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光希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那个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但根本无法抵抗。
他低下头，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般逐渐消失。
这是一种很恐怖的体验，整个人仿佛从三维立体的人突然变成了某种平面上的产物，只用随意涂抹就会轻易的消失。
月影光希能感觉到的自己心脏迅速的跳动，甚至有一种即将飞跃而出的错觉。
他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去那个所谓的“未来”吗？
月影光希不知道。
他能看到，自己的指尖也在逐渐变得透明。
然而下一秒，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
砰。
月影光希听到自己心跳骤停的声音。
下一秒，刚刚那些所谓的透明都消失不见，仿佛错觉一般。
情报顾问的双眸第一次瞪大到恐怖的地步。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是否吓人，实在是这个突兀的伸手拉住他的人太不对劲了。
樫村弘树明明还在打游戏，伸过来的手似乎也只是因为激动而不自觉的想要抓住什么。
但他一切的变化瞬间消弭无踪，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好！”樫村弘树将手中的游戏机一扔，伸了个懒腰，“小兔老师，我想喝热巧克力。”
“咦？我们好像没买巧克力……”
“没事，小兔老师家有。”樫村弘树笑嘻嘻起身，“反正几步路的距离，大家要吗？我给你们带来。”
“好——”
月影光希就这样被拉着手，像是木偶一样走出工藤宅，回到自己家。
直到关上门，站在玄关口，樫村弘树才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般松了口气，回头过来的神色之间竟然隐约带上些许无奈。
“小兔老师，”他说，“你又要逃避了吗？”
“……”月影光希张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樫村弘树似乎已经意料到他满脸空白、不知道做什么态度的反应，并没有意外，而是絮絮叨叨继续说。
“你想要回去倒也不是不行，但你自己把记忆都封起来，现在面对那些不是一头雾水吗？”
“而且不用想我也知道，琴酒哥哥又给你送来那一枚戒指了吧？你又要逃避不面对吗？”
“这已经是你一百七十六次试图逃避了哦，我都看累了。”
月影光希一怔，有些茫然的开口：“一百七十六次？”
樫村弘树更想叹息：“是啊，而‘试图通过诺亚方舟离开这里’的逃避方法则是已经用了不下九十次，次次都是这样呢。”
看着小男孩脸上不似作伪的烦恼神情，月影光希沉默的盯着他许久，才幽幽开口。
“原来你也是‘剧本组’的一员。”
“不算是哦，”樫村弘树不以为意的回答，“只是看过这个剧本并且让它运行起来而已……嗯，这个回答的流程也有不下七十次了。”
月影光希隐约有些毛骨悚然。
樫村弘树的语气中满是习以为常，甚至连这样的数据都能随口说出。
这个所谓的“游戏”，究竟【回档】了多少次，而他又究竟“玩”过多少次啊……
月影光希的脑袋中一片混乱，有自己在未知状态下无数次进入同样漩涡的茫然无措，也有隐秘心思被这样坦然展露的狼狈。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
“我逃避了一百七十六次，”他在口中说起这个数字的时候，甚至都有些酸涩，“那么，未来的琴酒……‘游戏’外的琴酒，知道这个数字吗？‘我’今天晚上，有好好回应过他吗？”
樫村弘树调侃了一句：“有长进哦小兔老师，竟然问出新问题了。”
“不过很可惜，”他一摊手，“那位当然知道，而你在今晚给出回应的次数是——零。”
“小兔老师，你在每一次都选择逃避，而且每一次他都亲自面对你的逃避。”
月影光希傻眼了。
樫村弘树忍不住叹气：“今天就是第一百七十七次了吧？”
月影光希：“……”
樫村弘树很想再劝说一下：“小兔老师，你非要和他在这种事情上闹别扭吗？明明你们之间的感情都到那种地步了。”
“你明明很爱他。”
爱吗？
月影光希无言以对。
都说人类天生具有爱人的能力，但他偏偏不敢分辨那究竟是爱还是欲-望。
他在逃避这个字眼的同时又极度的渴-望它，偏偏在即将得到它的临界点又万分的恐惧着它。
月影光希清楚知道，这是种无法解开的心理疾病。
而自己在无知无觉的“经过”同样的场景一百七十六次后，还要继续在这个场景上摔跟头。
因为每次的回档，都是踏上同样的道路，面对同样的事情，心理上更是没有任何的长进。
月影光希万分唾弃这样的自己，偏偏又无力改变。
他畏惧着那份感情的到来，即便是自己先行开口渴求它的存在。
在他心里，或许自己从来不配拥有这个。
——从出生开始就不配。
樫村弘树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他垂着眼眸不作回答的模样，忍不住哀叹。
“果然。”他嘟囔着松开紧握月影光希的手，“看来这次又要回档，小兔老师，你做好准备吧。”
月影光希即便此刻内心翻滚着惊涛骇浪，听到这句话也不免好奇：“什么准备？”
樫村弘树用瞻仰遗容的神色看着他。
“当然是晚上被那位一枪打死的准备。”
月影光希：“……”
吗的。
他浑身一震，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是了，今天可不比往常。
琴酒几乎明晃晃的展现出自己的意思了。
晚上要是推脱的话，他根本不用多做怀疑。
被一枪打死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顺带一提，”樫村弘树很是平静，甚至有些麻木，“你因为回复不当被当场打死的次数有接近三百次。”
月影光希：“……”
好家伙。
真正是好家伙。
他原本还思索要不要趁着晚上没来趁机看爱情电影之类的补补课，好花言巧语的先把眼前这关度过，回头再琢磨自己这点小门槛呢。
三百次。
月影光希心里很有数，三百次都没成功，第三百零一次也不会成功的。
这是什么死局。
月影光希想要叹息。
他倒是不后悔自己贸然来招惹琴酒。
就算没有“剧本”的威力，他的一见钟情也不是假的。
更何况自家人知晓自家事。
从看过琴酒情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复仇拼图上就不会缺少这个男人的名字。
身居高位、身手强悍、年轻力壮、思维敏捷、冷酷果断。
还是个单身的男人。
月影光希找不到更好的“合作”对象了。
樫村弘树也看出他的难色。
实话说，他也不是不理解这种情况。
他们这些人里，心智健全、家庭和睦，在一个正常氛围里长大的人……
嗯，可以说是一个没有。
小兔老师和琴酒就不用提了，他们的人生至今恐怕都能用一句“前途无亮”来形容。
宫野志保只有姐姐相依为命，这个姐姐还卷入了一场组织和叛徒之间的斗争中，眼看着没几天好活。
他和毛利姐姐即将或者正在面临分崩离析的家庭。
哪怕是看似家庭和睦的工藤新一和铃木园子，也要面对父母事务繁忙、家里空旷无人的孤独情况。
一群倒霉蛋就这样聚在一起，偶尔吃吃喝喝，也算是互相有个作伴的机会。
同样的，也是给现在这个“游戏”的诞生打下基底。
唯一的问题是，总要这样重复看着错误诞生，樫村弘树再有耐心、再能理解这是剧本的一部分，也要支撑不下去了。
他叹着气问道：“你有想好今天晚上怎么过了吗？”
月影光希眨眨眼。
“其实还没想好，”他轻声说，“能给我一个准信吗？关于今天晚上的琴酒究竟是谁。”
是那个知晓经历所有一切的琴酒。
还是……一无所知的、和他一样当个NPC的琴酒。
这点很重要。
因为此时此刻他尤其想知道，自己在犯下这样的“罪孽”后是如何活下去，还让琴酒被调-教出那样烂熟的风情的。
至于自己为什么处在无法行动的状态，月影光希原本很好奇，现在那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
他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去的。
嗯。
樫村弘树很是惊奇：“难得啊，小兔老师，我还以为你会问之后的发展，或者‘外面’的具体情况呢，以往你都会问的。”
月影光希轻笑：“是啊，我真的很好奇那些。但如果今天晚上没能成功度过的话，那些也就不重要了，对吧？”
“回到存档点，然后重新开始，到时候什么发展，什么情况，都是一场空。”
樫村弘树弯起双眼：“是啊。”
他似乎表情很好的样子，笑意盎然的回答刚刚的问题：“今天晚上他会看着的，但来不来就不一定了。”
月影光希颔首：“知道了，谢谢你。”——
夜晚，琴酒如约而至。
长发男人的神色很是紧绷，踏入大厅的时候那副如临大敌的神色怎么看怎么让人紧张。
兴许是为了展现自己的郑重，长发男人的身上并没有穿着他照常的风衣和高领衫。
宝蓝色西装内搭配着风琴衬衫，包裹着挺拔的男人，更显得他身形修长，宽肩窄腰，搭配着和西装同色的领结与礼帽，衬得今天晚上的男人尤其迷人。
尤其……像是等待拆封的礼物。
他的隆重对待让月影光希尤其心虚气短，觉得自己更像吃干抹净扭头下床就不认人的渣男。
但还好，在谈话开始前，情报顾问的准备工作做的不错。
大厅内焕然一新，餐桌上一应摆设都是照着烛光晚餐的浪漫氛围。
情报顾问同样西装革履，还戴上许久未戴的金丝眼镜，含笑看过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温情脉脉。
无论怎么看，今天晚上似乎都应该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走向才对。
“来啦？”情报顾问伸手虚引着位置，“请坐。”
长发男人脚步一顿，原本还算春风拂面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情报顾问伸出的手一如往常，换言之，他节骨分明的手指上——
空、空、如、也。
琴酒的神情阴云密布，就连靠近的脚步也停顿下来，只用那双幽暗的眸子盯着面前的男人，探究和质问根本不用掩饰，直冲而来。
但情报顾问的眼神不闪不避，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紫色的双眸中没有丝毫闪避。
琴酒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当然，他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情报顾问刚坐下，琴酒就开口了，声音听起来不辨喜怒。
“大小不合适？”
月影光希知晓他在问什么。
他稍稍沉默，才轻声回答：“应该合适的，我还没试过。”
“哦？”琴酒的双眼微微眯起，“没试过，那就是不喜欢？”
月影光希立刻表示：“怎么会？我很喜欢。”
那一枚戒指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银色素圈戒指而已，但情报顾问知晓，这并不是银或者铂金。
而是铱。
这种贵重金属所制的素圈泛着素雅的银灰色，像极了琴酒本人的长发。
戴在指尖，恐怕和当时情报顾问将他的长发缠绕在指尖的情形一模一样。
长发男人选出这种材质作为戒指时确实有一点促狭的调笑意味，想着情报顾问戴上后怎么也要说两句曾经的趣事。
谁曾想，他没戴。
琴酒眸色沉沉，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杀意。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合适。”
他缓缓的说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琴酒竟然觉得情报顾问从未有一刻这么陌生过。
“说说吧，理由。”
第92章
月影光希知道，现在并不是笑的时候。
但他还是止不住脸上的微微笑意。
因为他算是清楚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对他的感情。
即便是这个时候，几乎是被他明确表示拒绝了的时候。
这个男人依旧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说出理由的机会。
或许只要自己随便说出口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哪怕是金属过敏这样荒诞的玩意儿，琴酒恐怕都能接受。
然而他不会这么说的。
他才刚刚因为隐瞒和欺骗被狠狠惩罚过，脸上的红肿刚消没多久。
现在继续张嘴就是欺骗？
嗯。
还是说说实话吧。
月影光希轻声叹息，垂下眼眸。
“因为我不配。”
琴酒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他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
不配？
长发杀手都有些搞不明白这个狗东西的想法了。
这货矫情什么呢。
配不配的难道不是他说了算的？
月影光希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就和他此刻的心境没什么两样。
他似乎是下定了十二万分的决心，这才开口。
“我是个混-蛋，琴酒。”
琴酒挑眉，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场白。
“你确实是。”
月影光希一噎，眨眨眼看他：“听我说完，好吗？”
琴酒：“嗯，你说。”
月影光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所坦白的一切究竟会迎来怎样的审判结果。
但他想明白了。
拖延和伪装都是没用的，不如直接告诉这个男人。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对你……不怀好意。”
“不光是见色起意。”
“你在组织里的地位，你在明面上的身份，以及你的实力……”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清楚的意识到，你一定能‘帮上我的忙’。”
琴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声音更是低沉沙哑：“……什么忙。”
月影光希回以微笑，吐-出的话语却是石破天惊。
“帮忙让我……来到组织的权利中心。”
长发男人瞳孔瞬间收缩。
“你从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分明是！”
“分明是不乐意？”情报顾问那双紫色的眼眸幽远宁静，像是皎月下的夜空。
“不让你相信我对权利没有兴趣的话，我要怎么插手它呢？”
以退为进这种手段，对月影光希来说随手就能施展，甚至都算不上难事。
他的爱人，他从出生起就活在血与火中，很少接触腌臜事的爱人，非常轻易的迈入这个为他准备的绵软的陷阱里。
“从出生到现在，我只经历过谎言、欺骗和蛊惑。”
“小的时候，我想，为什么兄弟姐妹们来来去去，只有我不被带走领养。”
“稍大一点，我想，我可以成为大家的哥哥，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好日子。”
“我不过是个亲手送弟弟妹妹们去死、去生不如死的活着的领头羊，竟然敢妄想好日子。”
“可不能一击将组织覆灭，我只能极力的忍耐。”
“直到……看到你，我才看到了希望。”
“如果能，笼络到你的话，我的复仇拼图上最重要的那一块才会完整。”
月影光希说的很慢，很艰难。
要他这样的人将真心剖出来给人看原本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尤其他自己清楚知道，那颗心原本就是扭曲丑陋的，黑得不能再黑了。
一切的温柔腼腆，风光霁月，都是他伪装出的、让人放松警惕的外皮。
内里他早就黑透了。
“站到你面前，用肉-体和情-欲尽可能的引诱你，用甜言蜜语蛊惑你。”
“然后……尽我所能的利用你。”
“以上，就是我的自白。”
“所以，我配不上这枚戒指，也配不上你的用心。”
月影光希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纯黑的小盒子，放到餐桌上，小心翼翼的往琴酒的方向推了推。
“事已至此，”他轻声说道，“动手吧。”
琴酒冷眼看着他，半晌才慢慢开口：“动什么。”
月影光希回答：“杀了我。”
琴酒：“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
“你没说，但你一定会这么做，”月影光希很坦然，甚至在这种关头，他还勾起嘴角微笑，“如果可以的话，给我垫块毛巾，不然地板很难清理的。”
琴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你还真了解我。”
月影光希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琴酒的反应让他觉得有点古怪。
怎么好像……不像是要杀他的样子？
不可能。
樫村弘树告诉过他，他在今天晚上活下来的几率很低，而且死在今晚的次数也高达五百多次。
猜也能猜到，今天晚上之后的场面会闹得有多难看。
月影光希很想保留最后的一点体面，即便他知道当一切“回档”的时候，这些都会消失，他依旧有些不舍。
这个家是他漂泊至今唯一一个真正当做是归宿的地方。
要离开这里还真是有些不舍。
情报顾问眨了眨有些酸涩的双眼，轻声细语。
“对你来说，我以往的所作所为比背叛更加过分吧？”
“我并不奢求苟活，但至少让我死的时候好看点，不要那么狼狈，可以吗？”
琴酒“啧”了一声，很是不耐。
“我没说要杀你。”他抱臂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面前有些傻愣住的情报顾问，“也没有杀你的理由。”
“没有吗？”月影光希下意识问道，“我以为我刚刚说这些已经足够我来回死好几次了。”
“很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长发男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而且也不算笨，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月影光希勉强一笑。
“或者人在走到末路的时候是会不自觉的开始回顾过往，我也渐渐想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报应。”
“明明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我知道只要戴上它就能获得和你更进一步的关系，甚至在组织里也能更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但我还是犹豫了。”
“我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同样对今天的告白也不会后悔。”
“那些利用是真的，蛊惑是真的，欺骗也是真的……同样，我此刻的忏悔也是真的。”
“琴酒，”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要深深的将他刻印在脑海里，“我爱你。”
琴酒猛的起身扑过去。
然而他还是没能来得及。
在翠绿色的双眸倒影下，面前的男人笑着将枪塞进嘴里，决绝而又留恋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扣下扳机。
“砰！”
迎面而来的暗色像是告别演出的谢幕，只有长发男人扑过来的模样还倒映在眼底。
月影光希嘴角含笑，缓缓闭上双眼。
诺亚方舟，返航——
黑暗。
一片虚无般的黑暗。
月影光希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茫然无措的等待着，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小小微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身上传来久违的沉重和酸疼。
这是没能返航成功？
还是……单纯的因为他这个NPC把自己的身体玩坏了，所以返厂维修呢？
月影光希不知道，但并不妨碍他苦中作乐，尝试着移动自己的手脚。
很快，他重新找回对自己手脚的控制权。
当他想抬起手触碰自己印象中双眼的位置时，一个细微的轻声叹息突兀的响起。
月影光希一顿，立刻将自己的脸转向声音的源头。
谁？
他愣了愣，发现自己的耳朵里并没有传来声音。
伸手尝试着握住脖颈，喉咙也没有说话时带起的震动感。
他隐约慌乱起来。
对方似乎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很是及时的开口。
“不用着急，就这样静静听，我会慢慢告诉你。”
月影光希的思绪陡然混乱起来。
因为他突然辨别出这个温和平稳的声音来源于谁。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自己通过声道发出的声音通过头骨传进耳朵里，和此时此刻迎面而来的声音有着细微的不同，但偏偏细微的咬字如出一辙。
为什么说话的人会是自己？
月影光希很茫然，甚至有些恐慌。
这个人是“未来”的他吗？
还是……游戏外的他？
那么他是什么，真正的NPC？在“自己”降临前掌控身体行为行动的人工智能？
就像是诺亚方舟一样？
“首先，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虚拟现实游戏，无论你我都是这个游戏的一环。”
“而这个游戏，是一场关于永生和轮回的幻梦。”
“先恭喜你离开第一阶段，来到我所在的第二阶段，之后还有第三阶段在等着我们。”
“具体内容我就不赘述了，希望你在第二阶段玩得开心。”
“毕竟……这是一场自由度极高的‘游戏’。”
几次三番的强调“游戏”，但又不说具体的内容。
是游戏规则不允许吗？
不。
月影光希清楚的知道，如果说话的人真是“自己”的话，听他这么安然又隐含笑意的语气……
分明是幸灾乐祸，想看热闹。
嗯。
是自己的恶趣味能做出来的事。
月影光希有点头疼了。
然而对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迅速开口，声音雀跃。
“诺亚方舟，小兔领航员申请启航！”
月影光希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再度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第93章
十九世纪。
霓虹。
一场席卷全国上下的革命运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巨大的钢铁游轮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路边点亮明灯，路上铺设轨道，落魄的武士刀根本无力抵抗炮火的轰鸣，迅速被抛到脑后。
这场让霓虹从封建社会转向资本主义国家的运动……
史称，明治维新。
前往阿美莉卡的渡轮上，而立之年的乌丸莲耶野心勃勃的瞩目着眼前的大海，像是看到自己未来必然同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就在他心潮起伏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一个温和的声音含笑打招呼。
“哟。”
乌丸莲耶一回头，立刻露-出热络的笑脸。
“月影，我的挚友！”他很是亲热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万分惊喜，“我还以为你早在几天前就离开了呢。”
来人正是月影光希。
他穿着裁剪合适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自然垂下的手上宝石腕表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刚进入所谓的“第二阶段”时，月影光希差点被这个恐怖又封建的大环境给吞噬，尤其是他这一头银色碎发在德川幕府的治下行走，确实活得有些困难。
万幸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自上而下的革命开始后，情报商捡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伪装成行脚商兜售货物的同时继续搜集情报。
不得不说，他异于常人的外貌、不俗的谈吐和故作疑云、或真或假的言辞还是非常蛊惑人心的，甚至在霓虹最上面那位的面前也挂了名。
展开这场全国轰轰烈烈的革命时，得到陛下看中的月影光希作为幕后的推手同样出了不少的力，并且率先踏上和列国豪强学习的游轮。
他这样的平民出身却得重用，甚至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想要结交一个投机者实在是太过简单。
没怎么费力，乌丸莲耶就将他引为知己挚交，丝毫不知道这位挚友私下里看着他的眼神有多阴恻恻。
在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时，月影光希其实动过念头，干脆让这家伙就死在这片茫茫大海上得了。
如果没有他这个万恶的根源，组织自然不会成立，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恶事。
然而月影光希还是按捺住了。
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
那个结束第二阶段的自己亲口说过，这是一场关于永生和轮回的幻梦，无论他是否自愿，这个梦都会继续做下去，不会依照他的想法而转移。
毕竟他已经试过了，确实没用。
就算没有乌丸莲耶还有其他人，那些人更加难以琢磨猜测，还不如这个已经结交好的人脉。
忍耐。
月影光希在自己的口中无声的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垂下眼眸不让面前的男人发现自己眼底的冷意。
没有办法彻底拔除对方时，他只能极力的忍耐。
乌丸莲耶，这个百年后人人称道的大富豪，他在明治维新的这波东风中可是狠狠的敛了一笔巨额财富。
月影光希表面上忙着和阿美莉卡的官员交涉，但暗地里也在悄悄关注着对方的行动，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按捺不住心头的杀意。
于是在今天，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找到乌丸莲耶闲聊，说着说着终于在月影光希的不动声色下将话题转移到乌丸莲耶最近的行动上。
“你生意做的不错啊。”月影光希看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乌丸莲耶矜持的笑了笑，稍稍挺起胸膛。
“还行吧，”他自得的说道，“陛下给我赏赐了一块地，专门用来养那些孩子。”
月影光希差点抑制不住脸上的冷笑。
说得真好听。
孩子。
那可不就是乌丸莲耶敲开外贸大门的“货物们”吗。
要不怎么说他们俩能成为挚友呢。
一个满口胡言装神弄鬼的卖货郎。
一个口蜜腹剑颠倒是非的人贩子。
一个提供货物，一个兜售倒卖。
可、不、就、是、挚、友、么。
晦气。
月影光希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面上还是一派温和从容，就像是他也不怎么将那些货物放在心上似的，就连问话都透着一股随意。
“这次带来的货物足够打点那些大人物吗？”
“当然，”乌丸莲耶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你还不放心我吗？”
月影光希看了他一眼。
就算是挚友，也免不了比较。
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是各自心怀鬼胎，表面笑吟吟的，背后不知道给对方使下多少绊子。
心头的杀意越重，表现出来的兄弟之情越情真意切。
多好的朋友啊。
“我当然是最放心你的，”月影光希的声音很是轻柔，“但你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身上还有那位的任务在身。”
“不要光顾着给阿美莉卡当狗，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
乌丸莲耶嗤笑。
“我对天皇陛下的忠心所有人都能看见。”
月影光希想到这货后来久居阿美莉卡，连霓虹的边界都不敢踏入的模样，同样皮笑肉不笑。
“希望是吧。”
两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在茫茫大海上相视一笑，完全不知下次见面已经物是人非。
一场阿美莉卡南北的内战席卷了整个美洲大陆，同时辐射向欧罗巴，让整个世界为之侧目，月影光希也在明面上失去了这位挚友的消息。
他并不在意对方的突然蛰伏和假死，这场内战打的时间不算长，但足以吓破乌丸莲耶的胆子。
只知道汲汲营营的人贩子低调蛰伏下去，生意倒是越发红火。
月影光希算准日子和时机，假装不经意的和乌丸莲耶来了个重逢，果不其然看到对方震惊甚至恐惧的神色。
情报商眼角眉梢之间都是虚伪的惊喜。
“乌丸！我的挚友，没想到还有再见到你的机会。”
乌丸莲耶同样咧嘴笑着称他挚友，回顾过往岁月，可那双眼睛里的惊疑不定是怎么都无法抹去的。
不怪他。
距离他们分别，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他也有将近七十岁的高龄。
如果不是这次阿美莉卡发动对西班牙殖民地的扩张战争让乌丸莲耶发现了同样巨大的商机，已经是老头子的人根本不想跑这么一趟。
就在古巴街头，在匆匆逃亡的行人中，乌丸莲耶一眼看到了让自己不敢置信的人。
月影，他的挚友。
这个按理来说和他同龄的老头子，看起来竟然和将近四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没有分别。
依旧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模样。
甚至因为穿着度假衬衫和沙滩裤，戴着墨镜喝朗姆酒的笑脸过于灿烂，说他是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恐怕都没人会怀疑。
这怎么能不让乌丸莲耶震惊和恐慌？
曾经在霓虹听到的那些关于这位挚友不是人类、而是山间精怪化身之类的灵异言谈瞬间窜上脑门，激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如果不是身边还算得力的下属搀扶住他，他恐怕要跌坐在地。
还好，这位妖异的挚友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对他，甚至还对他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似乎当年的那点龃龉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一般。
也是啊，如果真的是妖怪，恐怕他也是在游戏人间吧？
乌丸莲耶尝试着像从前那样和他相谈甚欢，他的挚友果然毫不介怀，笑意盎然的模样让他在心底松了口气。
同时，那股模糊的、对长生的野望，也逐渐冒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的挚友是如何做到的。
还是他真是所谓的妖怪？
如果是的话……
那么，他有没有机会也变成妖怪呢？
什么妖怪都无所谓，能长生就行。
乌丸莲耶的心头一片火热。
他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看过来的盈盈目光下有着晃眼的嘲讽和冷意。
一顿酒肉后，乌丸莲耶当即开口挽留想要离开的挚友，并且极力邀请他加入组织。
“我的挚友，”他很诚恳的说道，“我愿意和你共分整个阿美莉卡的地下。”
只要你能让我同样长生。
月影光希故作为难，推三阻四许久，最终还是点头。
“像我这样浮萍般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牵挂，”他说道，“还好有你，挚友。”
情报商摆弄着他最擅长的以退为进，让乌丸莲耶一脚踏入永生的陷阱中。
在漫长、许久的铺垫后，这家伙终于还是踏入月影光希的陷阱里，捧着他的血如获至宝。
情报商垂着眼眸，看他将手中的权利大部分下放给他。
以及那个得力的下属。
“朗姆，好名字。”月影光希颔首，“你会是个很好的助力。”
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不知道是过去的习惯使然，还是单纯的对他不放心。
乌丸莲耶并没有将“货源”这一块交给他，而是让朗姆负责，很快又提拔了一对金发碧眼的姐妹，美其名曰是帮下属和挚友分忧。
其实也就是监视嘛。
月影光希冷眼看着这对幼小的温亚德姐妹，很是无言。
他能不能现在就掐死她俩。
然而朗姆护得很紧，月影光希不抱希望的尝试了一下，他就像是鞭炮一样一点就炸。
情报商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放一放。
反正有的是机会。
他这样淡然的想着，暂且放下心思。
在历史的洪流下，这十年过的尤其快。
正式迈过七十岁大关的乌丸莲耶坐不住了。
他想回家，回自己在霓虹的家。
月影光希心说漂泊大半辈子了突然要折腾可真古怪，但还是尽心尽力陪着他回到完全变了模样的霓虹，回到他的家。
这些年来，即便没有回霓虹，乌丸莲耶也没有放弃对这里的渗透。
不光因为这里是自己的家。
还因为这里是他最大的“货源地”之一。
黄昏别馆，正是他的大本营。
回到这里，乌丸莲耶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说。
他当着挚友的面，血-洗整个黄昏别馆，并带出一个全身雪白、几近透明的婴儿。
看到那个婴儿的瞬间，月影光希如遭雷击。
这是他。
是婴儿时期的他。
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他，他的想法没错。
情报商差点没站稳。
乌丸莲耶开口，脸上竟然隐约带着笑意。
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像是纵横的沟-壑，内里满溢着别人的鲜血。
“我成功了，挚友！”
“我真的创造出了和你一样的孩子！”
“只要等他长大……不，只要等他到十岁！他就可以给我源源不断的提供造血干细胞，就能延长我的寿命！”
月影光希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悲悯。
他疯了。
被逐渐逼近的死亡和衰老吓疯了。
乌丸莲耶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提取干细胞注射置换，为这具衰老的身体提供新的身体修复机能，短暂恢复年轻时的生理机能而已。
还是因为他的年龄过大，这也是第一次使用，所以才会有这样容光焕发的、堪称奇迹的表现。
代价是整个黄昏别馆的性命。
他会继续杀人，继续收集那些孩子的鲜血。
他“亲切”的用数字序列称呼孩子们，温亚德姐妹则是负责照顾那些血库，让他们能被物尽其用。
乌丸·人贩子·皮条客·莲耶才不在乎那些货物的想法。
他怀抱着这个婴儿，脸上只有欣喜若狂和激动。
“挚友，这就是我的光芒和希望！从今天起，他就叫‘光希’了。”
呵。
去他-妈的光芒和希望。
情报商扯了扯嘴角，感觉这个世界对他真是饱含恶意。
“只叫光希吗？”他故意笑着说道，“现在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可以没有姓氏，你要叫他乌丸光希？”
“不行。”总归乌丸莲耶还没老糊涂。
他知道，以自己现如今在那些大人物视线里的重视程度，单纯的“乌丸”这个姓氏就足够要了这孩子的命。
他已经垂垂老矣，还指望这个孩子为他输血来焕发生机呢！
乌丸莲耶冥思苦想半天，还是看着挚友的那依旧年轻俊朗的容颜才灵光一现。
“让他跟你姓吧。”
月影光希：“……”
心情好复杂。
他揉了揉额头，掩盖自己稍微扭曲的表情。
“月光希？”
“月影光希。”乌丸莲耶说道，“用你的名字给这个孩子当姓氏，才不算辱没了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月影光希：“……是吗，谢谢你啊。”
月影光希：“不愧是我的挚友呢，呵呵。”
乌丸莲耶对他话语中的奇怪语调不以为意。
“不用太感动，这个孩子诞生也有你很大一部分个功劳。”
他这么说道：“我会让温亚德姐妹好好照顾他的，直到……他能反哺我的那天。”
“乌鸦反哺的故事，希望他能永远铭记在心。”
月影光希一笑，意味不明的回答：“会的。”
似乎是看到希望就在眼前，乌丸莲耶根本顾不上组织了。
更何况，他现在输血的频率越来越接近，实在没有心力管事。
于是，乌丸莲耶熟练的将事情托付给他的下属和挚友，自己躲回阿美莉卡，心安理得的接受“治疗”。
月影光希懒得在下属面前摆架子，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总算乌丸莲耶再也没有心思管他了。
他可要。
算总账了。
第94章
月影光希玩得很开心。
他饶有兴致的磋磨着朗姆和温亚德姐妹，让他们不得不退让躲避他的锋芒。
而每当对方不得不退让的时候，他就掀翻那些所谓的血库，扒拉着将那些孩子收入自己麾下。
什么序列，去你吗的。
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更是懒得理会朗姆他们的惊怒交加。
反正在乌丸莲耶的心里，什么都没有他的永生重要。
几座血库而已，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最重视的那一个，随便他的挚友怎么玩耍。
乌丸莲耶自认为是个大方的朋友，更何况自己的永生还要靠这位朋友才有机会实现呢，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货物和对方翻脸？
过去的时间里，卖货郎不止一次的挑剔过他的货物，现在不过是终于找到机会清理他看不过眼的那些而已，这有什么的。
随他去吧。
乌丸莲耶的放纵让这位总是带着笑意的银发男人成为组织里不可言说的“那位先生”。
月影光希才懒得理会他们对他的忌惮。
只要自己不靠近乌丸福利院，不靠近“月影光希”，乌丸莲耶对自己就有几近无底线的纵容。
他现在也不想靠近那个还是孩子的自己。
月影光希对小孩儿的心态很是复杂。
一方面，自己清楚的知道对方正在经历着无止境的忽略和折磨，并且很快会被捧到一个足以摔得粉身碎骨的位置上。
另一方面，他却对此无动于衷。
月影光希知晓自己的冷血，但既然这是一场“游戏”，他就更专注于取悦自己，报复摧毁更多的血库。
拯救年幼的自己？
没那个心情。
最主要是月影光希清楚知道，以自己现如今黑心肝的恶劣程度来看，或许见到幼崽版的月影光希，他能做的绝对不是伸以援手。
而是极尽所能的、在不杀死对方的前提下折磨他。
月影光希无法忍受自己曾经的愚蠢，即便那时的自己确实年少且无知。
至少在这场游戏里，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一切的发生。
肆意享受着一切、当个大恶人满世界乱窜的情报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世界上有一个词叫报应。
在这个乱世玩耍太久的家伙完全忘记了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他漫步在意大利的街头，听着下属汇报这次任务出现的叛乱情况，忍不住微微摇头。
“被别人玩弄在手掌心里的蠢货。”
情报商随口评价完后吩咐道：“善后一下情况，别让总理先生再致电过来抗议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下属跑过来说了点什么。
月影光希瞥过去，发现这个意呆利地区的负责人正在冷汗岑岑的看着他。
嗯，看来总理先生坐不住了。
“……算了，我去看一眼吧。”
这些年的意呆利恐怖主义盛行，犯罪问题严峻，意呆利政府上下正头疼这些事呢。
月影光希虽然不怎么在意组织在这里受到的打击，甚至过来也只是为了欣赏意呆利的悠闲夏日时光而已。
但既然事情已经捅到自己面前，他也没办法当个甩手掌柜，只能咬牙切齿的压低军帽，披上挂满各种代表荣耀的徽章的斗篷，准备去和那位总理先生在案发地见一面。
他一步一步的、毫无所觉的走向废墟地。
……
情报商强撑着笑容走进去的，送对方离开的时候已经面沉似水。
这天杀的胆敢和他摆脸色的蠢货。
马上就要他命。
“联系一下本地的‘朋友们’，”月影光希吩咐下属，“红旅的那个小朋友前阵子被抓的时候不是向我们求援了吗？帮帮他们。”
目送着下属领命离开，月影光希轻声叹息。
“这么好的阳光，真是浪费了。”
说着，他就想要离开继续自己的度假。
然而这或许就是命运。
在无意间瞥到阳光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让原本有些暗淡的银色像是散落的星辰一般显眼。
月影光希一愣。
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心脏，在时隔百年之后疯狂的跳动起来。
这种莫名的既视感是什么。
这种心脏狂跳、呼吸困难的感受是什么？
月影光希不知道。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扫开碎石和灰尘，哪怕弄脏了自己的手套也不介意。
终于。
他在废墟里刨出了奄奄一息的银发少年。
月影光希听到了，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玩世不恭百年过去的人终于大梦初醒，但他没想到，让自己清醒过来的代价竟然如此沉重。
差点。
他差点途径了年幼的爱人的死亡。
月影光希的手从没有一刻如此颤抖，就连抱住对方的时候都没能平静下来。
试探着触碰对方的脖颈，大动脉的跳动有些微弱，但确实还能感觉到。
他捧着弱小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爱人缓缓起身，迈入阳光之下——
月影光希留下的行为很反常。
意呆利分部的负责人一边觉得荣幸，一边又万分惶恐。
在他看来，对方就是因为自己没能处理好这次的“叛乱”，那位先生才会特意留下。
至于那位带回来的小孩？
应该只是见猎心喜吧，毕竟那位先生也是满头银发。
没人将那个走大运的小子放在心上。
除了情报商自己。
他忐忑了许久，直到确认对方终于醒来时才松了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悄悄看过对方，用万分复杂且近乡情怯的心态。
他早该知道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渐渐靠拢向自己原本生存的那个时代。
在亲眼见到婴儿时期的自己时，那一刻的复杂心理更是到达了顶峰。
他不想回顾过去的自己有多天真愚蠢，更不想看他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模样，所以根本没在意。
连带着，竟然也将自家爱人的情况抛到脑后。
是啊。
今年不光是十六岁的他即将经历人生中最颠覆的真相。
更有十三岁的琴酒差点死于兄弟的背叛呢。
他是真的懈怠了，竟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月影光希有些懊恼，又有些甜蜜。
和爱人暌违百年的相见，竟然这样突然又毫无防备。
这就是命运吗？命运让他们必然会相逢。
可是他现在看起来太小太小，一捏就碎。
月影光希很苦恼，不知道该不该从现在就开始和对方培养感情。
他还没考虑清楚，那个小孩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跑到自己面前要道谢了。
月影光希：“……”
他特想说没这个必要，然而对方已经执着的站在门外敲门。
情报商稍稍犹豫，还是从下属的收藏架上拿下一个漆黑的面具戴在脸上。
被面具覆盖的瞬间，他愣了愣，随后失笑。
自己好像在无意识之间代替那个“情报商”成为救下琴酒的人……咦？
月影光希隐约觉得有点违和。
他是“代替”那个所谓偶尔路过的情报商了吗？
还是说，他就是【那个】情报商？
月影光希不知道。
他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寒意，连带着对走进来的少年都能露出开朗的笑颜。
嗯，还好自己的脸上有面具作为遮掩，他暂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镇静。
“进。”
月影光希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对方走进来，那双翠绿色的双眸紧盯着他时，他还是忍不住想笑出声。
很不爱藏着掖着自己的想法的小萝卜头。
“……”小孩儿眨眨眼，看起来有点紧张。
然后，他单膝下跪，微微垂首。
“先生。”
“嗯，看样子你已经好很多了，”他很好心情的问道，“阵，对吧？有什么事吗？”
他的手指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将久别重逢的爱人抱在膝盖上好好亲亲揉揉，再啄吻着对方的唇瓣。
那是自己曾经无数次做过、但在过去百年从未对别人做过的事。
嗯……不行，又要忍耐了。
就算这是自己的爱人也不行。
这还是个小孩儿呢，才十三岁。
对小朋友来说，自己可是个初见面还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
要是现在和他动手动脚……
嗯。
那可是真的变态了，要被抓进去的那种。
月影光希坚决不承认自己的“恋-童”，所以只能强行压抑着自己，用最淡然的态度面对他。
面前的小孩沉默一会儿才缓缓抬头。
那双翠绿色的、还很干净的双眸里满溢着熊熊烈火。
“我想，报仇。”
第95章
“哦？”月影光希的声音饶有兴味，“你的意思是，希望自己处理那个叛徒？”
“是的。”黑泽阵很是冷静的回答。
明明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但他已经展现出了和年龄不符的沉着……以及睚眦必报。
月影光希很欣赏他这样的性格，尤其对方此刻的怒火虽然稚嫩但是热烈，这份活力让他看着就很愉悦。
“可以倒是可以，”月影光希的声音很是柔和，“但全权交给你的话，组织是不会提供帮助的。”
“无论是帮手，还是追寻踪迹，都需要你自己去完成。”
“这点你能接受吗？”
月影光希也不是故意为难他。
这种追查叛徒的事情，组织从来都是倾巢而出，并且快准狠的直接摧毁对方的所有希望。
毕竟对方背叛的是整个组织，那自然要迎接来自整个组织的怒火。
如果将这个任务交给某个人来单独负责的话……
嗯。
组织对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从来都是放纵的态度。
如果能成功抓住对方并杀死的话，组织会委以重任。
如果不行……
多杀一个人而已，消灭叛徒时顺手的事。
“我能！”黑泽阵沉声回答，“我一定会杀了他！”
月影光希扯了扯嘴角。
“好孩子。”
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年幼的爱人。
在对方瞪大双眸，有些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月影光希张开斗篷，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牢牢笼罩住他。
怀里的身体瘦得硌人，稍稍用力就挤压出细微的呼痛声。
情报商惊觉他身上还带着伤，迅速松开这个超出他自己预料的拥抱，转而握着少年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还带着伤，别跪了。”月影光希掩饰性的转移话题，“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三年内，我希望能看到成果。”
黑泽阵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这大部分原因是刚刚那个突然的拥抱导致伤口被挤压的缘故。
他抬-起-头，用很是莫名且惊疑的眼神扫过这位传说中喜怒不定的“先生”，张张嘴巴，终究还是低声应是。
月影光希扯扯嘴角。
看啊，多么稚嫩。
这副明明紧张但没有丝毫防备的模样。
好想亲他。
……要忍耐。
月影光希。
他才十三岁！！！
这个禽-兽你必然不能当！！！
月影光希这么鼓励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背后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很是奇怪。
……
碰到年幼的爱人让月影光希万分开心，他原本就是在满世界的游玩状态，现在终于有一个能停留的地方，这让月影光希尤其开怀。
唯一的问题就是意呆利的负责人战战兢兢许久，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得那位先生不高兴了。
为了不让他多想，月影光希还特意找个山清水秀的乡下村子，准备过一阵子悠然的隐居生活。
意呆利分部的负责人当然不敢就这么让那位大佬在乡下呆着，有事没事就派黑泽阵过来送送物资、送送礼物、送送材料什么的……
月影光希虽然很想要经常见到他，但也知道这小孩现在正是提升自己、找茬那个叛徒的非常时刻，所以委婉的提醒了几句完全可以不用来的事。
结果这小孩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月影光希：“？”
他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情报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保他并没有露-出自己的脸后才放心下来。
他不想用自己的脸面对还稚嫩的爱人。
不是他自恋。
只是他清楚知道，自己这张脸对别人而言是有很大的冲击力的。
对自己年幼的爱人而言更是如此。
月影光希有些自得于这张漂亮脸蛋能吸引到成年后的恋人坐在他身上骑马，又有些忧愁于现在的他过于年幼。
唉，再忍忍吧。
情报商上次的建议很有用，下次来送东西的人换成了其他的孩子，同样鲜活有力，就是有些恐惧他。
情报商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点，直到其中有个胆大的、同样有着翠绿色双眸的孩子大着胆子拉住他的衣角，通红着脸问他要不要一起睡觉。
一起。
睡觉。
夏日的意呆利风景秀美，阳光灿烂。
但月影光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无数道炸雷劈过，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草！！！
什么情况？！
月影光希从没想到自己动手能力这么强。
他立马拎着这小孩塞进车里，然后立马驱车轰开了意呆利分部的大门，就差一脚踢飞那个负责人的天灵盖了。
“你他吗以为我是什么，恋-童-癖吗？！”
月影光希拎着对方的衣领，随手抽出腰间的保-莱-塔顶在对方脑门上，恨不得直接按下扳机。
这个天杀的蠢货！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在下属满脸苦涩的求饶声中，月影光希烦躁的捋了一把自己的银色长发。
他已经许久没有剪头发，现在这头长发恐怕已经到了小腿的的位置。
来得太着急，他是斗篷也没穿，面具也没戴，就连头发都没扎好。
吗的。
不能这么气急败坏。
就算被当成恋-童的变-态也……
草！
月影光希骂了句脏话，总算按捺住直接摁死这个还算得力的下属的想法。
将对方揍个鼻青脸肿后，情报商下了最后通牒。
“我不需要你这些‘好意’，更不需要你送东西给我。”他冷声说，“不要打扰我的休假，明白了吗？”
“知道了……”
月影光希很烦躁。
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家伙这么误会就算了。
该不会……阵也是那么想的吧？
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么个变-态？
那他也太悲惨了。
月影光希甩甩脑袋，将这莫名的想法甩到脑后。
“那孩子我带回来了，别怪他。”
“还有，以后别做那些没用的事。”
自觉今天在这里呆的时间已经够长，月影光希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他是关着门打人的，本意上是给得力下属留点面子。
结果一开门，两个小孩正站在门口忐忑的看着他。
“咦……？”
月影光希定睛一看。
一个是绷着脸的黑泽阵小朋友。
另外一个是自己顺手拎过来的绿眼睛小孩。
前者扣押着后者满脸怒意，而后者的脸上全是泪水。
不过这会儿他们俩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
这是什么鬼的情况。
月影光希脑壳疼。
第96章
“所以，是你向上级汇报了……我的‘癖好’？”
月影光希觉得很是荒谬。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低着脑袋的少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黑泽阵没有开口。
月影光希叹着气，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傻大胆的孩子已经被鼻青脸肿的负责人带走，他得以和这个小萝卜头说两句话。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没能按捺住的拥抱竟然会带来这样的误会。
情报商心里苦，但他说不出。
他很是苦恼的蹙眉。
“黑泽小朋友，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黑泽阵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他似乎还没有以后那么好的心态，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满脸的欲言又止。
“我看你，似乎很喜欢孩子，”黑泽阵终于开口，慢吞吞的说着，在“孩子”上加重了读音，“所以我安排了一些下属过去侍奉您。”
月影光希：“……”
草。
他非常努力的想要解释清楚。
“我确实是喜欢小孩，但不是那种的‘喜欢’。”
“而且与其说我是喜欢和小孩相处，不如说我更喜欢和你相处……”
嗯，越说黑泽阵的眼神越古怪。
被小孩用这样几乎等同于看变-态的眼神看过来，月影光希更想哭了。
“先生，我对那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黑泽阵尽全力保持着自己对上级的尊敬，但言语中的警惕却让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本身我还是个小孩，还没有发育到需要做那种事的程度，并且……”
黑泽阵倒是很想说“我对你这样的老菜帮子不感兴趣”。
但他忍不住稍稍抬头，瞥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又一眼。
哪怕知道这位先生是年龄未知的老怪物，但偏偏岁月对他尤其眷顾。
他长了一张温润的、没有人会讨厌的漂亮脸蛋。
就连那双紫色的眼眸都清澈透亮，不见丝毫污浊。
如果不是知道这位的身份，他搞不好会将对方误认为是那位先生养着的小金丝雀。
月影光希也注意到这小孩偷偷摸-摸的眼神。
于是迟钝的情报商终于想起来，自己今天出来得着急，似乎没有戴上那个黑漆漆的、头盔一样的面具。
“……”
他触碰上自己的脸，第一次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曾经用它和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迷惑了十年后的爱人的关系，月影光希其实不太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
……至少得等他喜欢上之后再说吧？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月影光希也不强求让对方不要因为这张脸对他产生什么别的想法，只盼着他不要那么抗拒自己的接近。
然而现在似乎这也成了奢望。
月影光希起身朝他走去的时候，能非常明显的看到小孩浑身紧绷的、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后退的样子。
“唉，不用这样。”月影光希有些懊恼，“我不动那些孩子，当然也不会碰你。如果你不放心的话……”
黑泽阵能感觉到面前的阴影再度降临。
他的身体紧绷着，就连脑海中的一根弦都绷的紧紧的，生怕按捺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而对对方发起攻击。
然后，他的手被包裹住了。
面前的先生温和的握住他不知什么时候捏紧的拳头，展开他每一根都紧绷的手指，揉过指甲在手掌心留下的几个月牙形印记。
然后，在他摊开的掌心放下一把枪。
保-莱-塔。
黑泽阵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随着他的力道缓缓握紧这把枪。
月影光希的声音很是轻柔缱绻。
“以后见面的时候，都带着它吧。”
“——一旦我对你出手，就用它打穿我的脑袋。”
黑泽阵猛地抬头看向他，脸上的震惊根本无法掩饰。
月影光希对着他灿烂一笑，春暖花开，万物绚烂。
“这样，你就能放心了吧？”
黑泽阵愣愣的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淡淡的红霞。
看起来很好亲。
月影光希的脑海里刚冒出这么个想法就赶紧按捺下去。
他不止一次的唾弃自己了。
不要！当！禽-兽！
醒醒！月影光希！
他还是个孩子！
带着这样的自我说服情绪，月影光希又回到湖光山色的小乡村蜗居起来，准备照看照看花草，过上好一阵子平静的生活。
谁知道他晚上回去的，第二天清早就有不速之客锲而不舍的敲门了。
月影光希：“……”
他难道真的应该杀个把人串起来挂门口标上“此处勿扰”吗？
他痛苦且狼狈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扬声问是谁，一边睡眼惺忪的拉开门。
反正来这个地方的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呃。
月影光希有些麻木的低头，看着被运到门口的一些生活物资，以及站在物资旁惊讶且好奇的看他的黑泽阵小萝卜头。
“……你怎么又来了？”月影光希有点头疼。
“我来送物资，并且和您道歉。”黑泽阵用充满探知欲的眼神扫过他此刻的模样，不动声色的问，“可以让我进去吗？”
“嗯？当然可以。”月影光希自觉这个家里并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对方的地方，很是大方的邀请他进来，“米面我自己拿去厨房就行，其他的暂时先放门口吧，你坐一会儿。”
黑泽阵当然不可能让他自己收拾东西，他还是有当一个下属的自觉的。
“先生，这边交给我，你去收拾一下吧。”
“嗯？”月影光希下意识想说不用，然后他对上了少年很是一言难尽的眼神。
情报商低头看看自己。
睡衣大开，没穿裤子。
脑袋后面还顶着一头睡的乱糟糟的长发。
“……”
月影光希狼狈逃向二楼的盥洗室。
让他死。
就现在！
就在月影光希着急忙慌收拾自己的时候，黑泽阵迅速且谨慎的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逛了一圈。
这座砖石堆砌而成的双层别墅内大部分地方收拾得还算整洁，一楼仅有客厅、厨房和餐厅，恐怕这个男人的主要活动空间都在二楼的房间。
黑泽阵来这里也算是不少次了。
只有中间因为一些不太必要的误会，他让其他人代他来过几次，除此之外每次自己都是在楼下的范围内活动。
这次，要不要去楼上看看？
黑泽阵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压抑不住好奇心。
他可是组织里的那位先生，庞大黑色帝国的掌控者。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谨慎多疑，对任何人都充满戒心？
之前这位先生都是斗篷加面具示人的，这也很符合黑泽阵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先生的印象。
哪怕揣测到他有类似“恋-童”这样不雅的癖好，但那位先生在他心里依旧是心思深沉、喜怒无常的模样。
直到他因为这种小事就大动干戈，给他一把枪叮嘱他要是自己图谋不轨可以随时动手。
还用那副毫无防备的柔软模样面对他。
好奇怪。
这位先生，好奇怪。
如果说之前这位先生戴着面具时的言谈举止还是很符合他的想象的话。
之后这几次的相见，让他的认知被刷新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今天这次的会面。
他可从来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或许是对方的纵容和眼底过于明显的意味给了他勇气。
黑泽阵仰头看了会儿通往二楼的长楼梯，稍稍犹豫一会儿就脱掉鞋子，灵敏且无声的窜了上去。
楼上如他所想，是由卧室、盥洗室与衣帽间组成，卧室外还延伸-出一个巨大的阳台，看上去尤其适合开露天晚会。
卧室内到处是毛茸茸，就连地面上都铺着柔软的地毯。
盥洗室传来若隐若现的水声，男人的身影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黑泽阵扫过那扇紧闭的门，确定对方不会突然冲出来之后，小心的踩上厚重的地毯，开始自己的小小巡视。
不怪他。
他是已经十三岁，即将迈入青春期的少年了。
平日里自己所在的环境里都是男性，脏话和荤话不知道听了多少轮，耳朵里早就习惯那些言辞。
平时不放在心上的、关于激-情一-夜的话题，在早上看到这位先生之后突然冲出了牢笼，让他满脑子都是类似的猜想。
他觉得搞不好这位早上慵懒成那副模样是和什么人春风一度了。
黑泽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股憋闷的感觉，甚至还赌气的想一定要找到那个和先生激-情一整晚的家伙。
然后他……
他……
他能做什么呢？
黑泽阵停下脚步，突然有些茫然。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他好像，没有资格插手那位先生的私生活。
那他为什么生气呢？
因为突然意识到，这位先生的另眼相看不只是对他一个人的？
还是说……
还是说，他其实才是那个，对别人图谋不轨的人？
黑泽阵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劈头盖脸的击中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心情激荡下，就连盥洗室内的水声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咔哒。
浴室的门打开了。
黑泽阵猛的回过神来，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就要道歉。
然后，他当场哽住，喉咙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97章
月影光希的脚步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但通过少年的神色揣测，恐怕不是很能详细描写出来。
这里是自己的居住地，而且自己才洗过澡。
月影光希并不认为刚洗过澡的自己只围着浴巾有什么错误。
但是该说不说，小萝卜头的眼神实在是太直白了，看得他有点恼羞成怒。
这特么。
他哪知道昨天还一脸正色说“对那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的小孩会往楼上走啊？！
偏偏这小孩似乎看不清形势，月影光希的脸色都这么难看了，他竟然还不赶紧走，而是顺势单膝下跪。
“先生。”
“嗯，”月影光希的表情有些麻木，“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小萝卜头起身的动作有点慢，他看过来的时候有些犹豫。
张了张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踌躇。
“先生，我帮你吹头发吧？”
月影光希立刻拒绝：“不用，你回去。”
“可是……”小萝卜头很明显还不想放弃，他下意识靠前两步想说什么。
月影光希却只觉得烦躁。
“停！”
他倒是能想明白，这小孩此时此刻想要的是什么。
复仇。
这家伙现在也被复仇之火冲昏头脑，竟然想用自己的身体和他做交易，以得到他的帮助。
月影光希不知道自己要强调多少遍那句老话。
“黑泽阵，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再申明一遍，我不是恋-童-癖！”
“如果你想打动我，好让我给你帮点小忙的话，最好在惹怒我之前就说个清楚明白。”
“……还有，我绝对、绝对不会碰你的。明白没，小萝卜头？”
他知晓自己的语气有些恶劣了。
可月影光希就是很不高兴。
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毅力和自制力才能确保自己不在这种伦理道德的层面上犯罪，他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抓取复仇的绳索，哪怕要对另外一个人屈膝。
就像是……
——就像是曾经的他一样。
月影光希不自觉的恍惚瞬间，为这种莫名的既视感。
在经历过百年的峥嵘岁月冲刷之后，似乎童年到青少年的十几岁阴暗时光都渐渐褪色，再度回想起来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波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更是打心眼里认为那条阴暗的走廊是他的必经之路。
之后要报仇自然也会有其他的“自己”动手，他根本不需要多费什么精神。
月影光希将这种心理命名为冷淡。
但在面前少年那灼灼的目光对比下，冷淡也变成了逃避，甚至是冷漠。
情报商的冷淡和恶劣并没有吓退小萝卜头。
黑泽阵用那双翠绿色的双眸紧盯着他。
即便才经历过背叛，但年幼者的双眸里没有丝毫怨怼和愤怒，只有灼灼的寒光。
像是出鞘的利剑。
“既然这样，那我直说了——”
“先生，请您帮我。”
他终于开口，处在变声前期的嗓音清朗中夹杂着些许沙哑，像是砂砾上打磨着自己的珍珠。
“我向您献上我的忠诚、我的生命，以及我身心的每一个部分。”
“借此，换取您的庇护和援手。”
月影光希：“……”
月影光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你能不能先下楼，让我换上衣服再说。”
围着浴巾听这话总觉得怪怪的。
而且他也不想要这小孩的命。
……其他倒是挺有诱惑力的。
他准备穿上衣服和小孩详谈一下相关事宜。
结果这小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那双翠绿色的双眸闪了闪，似乎很不经意的表示：“我帮您吧。”
月影光希：“？”
情报商下意识就要后退。
“不用，”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才稍稍放下心，“说不会碰你就不会碰你，不用继续试探我。”
“嗯，没说您要碰我。”黑泽阵试探的稍稍上前两步，确定这次没有引起面前男人的警觉后又更进一步。
那头银色的长发终于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稍稍伸手就能捞住。
黑泽阵觑着这个男人的神色，发现他竟然也在不动声色的紧张着。
好奇怪，像是他这样的老怪物也会因为别人的触碰而紧张吗？
黑泽阵不知道，但他终于还是将这头湿-漉-漉的长发挽在手里。
像是瀑布跌落下溅起的水花。
柔滑细腻，冰凉得像是惨白的月光。
他低声说：“我帮您吹干吧。”
情报商张张嘴，下意识捏了捏眉心。
头疼。
“你不用这样讨好我，这种事情我自己做就行。”月影光希很是无奈，“你的时间应该放在提升自己和找寻你的复仇对象身上。”
黑泽阵已经默不作声的从他手里接过擦头发的毛巾，翠绿色的双眸平静但坚持的看着他。
月影光希只能投降。
他这头长发从来都是需要吹许久的。
月影光希当时留长发纯粹是不想因为剪头到处留下DNA，免得被有心人发现自己的特殊。
另外一方面，也算是寄托对爱人的思念。
然而现在，超过一米五的茂盛长发给还年幼的黑泽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管是吹头发还是梳理都万分的费神。
偏偏黑泽阵出生至今十三年，记事开始就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自己也是一头方便打理的短发，洗过头撸一把甩一甩就干了。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精细活，弄了半天，头发还是半干不干的，自己反而搞得满头大汗。
情报商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差不多就行，”月影光希起身，“不用继续在我这浪费时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黑泽阵眼巴巴的看着他。
“那……关于我的事……”
“打个电话的事，”月影光希随口应付，“去和你上级对接吧，不用继续在我面前晃荡。”
黑泽阵一边回答，一边困惑着。
为什么？
这位先生不是对他有想法吗？
是，确实，这位说了不会碰他。
他听到这些再三保证的时候确实放下一半的心。
可是这位不至于立马就翻脸不认人，要他赶紧滚得越远越好吧？！
月影光希要是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必然要大声喊冤。
明明就是这小伙总在自己面前晃荡，容易让自己产生一些邪念，他干脆眼不见心静而已啊！
他可不想犯这种低级的罪啊！
到底是什么禽-兽能对十三岁的小孩儿出手？！啊？！？！
再说了，有机会提升自己不是很好吗，给他吹头发、站在他面邀宠这些事都不是黑泽小萝卜头这个年纪应该做的。
月影光希心里自然是很有计较的。
这小孩如果只想针对那个背叛者的话，他给出的消息和情报来源都已经足够了。
但如果事关于那位总理的话……
月影光希不是看不起黑泽小朋友。
实在是对方长大成人后，在心思诡谲方面想的还是太少了，做事根本全凭自己心意，根本不乐意揣摩些有的没的。
他可能根本想不到，背叛者背后站着的势力、以及这股势力背后真正站着的人是谁。
嗯。
没关系。
想不到的话，他会处理好的。
……
三年时间转身即逝。
月影光希和黑泽阵之间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
情报商懒洋洋的蜗居在意呆利不怎么动弹，偶尔也就是去周边的国家游历一番，但并不久留。
因为每次自己刚踏出意呆利的国土范围，黑泽小朋友的电话就跟厉鬼上身一样如影随形。
“——您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您有什么安排吗？”
情报商被问得头痛欲裂。
他可没想到这小孩扭头真把自己当管家了啊！
明明当时他就说过，不需要这孩子做什么讨好他的事……
月影光希很难理解，又在少年理直气壮的注视和要求下节节败退。
到最后，情报商简直是签订了各种不平等条约，就连去北极看极光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等黑泽小朋友忙完手上的事，才能在对方的陪伴下前往。
月影光希有时候都在想，他俩到底谁在是上司，谁才是下属，怎么搞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但看身边小孩亮晶晶的翠绿双眸里只有自己的身影这点还是很让人心情舒畅，于是情报商也就不在意这点小事了。
左右就是多等几天，不碍事。
更何况黑泽阵小朋友说要给他送一份神秘的礼物，作为让他驻足的赔罪呢。
他当然是期待万分了。
结果这份礼物确实没让他失望。
三年前埋下的那颗属于总理的钉子终于还是引爆了，红旅的“小同学”们在黑泽阵别有用心的帮助下，真的成功绑架总理作为人质，并且要求政-府立刻释放他们的首领。
这场僵持没能维持到年底，伴随着那个小组织的首领被处决的消息传来，总理同样被高调的撕票了。
在这个过程中，黑泽阵并没有展露自己，反而很聪明的隐藏在幕后操控着一切，并且暗自激发双方矛盾，让原本就关系很紧张的红旅组织和政-府的关系变得无法调和，借此完成自己的目标。
杀死总理。
哪怕这只是意呆利的总理，那也是一国首府的人物了。
黑泽少年在组织里一战成名。
而月影光希也很快迎来了黑泽阵的邀请。
“先生，您不想看看吗？”
在说话的时候，黑泽阵正仰着脑袋给情报商系领带。
他的动作非常专注、认真，就像是在做什么万分重要的事情一般。
“背叛我的那只老鼠，已经潜回意呆利了。”
“只要杀死他，我的复仇就能完成，也算是对您这三年的帮扶有个交代。”
“我诚挚的邀请您莅临现场。”
“看看……我复仇成功的样子。”
第98章
月影光希怦然心动。
他确实很想看那个场面。
最主要是，他要去确认一件事。
在过去的百年时间内，他几乎没有动用过自己的系统。
尤其是在见到黑泽阵之后，他对系统的警惕性就增添了个十成十。
什么“刚好路过的神秘情报商人”。
他确实是恰逢其会，好像也确实是无意识路过。
但他怎么就、怎么就成了系统里所说的那个情报商人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就连重伤濒死后治伤、给保-莱-塔、让他有机会报仇这些，和系统里的情报几乎没有任何出入。
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之一的话，或许还真会被蒙蔽过去。
到底……他的系统，是从什么地方搜集的情报？
为什么会有这样语焉不详的叙述，为什么会有智慧一般的隐藏关键的情报？
跟着他许久的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
月影光希万分不安。
他突然很急切的想去看看现如今十六岁的那个自己。
过去不想见到他避免心烦的别扭想法，终于还是在这种事关自己人生的大事上面让步了。
他要去见一见……那个小倒霉蛋。
当然，是在黑泽小朋友这里的事情结束后。
嗯，或者看过极光后吧。
再迟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还要确认一下系统给他的、关于黑泽阵复仇现场的情报呢。
如果就连这个消息也有出入的话，或许他真的要开始怀疑并排除是谁在自己的脑子里动了什么手脚。
月影光希尤其厌憎自己成为试验品这一点，哪怕是过了这么久同样也是如此。
——他甚至厌恶到连理发店的椅子都没办法安然坐上去。
突然呼吸一紧。
月影光希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少年正在若无其事的调整他脖颈上的领带，手上的动作依旧轻巧。
就像刚刚突然收紧领口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年微微抬起眼眸，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扫过他的脸，又低垂下来，口中倒是催促起来。
“您还没回应我的邀请。”
情报商哭笑不得。
“去，我当然去看。”他满口答应，“更何况这次之后，你就拥有属于自己的代号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说起代号的事情，黑泽阵的双眸果然开始闪烁起来，嘴唇也不自觉的抿紧，分明是在意的不得了。
但他还是说：“不高兴，那是我早就该拥有的东西，现在才来已经迟太久了。”
“也是。”月影光希也很认可他的这番话。
如果背叛的人不是他的搭档，如果对方在离开前没有重创他，如果早点发现其中的问题……
嗯，一切都没有如果。
总之黑泽少年是硬生生被耽误下来的，但还好他报仇的速度非常快，自己也依旧年少有为，晋升代号成员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但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少年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得情报商满脑袋问号。
怎么回事。
这小子背着他做错事了？？
不然干什么这样悄悄看他……
月影光希刚想问呢，就听少年装作很是不经意的问他：“既然这次之后肯定会有了，那我能否先听一听自己的代号？”
情报商一愣：“你想知道？”
少年重重点头，很是期盼的看着他。
月影光希嘴角一勾，那恶趣味的小泡泡就不停的往外冒。
他拉长语调。
“当然——不行。”
“这个惊喜当然要留到后面再说，更何况你也不一定就能……嘶！”
少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收回踩人的脚扭头就走。
这三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多了不少莫名的意味。
情报商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但他说不清那种变化来自何方。
这么些年他的阅历增加不少，感情生活那是一点都没有，根本没长进，而自己的恋人还未成年，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没有积极性的情报商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任由少年蹬鼻子上脸做各种事。
不过好歹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黑泽阵少年时期最大的一次蜕变，以及他迈向组织干部的第一步，可不能马虎。
月影光希已经在心里悄悄计划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庆祝旅行了。
先看极光，然后一路逛回来……
嗯。
就这么办。
月影光希兴致勃勃规划着旅途的路程，开心等待着少年的邀约，同时也密切的关注着他的行为。
黑泽阵已经不是那个狼狈的、只能半跪在他面前请求帮助的小孩了。
他这次先行通过手段斩掉对方的幕后主导人的行为隐秘且奏效，背叛者果不其然没想到是他动的手。
恐怕在他看来，十六岁的黑泽阵还没有那样的本事，更是不可能对隐秘的、投靠政-府的他做出什么行为来。
情报商故意压下黑泽少年的成就，但放出了他一手接过复仇任务的消息。
那个背叛者对组织的行为模式还是很了解的，既然已经全权交给黑泽阵处理，那么其他人是不会动手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自认为这次回到意呆利只要小心一点就能安全度过。
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他就这样被少年轻松写意的截在巷道中。
这是个没有什么悬念的追逐战。
少年从第一枪开始就正中男人的小腿，让他连跑动都很难施展，逃窜都成了笑话，只能狼狈的被少年带领的下属们赶猪一样赶进废弃的厂房里。
月影光希已经端坐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的场景，那是少年为他精心准备的戏剧。
关于背叛、重逢和死亡。
黑泽阵表现的很好，他的冷静和理智都是顶尖的水准，哪怕对方在死亡前夕的真情自白都没能引起他更多的表情波动。
月影光希非常满意。
少年的情绪波动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才会表现得尤其明显，平日里工作的时候已经逐渐展现出冷淡的本性，根本不想和别人多说什么的模样。
这份冷漠和自持会让别人觉得他傲慢且不好接近，只有纵容着他的情报商尤其喜爱他这副冰冷淡漠的模样。
这样很好。
这样，觊觎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月影光希有着自己的小小心思，但他不会展露-出来，以免吓到还是少年的恋人。
嗯，他现在还不是自己的恋人呢。
更要小心对待了。
随着枪声和血花溅起，这场关于谎言和背叛的戏剧盛大落幕。
作为唯一的观众，情报商并没有吝啬自己的掌声。
“精彩。”他含笑着给出自己的评价。
迎接他的是少年亮晶晶的双眸。
“先生，我可以上去吗？”
面对少年的提问，月影光希自然大方点头：“来吧。”
黑泽阵是献上这场戏剧的主演，更是尽心尽力的操办者。
于情于理，看得很尽兴的观众都要给他奖励才行。
月影光希居高临下的看向下面井井有条善后的、属于黑泽阵的下属们，有心想说两句什么激励的话。
然而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动作更是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一样，三两下收拾完就跑出去了，一个两个恨不得飞出去。
走在最后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青年还贴心的将大门拉上，就差在外面加把锁了。
月影光希：“？？？”
不是。
他全程也没做什么吓人的事情吧，只是坐在上面看戏而已。
下面的人怎么紧张成这样？
还是说其实今天不是来请他看戏的……
是琴酒和他的下属想用这个废弃工厂作为主题，直接炸死他？！？！
好荒谬……
应该，不至于吧。
他们之间相处应该还挺不错的，不至于要直接炸死他吧……
月影光希刚有些坐立难安，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黑泽阵走上楼梯的声音。
过去在家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此时此刻依旧熟悉。
于是月影光希很快放轻松下来，忍不住勾起微笑回头。
“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哦？！”
他实在没憋住自己疑惑，差点从沙发里跳出来。
“你、你这是什么？！”
黑泽阵抿紧嘴唇，那双翠绿的眼眸此时此刻有些游离，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涨得通红，看起来尤其好吃。
纤细的少年身上裹着这个年代尤其流行的白色碎花……连衣短裙。
少年的体量比女性还纤细修长，耐不住骨架的限制，这件棉质的短裙依旧紧紧的包裹着他的身体。
少年有着优越的腰-臀-比和高脚杯般完美丰-盈的腿，这双-腿同样透着羞红的粉，包裹在白色的吊带过膝袜里，在走动间微微挤出些许的肉感，尤其得让人心神荡漾。
最主要是，他脑袋上……
顶着一对兔耳朵。
毛茸茸的白色兔耳发箍微微蜷曲，顶在少年已经留长到脖颈的银发脑袋上，看起来就像是天生长在那的一样，还随着少年的走动微微颤动着。
看着少年一步步走过来，月影光希瞬间弹起来，恨不得直接从二楼的栏杆翻身而下赶紧逃跑。
不是。
不对不对不对。
哪有这样的？！
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是一直当对方是儿子养的吗？？
这三年时间里，自己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暗示吧？！
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的？！
就在他瞄着栏杆，看从五米高的二楼一跃而下会不会死的时候，少年幽幽的声音响起。
“——您要去哪儿？”
月影光希满头是汗，根本不敢回头看他：“我、我去一下厕所。”
少年的声音更近了。
“什么时候回来？”
月影光希听到自己口齿不清的回答：“马、马上就回……”
“是吗？”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
情报商只感觉腰间一紧，低头看去，少年的手臂已经紧紧的缠绕在他的腰间。
“待会儿再去吧，”他说道，“还是说，您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吗？”
月影光希当场投降。
第99章
情报商从未有一刻这样如坐针毡。
他端坐在少年准备的沙发上动都不敢动，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的扶手，就差将沙发的皮面给直接扯下来。
面前的茶几里是自己喝了一半的红酒和下酒虾条。
而他的怀里，窝着一只兔子。
少年理直气壮的倚靠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肩窝，咔滋咔滋的吃着虾条。
他的鞋早就被踢得远远的，穿着丝-袜的脚随意踩在男人的小臂上。
他的腿长其实不太适合做这样幼稚的动作，弯起的膝盖已经能顶-到胸口，超-短的碎花裙角根本藏不住束带。
少年的准备非常充分，他甚至没有在里面穿戴其他的东西，这样男人一旦有想法，就可以直接的、干脆的触碰他。
可是男人并没有动。
明明忍耐得满头大汗，青筋直冒，双手都攥得发白。
明明能清楚感觉到灼热和坚硬。
但他就是八风不动，连又粗又重的呼吸都在尽力遏制。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不老不死的怪物，在忍耐力方面竟然也能强大到这种地步吗？
少年很困惑。
他咽下虾条，伸手去抓那杯红酒。
男人终于有所动作。
他轻轻抬起手，拦下少年的动作。
“未成年不能喝酒。”
月影光希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自己的理智，他都能听出自己声音暗哑的不像话。
少年当然也听出来了。
他嗤笑出声，很是平静的反驳：“我已经十六岁了。”
月影光希：“法定饮酒年龄是十八岁。”
“……”黑泽阵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这些人还用讲-法律的？”
月影光希回给他一个假笑：“你以为我是靠无法无天才存活至今的吗？”
“哦，”黑泽阵点头，“那你知道意呆利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6岁吧？”
月影光希微微一颤。
他看向少年的双眸，想要确定这究竟只是少年让他多心的随口一问，还是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少年的眼眸干净明亮。
他已经尽全力绷紧脸，但丝丝期待和紧张还是不自觉流露。
根本无法抑制。
月影光希迅速且明朗的确定一件事。
他好像。
——真的很喜欢我。
月影光希的嘴角微微蜷曲，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来。
啊，那是理所应当的吧。
这就是报应，月影光希。
无论怎么逃都没有办法规避的报应。
“我知道哦。”
他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很可惜，不行呢。”
黑泽阵猛的坐起来，差点给情报商一个头槌。
他抓住情报商的衣领，咬牙切齿：“为什么不行？！”
“我今天穿成这样过来也不行？？”
“还是说您有什么其他的人选了？我不再是顺位一号了？请问我现在的号码牌是几号？还是您根本不打算和我在一起？”
“那过去的三年算什么……？！”
“你先停一停！”月影光希被他急促的话说得脑袋都大了，“越说越离谱，哪有什么几号……”
从始至终就只有你好吗？！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结婚？！”
“事到如今你要说那些什么拿我当儿子养的胡话吗？！”
少年攥着他衣领的手在发-抖。
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紧张。
月影光希的呼吸有些困难。
他有些无奈的抬起手抚摸少年的脑袋，想要让他冷静下来，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月影光希很烦恼。
“冷静点，小孩。”
“……我记得，我们是有约定的，对吧？我不会碰你……”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黑泽阵急促的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十六岁了！那个约定也该作废了吧？！”
月影光希很想叹息：“十六岁和十三岁在我看来差别并不大，都是未成年。”
“我是很喜欢你，但我并没有当‘对未成年下手的禽-兽’的癖好。”
男人轻轻抚过少年哆嗦的后背，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虽然不太理解你的急促……”
“但是不要着急，黑泽小朋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少年在他的怀里坐起身。
然后，下沉自己的tun部。
“您都这样了，还要等？”
月影光希呼吸一顿。
他立刻收回触碰少年的手，反而挡在自己的唇上。
因为少年已经凑了过来。
柔软的唇印在手掌心内，带着少年灼热的气息。
月影光希险之又险的防御住了这次突然的袭击。
他刚松口气，掌心就被少年狠狠的咬了一口。
“先生，您可真是遵·纪·守·法！”
他愤怒的说着，终于还是松开紧攥着男人衣领的手。
然后少年再度攀附过来，只是这次咬住了男人的耳朵。
他的声音含糊而颤-抖。
“我恨你。”
月影光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头疼过了。
他的忍耐、他的坚持，差点和理智一样被当场撕碎。
他只能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无数次的警告自己冷静下来。
千万、千万不能冲动。
月影光希，扪心自问一下。
他这个岁数的孩子会不会被自己做死在床上。
答案是……
会的。
在过去百年都没有被挑-逗而起的欲【、】望让他心如枯木。
直到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开始疯狂的窜起火花。
月影光希不用想都知道，要是真的开荤，自己会有多按捺不住。
那小身板。
啧。
月影光希都不敢想象。
他要是真的做了。
那孩子肚子会鼓成什么样。
很可惜，少年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嘴里嘟囔着恨，却他在怀里蜷缩得更紧了。
月影光希很烦恼。
他试图说服少年，也试图说服自己。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根本不用等太久，你很快就会成年的，对吧？”
“更何况，你根本不用担心啊，除了你出任务的时间，这三年来我们不是几乎形影不离吗？”
“你明知道的，我周围除了你，没有别人。”
“对吧？”
少年没有抬头。
他的声音低低的，鼻音很重。
“我恨你。”
月影光希差点笑出声来。
“嗯。”
他终于伸手，将少年紧紧抱进怀里，低声诉说。
“我也很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你。”
“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要。”
……
月影光希将少年放在沙发里，跑去楼梯间捡回对方脱掉的衣服，又一件件给他穿上，鞋子也捡回来，握住他的脚踝帮他仔仔细细穿好。
做完这一切，情报商才抬头看他。
少年果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脸，除了因为哭过而红肿的眼眶之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异样。
月影光希看着他闪烁的双眸，尤其，想笑。
坏心眼的泡泡不停的往外冒，情报商轻咳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但他还是开口询问，小心翼翼。
“所以，你里面穿着这个来的？”
黑泽阵：“……”
黑泽少年眼神中“那不然呢”的嫌弃意味过于明显。
月影光希更想笑了。
他捏捏少年细瘦的脚踝，自然的收回手，又很是若无其事的起身。
“两年啊……”
该死的两年。
“该死的两年。”
月影光希差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出口了。
结果回头一看，正巧看到少年被抓包后通红的脸。
“……哈。”
“……笑什么！”——
月影光希带着少年回到暌违已久的阿美莉卡。
来接他的人里，朗姆和贝尔摩德……也就是温亚德妹妹，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显得尤为勉强。
他们万分忐忑，生怕这位回来又要开始折腾。
更何况他们并不是没有错处，被抓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月影光希对此非常平静。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看那个孩子看的很紧，也在尽全力不让我靠近乌丸福-利院。”
“在没有出问题的情况下，我当然不会管你们的小心思。”
“但如果涉及到挚友……你们最好还是当心点。”
“我不会一直都这么好说话的。”
情报商的冷声威胁确实很有作用，面前两个已经在组织里呼风唤雨的干部冷汗岑岑，恭敬应是。
月影光希带着少年回到自己在基地的房间，刚想吩咐他随便坐，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对方亮晶晶的双眸。
“……”月影光希眨眨眼，“怎么了吗？”
“没事。”少年按捺下有些激动的心情，沉声说道，“我帮您换衣服吧。”
“不用，”月影光希微笑着自己脱掉大衣外套，“以前在意呆利的时候无所谓，现在到总部了，你要把重心转移到组织事务方面了哦。”
“我可是很期待看到你同样成为干部的样子哦。”
男人没有在外面展示出的冷厉和锋芒毕露，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
少年一时之间眼花缭乱，不知道哪一部分才是真正的他。
月影光希倒是不怎么介意，他随口吩咐：“去休息吧，明天我会当众宣布你的代号和就职，敬请期待哦。”
少年愣了愣：“我住这里吗？”
“嗯，”月影光希嘴角一挑，“放心，晚上我有其他事要做，不会留宿，更不会碰你的。”
“……是吗？”少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所以您这是要出门碰别人了？”
月影光希立马反驳：“当然不是！”
“哦？”少年翠绿色的双眸里没有丝毫的杂质。
只有明晃晃的不信任。
“那我作为您的贴·身·下·属，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月影光希：“……”
月影光希：“乖乖睡觉，小孩！”
第100章
很可惜，情报商从来都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哪怕现在他和黑泽阵的年龄差距比过往更大了。
但相较于成年的琴酒，年少的黑泽阵显然更会缠人。
月影光希没能甩开他，只能带着他悄悄出行。
他要去乌丸福-利院。
那是个对自己而言约等于永冻土的地方，即便暌违百年的时间，回想起这里时依旧噩梦缠身。
不光是因为……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做的那些助纣为虐的事。
月影光希心情很复杂。
到阿美莉卡的今天，是他特意挑选的日子。
因为今天晚上，就是少年月影光希逃离组织的日子。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值得铭记的夜晚。
毕竟月影光希想要离开组织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从十六岁意识到组织真正的情况开始，他就在策划离开。
直到这次离开在三年后——也就是今年，才真正的抓到机会。
结果这个按理来说应该尤其惊心动魄的一个晚上，在自己的记忆里竟然没有太多的涟漪。
好像外面发生了什么骚乱，然后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离开福利院。
就像是出门倒垃圾一样日常。
之后……
之后就是简单的被引渡回霓虹，读书。
毕业后在青山制药工作。
简直平淡如一潭死水。
和自己过去十九年受到的教育以及折磨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表现。
他尤其感恩那些平淡如水的生活，但根本不会忘记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
复仇的火苗从十六岁就开始明灭不定，直到二十六岁的雨夜吹来一阵东风。
熊熊燃烧起来——
黑泽阵的双眸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看起来尤其兴奋。
像夜行的猫。
月影光希看着尤其想笑。
“这么兴奋的吗？”
“当然！”黑泽阵压低声音回答，“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任务。”
“我当然兴奋……”
少年眨眨眼，突然迟疑起来。
“我们今天晚上是来做任务的吧？”
月影光希很想笑。
他故作失望的摇头，用看着小倒霉蛋的眼神看着面前可怜的少年。
“你觉得什么样的任务需要我亲自来做？”
“或者说，你觉得组织里会有什么样的任务，需要我们两个、尤其是我，在大半夜的时候，背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潜伏出组织的基地？”
这话可给黑泽少年问愣了。
确实，到面前这位先生的地位，根本没有必要这样低调行事。
除非……
黑泽阵突然头皮一紧。
他低声问：“先生，您是想要除掉谁吗？”
月影光希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说‘先生，你是想要背叛组织吗’之类的问题呢。”
他都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谁知道这家伙根本不按思路问问题。
“背叛组织？”黑泽阵很是不理解，“组织不就是您和您的挚友两人创立的吗，您怎么会背叛组织呢？”
“……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小了，“组织原本就是属于您的东西吧。”
月影光希扯了扯嘴角：“哦，原来组织里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啊？”
黑泽阵敏锐的察觉到男人话语中的微妙含义。
“还有一个更新鲜的、应该更鲜为人知的版本，要不要听？”
月影光希带着些许微笑，低声询问。
“正巧，我们还有一段可以听故事的时间。”
黑泽阵张张嘴。
好奇心战胜了不安，他低声回答：“愿闻其详。”
月影光希带着他在漆黑的深夜中潜行，狂风将他的声音吹散在逼仄的暗巷里。
他讲述了一个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自己被固定在原处不动的可怜虫的故事。
情报商原本就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再平淡的日常也能被他描述得生动有趣。
更何况他自身的经历可以说和平淡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管是在霓虹被当做妖怪货郎驱逐追赶、又转而被当做神仙诡异顶礼慕拜。
还是在阿美莉卡的地下百年呼风唤雨的情报交易。
又或者是在组织里几近一手遮天的权势地位。
他的过去百年峥嵘岁月随时一段拿出来都是很有趣的谈资。
但……月影光希并不想和自家年纪轻轻的爱人炫耀自己的过往岁月。
这会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他们之间过大的年龄差距。
他只是简单讲述了挚友想要长生的愿望，以及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当然，他也说起那个被创造出来的“样本”。
月影光希故意没有说起对方的名字，也没有谈论对方的长相。
十六岁的少年就以为他口中的实验体应该是个几岁的小孩儿，根本想不到对方其实是十九岁的成年人了。
在情报里埋坑这种事，狡猾的情报商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次也依旧信手拈来，而少年次次信以为真。
他听得虽然迷迷糊糊的，但很清楚这应该是和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有关。
毕竟这位先生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所以，我们今天就是去见那个实验体的吗？”
月影光希轻笑：“见他做什么？”
黑泽阵一愣：“那我们是……？”
“他可是挚友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并不想挑战我们超过五十年的友谊。”月影光希温声解释了一句。
“我只是稍微看一眼情况而已。”
“当然，你背着枪也要仔细看一下情况。”
黑泽阵点头：“明白。”
月影光希挑眉：“你明白什么了？”
黑泽阵的神色很是紧绷。
“只要出现除我们之外影响到实验体的人，都一枪崩掉。”
月影光希差点笑出声，他伸出手，揉乱少年已经开始留长的银色碎发。
“不用那么做，小孩。”
他这么说道。
“今天晚上我们只是来看戏的，好么？”
“确认完我想要确认的事之后，我们就回去。”
“别忘了，明天可是给你赐予代号的日子。”
“和这种重大场合相比，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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