方祁夏几乎慌乱的退出聊天,没再多看,手指颤着点了[申请注销账号]。


    他深深呼吸,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越攥越紧,短短两句话翻来覆去的在他心里折腾,挥之不去。


    方祁夏无趣,他自己也知道。他的情绪一直被冷淡的收敛起,鲜少几次波动全都给了蒋明臣。


    蒋明臣,这个名字承载着的,是他关于青春所有美好的回忆。


    三年前,伦敦,他与蒋明臣相识相知相恋。


    彼时他正陷入那场聚会带给他的噩梦。


    方祁夏当时的情况非常糟糕,医生说他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学校,于是办理了休学。


    很长一段时间,方祁夏陷在自我怀疑的怪圈中无法脱离。家人讥讽,朋友背刺,黄谣漫布……伦敦房子的大门永远紧锁,他将自己囚禁,与世隔绝。


    方祁夏从小体弱多病,那之后,彻底成了药罐子。


    他的一日三餐,是满满一捧各式各样叫不上名字的药片。最严重时,无法自主睡眠,极度依赖安眠药。


    蒋明臣就是那段时间出现的。


    即使经常被方祁夏冷脸拒绝,没课的时候,蒋明臣也要硬呆在他的房子里,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旁。


    包揽洗衣做饭,附赠聊天散心,无微不至。


    他在方祁夏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是他灰暗世界的一束光。


    如此坚持不懈几个月后,他终于暖化了这块名叫方祁夏的坚冰,两人确定恋人关系。


    方祁夏曾认为,蒋明臣就是他的幸运。


    可就在车祸不久前,他在借用蒋明臣电脑时,发现了一份隐藏多年的沈蒋两家联姻协议。


    他才知道,蒋明臣与他的感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商业阴谋。


    蒋明臣不惜浪费大把时间,一点点接近他、攻陷他……全部都遵照父亲的指示。


    蒋明臣根本不爱他。


    看完整份协议后,方祁夏平静的合上电脑,像清晨喝豆浆一样自然。


    之后,带上门,悄无声息的离开。


    即使蒋明臣一直在欺骗他,方祁夏也不恨。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见蒋明臣,没有他的陪伴,自己是不是早就死在了伦敦……


    他选择无声的拒绝联姻。


    现在,婚约取消。


    他真正自由。


    晚风撩过他的发丝,带着雨后的香樟叶清香。


    那阵让他烦闷的焦躁突然奇妙的消失了,他有种孑然一身的轻快,轻飘的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方祁夏回头对着梵妮浅淡一笑。


    “有些冷了,回去吧。”


    之后的半个月,方祁夏每天的日常就是跟着疗养师复健。


    卧床半年,让他的双腿肌肉萎缩,难以支撑身体。


    复健的课时长,训练的内容繁琐又苛刻,方祁夏每次完成后都累的不想说话。有时他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会儿懒,立马会有四双眼睛盯上他。


    老师、梵妮、白之乔,还有z。


    方祁夏的进步几人都看在眼里,慢慢的,他脱离栏杆,不需要别人的搀扶,也可以自由行走。


    白之乔又带他做了一次全身体检,除了前些年攒下的胃病、贫血,其余一切正常。


    ***


    绿湖公园的情侣草地是最受欢迎的休憩场所,相比之下,沿湖的小路就冷清得多,只偶尔三两消食遛狗的人。


    湖周灯火连缀,方祁夏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慢慢的散步。


    傍晚温煦的风拂乱他柔软的发梢,湖面朦胧的淡金,映得眉眼细腻。


    “……嗯,终于不用再被训了,自从我高中毕业,还没遇上像丹尼斯那样严格的老师呢,愁坏我了。”方祁夏对着漆黑的屏幕说。


    “是吗,我这边可经常收到他告你的状。”


    方祁夏弱弱反驳:“告我什么状……我每天可是认认真真的在训练,z先生不是也看见了。”


    z毫不留情的拎出他的“罪状”。


    “丹尼斯说你挑食,每顿都会剩一大半,梵妮哄着你吃都不肯张嘴。”


    闻言,方祁夏一怔,露出一个松软的笑。像面包铺子新出炉的恰巴塔,手指轻轻一戳就会深陷下去。


    “是做的太多啦。”方祁夏脸颊飞上两抹红,羞赧的嗔怪不在场的梵妮。


    自从梵妮知道方祁夏严重营养不良后,便日日变着花样的给他做营养餐,时不时还要加餐。


    在她一日三四五餐,月子级别的精心照顾下,方祁夏微微凹陷的脸颊多了点儿肉,但还是瘦。冷白色的皮肤柔柔的泛着珠光,看着比以前更动人。


    对方会时不时提醒他看脚下的路,方祁夏一遍遍的应好。


    这十几天里,他和z的对话逐渐变得自然。


    “我在国内给你安排好了房子,过会儿地址发给你,等你回国,就搬进去吧。”


    方祁夏很少会对他说不。


    不过有个疑惑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从头到尾,z始终没提过要和他见面,也从未打开过摄像头。


    圣德纳堡的人见他每天捧着一块漆黑的屏幕自言自语,不免好奇,方祁夏也好奇。


    不过既然z回避,他便也当做不在意。


    回国那天,梵妮特意找人代了晚班,亲自送方祁夏到机场。


    方祁夏的行李很少,占据行李箱大半的,都是梵妮自己烤的点心。梵妮还说等他以后再来西雅图,一定要带他去口香糖墙。


    梵妮照顾过的病人无数,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安静温柔的男生。朝夕相处半年多,骤然离别,她心中十分不舍。


    白之乔也来机场送方祁夏,她在西雅图的工作正在收尾阶段,项目不能离人。


    和两人短暂告别后,方祁夏独自登上回国的飞机。


    ***


    23:00p.m.


    方祁夏在一次飞机颠簸后猝然惊醒。


    他的额头溢出细小汗珠,强烈的心悸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焦躁不安。


    吸气,呼出,气息穿过鼻腔钻入大脑,产生间歇峰值的眩晕。


    空姐会格外留心头等舱的乘客,她看出方祁夏的不适,忙走到他身旁,轻声问:“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


    方祁夏的声音好像一根劈开的木柴,带着一丝即将断裂的隐患。


    “没事,麻烦给我一杯水,常温就好。”


    他颤着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磕出两粒,就着一包水咽下。


    飞机正行驶在太平洋上方。


    方祁夏的目光穿透错落的云层,落在无止尽的黑色海面上。他长久凝视,仿佛自己也摇摇欲坠。


    北京时间10:00


    飞机平稳降落在云川机场。


    云川的七月比西雅图热的多,方祁夏耐冷不耐热,取到行李后走了一会儿,就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机场人群熙攘,方祁夏远远看见接机点,格外显眼的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正眯着眼紧盯每一个路人。


    方祁夏气质清冷出众,在一群人中很轻易便能精准捕捉。


    panda快步走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薄肩,“老子就知道你他丫的没死。”


    panda本命潘大,方祁夏的前经纪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不管方祁夏在网上如何被黑被造谣,营销号带节奏有多狠,锤的瓜有多真,潘大都死忠的选择相信方祁夏。


    他不知道panda是如何得到的他的航班信息,再一寻思——z神通广大。


    一切也就能解释通了。


    方祁夏被他结实抱着,感觉身上压了一座炙热的山,热的眼底起雾,“……不死也被你勒死了。”


    panda忙松手,瞧见旁边人投来的意味不清的眼神,摸摸鼻头憨然一笑。


    他自觉的接过方祁夏的行李,并肩走向出口。


    panda今天特意开了自己的心肝儿——奔驰g63。


    黑色大g嚣张气派的停在机场外,等候已久。


    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先为方祁夏拉开车门。


    方祁夏有些惊讶。


    panda还是他经纪人的时候,仗着自己和他关系好,每每都要方祁夏撑伞,他则缩着庞大的身躯躲在阴影里吹小风扇。


    看着方祁夏热的脸颊通红,也丝毫不觉得愧疚。


    方祁夏抿唇轻笑,拍拍他宽厚的肩,“路走宽了。”


    阳光毒辣,睁不开眼,方祁夏落下遮阳板。


    方祁夏偏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叫panda叫多了条件反射,还是潘大身材越来越壮实的原因。


    看他剃寸头戴墨镜,莫名觉得憨态可掬。


    “panda,你这样真的越来越像熊猫了。”方祁夏打趣道。


    panda拿出嘴里嗦嘞半天的棒棒糖,嘿嘿一笑,“是吗,你少往我脸上贴金。”


    云川还是那个云川,方祁夏在这里生活二十五年,熟悉街道的间间商铺,依旧保持原貌呆在原处。


    唯独他,恍如隔世。


    大g行驶进隧道,视线瞬间暗了下来。


    panda问:“你知道z是谁吗?”


    方祁夏摇头,“他联系你了。”


    “嗯,z估计是怕我看出他的身份,所以在你刚被送到西雅图那一天联系到我。我知道你活着之后想去看你来着,但是国内太多的事儿都需要我擦屁股,烦得要死。”panda郁闷的摸了一把自己的短毛儿。


    方祁夏浅笑:“辛苦大经纪人了。”


    “哎,钱难挣,屎难吃,经纪人不就是擦屁股的纸,哪有屎往哪儿使吗。”


    方祁夏被他恶心够呛。


    panda不以为然,“还没跟你说,我从淮记那儿辞了。”


    “辞了?”


    “嗯,跳槽到嘉裕了。”


    方祁夏蹙眉,“嘉裕,那不是……”


    panda喀嘣喀嘣把嘴里的糖嚼得稀碎,说:“对,就周见唯那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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