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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谜山(16)

    尹竞流这条线索是陈争发现,虽然目前调查重点转移到了尹竞流的失踪上,北页分局经过讨论,仍旧由陈争主导对卫优太等人的调查,需要人员支持,随时可以向孔兵申请。

    陈争正想提出要两名队员,鸣寒已经举手,微笑着指自己,似乎在说:我,不满意?

    陈争:“……”

    也许是终于见识到陈争独特的搜寻线索能力,孔兵这两天态度放低了不少,主动问:“我们需要做什么?”

    这时,DNA鉴定已经出结果了,遗留在“曾燕”家中的头发确实属于吴怜珊,但头发并不是案发前后留下的。

    陈争想了会儿,“我还是觉得‘曾燕’和吴怜珊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吴怜珊的男朋友巫冶也和我想象的不同。案发当晚,吴怜珊确实是在九院值班没错,没有作案时间,但巫冶在做什么,我不清楚。”

    孔兵点点头,“明白,查巫冶在案发前后的行踪。”

    “主要不要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没有正式调查他们的根据。”陈争又道:“还有卫优太和柯书儿、尹高强,他们的行踪如果明确了,我也能有个参考。”

    孔兵说:“行。通讯如果能查,我也一并查了。”

    陈争下意识道:“辛苦了孔队。”

    孔兵方才脸色还不错,一听这话立马垮了下来,“我需要你说辛苦了?”

    陈争其实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他在洛城当了太久的刑侦队长,要时刻体谅手下的辛苦,要给手下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但现在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他一个被允许参加调查的研究员,和人队长说什么辛苦了,人家对他说辛苦了还差不多。

    但看看孔兵,这话从他嘴里估计也挤不出来。

    “抱歉。”陈争笑笑,并不见局促,“是我辛苦了。”

    孔兵反而被呛,眉心皱得更深,但也没再回嘴,转身嘀咕了句:“有什么好道歉的?”

    陈争下楼,鸣寒小跑步跟着,还说人闲话:“这孔队长,怎么阴晴不定的,一会儿凶你,你道歉了,他还不开心,真难伺候。”

    陈争乐了,“都像你一样,一天傻乐?”

    鸣寒说:“人就活这么一世,及时行乐,想乐就乐,有什么不对吗?”

    陈争放缓脚步,及时行乐,有什么不对?在很久以前,久到他还没有成为警察之前,这也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那时还年轻,一股冲劲,殊不知凭着冲劲登上了一定的位置,记挂的事多了,肩上的担子重了,每一次想要发自内心地笑,也要事先想想合不合适,会不会乐极生悲。

    鸣寒在陈争肩上轻轻一拍,快速向前掠去。陈争的手放在车门上,叫住他:“你不跟我一起?”

    鸣寒回头道:“上次你去见尹高强,这次换我,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陈争来到卫优太的东瀛料理店时,正是晚上的饭点,客人络绎不绝。陈争坐在大堂中间的小桌子边,点了一份拉面,一份寿司,一杯茶,食物几乎没动,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和在后厨忙碌的卫优太。

    客人们倒是没谁留意他,但服务员看了他几次,还去后厨告诉卫优太。他时不时看看时间,8点多时,卫优太解开围裙,来到他的桌边,“陈警官,今天又来问我什么?”

    陈争说:“不急,生意这么好,等你忙完再说。”

    “但我一个小老百姓,知道警察在等我,我这心情实在是不安,无法安心工作。”卫优太苦笑道:“所以还不如先放下工作。”

    陈争发现比起上次,卫优太明显镇定了许多,“看来是我耽误你做生意了。”

    卫优太摇头,“配合调查是我们的义务,再说,死的是我以前的校友,我也希望警方能早日破案。”

    料理店的整体环境比较安静,客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陈争看了看周围,“去上次的院子?”

    卫优太说:“不打紧,就在这里吧,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争不由得审视起卫优太来,他比上次从容,像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但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忐忑不安才是更正常的反应。

    “今天我带来的不是个好消息。”陈争切入正题,“你和曾燕当年的好友冯枫在万均市危昭县失踪了。”

    卫优太垂眸看着茶水,几乎没有反应。就在陈争以为他没有听清时,他抬起头,眼中泛起些许茫然,“冯枫失踪……这和曾燕有什么关系吗?”

    陈争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失踪?他去危昭县是拿钱参与拍摄,但在‘曾燕’遇害之前,他和甲方争执离开,从此再也不见人影,他以前是这种人吗?”

    卫优太又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我确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失踪,还是在曾燕死之前。我也不是警察,联想不到其中的关系。不如你来告诉我,这两件事该怎么联系到一起?”

    陈争没开口,直视卫优太的眼睛。

    任何人被警察这么看着,都很难不退缩,半分钟后,卫优太尴尬地抓了下头发,解释道:“我确实答不上来。不如这样,我跟你说说我知道的冯枫?”

    陈争点头。

    “毕业后我们也不是完全不来往了,毕竟竹泉市就这么点大,有时在街上都能碰见,有时能在亲戚朋友那儿听到他在干什么。”卫优太说:“知道他当摄影师,我还挺惊讶的,以前也没听说他有这个爱好。但想想吧,摄影师也适合他。”

    “为什么?”

    “因为乱。”

    “乱?”

    卫优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说摄影师算是半个艺术家,搞艺术的哪个不乱?冯枫读书时做事从来不按理出牌,在混混的圈子里算是最出格的一个,所以能挤进摄影师这个行当,不稀奇。

    “所以你突然跟我说他失踪了,我也不觉得特别意外吧。他们那个圈子很乱。再说,他这些年是不是惹到了其他的人,比如比较狠的角色,这我也不清楚。”

    陈争听明白了卫优太的意思——冯枫失踪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

    “噢,想起来了,你们不如去找找柯书儿,她和冯枫的关系比我和冯枫近得多,他们高中时谈过,我记得毕业后他们也还在一起吧?冯枫和曾燕走得近,把曾燕当妹妹,柯书儿一直很敌视曾燕。”

    陈争说:“上次你怎么不说?”

    卫优太露出抱歉的神色,“上次我不是紧张吗,突然说有人死了什么的……后来我好好回忆了一下高中生活,才想起一些点滴。”

    “那正好。”陈争说:“尹竞流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卫优太皱了皱眉,不确定地说:“尹氵。谷。岩竞流?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陈争说:“尹竞流,你上一届的学霸,当年也算是二中人人皆知的人物吧?后来考到洛城大学,寒假回来之后失踪了。对了,二中门口那家老尹面馆就是他爸开的。”

    卫优太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他失踪这件事还闹得挺大的,他爸当时天天到二中,逮着个人就问。后来有人说,他是被人骗到国外去了。”

    陈争说:“他的失踪可能和‘曾燕’的案子有关,现在冯枫也失踪了,关联性就更强。”

    卫优太诧异,“啊?怎么可能?”

    陈争说:“你记不记得曾燕他们打过一次架,还进派出所了。”

    卫优太笑起来,“他们进派出所的次数多了。”

    “但那一次,尹竞流被打伤。”陈争说:“是你高二的冬天,和冯枫兄弟看上的女生有关。”

    卫优太想了十来秒,“你是说那次?我知道,但我没有参与。”

    “你和冯枫那么铁,他组织的群架,你没参与?”

    “真没,因为我那天被我爸绑去参加补习了。”

    陈争往后靠了靠,视线仍停在他脸上,“十一年前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卫优太的神情稍有不自然,很快恢复,“因为那事当时闹得很大嘛。陈警官,我怎么没听懂你的话呢?打那一架怎么了?尹竞流失踪怎么就和曾燕他们有关了?”

    陈争没有说细节,只道:“有线索证明,尹竞流在那场群架中受伤,因此和冯枫有过接触,现在有人在为他复仇。”

    卫优太倒吸一口气,“难道……冯枫和曾燕杀了尹竞流?”

    陈争说:“你和他们也是同一个团体的成员。你不担心自己?”

    卫优太愤怒起身,“陈警官,我完全不知道尹竞流的事,要不是你今天给我说这些,我还以为尹竞流被卖到国外!再说,就算他们因为那场群架产生矛盾,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说了,我没有参与群架!”

    周围的客人闻声看过来,服务员也赶了过来,卫优太对他们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抱歉,抱歉,失态了。”

    陈争也站起,卫优太说:“陈警官,别的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陈争点头,走到门外,卫优太送他到停车的位置。陈争说:“你和以前的同学最近联系过吗?”

    卫优太犹豫片刻,“其实柯书儿来找过我。”

    陈争挑眉。

    “她情绪很激动,问警察是不是也来找过我,我们就聊了会儿曾燕。怎么说,我感觉她现在对曾燕还挺恨的。所以我刚才才建议,冯枫的事,你们问我不如问她。”

    陈争说:“还有吗?”

    卫优太又道:“柯书儿她,你们找过她之后,她第一个找的不是我,因为她和我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她给冯枫打电话,联系不上冯枫,这才来找我。冯枫电话打不通,她挺崩溃的。”

    陈争将车开出一截,远离料理店之后,才停在路边,拿出笔记本,匆匆记下重要的想法。

    两次见面,卫优太反应不同,在得知冯枫失踪和听到尹竞流的名字时,反应都比较钝。柯书儿找过他,告知联系不上冯枫,所以他对冯枫的失踪早有准备,这说得通。但尹竞流呢?他真的和尹竞流失踪无关?无关的话,柯书儿着急忙慌找他是为什么?

    还有,他刻意将柯书儿推出来,似乎他们不在一条船上。他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摘清楚?但一旦警方联系柯书儿,柯书儿也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证词。

    陈争按着太阳穴,看着纸上潦草的字迹,感到强烈的矛盾感。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走偏了,“曾燕”的死和冯枫的失踪让他更加确信这是一起根源在尹竞流身上的案子。但如果这个支点就没有找准呢?

    另一边,鸣寒已经在老尹面馆吃完一份辣子鸡米粉了,对精美的手工垫子有点兴趣,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尹高强和帮工小黄在店里做清洁,他就在门外捧着一把瓜子嗑,瓜子壳都堆在手上,泾渭分明,居然一颗也没有掉下去。尹高强出来,乐呵呵地说:“小伙子,等人呢?”

    鸣寒笑道:“等你下班呢。”

    这时客人都走了,对面的二中教室里亮着明亮的灯,尹高强踢来一根凳子坐下,“前几天也有个小伙子来我这儿吃面,吃了两回,我才知道他是警察。你也是?”

    鸣寒将瓜子壳归拢,去旁边的垃圾桶扔掉,“那是我搭档。”

    尹高强说:“哦,那今天怎么换人了?”

    鸣寒说:“他有别的任务,让我来顶个班儿。”

    尹高强笑了,“你们也兴顶班儿啊?小陈上回跟我说,你们正在查的案子可能和小流有关系,可我回头想啊,想啊,小流除了劝过那群孩子的架,和他们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鸣寒说:“冯枫也失踪了。”

    或许对“失踪”这两个字格外敏感,尹高强眼中顿时有了急意,“失踪?这是谁?”

    “就是当初的混混头子。”鸣寒说话时视线四处转动,但余光始终停在尹高强脸上。

    尹高强很茫然,“是和小流一样的失踪吗?但这都十年了……你是说,他可能和小流遭遇了一样的事?”

    鸣寒摇头,“更可能是正相反。”

    尹高强更加糊涂,默然了一会儿,凄凉道:“小伙子,我听不懂。”

    鸣寒问:“尹叔,你回忆一下,尹竞流有没有关系特别近的朋友?特别是刚出事那几年,有没有谁经常来看望你?”

    尹高强在凳子边走了走,“早几年有,都是他的同学,还有老师,现在少了,大家都有家庭,渐渐也把他给忘了。”

    鸣寒再问:“那有没有比较特殊的?比如言行奇怪,像我这样?”

    尹高强愣了愣,“你说笑了。你们警察问什么都是为了治安,怎么会奇怪?”

    “对,我们问什么都有正当的理由,但其他人不存在这个前提。”鸣寒说:“尹叔,你再想想呢?比如一个人,他跟你打听尹竞流劝过架之后到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再比如跟你提到冯枫、曾燕、柯书儿这些人?”

    尹高强眉心皱起沟壑,抬头看着夜空里的黑云,若有所思。鸣寒总觉得他想起了什么,但他最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这样的人,“陈警官是第一个这么向我提问的人。”

    鸣寒听出一丝抗拒,尹高强虽然看上去老朽又迟钝,目光总是浑浊不清,但这是个意志异常坚定的人,为了孩子十年如一日地等在这里,这样的人绝不会真的迟钝。他也许已经从警方的试探中嗅到了几缕气息,他不一定完全把握警方的想法,但他有自己的打算,也有暂且隐瞒的理由。

    鸣寒再次露出笑容,“那行,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尹叔,辣子鸡很好吃。”

    尹高强笑笑,“就是怕把你们给辣着。”

    夜里的商场很热闹,夹娃娃店有许多推着车的客人。陈争没看到柯书儿的身影,一问,原来她从昨天起就休了年假。员工说柯书儿上起班来很拼,去年直到年假作废也没有休息,今年突然休假,他们觉得挺意外。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柯书儿的父母,“书儿,怎么回来也不给我们说一声?”

    柯书儿将自己关在卧室,只说:“我楼上漏水,这几天在修整,我回来住一段时间。”

    柯父柯母面面相觑,柯母是退休老师,细心一点,问:“书儿,要是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要记得给我们说。”

    柯书儿咬牙,却刻意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紧绷,“妈,真的没事。你不是要去散步吗?快去吧。”

    卧室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柯书儿紧紧抱着枕头,控制不住颤抖。那天夜里在卧室,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许久不曾见过的脸,是曾燕,站在山崖边的曾燕。她知道那是在极度紧张下的幻觉,但越是想,那幅画面在脑海里就越是清晰。

    那个警察说,曾燕已经换人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件事暴露了,曾燕已经被杀?那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假的曾燕?是为了……来监视他们吗?假曾燕死又是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还有那个没有声音的电话,那到底是谁打来的?她越来越混乱,不敢再照镜子,害怕再看到那张停留在记忆中的邪恶面容。后来她甚至连卫生间也不敢去,夜晚彻夜不敢关灯,只能找借口回到父母家中。

    刚才她劝父母出去散步,此时家中异常安静,她又难受起来,想搞出点动静来,于是下床在柜子里漫无目的地翻找。衣帽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很久以前用过的首饰。她将它们倒出来,稀里哗啦散了一地。忽然,她注意到一条蓝绿色的手工毛衣链,早就过时了,但看上去还很新,似乎没有怎么戴过。她将它拿起来,觉得很眼熟,可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它。

    这时,门铃声响起,父母外出散步,没人去开门。她当然也不想开门,横竖不会是找她的人。但门铃声不停,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猫眼是堵着的,这还是她教给父母。此时,她不敢取下填塞物,问:“谁?”

    陈争说:“警察。”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哪个警察?”

    “鸣寒的同事,他上次去你们店找过你。”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激动起来。

    陈争道:“但今天有新情况,卫优太联系过你吗?冯枫已经失踪了。”

    柯书儿眼前一片空白,激灵之下终于打开门,“你说什么?”

    陈争平静地看着这张因为恐惧、紧张而异常生动的脸,出示证件,手撑着门,“冯枫失踪了,我们怀疑和‘曾燕’案有关,你、卫优太和他们关系特殊,为了避免你们也遭遇危险,我们会时刻留意你们的行踪,这点还请理解。”

    柯书儿抓着门的手抖得厉害,眼神直愣愣的,像是无法完全消化听到的话,好一会儿才说:“冯枫真的失踪了?他是不是死了?”

    陈争皱眉,“柯女士,你现在的状态比较糟糕,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看是不是跟我去一趟警局,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不!”柯书儿想也不想就拒绝,但拒绝之后又显得特别无措无助,眼红,接着是掉泪,“我……我什么都没做。”

    “不着急,你不愿意去警局也没什么。”陈争看看屋里,“你家里没人,我这么进去也不方便,要不你跟我下楼,在开放的地方,你应该更有安全感一点。”

    柯书儿望着陈争,慌张中似乎多了一丝信任,但陈争很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信任,她只是有了更恐惧的事,所以不得不倒向警察一方。

    柯书儿父母住的小区很不错,里面清静,外面繁华,绕着小区走了一段路之后,柯书儿仿佛缓过来那一股劲,问冯枫是怎么失踪的。陈争客观说了调查经过,没有带上警方的分析。柯书儿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陈争停下来,问:“你觉得不舒服?”

    柯书儿摇头,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上次你们说过,现在的‘曾燕’不是以前的曾燕,她为什么会换人?”

    陈争说:“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棘手的谜。”

    柯书儿冷笑,“那我来告诉你,冯枫为什么会失踪!”

    路灯的光芒从上方撒下来,惨白惨白地笼罩着柯书儿,照出她脸上的狰狞和恨意。

    “曾燕为什么会换人,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因为她害了人,她遭了报应!她早就死了!”

    陈争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我们早就不联系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她换人不换人,有人给他报仇,杀了以前的曾燕,换成现在的‘曾燕’!没人知道,但冯枫知道了!我早就知道这俩有问题,都不承认,都骗我!”

    她话里的代词太多,陈争问:“‘他’是谁?谁给‘他’报仇?”

    柯书儿却跟魔怔了似的,充耳不闻,“好一对奸夫淫妇啊!骗了我那么多年,冯枫到现在还在骗我!他那么爱曾燕,你说他知道曾燕早就被杀了,他会怎样?嗯?他会怎样?”

    陈争顺着柯书儿的话说,“复仇?”

    “对!”柯书儿阴沉地笑起来,“他哪是什么失踪!难怪你们找不到他,我也联系不到他,他早就从危昭县跑回来了,不声不响杀死那个替代品,然后畏罪潜逃!”

    柯书儿看似疯癫,但她和冯、曾等人认识十多年,对他们的理解不是警方调查几天就能比拟,她说的话可能没有逻辑,可能无厘头,但陈争无法在短时间内去否认。

    而且她透露了一个异常关键的信息,“他”。

    “他”是尹竞流吗?

    柯书儿缓缓蹲下,抱着膝盖哭起来,嘴里念叨着听不真切的话。陈争只能给她时间,让她发泄情绪。不断有人路过,都好奇地投来一瞥,柯书儿置若罔闻。

    半晌,见她似乎平静了下来,陈争也蹲下,“你说曾燕害死过人,这人是不是叫尹竞流?”

    闻言,柯书儿却木然地看着陈争,“这是谁?”

    “你不记得他了?”陈争一时也迟疑起来,卫优太对尹竞流的反应很平淡,可以理解为他早就排练过如何在应对警方的问询。而柯书儿主动提到曾燕害死过人,却问尹竞流是谁。她的神情在此时的情形下太自然了,几乎找不到伪装的痕迹。

    难道她说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尹竞流?当年的事情还有其他受害者?

    “我……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柯书儿越想越急,“等一下,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陈争说:“他是你们那一年的年级第一,想起来了吗?”

    “是他?”柯书儿皱着眉,“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失踪了吗?曾燕怎么可能杀死他?”

    陈争沉住气,继续问:“那你说的这个人又是谁?”

    柯书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们查到曾燕杀了那个第一名是不是?他根本没有失踪,他是被曾燕杀了!所以,所以曾燕现在是被灭口!但是,但是曾燕不是已经换人了吗?”

    一个人的脑子是否已经混乱,从眼神就看得出来,陈争只得暂且安抚她,而她越发激动,发出的怪笑吓退了经过的居民。这时,一对夫妇走了过来,担忧地喊道:“书儿,你怎么了这是?”

    来的正是柯书儿的父母,陈争退到一旁,将柯书儿交给他们。柯母警惕而责备地看着他,“你是谁,对我们书儿做了什么?老柯,快报警!”

    柯父拿着手机,却没有立即拨号,他打量陈争,“你是?”

    陈争自报身份,柯母更加着急,抓着柯书儿的手臂,“书儿,你怎么惹到警察了?”

    柯书儿用力挣扎,差点被柯母推倒,挣开后她朝小区外跑去,柯母追赶了两步,被陈争拦住。案件相关者的家属不好应付,陈争告诉他们,警方只是在调查一起案子时发现柯书儿可能是知情者,不必太过担心。

    柯母哭起来,“她那个样子,我们能不担心吗?”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陈争索性问:“你们知不知道柯书儿上高中时和一个男学生关系复杂,他叫冯枫。”

    一听到这个名字,柯父柯母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柯母甚至别开脸,很不愿意提及冯枫的样子。

    柯父叹了口气,走到绿化林里的亭子坐下,“我来给你说吧,因为这个冯枫,我们家发生过很多次争吵,家都差点散了。”

    柯父回忆,柯书儿在上初中之前,一直是个很乖巧内向的女孩,家里给她报了舞蹈、绘画、古筝等兴趣班,虽然辛苦,但她也学得像模像样。初中她和冯枫成了同学,从初二开始成绩下滑,像同龄女孩一样热衷打扮。柯母更加细心,一早就注意到了,和柯父讨论,女儿是不是和不好的人学坏了。柯父却说,女儿懂事,不会学坏的。

    但过了不久,柯书儿就被请家长,班主任说她经常逃课,考试一次比一次差,总是和学校那些公认的混混待在一起,还欺负同学。

    柯母气急攻心,回家就把柯书儿打了一顿,柯书儿的眼神让他们犯怵,那不再是一个乖女儿的眼神,她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仇人。柯父心软了,不让柯母教训女儿,只要求柯书儿和混混断交。但叛逆期的孩子,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劝住。

    柯书儿在挨了打之后逃课更加频繁,而柯父柯母工作繁忙,无法时刻约束她,祖父母更是拿她没有办法。她就像坐着一个看不到底的滑梯,不停向着深渊滑去。

    柯母发现柯书儿居然和冯枫谈起恋爱,她绝对不能接受,要求柯书儿立即分手,还去找过冯枫的父亲。冯枫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没有母亲管教,冯父整天忙生意,根本不过问儿子的生活,谈恋爱?谈呗,别搞出“人命”来就是。柯母崩溃了,把柯书儿锁在家中,但是强硬手段根本没用,柯书儿以死相逼,他们还能怎样?

    闹来闹去,柯父柯母只得妥协,自我安慰女儿已经大了,毕业后开始工作的话,渐渐也会成熟起来。后来意外之喜砸中了他们——柯书儿毕业后半年,竟然就突然醒悟了,果断和冯枫分手,断得干干净净,还请求父母托关系给她找个工作,从底层干起也可以。

    柯母喜出望外,问她为什么和冯枫分手。她说想明白了,以前真傻,和这种品行不端的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女人就该靠自己。

    那之后,柯书儿真的再未和以前的混混朋友搅合在一起,她学历不高,一开始是在家里安排的行政岗位,后来有了混职场的经验,自己跳槽到现在的公司,一步步走到了经理的位置,前些年还买了房——虽然有一部分资金是家里出的。

    说到女儿的成长,柯父脸上短暂浮起父亲的自豪,旋即又担忧起来,“书儿到底卷入了什么事啊?她怎么,怎么又那么歇斯底里了?”

    陈争提到尹竞流、曾燕等人的名字,柯父都说想不起来,柯书儿读书时交的朋友,他只对冯枫有印象。

    柯书儿跑出小区后不久,北页分局的刑警就跟上了。现在她是重点关系者,也是警方必须保护的人员。陈争在确认她无事后回到分局,线索墙上的时间线更加清晰——在柯父这个旁观者眼中,柯书儿的变化也是出现在尹竞流失踪之后。而现在新的问题是,柯书儿所说的受害者并不是尹竞流。

    “还不走?”孔兵站在门口,提着在工地上买来的盒饭。

    窗外传来挖土机的“哐哐”声响,在安静的深夜里听着很吵,只是陈争刚才沉浸在线索中,自动屏蔽了杂音。动工的工地离北页分局不远,由于附近没有居民小区,晚上也会赶工。

    陈争看了看孔兵的盒饭,“你也不没走。”

    孔兵开始吃饭,“我和你一样?”

    他惯来语气不好,陈争起初觉得他和自己有什么过节,针对自己,但合作下来,发现他在工作上从来不会耽误事,顶多也就说话难听,于是屏蔽他这份冲。

    “嗯对,你是队长,是指挥塔,我只是外来研究员。”陈争开玩笑,还看了看盒饭里的菜式。

    孔兵脸一黑,“阴阳怪气什么?”

    陈争:“少生气孔队,我回去了。”

    孔兵却说:“等一下。”

    “嗯?”

    “不想听听我们新查到的东西?”

    陈争往门口走的脚步轻松一转,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孔兵看他这自然而然的样子,哼了声,“在‘曾燕’遇害这天,几个关键人物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陈争眉梢轻轻挑了挑。

    孔兵先说柯书儿,娱乐场所的工作性质注定她很难朝九晚五,平时她一般会在下午来到位于白岸街的商场,工作到11点,有时会去夜店,有时直接回家。10月4号这天,刚好是她调休的日子,小区监控拍摄到她下午6点离开,次日上午10点多才回来。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卫优太4号晚上也没有回到所在的小区,但他的情况比柯书儿复杂,在4号之前,他也经常不回家,也许是应酬,也许是有不愿意让警方知道的事。

    此外,因为陈争的特别叮嘱,孔兵还调查了巫冶在当天的去向。他在4号中午去九院找过吴怜珊,之后分别。巫冶和吴怜珊租住的是老小区,仅在附近马路有一个公共监控,暂时无法判断他当晚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家,会去哪里。

    陈争听完,并不感到意外,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疑点,不一定是凶手,但都和十年前的事、‘曾燕’的死有关系。接下去需要正式录他们的口供,看看他们如何表述4号的行踪。

    陈争没有一遇到案子就睡在局里的习惯,离开前随口说了句:“这饭看着还挺好吃。”

    孔兵点头,“油多,体力消耗大的时候,这种饭最香。”

    陈争没有吃过工地饭,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工地上买盒饭,有点好奇孔兵为什么会去买,“以前买过?”

    孔兵抬起头,盯他几秒,啧了声,“我小时候就在工地长大,我爸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懂。”

    这人说话又夹枪带棍起来,陈争懒得再和他说,摆摆手,走了。但直到出了楼栋,陈争还觉得周围萦绕着那油汪汪的味道,别说,是很香。

    柯书儿离开父母家后,将手机关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盯人的刑警远远跟着她。凌晨,她打车来到二中附近,却没有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二中门口。她下了车,晃晃悠悠地往二中走。

    这个时间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有人看到她这游魂一般的样子,也被吓得够呛,赶紧走开。柯书儿在经过老尹面馆时停下来,抬头久久凝视上方的招牌,然后又往校门口走去。

    她似乎想要进入二中,但守门的保安见她像个疯子,立即驱赶她。她骂了几句,转身回到老尹面馆。这条巷子有很多馆子,一到饭点就会被学生挤满。可此刻它冷清得多少有些渗人。

    柯书儿仿佛察觉不到这氛围里的恐怖,在巷子中间来来回回地走。后来有一辆出租车经过,车灯照在她身上,她才像突然醒来一般,惊恐地拦下出租车。但司机被她吓得不轻,一踩油门就跑。

    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刑警担心这么放着她不管会出事,上前亮明了身份,也许是疲惫不堪,也许是精神上已经不堪重负,她这次没有抗拒,让刑警送自己回家。

    柯书儿家里的灯整夜都开着,但刑警并不知道她在家里遭遇了什么。

    她还是不敢照镜子,明知看到的高中生曾燕是自己的幻觉,但幻觉越是去想,就越是真实。她难以入睡,最后只得打开手机,睡意袭来之时,铃声如同午夜凶铃般响起。她抖得厉害,颤巍巍接起,那头和上次一样,只有很低的,但听得见的急促呼吸声。

    她流着泪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没有回应。

    “冯枫?是不是你?你杀人了,警察说‘曾燕’不是以前的曾燕,你为了曾燕杀了她是不是?你说话!你他妈说话!”

    没有回应。

    柯书儿大口喘息,须臾,情绪似乎稳定了几分,“你不是冯枫,冯枫已经死了,郝乐,你是郝乐,你来复仇!”

    手机里传来的呼吸频率变了。

    “还真是!”柯书儿握紧了早已汗湿的手,咬牙道:“你找我干什么?下一个是我?你死都死了,还看不明白吗?害死你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动过手!”

    “啧——”那边发出轻蔑的音节,柯书儿还想继续说,就听见通话被挂断的声音。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柯书儿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几分钟之后,她才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缓和过来,恐惧像无数根绳子,将她紧紧束缚起来。

    第17章 谜山(17)

    陈争很早就起来,今天得去研究所一趟。自从“曾燕”案发生,他在竹泉市平静的生活突然改变,主动也好,被迫也好,成了北页分局的编外成员,已经几天没有管过研究所的工作了。

    名义上他在研究所有个上级,姓宾,性格温温吞吞的,被大家叫做老宾。他调来竹泉市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宾对他很客气,从来不干涉他的工作。他前几日因为“曾燕”案向老宾请假,老宾也是立即批准,还乐呵呵地说:“多在那边露脸,我们这边没问题的。”

    没想到昨天打电话来“查岗”的居然是他那小下属许川。许川的语气听得出一丝不满,说上次来的案子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问他这个当主任的什么时候来听听汇报,顺便布置下一个任务。

    虽然被下属过问工作情况有些可笑,但陈争了解许川的性格,年轻人,莽,做事一根筋,对研究员的工作很有责任感。陈争本来可以找个理由推了,但想想许川那张总是精神奕奕的脸,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只得答应回研究所一趟。

    他想的是早去早走,最好是赶在10点之前去二中。柯书儿的话他翻来覆去地想,另一个未知的被害人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很可能也是二中的学生,此人不像尹竞流那样一说名字都知道,也许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以至于之前的排查中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陈争刚出小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在对面的花坛上嗦面。见到陈争,他还举着筷子挥挥手,俨然就是在那儿等陈争的姿态。

    “这么早,有事?”陈争走过去。

    鸣寒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口了,他一筷子嗦完,从花坛上跳下,去旁边的垃圾桶扔掉,还冲正好看过来的面摊老板笑笑,“叔,特好吃!”

    那家面摊陈争也经常去,是很不错,“别说你就是为吃这碗面来的?”

    鸣寒擦擦嘴,那面很辣,吃得他出了一脑门的汗,“等你,有话憋了一晚上,想跟你说,怕你跑了。”

    陈争愣了下,这话听着还真有点歧义,“那我不想听了,继续憋着。”

    鸣寒笑着跟上,“别啊,线索都不听,身为警察的素质还要不要了?”

    陈争想起鸣寒昨晚去过老尹面馆,“尹高强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说了。”鸣寒故作神秘,但陈争偏偏听懂了:“他想到了有人会给尹竞流复仇,他知道这个人,但选择隐瞒。”

    鸣寒说:“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我是尹高强,我儿子失踪那么多年,现在警察突然开始调查,我听出警察的意思——你儿子可能早在十年前就被人害死了,现在有人在为你儿子报仇。这个人我认识,但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他可能就是警察说的那个人。我肯定不会出卖他。”

    陈争说:“既然尹高强知道,那继续盯着他,他迟早会暴露关键线索。”

    鸣寒笑道:“是,不过我憋了一晚上的不是这个。”

    “嗯?”

    “昨晚我回分局,看到你补充的线索墙。你好像发现,我们可能走对了方向,但跟错了人。除了尹竞流,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鸣寒的口吻漫不经心,陈争听到一半,却忽然认真起来,不是认真听他的话,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这个人。昨天在分局,陈争确实在线索墙上增添了一些东西,但因为没有根据,不想误导其他人,所以写得非常隐晦,仅仅是给自己梳理思路用。鸣寒居然看懂了。

    陈争问:“那你怎么想?”

    “正好尹高强那边也给我一种分裂感。”鸣寒又在路边的早餐车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蒸糕和一袋豆浆,“怎么说,从尹高强的描述中,我感觉尹竞流是那种智商很高的人,我不是单指成绩好,成绩好也可能是书呆子,尹竞流是另一类。”

    这样的分裂感陈争也感受到了,“他在受到挫折后,如果想到报复,应该采取更理性的手段,而不是像我们之前设想的那样,直接找冯枫曾燕。”

    “对,所以他被冯枫等人杀死,这点存疑。”鸣寒颠了颠米糕,陈争正想这人胃口是真的好,刚吃完大份面,还能吃两个米糕,就见鸣寒将米糕一抛,那系得紧紧的口袋“嗖”一下落在他怀里。

    陈争:“?”

    “给你的。”鸣寒得意地笑起来,“看我多贴心,不仅守株待兔等着你,还请你吃早餐。”说着就把豆浆插上吸管,“拿着。”

    守株待兔是这样用的吗?陈争心想。

    难得被人照顾得这么妥帖,陈争一时竟不知道吃还是不吃。飞快转着的思绪也因为这一打岔而停下来,忘了刚才在讨论什么。

    “快吃啊,吃完好干活。”鸣寒已经将陈争的车当做自己的车了,要是再熟一点,陈争怀疑他会直接上手,拿自己的车钥匙。

    还不那么熟的鸣寒伸出手,“哥,钥匙。你吃,我来开。”

    陈争清清嗓子,“今天我们不同路。”

    “啊?你不去分局?不去二中?”鸣寒的惊讶有几分演戏的成分,陈争早就看出,他并非是将情绪摆在脸上的人。

    “研究所有点事,我要去一趟。”陈争说着就要拉驾驶座的门。

    鸣寒一挡,“那好办,我和你一起去,完了再去二中。‘曾燕’案这么棘手,你不会在研究所浪费太多时间吧?”

    陈争:“……”还真是。

    鸣寒开车,陈争开着车窗,在副驾解决早餐。经过一个工地时,突然想到孔兵昨晚的盒饭,脱口问到:“你有没吃过工地餐?”

    鸣寒说:“你是不是想问孔兵怎么吃工地餐吃得那么熟?”

    陈争看他一眼,“你也不必观察这么仔细的。”

    鸣寒笑了两声,“我昨晚回去时,看到他丢盒饭,顺便聊了聊,他给我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工地餐摊子,下次带你去尝尝。”

    陈争以前对吃的很讲究,不喜欢太油的东西,颓废的那段时间吃了不少垃圾食物,现在对吃的没那么挑了,不然肯定会想也不想就拒绝。

    “孔兵家庭条件很差,他在读警校之前的学费,都是他爸一块砖一块砖给挣来的。”鸣寒说:“他在他们学校其实很出色,但出了学校,和其他名校的人比起来,他就不那么出色了,而且一毕业就想去一个好的岗位,只是出色还不够——当然我这样格外出色的人就另当别论哈!”

    陈争:“……”

    鸣寒继续说:“人脉、金钱、好的性格,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从乡镇的派出所干起。他是刑警,但刚工作的那几年接触不到任何能够运用他所学的案子,差点干废了。又过了几年吧,终于熬到了可以去洛城学习的机会。对了,哥,那时你已经是重案队队长了?”

    陈争并不想提及在洛城的事,更不想给鸣寒解释为什么不想提,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得平平常常,“嗯,当队长了。”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他与孔兵差不多大,硬要说的话,孔兵还比他大几个月,当他已经在大量案件的历练中成为洛城的重案队队长时,孔兵竟然还待在乡镇派出所,每天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来学习的名额是挤破脑袋才抢来的。他就是鸣寒所说的,名校毕业,内在外在都出色的人,被老师推荐被前辈提携,实习期间就有机会参与连环凶杀案的侦破。他和孔兵,在毕业伊始,就走向了不同的从警路。

    他始终不记得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孔兵,现在想来,如果他就是孔兵,当年来洛城学习时看到风光无限的陈队长,也许会从内心生出不平。

    “那他后来……”陈争忍不住问。

    鸣寒说:“学习期间表现很好,回他们镇没多久,就被调到竹泉市了,虽然也是从派出所干起,但好歹有案子可以查了。三年前成了北页分局的刑侦中队长。不过再往上也难了,他可能永远都成不了竹泉市的刑侦队长。”

    陈争目视前方,他已经当了很多年洛城的刑侦队长。

    车里无言了半晌,陈争收拾好空掉的口袋,转移话题:“你怎么对孔兵那么清楚?”

    鸣寒说:“小看机动队员了不是?我们支援每个城市之前,都要了解他们的重要队员。”

    陈争松口气,洛城的重案队过于强大,机动小组没有来支援过,不至于来了解他,而这次竹泉市的案子,他加入本来就是个随机事件,按理说,鸣寒也不至于提前了解他。

    鸣寒却用欠欠的语气说:“不过我对你也算是了解哦。出自个人兴趣。”

    研究所到了,话题戛然而止,陈争开门:“你就在这里等我?”

    鸣寒跟着下车,“不要。我堂堂机动队员,跟着你,会让你丢脸吗?”

    陈争无暇与他斗嘴,前方闪出几天没见的人,陈争下意识挺了挺腰背,神情从刚才的少许生动变回了在研究所的淡然。

    “陈主任!”许川兴奋地跑来,“你终于来了!”

    鸣寒学着许川的腔调,“陈主任!”

    许川的注意力立即被鸣寒吸引,“陈主任,这位是?”

    “不用管他,你手上那个案子整理得怎么样?”陈争这么一问,许川立即丢下鸣寒不管了,“我觉得这类凶手的心理很值得关注,而且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有类似动机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要留意……”

    鸣寒看看两人的背景,笑了笑,跟上去。

    研究所没有电梯,前些年修缮过一次,所以楼体虽然看得出年代感,但室内陈设还是很新。许川所在的小组有四个人,看到陈争来了,都起身问好。陈争只是在分局待了几天,再回到这里,竟然就感到了浓重的陌生感。

    研究所稳定,研究所里的人从容、有礼,他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以为自己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但根本没有。

    “早上好。不好意思,最近在北页分局有点事,耽误进度了。”陈争戴上陈主任的面具,“小许来说说案子吧。”

    许川清清嗓子,刚要开口,鸣寒从门口闪了进来。许川:“诶——”

    鸣寒自觉端来凳子,示意许川:“您继续。”

    人是陈争带来的,许川便没多说什么,“被害人名叫赵水荷,三十八岁,雅福市人,广告公司一和的高管……”

    “雅福市。”陈争不由得想到吴怜珊。吴怜珊的老家亦是在雅福市。

    许川见陈争有反应,连忙问:“陈主任,雅福市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摇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许川有点莫名,继续道,这起案子是两个月前侦破,一个月前送到研究所。雅福市在竹泉市东北,隔着一个城市,两地之间经济往来比较密切。被害人赵水荷的广告公司一和在雅福市算是很有名气的,不少外省的企业都会和她寻求合作。广告公司的高管不少都是男性,赵水荷一个女性,且气质非凡的女性,是业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然而今年4月12日,她却被杀死在公司附近的幸福公园中,死因是锐器捅穿颈部动脉和气管。被发现时,她还穿着定制的制服套装,脚上的高跟鞋掉落在十米开外。凶手在杀死她之后,还划烂了她的面部、眼睛。经过搜查,警方在尸体旁找到了沾满血的凶器,并在刀柄上提取到了指纹。此外,现场还留下可疑的残缺足迹和一组比较完整的足迹。很像是凶手在作案后因为发生了某件事,落荒而逃,遗落凶器,且未能清除掉所有足迹。

    雅福市警方起初以为这是一起涉及商业竞争的凶杀,赵水荷的公司在她的带领下近几年异军突起,靠着敏锐的嗅觉和独树一帜的创意,飞速占领市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多家传统广告公司的没落。可以说,恨赵水荷的大有人在。

    警方耗费了大量时间来排查可疑人群,他们中的有些人的确有充分的动机和作案时间,但警方始终没能拼出完整的证据链。

    正在调查陷入瓶颈时,有一个重要嫌疑人出现,他就是赵水荷的下属,向宇。此人是名校毕业,公司里学生时代成绩最好的人,而且是雅福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刚入职时,他意气风发,盼望大展拳脚。但大专毕业、农村出身的赵水荷将他的第一份企划批判得一无是处,让他立即重做。从那以后,几乎每一项工作,他都会被赵水荷挑刺,即便他连续熬夜,终于拿出方案,赵水荷看完还是会讥讽地对他说:“你啊,读那么多书,怎么不懂得变通?是不是读傻了?”

    他对赵水荷的怨愤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看得出来,而在赵水荷遇害当晚,公共摄像头捕捉到了他出现在幸福公园附近。

    审讯初期,他坚决否认是自己杀害了赵水荷,称自己只是对赵水荷有意见,反问刑警,你们就没有怨过自己的上司吗?而随着调查的推进,一个个嫌疑人被排除,向宇成为嫌疑最大的人,他的指纹也和刀柄上的指纹一致,且现场那组相对完整的足迹疑似他所留下。连翻审讯之下,他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压力,承认杀害赵水荷。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谁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不就是给老板当情人吗!她那些单子是怎么谈来的?睡来的!就她这种女的,凭什么对我使唤来使唤去!我不服!”

    向宇将对赵水荷的所有仇视都发泄了出来,警方的审讯记录打印下来有厚厚一沓,五分之四都是向宇的咒骂。

    他交待,在案发前一周,他负责的项目再次被赵水荷刁难,以前他都忍气吞声,这次完全忍不住,因为赵水荷居然调来一个刚进公司的女员工来顶替他。他对女人的仇视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满脑子都是杀死赵水荷。

    他上网查如何杀死一个女人,答案五花八门,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手段,用刀。他以商量企划为由,约赵水荷到公司外见面。没想到在经过幸福公园时,赵水荷就不断挖苦他,然后独自走入公园的小树林。

    那时已经是夜晚,附近没有行人,他尾随其后,捅死了赵水荷。看着赵水荷不再动弹的尸体,他仍觉得不足以泄愤,遂捅烂了赵水荷的双眼和脸。

    “她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向宇在审讯室疯狂地喊道。

    但向宇认罪后,雅福市警方并没有立即结案,因为还有不少疑点——现场发现了不同于向宇的残缺足迹;凭赵水荷的性格,她为什么会单独和向宇去便民公园?向宇性格懦弱,真的有杀人的魄力?向宇说他用刀捅死了赵水荷,但赵水荷脖子上的几处致命伤和脸上的伤像是不同人造成,并且向宇说不出凶器是从哪里来的。

    警方一度认为,向宇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人。但一查再查,也查不到另一个凶手,向宇认罪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社会舆论给与的破案压力越来越大,8月,雅福市刑侦支队结案。

    许川完全相信支队的结论,研究所的工作也不是质疑已经侦破的案子,他大方地说着自己研究完这起案子的结论:“我觉得以后仇视女性领导的男员工会越来越多,客观来说,双方都有责任吧,赵水荷要是给向宇留点面子,最后也走不到这一步。当然错更多的还是向宇。我们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嗤笑打断。

    陈争抬起眼,看到发出笑声的是组里唯一的女性小谢,平时总是埋头做自己的事,很少发表意见,他和她的交流机会并不多。

    “你客观吗许老师?”小谢说:“你的发言已经站在男人的角度了,怎么还受害者有罪起来了?”

    许川立即脸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被赵水荷‘挑刺’,但最后杀人的只有向宇?那真的是‘挑刺’,不是正常的工作讨论?赵水荷没有训过女的?”小谢严肃道:“归根到底,是向宇这个人的问题,他自视太高,唯学历论,把自己的失败归结到别人身上,一个长不大的、没有责任感的巨婴,还能有你这位研究员给他说话呢?”

    许川被说的满脸通红,赶紧道歉:“谢姐,是我有失偏颇,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反省!”说完偷偷瞥陈争,似乎是希望陈争来打打圆场。

    而陈争正看着案件的调查记录,眉心微微皱起。

    向宇认罪了,并且交待了相对完整的作案经过以及犯罪心路历程,可他一定是凶手吗?雅福市警方面临的压力,他在洛城无数次经历过,但只要重案队向他反馈,案子还有疑点,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他都会将压力扛住,让重案队去发挥。

    可忽然,他想起在来研究所的路上,鸣寒提到的孔兵。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顺风顺水的职业道路,也不是所有城市都像洛城。他现在有什么立场去责备雅福市的刑警没有顶住压力?

    心中隐约升起一种空落,许川叫了两次“陈主任”,陈争才回过神来。向宇接着说这案子的启示,比如企业需要更加注意男女之间的心理矛盾,不要任其扩大云云。陈争听得并不专心。研究所的职能也就到这里了,基本无法将从案子里得到的教训真正反馈给社会。说得难听点,就跟一群人关起门来玩“过家家”差不多。

    他越听越是烦闷,终于打断许川,“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鸣寒跟着站起来,没正形地挥手拜拜。

    许川突然说:“陈主任,你这工作是不是干得太随意了?”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许川脸上,每个人都难掩惊色,小谢也皱起眉。

    许川大约是忍耐太久,终于爆发了,“恕我直言,您对工作太不上心了。已经侦破的案子就不值得研究吗?您这么喜欢去一线,为什么还要留在研究所呢?”

    鸣寒脸上仍旧挂着笑,但语气已经冷下来,“喂喂——”

    陈争拦住他,回头直视许川,声音淡淡的,并无任何上级责备下属的意思,“所以你不要像我,不要把我当做目标。”说完,转身下楼。

    许川愣住了,片刻后握紧双拳,言不由衷地辩解:“我没有拿你当目标!”

    开车的还是鸣寒,陈争似乎忘了此时他已经没有早餐要吃,轻易将驾驶座让给了鸣寒,在副驾上发号司令,“去二中。”

    “得令!”鸣寒说。

    车开出一会儿,鸣寒已经瞄了陈争好几眼,“陈主任。”

    陈争说:“换个称呼。”

    “原来你还是喜欢我叫你哥。”鸣寒得意道。

    赶在陈争辩解之前,鸣寒又说:“你刚才不生气啊?那小孩儿那么说你。”

    “许川是个成年人,什么小孩儿。”陈争偏过脸,看向窗外,“而且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对研究所不上心的……领导。该生气的不是我,是他们。”

    鸣寒沉默了会儿,“那你为什么还留在研究所,你在那里又不开心。”

    陈争不答。

    鸣寒笑道:“想倾述的话,等这次案子结束了,我听你聊个十块钱的天。”

    陈争哼笑一声。

    鸣寒问:“笑什么?十块钱不够?”

    陈争说:“等案子查完了,你不是就要回基地当警犬头子了?”

    鸣寒泄气,“真无情啊陈主任。”

    这时,车开到了二中附近,陈争严肃下来,“前面路口停。”

    鸣寒看到了和乐派出所的牌子,会意,“行,你去派出所,我去和老师们拉拉家常。”

    第18章 谜山(18)

    “陈老师,又来了啊,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和乐派出所的民警给陈争倒来一杯水。

    陈争说:“尹竞流失踪前后,有没有其他二中的学生,或者已经毕业的二中学生失踪?”

    “这……”民警面露难色,“那你等一下,我去查查资料。”

    “好,辛苦。”

    陈争等待片刻,民警回来,“陈老师,你跟我来里面看吧。情况有点复杂。”

    陈争起初以为,民警已经找到相应案子了,复杂的是案情,但来到电脑前坐下,才明白复杂的只是这一片的治安情况。

    “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这附近比较乱,近几年治理过,好了一些,十年前吧,动不动就有人不见了,都是上学的没上学的小年轻。”民警叹气,“像尹竞流这种,家里学校都在意的,会有人来报警,我们就会派人调查,做记录。但很多根本没人管的混混,人不知道哪去了,几个月半年也没人报警。有的听说过一阵子自己就回来的,有的一走就再没消息。你说的尹竞流失踪这个时间段,我们这儿是没有接到其他人失踪报案的。”

    陈争思索片刻,换了个思路,“再麻烦你一下,我想看看冯枫曾燕这群人每次因为打架斗殴来派出所报到的记录。”

    “每一次吗?哟,那就多了,冯枫那小子‘改邪归正’之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

    “对,每次都要,最好是把那几年的混混斗殴记录都找给我。”

    这工作量不小,民警叫来几位年轻同事帮忙,陈争一页一页翻看。冯枫在高中时的确是个校霸、恶霸,几乎每次混混约架都有他的身影,但他通常不会自己动手,自有卫优太和曾燕等人为他冲锋陷阵。

    记录里的许多名字,陈争要么在二中老师口中听说过,要么上次来派出所就已看到过,但一个叫“郝乐”的人却是第一次注意到。

    他似乎是冯枫阵营中的一员,打架并不在行,只是一个“镶边”的小弟。但冯枫多次打群架,其中都有他。他不是二中的学生,家庭情况没有任何记录。

    陈争盯着这个名字,问:“郝乐你还有没印象?”

    “谁?”民警走过来看了看,“你等我想想,有点耳熟。”

    陈争说:“冯枫是二中的校霸,他的小弟基本都是二中的人,这个郝乐是哪来的?”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民警说:“郝乐,那个郝乐,他也是二中的学生!”

    陈争在郝乐名字后面指了指,“但这里为什么没有记录?”

    “因为他打群架时已经不在二中读书了啊!”民警说:“但这你要去二中打听,我对他也不了解,看着挺老实一孩子,不知道怎么就跟冯枫那群人混到一起去了。这些年也没见着。”说完,民警一愣,瞪着陈争,“你刚才是不是问我有哪些人失踪?你找的不会是他吧?”

    陈争说:“你确定这个人不见了?”

    “我不确定啊!但我确实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民警说:“要不,我派人问问去?”

    陈争说:“辛苦了,有消息及时联系我,我这就去二中。”

    鸣寒正在和曾燕的数学老师张斌聊天,这位数学老师马上就要退休了,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得知死者是自己这儿的学生就紧张,十分健谈。

    鸣寒提到尹竞流的失踪,旁敲侧击问二中还有没有学生不明不白消失,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你们只知道查尹竞流,对,他是很优秀,十年后你们还在关注他。但可惜的不止他一个!”

    鸣寒一想有门,“还有谁?”

    “我带的学生!高一没上完就退学了!”张老师遗憾道:“郝乐,他的数学成绩不输尹竞流的!”

    “郝,乐。”鸣寒暗自重复这个名字。

    张老师回忆道,郝乐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出去打工却断了腿的父亲,经济条件要多差有多差。郝乐性格温顺,不争不抢,外形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但因为没过过好日子,很瘦削,看着比同届的学生小上几岁。他初中也是在二中读,成绩一般,但数学单科十分突出,其他科拖了他的后腿。

    高一,他进了张老师的班,张老师对他的数学天赋很欣赏,觉得他可以冲击一下奥赛,如果能拿奖,那不仅是在二中史无前例,也能为高考加分。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没有上进心。二中没有奥赛班,张老师托同学的关系,想把他塞到其他学校的奥赛班里,都谈妥了,他却拒绝。张老师很生气,苦口婆心劝他,“你这样家庭的孩子,读书、考学,是唯一的出路!你不想改变人生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张老师至今还记得他淡然,却有些无奈的眼神,“张老师,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我爸爸没人照顾不行,我不打工也不行。”

    郝乐待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他晚上会去工地,就跟他那不能行走的父亲一样。父亲的遭遇并未让他对工地产生恐惧,因为除了这样的赚钱方式,他找不到其他的。

    张老师很痛心,但也只能看着他消磨天赋。

    高一上学期,郝乐的总成绩排在中部,已经比入学时退步了很多,即便是数学也没有办法将他其他科一塌糊涂的分数拉起来。

    就在张老师想再努力一把说服他时,他居然提出了退学。理由是:父亲去世了,生前治病欠了亲戚太多钱,他不想读书了,想早点还清债务。

    这么一个透明人从二中离开,一丝小小的风浪都没有掀起,连张老师都因为失望,而不想再去过问郝乐的选择。

    后来,张老师再次听到郝乐的名字,竟然是他参与斗殴,进了派出所。老师们都在议论冯枫的小团体又闯了祸,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张老师连忙问为什么郝乐也在里面,一位老师说,郝乐退学后就跟混混们搅合在一起了,一天不干正事,早就堕落了。

    张老师偷偷去看过郝乐,他仍旧在工地打工,还有其他诸如跑腿送货、端盘子之类的零工,他长高了一些,但整个人显得很灰败,仍旧没什么存在感。

    张老师和他打招呼,他愣了愣,默不作声离开。那一刻,张老师突然明白,这个孩子,自己是拉不回来了。

    鸣寒问:“那后来呢?你说他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张老师眼中流露出苦涩,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那一届学生都毕业两年多了吧,开同学会,也叫上了我。吃饭的时候我喝多了,问了句有没人知道郝乐现在在干什么,大家都笑我偏心,这么久了还惦记郝乐。”

    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推杯换盏,摆着大人的架子应酬,郝乐的名字传来传去,终于有人说,他好像离开竹泉市了。

    张老师猛然酒醒,追问郝乐去了哪里,那学生说不清楚,猜测可能去大城市谋生计去了。

    随后一段时间,张老师尝试联系郝乐,他对郝乐最失望的就是自甘堕落,现在郝乐既然愿意出去闯一闯,那就说明有了上进心,他能帮则帮。然而越是打听郝乐的消息,他越是茫然,郝乐根本就不像是去别的地方打拼,而是像凭空消失了。

    郝乐以前住在离二中不远的老街惠嘉巷,房子还是瓦房,他的邻居说他是冬天不见的,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收。邻居们可怜他,猜测他是在外面和人打架出事了,在他那个残疾父亲去世后,他经常伤痕累累回来,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但每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够苦了,实在没人还能分担别人的苦。

    张老师说自己想过报警,但回家和妻子一商量,又怕惹到惹不起的人。再说,当时郝乐已经不见一年多了,一年多以前一失踪就报警的尹竞流,警方尚且没有找到,更何况悄无声息消失的郝乐?

    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已经有泪光,“我们这种人,就叫没种。现在你们找尹竞流,有空的话也顺便找找郝乐吧。找到了啊,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老师对不起你。”

    这时,陈争来到二中,旁听鸣寒和张老师的对话。张老师办公桌非常乱,堆放着卷子、教案。但在混乱中也有一处整洁,那里放着一个相框。陈争将相框拿起来,照片上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张老师,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手拿着证书,一手展示手腕上的手表。

    张老师说,这是以前在教育局得到“优秀教师”表彰时拍的照,当时很得意,和奖品一起拍照。

    陈争下意识看了看张老师的手腕,戴着的是另一块表。

    告别张老师,陈争说:“看来我们打听到同一个人。”

    来自和乐街派出所和二中的线索汇集在一起,郝乐是冯枫混混团体的成员,但在退学之前,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他和尹竞流像是站在光线的两端,尹竞流周身光明,而他空有天赋,却被黑暗淹没。

    陈争踱着步思考,“既然郝乐和冯枫不是一路人,基本上没有交集,那他为什么退学后会和他们混到一起?他邻居看到的那些伤,都是混混斗殴造成的吧?伤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连人都没有回来……他以前的邻居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鸣寒说:“惠嘉巷的瓦房已经拆除,以前住在那里的人要找也能找,但比较困难。要搞清楚郝乐和冯枫团伙的关系,我们不是有现成的问询对象吗?”

    柯书儿,卫优太,一个是冯枫的前女友,一个是冯枫忠实的打手,他们必然认识郝乐。

    这时,陈争的手机响起来。鸣寒凑过来看,“谁啊?孔兵?”

    陈争接起,“孔队……嗯,我在二中……行,我立即回来。”

    鸣寒问:“什么消息让你一脸兴奋?”

    陈争诧异地一顿,“兴奋?”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没有露出夸张的表情,那么很显然,是鸣寒在夸大其词。

    “我们要找的人自己去北页分局报到了。”陈争说:“柯书儿昨晚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说要交待当年害死人的事。”

    北页分局门口,孔兵叼着烟,来回走动。陈争的车一开进来,他立即上前,“柯书儿说她要等你到了才开口。”

    鸣寒从车里探出头,“居然没有我?我才是第一个去见她的人呢。”

    陈争说:“行了别废话,停好车上楼!”

    问询室里,女警正陪着柯书儿。她一宿未睡,没有化妆,整个人憔悴得脱了相,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身体的抖动让咖啡不停晃动。

    女警安抚她:“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没有坏人,更没有鬼。陈主任很快就来了。”

    柯书儿近似疯癫地摇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女警叹了口气,焦急地到门口守着。

    陈争一到,柯书儿立即抬起头,发出一声急而长的抽气声,“陈,陈警官。”

    陈争微皱着眉,稍显严肃,也更加可靠。他拉开椅子坐下,直视柯书儿的双眼,声音温和,“别怕,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柯书儿充血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更红,那是疯狂翻涌的泪意,她仰起头,将眼泪忍了回去,“他们以前,以前害死过一个人,我,我看到了,我是知情者,所以他也找到我了,他恨我没有救他的命!”

    鸣寒也赶到了问询室,柯书儿一惊一乍,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鸣寒指了指自己的脸,“柯女士,我们在你店里见过,你还夸我夹娃娃技术好,这么快就忘了?”

    柯书儿摇头,鸣寒关上门,靠在墙上。

    “‘他’是谁?”陈争说:“是上次你提到的那个人吗?”

    柯书儿缓慢地点头。

    陈争略微前倾,“‘他’叫什么名字?”

    沉默着的时间似乎被拉长,空气紧紧压缩成一团。在静止中,陈争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个名字。

    “郝……乐……”柯书儿哽咽道:“他,他叫郝乐。”

    鸣寒微微抬起下巴,在顶灯的阴影里,眼神逐渐变得静而冷。果然是那个退学的学生。

    陈争说:“郝乐?这是谁?你们的同学吗?”

    柯书儿使劲摇头,“不是,他早就退学了!”

    “慢慢说。”陈争道:“那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争的语气带着年长者的从容和宽容,柯书儿慢慢停下颤抖,说起当年的纠葛。

    郝乐比她、冯枫大一届,据说很受一位数学老师青睐,但存在感非常低,他们在初中部基本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而当他们上了高中,郝乐已经退学了,原因似乎是家里的人死绝了,又欠下一屁股债,只能四处打工还钱。

    冯枫那时已经是二中、周边学校鼎鼎有名的人物,纠集了一帮小弟。他不知怎么盯上了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的郝乐,把郝乐也吸纳了进来。

    柯书儿起初很不理解,郝乐这人长得一脸苦相,像个初中生,性格又闷,拳脚功夫更是不行,做事畏畏缩缩的,他们的小团体需要这号人物吗?

    冯枫笑了笑,说他不仅需要能打的,还需要能挨打的。

    后来柯书儿逐渐明白,郝乐就是冯枫花钱找来的“沙包”、冤大头。大伙没事干的时候,切磋拳脚,郝乐就是靶子,他几乎不会还手,挨打的时候只会双手抱着头,咬牙忍着痛,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几声闷哼。冯枫有事没事就在他身上撒气,其他人也有学有样,包括曾燕,也会跟郝乐比划比划。

    郝乐照当全收,这似乎是他从冯枫手上拿到报酬的代价。

    挨自己人的打,顶多就是痛一点,没人会有病到将他往死里打。但和外面的人打群架就不同了。郝乐是个“镶边”的,本事奇差,最容易引来敌方的围攻。冯枫就是要他发挥吸引火力的作用,他被打得越惨,其他人的空间就越大。

    每次冯枫找事,最吃苦的就是郝乐。柯书儿记得有一年暑假,冯枫等人和一群有刀的人干起来了,郝乐被捅了一刀,所幸没有伤到内脏血管,被冯枫丢到小诊所随便治了治了事。

    那之后,郝乐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差了,冯枫嫌他碍事,好几次打架不再带他。但那年冬天,冯枫约他们几个关系最近的人去学簿山上野营,居然又叫上了郝乐。

    “枫哥,你带郝乐来干什么?”柯书儿不太高兴,任谁看到一张苦相,都会影响心情。再说,柯书儿也不喜欢曾燕,接连看到两张烦人的脸,她都想干脆回去算了。

    冯枫笑笑,说她这就不懂了,野营有很多苦力活要干的,郝乐现在挨不了揍,如果连这些活也不干的话,将他留在身边还有什么用?

    冯枫交待郝乐在营地搭帐篷,找柴火来生火,晚上吃烧烤。郝乐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应下来,像个任劳任怨的奴仆。

    学簿山位于竹泉市郊区,十年前缺乏管理,对探索欲旺盛的年轻人来说,是个充满未知和刺激的地方。很多在竹泉市长大的孩子都听大人说过,学簿山里曾经住着一窝土匪,藏着许多从各地搜刮来的宝物,后来土匪被一网打尽,财宝却始终没有找到。几十年后有人进山寻宝,要么不明不白死在山里,警察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要么再也没有回来,像是被大山吞噬了一般。久而久之,老人们便喜欢说,学簿山里有鬼。

    冯枫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对所谓的土匪财宝也没多少兴趣——它们很可能根本不存在,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们?他只是想在冬季来学簿山探险,不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出去后都是一桩谈资。

    曾燕和他一拍即合,而卫优太纯粹是给他当小弟当习惯了,再加上有钱,赞助了这趟进山的所有费用,于是也被他带着。至于柯书儿,她对探险毫无兴趣,但身为冯枫的女朋友,她无法坐视曾燕和冯枫进山,而自己不在一旁盯着。

    冬天的山林寒冷而静谧,天空是铅灰色的,暗淡的光线仿佛将前路笼罩入神秘和危险。柯书儿心中犯怵,很不想继续走下去,但冯枫和曾燕异常兴奋,卫优太更是冲到最前面。她只好强忍住恐惧,跟在冯枫身后。

    林中忽然传来古怪的动静,像有人从前方快速穿过。柯书儿吓得紧紧抓住冯枫,曾燕轻蔑地看她一眼,笑道 :“小动物而已,至于吗?”

    “不会是有人吧?”卫优太说:“我觉得是人?”

    冯枫说:“走,跟上看看。”

    卫优太激动道:“什么人会在这里躲躲藏藏的?”

    曾燕阴阳怪气,“说不定是鬼。”

    柯书儿腿都吓软了,根本不想再往前走,但是如果不走,就会被丢下。四人跟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前行,但动静不久后消失了,他们来到一处高崖边。

    “那下面有东西。”曾燕说。

    远远看去,山下确实有什么东西,卫优太想下去,但只走了几步,就连忙爬上来,“不行,站不稳,掉下去会死。”

    曾燕残忍地说:“那不是还有个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吗?叫他下去看看。”

    柯书儿想阻止,但冯枫已经叫卫优太回去找郝乐了。他们说起郝乐的语气就像在说一只小白鼠,小白鼠的死活又有谁关心呢?

    不久,卫优太把郝乐带来了。冯枫笑着威胁道:“你不会说不想下去吧?要不是我帮了你,你那些亲戚能放过你?”

    郝乐低着头,接过绳子绑在自己腰上。柯书儿看到他的手在颤抖,嘴唇咬得发白,他在害怕!忽然,郝乐向她看来,那眼神悲观而无助,似乎是在请求她帮忙。她是冯枫的女朋友,要是她撒个娇,冯枫也许就能放过郝乐。她差一点就要阻止冯枫了,可是她一转眼,就碰触到曾燕挑衅的目光。她不能开口,不能让冯枫看不起,不能让冯枫觉得曾燕才和自己是一对!

    她背过身,不再看郝乐。身后是冯枫和曾燕推郝乐的声音,以及郝乐喉咙里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下去了,顺着陡峭的山崖。他的脚踩在青苔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呼喊,冯枫他们也大喊出声。

    柯书儿惊恐万分地看向山崖,听得一声闷响。

    喊声没能留住郝乐,绳子也没有,他掉下去了,摔死在吃人的山底。

    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连冯枫和曾燕都慌张起来,卫优太更是大叫道:“怎么办?他死了!肯定死了吧,这么高!”

    过了会儿,冯枫冷静下来,“急什么,先找条路下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卫优太结巴道:“真,真的死了呢?我们是,是不是要坐牢?”

    曾燕斥责道:“你是白痴吗?死了才好!”

    柯书儿感到毛骨悚然,“死了才好?”

    “不是吗?”曾燕说:“他如果没死,肯定也是残废,高位截瘫,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你们谁来负责他的下半生?”

    冯枫又一次和曾燕默契得像连体婴儿,“除了我们,有人知道他和我们进山了吗?只要没人说出去,我们就是安全的。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谁关心他死活,报警的人都没有。走,下去看看。”

    柯书儿呆坐在山崖,这次,再恐慌她也走不动了。另外三人找到下山的路,几小时后,回来告诉她,郝乐已经死透了,而他们安全了。

    第19章 谜山(19)

    “安全了”三个字从柯书儿口中说出来,像是在震荡的空气中激起了新的涟漪,荡开的是人性之恶。一群人因为一个无辜者的死亡,感到了安全,如同魔鬼一般发自内心地欢笑出声。

    柯书儿双手捂住脸,言语苍白地为自己辩解:“要进山的不是我,看到那个影子,非要去追的也不是我,叫来郝乐的不是我,逼他下去的更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人,是冯枫和曾燕的错!”

    鸣寒冷不丁说:“所以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更准确来说,两个人都是失踪。你什么都没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你在害怕什么?”

    柯书儿僵硬地瞪着鸣寒,“我……”

    陈争问:“你刚才说你们在林子里看到人影,后来找到了吗?还有,山崖下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柯书儿几近崩溃,“我根本就没有下去!”

    陈争说:“那人影呢?郝乐死了,但如果有人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不还是不‘安全’吗?”

    柯书儿语无伦次,“我当时根本转不过来,我是懵的,冯枫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们都发誓了,绝对不会说出去,为了避免麻烦,不再联系。那个影子是不是人,没人知道的!”柯书儿的话越来越混乱,再问下去用处不大,陈争让女警暂时带柯书儿去休息,鸣寒在小阳台等着他。

    “这女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鸣寒的用词有些刻薄,“四个人里,另外三人都把郝乐推向死亡,只有她什么都没做。她要是真无关,不至于恐惧到那种地步。”

    陈争说:“她还帮卫优太开脱。因为‘曾燕’和冯枫一死一失踪,真正的曾燕更是不知下落,剩下的只有卫优太还能和她站在一个阵营吗?她接到的恐吓电话查出眉目没?”

    “境外的虚拟号,暂时查不到源头。”鸣寒说:“这电话打来的时机很巧,有人在近距离观察她,逼她发疯,引导她向我们坦白?”

    “有点矛盾。”陈争思索道:“我是凶手,我要为郝乐复仇,杀死曾燕——却不知道杀错了人,杀死冯枫,我为什么还要逼柯书儿说出真相?这不是暴露我自己吗?那这个人对卫优太做了什么?”

    鸣寒说:“现在有柯书儿的证词,再审卫优太,看看他这次怎么说。”

    前两次问询都是在料理店,此番卫优太却被接到了北页分局,去接他的队员带着正式的调查令,店里员工面面相觑。

    在北页分局大厅,卫优太遇到了魂不守舍的柯书儿,脸色顿时一变。柯书儿死死盯着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来到问询室,卫优太率先开口,语气很是无奈:“刚才我看到柯书儿了,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什么找我。”

    陈争说:“哦?”

    “她都告诉你们了吧?”卫优太叹气,“她是最情绪化,也是胆子最小的一个人。算了,这事我藏了这么多年,从最初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麻木,我真的也很累了。”

    陈争问:“郝乐的死是你们造成的?”

    卫优太沉默了会儿,脸上浮起愧疚和郑重,“我不知道柯书儿是怎么和你们说的,郝乐的死确实和我们有关。”

    和柯书儿的回忆相似,卫优太所知道的,也是郝乐在退学之后成了冯枫的小弟。但同为冯枫的小弟,他看到的事稍微多一些。

    冯枫和郝乐认识的时间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早,冯枫读小学时去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在惠嘉巷,和郝乐当时的家只隔着一条巷子。郝父还没有断腿,郝家虽不宽裕,但还没有欠债。冯枫成绩很差,亲戚热心,想找成绩好的孩子给他补习,象征性地给点补习费。

    这个被找来补习的孩子就是郝乐。郝乐数学成绩非常好,讲得也很有条理。冯枫起初不愿意学,但渐渐地被郝乐带了进去,还真进步不少。

    上初中后,冯枫没再住在亲戚家,和郝乐的交集仅限于学校,一人成了混混头子,一人仍旧是内向的数学学霸。

    这些往事都是后来冯枫闲来无事,告诉卫优太的。卫优太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冯枫把退学的郝乐拉到自己的团体中来之后,为什么对郝乐有那么大的敌意,冯枫的部分所作所为已经可以算作羞辱,但郝乐为了钱,一直逆来顺受。

    郝乐到底欠了多少钱,卫优太不清楚,猜测一定很多,不然不至于为了赚钱挨那么多的揍。冯枫说起来是在帮助他,实际上不过是买了个出气筒和挡箭牌。

    学簿山那件事,卫优太说自己悔不当初,提议进山的人其实是他,那时太年轻,觉得去探过险能吹很长一段时间。但进山之后,他们像是中了邪,每一步都滑向深渊。先是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出现,然后看到山谷里有东西。冯枫派他去叫郝乐时,看到郝乐低下头抓住衣角的样子,他也很不是滋味。但他难道要帮郝乐说情吗?不可能的,那会得罪冯枫。他也不可能代替郝乐下去,山崖那么陡峭湿滑,摔死摔残了怎么办?

    冯枫准备了绳子,看似绑得还挺紧,但在山崖上没有固定的地方,全靠冯枫拉着。郝乐踩滑时,冯枫第一时间松开了手,郝乐就这么掉了下去。

    陈争问:“他真的摔死了?”

    卫优太低下头,好一会儿说:“其实没有,我们下去时,他……他其实还有救的。”

    陈争说:“你们‘补刀’了?”

    “不是我!”卫优太立即辩驳,“我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是冯枫,还有曾燕!他们说要是郝乐不死,那我们的人生就完蛋了!”

    卫优太仿佛又听到了郝乐痛苦的呼救,他的半边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充血的眼睛不住掉泪,呜咽着说出听不清的话语,还能动的那只手试图抓住冯枫的裤脚。

    但冯枫和曾燕抓起石头,砸向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人说话,郝乐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彻底不动了。

    卫优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冯枫转过身,眼神如同罗刹,无声地警告他——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木然地点头,生怕晚一秒,自己就会成为郝乐。

    陈争早就想到他们会以某些手段确保郝乐死亡,但听到卫优太描述出来,还是不禁皱起了眉。

    四人在山里等了一夜,在山崖附近扎营,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山崖。柯书儿精神受到冲击,哭了很久,卫优太觉得她再哭下去,冯枫说不定会将她灭口。

    但天亮之后,没人再死去。

    陈争问:“冯枫很放心你们?”

    卫优太愣了一下,“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但我现在撒谎还有什么意义?当年我才十八岁,冯枫也没大多少,弄出了人命,谁不慌张?唯一可行的就是大家都不见面,只要没人找到尸体,没人报警,我们就安全。实际上……确实没有人在乎郝乐。这些年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业了,我是真的想不到会有人突然给郝乐复仇。”

    陈争又问:“那山底下到底有什么?”

    卫优太苦笑,“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当时我们注意力都在郝乐身上,顾不上其他。”

    陈争说:“最近你身上有发生什么事吗?柯书儿接到陌生电话,你呢?”

    “完全没有,你们如果不来找我,那我的生活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卫优太说:“可能是我还达不到被报复的标准?凶手知道我没有对郝乐做什么。”

    陈争问:“柯书儿似乎也没有做什么,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接到电话?”

    卫优太说:“因为她是冯枫的女朋友?凶手想利用她告诉你们真相?”

    鸣寒插话道:“那有趣了,另外两个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无法开口。”

    “你怀疑我吗?”卫优太望着鸣寒,耸了耸肩,“但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你们。我没有撒谎,害死郝乐的也不是我。”

    鸣寒笑了笑。他的笑似乎让卫优太很不舒服,之后,卫优太不再与他对视。

    陈争想到第一次和卫优太见面时,卫优太听到老尹面馆时反应很奇怪,于是再次提到尹竞流。卫优太错愕片刻,解释自己当时很慌张,因为在警方看来,郝乐和尹竞流都是失踪状态,他担心警方查尹竞流时会查到郝乐——现在果然查到了。

    “尹竞流怎么样了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可以发誓!”

    问询暂告一段落,柯书儿和卫优太都被控制起来,等待进一步调查。

    学簿山很大,其中一部分不属于竹泉市,搜山的话,小小一个北页分局难以操作。孔兵申请森林公安的协助,正在制定搜索计划。

    而柯、卫二人的招供给案情带来了更多的疑点。他们都否认和尹竞流有交集,那么尹竞流为什么也失踪了?尹竞流在郝乐的遇害里是否扮演了某个角色?四人在山林中看到的人影是谁?那天是不是有另一个人目睹了郝乐跌下山崖?

    这个人,有可能是尹竞流吗?

    尹竞流如果和冯枫等人无关,那又是谁造成他的消失?是另一桩案子吗?郝乐似乎没有会为他复仇的亲人至交,这个人现在冒出来,真是复仇?

    鸣寒来到陈争旁边,和他一起看着线索墙,“哥,你叹气了。”

    陈争下意识绷着的肩膀松了松,“不是复仇的话,那是……灭口?”

    鸣寒挑眉,“十八岁的小孩儿,被吓破了胆,一个约定就能管束住。二十八岁老奸巨猾的成年人,只相信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冯枫倒是可能被灭口,但矛盾还是出在‘曾燕’身上,他们只要接近‘曾燕’,就肯定知道这是个假冒的。”

    陈争摇头,“灭口也说不通,现在他们的秘密还是泄露了,多此一举。”

    陈争回到桌边,简单收拾了下。鸣寒问:“你去哪里?”

    陈争说:“卫优太说过冯枫和郝乐的认识经过,我找冯枫的家人核实一下。”

    冯枫父母离异,他虽被判给父亲,但父子俩长年不睦,冯父做建材生意,有点小钱,冯枫高中毕业后,他想让冯枫跟着自己一起干,冯枫却干得一塌糊涂,后来还非要玩摄影,父子俩关系破裂,最近几年各过各的,几乎没有联系。

    上次冯父就对冯枫的失踪显得很不在意,此时得知他可能是因为十年前害死了人而被报复,惊讶了半天,冷笑道:“他就是这种人,做事没有分寸,做人没有感情,早晚的事!你们别来找我,他在外面做了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这对父子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生死都不关心的程度,但陈争既然来了,该问的还是得问,“你对郝乐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冯父抽完一根烟,紧接着又点一根,“没印象,冯枫害死的就是这个人?”

    陈争说:“他比冯枫大一届,也是二中的学生。但他和冯枫的交集在更早之前。冯枫读小学时,是不是去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在惠嘉巷?”

    冯父脸色更加难看,“……是,当时我和他妈离婚,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根本没法生活,没办法,我就让我表姐照顾照顾冯枫。她那儿条件不是很好,房子烂得快要拆了。你们查这个干什么?”

    陈争说:“郝乐的家就在那附近,他们可能就是那时认识。你表姐是不是找郝乐来给冯枫补过课?”

    冯父说:“这我哪知道?我送他去的时候给了一笔钱,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花的。”

    陈争说:“那你现在方便问问吗?”

    冯父叹气,“人都没了,还问什么问?”

    几年前,冯父的表姐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夫妻俩的孩子很争气,考到了国外,后来工作定居,把表姐夫接了过去,现在两家早已没了联系。

    这种情况要找到人确实很难,且知道补课细节的可能只有过世的表姐。陈争想了想,只得问问其他问题,“冯枫和柯书儿的事你知道吗?”

    “名字熟……他以前的女朋友吧?”

    “卫优太呢?”

    “来我们家吃过饭,他那群混混朋友。”

    陈争又提到尹竞流和曾燕,冯父记不起尹竞流,但对曾燕很熟,说是冯枫认的妹妹。

    告别冯父之后,陈争接到鸣寒的电话,“查到点有意思的东西,回来看看。”

    “有意思的东西”和卫优太有关。以前卫优太和柯书儿还未爆出郝乐的猛料,警方对他们的调查停留在表层,现在调查范围变大变深,查到卫优太在9月20号到10月2号没去料理店上班。

    陈争盯着时间表,“这不就是冯枫去万均市出差,和甲方发生争执的时间段?冯枫9月22号之后就失踪了。”

    鸣寒眯了眯眼,“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时间太巧了。”

    陈争问:“他怎么说?”

    “还没审他呢,但问过料理店的员工了。说是店里每年都有年假可以修,老板也得和员工一起排班。因为卫优太是主厨,他一休,其他几个厨师就更忙碌,所以必须提前安排。”鸣寒说:“他这次休得不太正常。”

    陈争说:“临时提出休假?”

    “不仅是临时,还有一点,这段时间是料理店生意比较好的时节,每年都是,所以一般说来,大家都不会在这时休年假,他作为老板,以前更是从来没有在9月10月休过。”

    陈争垂眸思索片刻,“他有必须在这时去做的事。”

    鸣寒说:“比如,和冯枫碰面。”

    “陈警官,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笑。”问询室,卫优太正襟危坐,眼神仿佛在控诉警方的失礼,“我不明白冯枫去万均市出差期间,我为什么不能休年假?为什么我一休年假,在你们眼中,我就和他的失踪有关。你们还因此去问我的员工,这不是损害我在员工心中的形象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后我怎么面对他们?”

    陈争说:“别一来就把自己剔得这么干净,冯枫现在失踪了,‘曾燕’遇害,而你和柯书儿是十年前案子的参与者,你的任何动向,我们都有责任调查。”

    他将“责任”二字说得很重,卫优太愣了愣,刻意绷起来的气势灭了大半。

    陈争接着道:“9月中旬到10月初是你们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按理说不应该休年假,你为什么赶在这时休假?”

    卫优太低着头,眼珠转动,“……我也知道现在休不好,但我身体实在是很不舒服,去年忙了一年,一直没有休,撑到现在,确实不太行了。”他右手扶住背部,面露苦色,“脊椎颈椎的问题,每天站着工作,8月开始就痛得不行。”

    陈争说:“所以你休假,是做治疗去了?”

    卫优太含糊其辞,“算是吧。”

    陈争说:“‘算是’是什么意思?”

    卫优太道:“没有每天去按摩理疗,医生叫我多休息,没事多锻炼,出去放松放松什么的。”

    陈争问:“出去?你离开竹泉了?”

    卫优太抿着唇,好一会儿道:“诶,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

    “哪个乡下?”

    “黄裙乡,我妈他们在那儿有个园子。”

    陈争脑海中浮现出黄裙乡的位置,它是函省最北边的乡村,曾被规划起来发展旅游,吸引到了不少投资,但最终没搞起来,许多房子闲置,管理比较混乱。

    “你一个人?”陈争说:“还是说,和你父母在一起?”

    “我一个人,他们年纪大了,一般不上那儿去。”卫优太给自己辩解,“陈警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来,这么多年了,我和冯枫早就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我要真把他怎么了,我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陈争说:“你也别想太多,我只是在尽调查的义务而已,黄裙乡我们也会去核实。”

    卫优太皱起眉,勉强道:“行吧。”

    “哦对了。”离开之前,陈争又道:“我去见了冯枫的父亲,问他冯枫小时候是不是在惠嘉巷住过,有没有找人给冯枫补过课。你猜他怎么说?”

    卫优太眼中闪过一瞬的愕然,声音中夹杂着难以遮掩的紧绷,“他怎么说?”

    陈争笑道:“他说对,去惠嘉巷住过。”

    卫优太肩膀极其轻微地压了压,仿佛松了口气。

    但陈争突然双手撑住桌沿,俯视卫优太,“不过补课这件事,他说他记不起来了。”

    卫优太瞳孔微微搜索,“是,是吗?太久了吧,记不得正常。反正他们父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陈争站直,点点头,轻松道:“你对他们家了解不少。”

    卫优太没有接话,脸颊稍微浮起一道咬肌。

    “挺好的。”陈争看着他的眼睛说:“可以给我们提供更多详实的线索。”

    卫优太走神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孔兵盯着监视器,在陈争问出黄裙乡时,立即派出两名队员前往黄裙乡。而一起看着监视器的,还有闷着脑袋死活想不通,愤愤跑来分局想见陈争的许川。

    陈争正要去找孔兵汇总线索,就在走廊上看到等着自己的许川,即便是他,也有点惊讶,没想到许川会来分局。

    “陈,陈主任。”许川因为紧张而脸颊泛红,背脊虽然刻意挺得很直,双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我……”

    有经过的刑警好奇地打量这个生面孔,陈争走过去,将他引到小阳台上,“是不是研究所有什么事?抱歉,我这边……”

    许川使劲摇头,“不是!研究所的工作我们都能应付!我,我是自己跑来的!”

    陈争看了看他,知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是这样,你早上就这么走了,但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许川憋得脸更红了,陈争忽然想到鸣寒说许川是个小孩儿,他还纠正鸣寒来着。但许川不就是个小孩儿吗,青涩,带着刺,莽莽撞撞,处理不好情绪,却又一腔赤诚。

    就像……很多年前的他。

    “你叫我不要像你一样,但是我想来想去,以你为榜样有什么不好呢?”许川急切地说:“你有那么多经验,很多时候我们全组人想很久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一句话,就让我们醍醐灌顶。你,你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细节!”

    陈争眼神轻微地一动。被一个刚穿上制服的愣头青如此直白地夸赞,他忽然也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就是想来跟你道歉,早上我鲁莽了,我不该和你对着干!还有!”许川险些咬住舌头,“你不要那么贬低你自己,你是个很好的领导,你总给我们自由,还帮我们顶着压力,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气你几天不来研究所,但刚才,刚才孔队让我看了你做审讯,陈主任,你真的好厉害!”

    陈争:“……”

    再说他的脸也要红了。

    许川立正,“我现在明白这个案子的紧迫性了,还有你在侦查中的重要性。是我不讲道理,乱发脾气,陈主任,我向你道歉!”

    陈争叹了口气,“没事。”

    许川鼓起勇气又道:“陈主任,其实我看得出你对我有些不满,你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吗?”

    这话让陈争意外。他对许川不满吗?许川是最积极的研究员,他对谁不满,都不该对许川不满。

    可他很清楚,他确实对许川不满,而且正是因为许川过于积极。积极地在一些并不需要积极的工作上浪费才华,浪费时间,陷入自我满足的陷阱。

    “你……”陈争斟酌着用词,“可以试试换一个工作环境。”

    许川讶异,“是不在研究所干了吗?”

    陈争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许川在不在研究所工作,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定下来的。半晌,他又道:“手上的案子,不要再去发散分析什么心理不心理,注意看看它还有什么漏洞。”

    许川不笨,迅速明白陈争的意思,“我知道了,陈主任!赵水荷那个案子,我回去就找漏洞!”

    “哟,崇拜你的小孩儿都追到这里来了。”鸣寒从陈争身后走来,看到许川朝气蓬勃离开的背影。

    “都说了人家是成年人。”陈争再次纠正。

    “刚才的话,你想跟他说很久了吧?”鸣寒仿佛轻松地洞悉一切,“小年轻留在研究所是耽误才华,要把才华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陈争转身,“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但他刚才看过你审人了。”鸣寒笑道:“很有魅力。”

    陈争一噎。

    鸣寒又说:“刑警的魅力,一线侦查的魅力,他都看到了,那些‘过家家’研究,再也做不下去了。”

    陈争往前走,“他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鸣寒笑着跟上,“我也看监视器了哦。”

    “所以?”

    “所以你的魅力,我也感受到了。”

    “……”

    陈争想让他闭嘴,他却忽然正色,“卫优太说冯枫找郝乐补课这件事,你好像格外在意。”

    陈争说:“他知道得太详细了,他只是冯枫的一个小弟,关系比较紧密而已。冯枫为什么会将寄住亲戚家的事给他说得那么详细?连惠嘉巷这个地址都有。过于细致的细节在这时出现,我不得不多想。”

    鸣寒问:“那你多想了什么?”

    陈争说:“比方说,这是谎言,而编造谎言的人为了让谎言听上去更加真实,画蛇添足地完善细节。”

    另一边,学簿山的搜索行动正在进行,一天后,森林公安发现了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

    第20章 谜山(20)

    卫优太一口咬定,郝乐的尸体就在学簿山中,十年前是他和冯枫、曾燕三人亲自挖坑埋的。柯书儿虽然没有下到山沟中,但也证实,冯枫跟她说过尸体就埋在下面。然而警方却没有在两人说的地方找到尸体,搜索范围不得不一再扩大。卫优太说也许是冯枫和曾燕两人,或者其中某一个人越想越害怕,担心埋尸的位置泄露,于是返回山中重新处理了尸体。

    这并非不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想要找到郝乐的尸体就更困难了。

    新的一批搜索力量达到,森林公安的警犬在刚进山时突然反应激烈,而那里是学簿山的边缘,挨着学簿镇,尸体几乎不可能被埋在那里。但队员还是进行了挖掘,警犬更是卖力地刨土。不久,一具被防水袋包裹的尸体被挖了出来,腐烂得已经难以靠肉眼辨别性别。

    郝乐已经死了十年,尸体早已化作白骨,不可能还处在严重腐烂状态。所以这不是郝乐。突然出现的死者可能和北页分局正在侦查的案子并无关系,但出现的时机和方式让孔兵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而竹泉市以前没有出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洛城……”孔兵挣扎了片刻,还是问到:“你们会怎么做?”

    “重案队不一定接手,但一定会派队员过去了解。”陈争说:“如果确认和手头的案子无关,那就让其他人去查。不过即便如此,也需要随时留意调查进展。有些案子只有查到一定程度,关联性才会体现出来。”

    孔兵沉默了会儿,低声说:“谢谢。”

    鸣寒笑道:“孔队,怎么还不好意思?”

    孔兵脸一黑,“没有。”

    “让我去吧。”鸣寒和他哥俩好似的搭着肩膀,“反正你这边人手已经排不开了。”

    孔兵有些诧异,顿了顿,“那就麻烦你了。”

    鸣寒回头,朝陈争挤了挤眉毛。

    挖出尸体的地方已经围起警戒带,住在附近的居民赶来看热闹,一拨人被尸臭熏走,又一拨人赶过来。腐烂的尸体非常脆弱,森林公安轻易不敢动。鸣寒和法医一同抵达,法医立即进行初步尸检,鸣寒像是能够屏蔽尸臭一般,没事人似的在尸坑周围看来看去。

    这里离土路不远,抛尸的话,还算方便,附近有一个垃圾处理场,夏秋季节臭气熏天,一定程度上能够遮掩尸臭。也是因为这个垃圾处理场的存在,普通人不会往这边走。

    郝乐是死在山林深处,尸体自然也是被埋在山林深处,非常不易发现。客观来说,尸体埋得越深,被发现的可能也就越小。但人如果死在山外,非要把尸体埋在深山中,那就是费力不讨好——人在山林中走得越深,山林记录下的痕迹就越多。

    这次处理尸体的人,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

    鸣寒回到尸坑边,蹲下细细研究。坑挖得很深,上面还用石头覆盖,有专门移过来的植被。这种尸坑,通常不会是临时挖出来的。凶手在作案之前,早早准备好了这个地方。那么他很可能对周围有深入的了解,避开了能够留下他影像的监控。

    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

    法医的声音闷在口罩中,“死了有两个多月了,女性,致命伤是颈椎骨折。”

    鸣寒说:“颈椎骨折?什么造成的?”

    法医也反应过来了,眼露惊色,“钝器,钝器击打,和‘曾燕’死因相似。”

    鸣寒站起来,走了几步,“先带回去做解剖。”

    DNA比对和解剖同时进行,由于腐烂破坏了尸体上应该存在的痕迹,法医未能找出除颈椎外的其他伤处,但发现被害人左腿曾经骨折过,是一处陈旧伤。

    现场勘查并未找到可疑足迹和其他能够提供凶手信息的证据,这在鸣寒意料之中,毕竟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夏末秋初的几场大雨一下,再多的痕迹也会被冲刷掉。

    最值得关注的还是被害人的致命伤,法医解剖时,鸣寒就站在一旁,和法医一起做受力分析和凶器分析。

    “工具并不是同一种,这次是截面有凹痕的锤子,但击打方式相似,着力更重。”法医神色凝重,“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低。”

    鸣寒举起右手,作拿锤子状,“有锤子的话,一般都会直接击打头部。”

    法医点头,“这也是我说可能是同一个人作案的原因,凶手似乎对颈部、脊椎特别在意。”

    “曾燕”案已经有了相对明确的思路,而此时出现一个死因相似的被害人,警方的侦查方向一下子被打乱了。鸣寒也难得皱起眉,感到些许混乱。

    这时,一位实习法医赶来说,陈争在外面,似乎有什么事。鸣寒立即出去,还没开口,陈争就递来一份比对报告。

    这是DNA比对报告,被害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她叫伍君倩,今年二十九岁,是“薇茗”的老板。

    鸣寒挑起眉,“‘薇茗’?那个蛋糕店?”

    “啊,就是那个蛋糕店。”陈争说:“前几天你还买了这家的蛋糕。”

    “嘶,当时好像是听说‘薇茗’出了什么事。”鸣寒自言道:“原来是老板出事了。”

    很多命案都会在寻找尸源这个环节遇到困难,因为绝大部分人DNA信息并没有留在公安系统中。能立即找到的,几乎都是已经报过失踪,并且提取过DNA信息的。

    伍君倩的情况就是这样。

    7月30日,她的姐姐李萝在多次联系不上她之后到富花派出所报警。民警上门采集了DNA信息,并进行初步调查,但没找到人,进度暂时不清楚。

    鸣寒往墙上一靠,抬头和陈争四目相对。

    陈争情绪仍旧很稳定,“有什么想法?”

    鸣寒正色道:“这个伍君倩做的是餐饮生意,虽然卖糕点和卖凉拌菜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但总的来说,她和‘曾燕’算是同行。”

    陈争点头,“我听说她也是颈椎遭到重创致死?”

    鸣寒嘶了声,“共同点越来越多了,法医老师说从受力来看,凶手击打的方式角度都一致。”

    陈争微微低下头,沉默。

    须臾,鸣寒将比对报告卷起来,“我们盯着十年前的案子查了半天,最大的疑点就是曾燕换人,没有合理的解释就进行不下去。现在合理的解释来了——”

    陈争接过报告,“凶手并不是错杀了假的曾燕,他要杀的本来就是现在的‘曾燕’。”

    失踪多日的妹妹被找到时已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李萝在北页分局走廊上大哭不止,紧随其后赶来的是伍君倩的父母,伍母不久就晕厥在地。

    因为伍君倩已经面目全非,实在不适合让亲人认尸,陈争挡住了他们,说服李萝带伍父去提取生物检材。等李萝稍微平静之后,陈争试着与她聊天,“你和伍君倩是表姐妹?”

    李萝擦掉眼泪,点点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都是独生女,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在他们来之前,陈争稍微查了下“薇茗”的情况,开了有三年多,起初在较偏僻的斯鹿街有一家门店,一开业生意就不错,不久伍君倩又开了四个分店,最大的在市中心,实体店和网店一同经营。因为做的蛋糕好看,用料也相对健康,在年轻人群中很受追捧。

    当然,网上也看得到一些匿名爆料,说“薇茗”有多套用料配方,只有很少一部分蛋糕是真材实料,其他都是滥竽充数,纯属欺骗消费者,还有说伍君倩心思根本不在做蛋糕上,只是个想靠蛋糕上位的网红,哪个真正的糕点师化着浓妆做蛋糕?

    网上有不少伍君倩的照片,的确是个美人。

    所有的评价都是陈争了解被害者的一个途径,他并不会轻易相信其中的任何一条。同理,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是伍君倩的姐姐,但姐姐的话也不是每一句都是真相。

    李萝说,伍君倩从小就想做蛋糕师,绝不是网友诋毁的那样,只是用糕点来包装自己。伍家家境优越,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做餐饮生意,开的连锁快餐店几乎能在函省的每个城市看到。伍父伍母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只希望她开心生活,并不指望她接手家里的生意。因为在他们看来,做餐饮非常辛苦,伍君倩只要不走歪路,家里生意和投资理财赚的钱已经够她这辈子过体面而富足的生活。

    但伍君倩偏偏不想老是靠父母,她去国外学习如何做糕点,拿到了糕点师的证书,也在网上积累到一定粉丝。她的左腿骨折过,是因为急着去见一位烘焙老师,雨天开车出了个小事故。即便是躺在床上养伤的那段时间,她也在不断积累素材。回国后她想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糕点铺,伍父伍母想出钱,她拒绝了,说自己攒的钱已经够了。

    有一些声音说,“薇茗”是靠钱炒作起来的,李萝却为妹妹辟谣,“除了大家都用的在平台花钱打广告的手段,她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花过。她是做直播做蛋糕,也做美妆之类的直播,和粉丝聊聊天什么的,但这也都是靠她自己,不是什么恶意炒作。她在蛋糕上花费的精力和真心,熟悉她的人都看在眼里。”

    见李萝越说越激动,陈争给她倒来一杯水,“你是怎么发现她失踪的?她失踪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李萝说,自己和伍君倩隔三差五就会通话,有空就会相约逛街,伍君倩虽然很忙,但也不是不能忙里偷闲。但7月28号,她分享了一个搞笑视频给伍君倩,伍君倩没有回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她没当一回事。29号,伍君倩应该直播的,每次伍君倩直播,她有空都会去送点小礼物,但那天直播的是“薇茗”的另一位糕点师。她给伍君倩发消息,问今天怎么没上,伍君倩还是没回复。

    她觉得奇怪,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但当天她很忙,直到晚上才赶去“薇茗”总店。员工都说没见到伍君倩。她这才开始慌张,联系伍父伍母,他们正在国外度假,也不知道伍君倩出什么事了。

    她打了很多电话,去伍君倩可能待的地方寻找,一直没找到人。30号,她到就近的富花派出所报警。

    “倩倩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失去联系的时候?”李萝泣不成声地问。

    陈争不得不告诉她,按照尸体的腐烂情况分析,的确是当时人就没了。

    李萝大哭不止,断断续续地说:“那肯定是他们!他们还在警察面前装无辜!”

    陈争问:“哪个‘他们’?”

    李萝情绪崩溃,已经无法冷静地提供线索,陈争安慰了她一会儿,看到从门口一闪而过的鸣寒,立即出去将人拦住。

    鸣寒:“主动找我?真难得。”

    陈争说:“我要去富花派出所一趟,这边你先盯着。”

    鸣寒往里看了看,“我不擅长和人一起哭。”

    陈争白他一眼,“谁让你一起哭了?她和伍君倩一家关系紧密,等她歇会儿,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

    鸣寒假装为难,“那你记着我帮了你这个忙。”

    陈争急着走,“记着了记着了。”直到车已经开出一会儿,他才想到,这鸟玩意儿又给他挖陷阱,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难道案子不关鸣寒的事?

    富花派出所已经在确认伍君倩身份时接到了通知,此时所长副所长都在,就等着北页分局的人过来。陈争和他们寒暄几句,问:“你们当时查到了比较可疑的人?”

    伍君倩一家逼得特别紧,案子是副所长带人查的,他一边找问询录像一边说:“伍君倩的交友情况很复杂,说实话,我们查下来,发现对她有恨意的人不少,她家里有钱,父母对她又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高品质的生活。她自己也很喜欢展示这种生活,在开店之前,就经常在各个平台晒她的奢侈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给自己拉了一波仇恨。”

    陈争点头,“仇富的情绪确实越来越严重。”

    副所长又道,开店之后,伍君倩更加张扬,全方位展示她从国外学回来的手艺,还不忘给网友科普她就读学校的含金量,父母一年为她付出了多少学费生活费。她说这些的本意很好理解,无非是让网友相信她有真材实料,买“薇茗”的糕点是正确的选择。然而这些视频会激起部分人的不平情绪,在网上一搜,就能看到大骂伍君倩的言论,有人还诅咒她不得好死。

    说着,副所长朝陈争招了招手,“陈主任,你来看这里,他们应该就是李萝说的人,我们当时也确实比较怀疑他们,只是证据不足,在伍君倩还只是失踪时,我们的调查不大能开展下去。”

    陈争弯腰一看,出现在显示屏上的是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看上去年纪都不大,打扮时髦,似乎是学生。

    “他们是?”

    “这个叫陈文,这个叫历安,这个叫周娇娇,男的叫付波。”副所长说:“陈文最大,二十三岁,付波最小,才十八岁,今年刚考上大学。伍君倩她姐说28号联系不上她,但我们查到,伍君倩27号下午离开‘薇茗’总店,去了‘幻蝶枫洲’,之后人就消失了。在这个时间段,付波和历安也在‘幻蝶’,有个监控还显示,他们是在跟踪她。”

    “‘幻蝶枫洲’?”陈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哪里?”

    副所长尴尬地摸了下所剩无几的头发,刚才说出这个名字时,他也有点难以启齿,“就是一个年轻人去玩游戏,追明星的地方,里面的人都穿得很奇怪,头发也是假发,就在竹缤购物中心那边。”

    陈争一下明白了,是二次元商城,里面贩卖各种周边,有角色立牌供拍照,穿夸张的cos服、跳宅舞也不会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洛城有好几个类似的地方,原来竹泉市这个小城市也有。

    陈争问:“他们有什么过节?”

    副所长将笔录递给陈争,“他们7月初搞了一个粉丝活动,就是在这个‘幻蝶枫洲’,一群人坐在一起吃东西,开茶话会,伍君倩是给他们提供糕点的,她自己也是粉丝。但后来闹了不愉快,陈文他们指责她根本不爱那个什么,什么角色,只是为了借角色的热度来推销自己的糕点。”

    副所长四十多岁了,对二次元文化很是陌生,陈争索性自己看视频。四人是分开接受问询,情绪都很激动,听到伍君倩的名字反应很大,历安和付波坚决否认和伍君倩失踪有关,并说他们只是相约来玩扭蛋机。陈文和周娇娇更是说自从cafe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伍君倩,但承认的确在参加cafe时和伍君倩吵过架,事后还在网上“挂”过她。陈文辩解:“那是因为她的行为侮辱了超狐!”

    超狐是目前比较火的一个动漫角色,陈争听说过,偶尔也在书店里看到联名盲盒。像这样的角色,粉丝们会自发为他举行各种活动,包下餐饮店搞角色cafe就是其中之一。Cafe上需要的饮品、甜点一般是餐饮店提供,而门票、伴手礼则是主办来策划制作。不过也有特殊情况——从其他店买来更好的糕点。当然这需要与提供地点的餐饮店协商。

    派出所之所以会查到这次活动,是因为在着手调查时,他们在网上搜到的最新言论就是“挂”伍君倩的长帖,并且已经被转载到了各个平台。单看用词,就可感受到作者的怒不可遏,仿佛伍君倩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罪该判死刑。其余热门评论和转载的言语也很夸张,不乏“弄死她”之类的话。派出所立即锁定这些账号,背后的正是上面提到的四人,而陈文是编辑发送长帖的人。

    找人很顺利,但找到人之后,派出所却陷入迷茫。因为上至所长,下至刚报到的实习生,都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愤怒不已地大骂伍君倩侮辱了他们心爱的超狐,但伍君倩仅仅只是在糕点的包装上使用了“薇茗”的logo。

    “我老了,我真的不理解。”副所长摆摆手,“我不懂他们怎么能在对一个虚拟人物这么爱的同时,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恨到这种地步?”

    看记录始终只是隔靴挠痒,陈争记下四人的家庭信息联系方式,准备亲自去见见他们。

    副所长不能理解的事,他倒是见识得多了。粉丝之间因为意见不同而在线下大打出手的事并不少见,甚至还发生过命案。一个人就是可以在疯狂爱虚拟人物的同时,将最大的恶意发泄在真实的人身上,爱越是疯狂,恨就越是强烈。

    陈文今年刚毕业,暂时没有工作,和父母住在一起。她家的经济条件不错,所住的小区在竹泉市数一数二。

    陈争登门造访,陈文一看证件,下意识就要关门。陈争说:“伍君倩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了。”

    陈文僵在门边,化着淡妆的脸一瞬间变得扭曲,“你,你说什么?谁的尸体?”

    陈争说:“难道这段时间还有警察为了别的事来找你?”

    要不是抓着把手,陈文就要摔倒在地了。陈母听见动静,走来问出了什么事,陈文立即将她关在里面,“你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我们出去说。”

    陈文以为又要被带去派出所了,伍君倩失踪后,警方每次找她,她都要在富花派出所那狭小的房间,面对那个黑洞洞的摄像机。陈争却将她带到了‘幻蝶枫洲’。

    陈文警惕道:“为什么来这里?”

    陈争给车门解锁,“因为我想知道,7月3号,在你们给超狐举办的cafe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幻蝶’每天都有活动,人流如织,陈文走在陈争旁边,神色非常不自然,似乎害怕被认识的人认出来。陈争指了指前面的简餐店,“那就是你们办cafe的地方?”

    店门外立着一排陈争不认识的立牌,门口放着签到的桌子,看样子又在办包场cafe。对面的冰淇淋店倒是有空位子,陈争买了两个冰淇淋,一个给陈文,“我看过你那条帖子,你是超狐cafe的策划,伍君倩曾经是你朋友。”

    “只是因为超狐而碰巧认识而已,我和她从来不是朋友。”陈文说,她在年初就很想办一场cafe,策划了很久,终于敲定时间和主题,但地方一直没定下来。大部分承接粉丝业务的餐饮店只是环境不错,但食物一言难尽,所以她相中了“薇茗”。

    “薇茗”的糕点不仅是出了名的好吃,老板伍君倩也在直播中说过很喜欢超狐。陈文便去找伍君倩谈合作。伍君倩起初很兴奋,但很快露出难色,说“薇茗”的店都是面向普通客户,包场做cafe很困难。陈文很理解,邀请伍君倩作为粉丝来参加cafe。

    这事本来就这么过了,陈文最终选定在“幻蝶”的一家简餐店办cafe,但伍君倩突然联系她,说可以以成本价提供部分甜品,另一部分则是免费赠送。

    “我也想为超狐出点力嘛!”

    陈文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头脑一热,立即和简餐店老板商量,糕点的钱他们照付,但实际使用的是“薇茗”的蛋糕。老板很不乐意,这不是砸自家招牌吗?陈文一狠心,自掏腰包又给了老板一笔钱。而伍君倩那边还要付一半成本钱,她不可能再向参与者要钱,所以也是自己出钱。

    一场无盈利活动,还没开始,她就倒贴了接近两万。

    当天的活动起初进行得很顺利,场地宽敞,甜点美味,简直无可挑剔。然而伍君倩居然在现场开了直播,介绍她提供的蛋糕。大家这才发现,每一份甜点上都有“薇茗”的logo,而她在直播中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薇茗”和超狐的联动。

    “她有什么资格搞联动?她有版权吗?”陈文至今还无法掩饰愤怒,“我们没有想过靠超狐赚钱,她凭什么这么践踏我们的心意!是我这个策划没有想到她会来搞这一出,大家都很痛苦,我们的活动完全搞砸了,还被全国的同好辱骂!”

    陈争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陈文和伍君倩都喜欢超狐,但两个人喜爱的程度不同,陈文将超狐看作理想,伍君倩只是普通的喜欢,可以被利用的喜欢。陈文和其他粉丝在网上申讨伍君倩时,她也回应了,觉得自己很无辜,因为她也为这场cafe付出了精力和金钱,那么多的糕点,正常销售能赚上万,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店宣传一下?

    陈争说:“你说恨不得能有个人来杀了伍君倩?”

    陈文肩膀停止颤抖,整个人像是安静了下来,“我没有杀她,我也没有那个能力。但知道她死了,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现在你还希望她死?”

    陈文摇头,捂着双眼,“我被情绪绑架了,那条帖子发出去,我在很多人眼中,就有义务让她死!他们私信我,绑架我,如果我不那么做,我就和伍君倩没有区别!”

    陈争敏锐地察觉到,她可能在情绪的推动下做了某件事,“后来呢,你做了什么?”

    陈文手上已经沾满融化的冰淇淋,她将蛋卷捏得粉碎,须臾,终于开口:“我约了她,就在,就在她失踪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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