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声喵呜
姜狸跑了。
在被逼到墙角的那一刻——
固有的认知塌陷了, 他们短暂地变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有某种的吸引力的。
眼神对视着的时候,少年的眼中炽热滚烫的东西几乎让她无法直视。
姜狸莫名其妙地后退、最后选择了落荒而逃。
因为今天的徒弟给她的感觉很不对劲。
她可以用可爱、乖巧等形容词安在徒弟的身上。但是第一次,她发现虎崽竟然也可以用性感来形容。
这太颠覆认知了。然而,审美在某种时候是非常客观的。少年有着蓬勃的朝气和虎族的矫健, 他美得像是一件有点狂放的艺术品, 不管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是带着一种兽性、原始的冲击力的。
她无法再将眼前的这个人, 再当做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崽, 或者可以揣在兜里走的小可爱了。
她甚至无法忽视他身上的那种侵略性。
徒弟还保持着原来的那个姿势,许久之后才直起了身子, 看向了姜狸紧闭的房门。
……
事后,姜狸也有点莫名其妙,为那时候为什么会退缩而感到奇怪。
但是姜狸有一个优点:只要不涉及教育问题, 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勇于指责他人、极少检讨自己的。
晚上,吃夜宵的时候,耿耿于怀的姜狸开始对徒弟指指点点:怎么能不穿好衣服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多有碍观瞻,多不文明?
徒弟微笑:
“姜狸, 你不是把我当小孩么?”
“小孩就是这样的, 不怎么知道廉耻的。”
姜狸:“……”
落入下风的姜狸一夜都没能睡着。
狸花猫是一种记仇到可以爬十八楼痛殴别家猫的生物。
第二天,姜狸早早回到了望仙山,蹲守徒弟, 伺机报复。
终于, 徒弟回来了, 准备沐浴。
窗台上就嗖地蹲上了一只狸花猫。
圆溜溜的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徒弟:“……”
他脱了上衣,露出了漂亮的上半身。
手指停在了腰带上。
本以为狸花猫就该吓跑了。
但是狸花猫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炯炯有神地继续盯着他看。
徒弟:“……”
两个人对峙了大半天, 温热的水都变凉了。
姜狸一转昨天被逼到角落里小猫咪的颓势,甚至还换了个姿势揣着手手围观。
攻击性极强的白虎徒弟却被她打量得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开始回想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足够好看,身上的疤痕会不会太难看。
最后,只能无奈道:
“师尊,我真的要沐浴了。”
狸花猫甩甩尾巴,趾高气扬地走了。
她觉得自己昨天是产生了错觉:
不还是个臭小鬼嘛?
回去前,她还去徒弟的床上留下了若干猫毛示威。
小漂亮想造反,想得美。
晚上,徒弟把被子掀开,就看见了一串猫爪。
徒弟:“……”
他挫败地盯着对面亮着的窗户。
月亮啊月亮。
你什么时候能够发现呢?
他听见了师尊正在心情很好地哼着跑调的歌,模糊不清的调子传过来,月色都仿佛变得朦胧了。
他失笑。
枕着师尊的气息,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
这对师徒的较劲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师尊又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反击徒弟的机会。
弟子们下山试炼的时候出事了。起因是当真有弟子偷偷修炼了《风月录》,在试炼中,灵气错乱,激怒了一只发狂的妖兽,场面一片大乱。
幸好当时玉浮生在场,救下了好几个差点被一口吃掉的弟子。
姜狸匆匆赶过去收拾残局,将弟子们一个个打包送走,该认罚的罚,该收拾的收拾。听说徒弟只是受了点轻伤,姜狸松了一口气。
把徒弟带回了药堂之后,姜狸从长老那里讨来了灵药,抬头打量着徒弟的侧脸。
欺负徒弟的坏心眼开始蠢蠢欲动。
她往徒弟身边一坐,学着徒弟那种云淡风轻的微笑,示意徒弟把上衣脱了。
徒弟:“……”
他僵硬了好一会儿。
从前,小虎崽不愿意在她面前脱衣服,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让师尊上过药了。
但是现在拒绝,又显得之前的行为太刻意。
于是徒弟还是在姜狸的注视下,把上衣给脱了。
她一靠近,那只凶兽就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微微往后躲了躲。
徒弟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她的气息一靠近,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当她的手指按在伤口处止血的时候,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扭头:
“姜狸,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气定神闲地看他:
“怎么自己来?你背后长了眼睛?”
徒弟:“……”
姜狸把他按在了原地。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撇开了视线。
他知道姜狸是故意的,她的心里面一定在笑话他:
臭小鬼,看,又不好意思了吧?
徒弟克制住自己不露出任何的端倪,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是浑身僵硬,唇角都绷得紧紧的。
但是当他抬头去看姜狸的时候,却呆住了。
——她靠得太近了,睫毛一眨一眨,眼睛是漂亮的褐色。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说:“好了。”
然而一转头,就发现了徒弟在盯着她看,眼神和那天一样炙热充满了侵略性,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仿佛全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姜狸以为这是逆徒想要反击的预兆,十分警惕,心中盘算了无数种招数如何和这逆徒斗智斗勇。
——但是并没有,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做。
姜狸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徒弟就移开了视线。
伸出去的手却被徒弟抓住了。
他垂下了眸子,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又认真地擦过她的每一根手指上的药膏。过程中既没有笑话她,也没有和之前一样企图以下犯上,做多余的事情。
他只是很认真地:“姜狸,你的手总是凉的。”
姜狸愣了一下。
徒弟朝着她笑了一下,乖巧得仿佛任由她欺负一般。
于是,张牙舞爪的猫也就渐渐收敛了爪牙,乖乖地任由徒弟擦手。
大手的温度很高,她的指尖却是凉的。
一直到被焐热了,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
回去的路上。
徒弟说:“下次不要赶得那么着急了,我不会出事的。”
徒弟说:“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师尊担心的。”
姜狸下意识地喔了一声。
她手里的东西被徒弟接了过去。
徒弟问:“姜狸,你的账本看完了么?”
她说:“看到一半,就听到你出事了。”
徒弟说:“走吧。”
明镜斋里,就像是过去很多年一样,他们安静地翻着账册:姜狸看一本,徒弟看三十本。
姜狸看着坐在对面的徒弟,他已经高得可以挡住她面前刺眼的阳光了。
姜狸意识到,徒弟真的长大了。再粗心大意地把他当做个性别模糊的小虎崽看,已经不合适了。
……
姜狸大概明白了虎崽之前在介意什么。
姜狸并不是真的没有分寸,她想了想,第二天就在对面安了门帘、窗帘。
望仙山的地方窄,她就把柴房改成了一间新的浴室。
——是的,虎崽真的已经长成了一个甚至需要考虑“避嫌”的大人了。
——再把他当作个小鬼来谈论“成长的烦恼”,的确是不合适了。
等到徒弟下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帘子。
左边画了只猫,右边画了只虎。
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姜狸。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叫了一声姜狸,姜狸转过头,徒弟就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姜狸:“……”
这天过后,日子也没有什么区别。最多只是姜狸不再帮虎崽买贴身衣物,进屋要提前敲门,对方洗澡的时候不能靠近窗边而已。
就是,姜狸经常看见徒弟进屋洗澡前会十分谨慎地把木窗关上——确定一根猫毛都不能飞进来才开始洗澡。
姜狸:“……”
臭小鬼。
姜狸的报复就是趁机从窗户中潜进徒弟的房间,在徒弟的床上翻滚、跳跃,把他的被子抓出流苏边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会关浴室的木窗,从没关过卧室的木窗。
偶尔,她也会忘记避嫌这件事。
比方说把白虎当做沙发、暖手袋、瞭望塔的时候。
姜狸想起来的时候就会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他们都是妖族,但是每次想要放开的时候——白虎毛蓬松软和又温暖,大脑瓜抱着特别舒服。
姜狸就会觉得:算了算了,毛茸茸怎么会需要避嫌呢?
……
今年,虎崽要进入金丹期了。
其实虎崽的修为在十五岁那年就可以突破金丹期了,如今骨骼长完了,自然不用再压了。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快要准备金丹雷劫了。
这个消息传得整个天衍宗沸沸扬扬——因为只要玉浮生今年顺利渡劫,无疑就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尤其他作为虎族,结妖丹的难度更甚。
姜狸被众人恭喜声淹没了一整天。
她想了想,回到了望仙山后就开始翻箱倒柜。她虽然有点意外,但是这些年一直在替徒弟攒着,于是准备工作倒也不匆忙。
姜狸知道徒弟的气运很差,可能比她的雷劫还要凶险,于是从他几岁时候就开始攒防御法器。
等到徒弟回来之后,就看见了一地琳琅满目,无处下脚。
姜狸说:“小漂亮,快来!”
这个时候的玉浮生,修为已经压了近三年,金丹期的雷劫再强也不过金丹,就算是气运太差,也不用担心。
毕竟上一世的时候,被剔了神骨的玉浮生都能够硬生生抗下九十九重雷劫。
他需要么?当然不需要。
但是他还是乖乖坐在了仓鼠似的师尊的身边,被她一地的琳琅满目挤在个狭小的角落里,屈着腿听她一个个地介绍过去。
“这个是护心镜、那个是天水甲……”
灵犀长老根本没提过雷劫的事,其他的弟子也没有想过赠送过防御法器,因为他们都知道玉浮生很厉害。
姜狸准备一大堆东西,是因为,她很担心她的小虎崽。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希望她能够觉得他高大可靠。可在此时师尊柔和的眼神当中,他很愿意再当一回那只小虎崽。
姜狸兴致勃勃举起一只镯子,“徒弟,你试试这个!”
她往徒弟的手上比划。
突然,她愣住了。
——因为徒弟十岁那年买的镯子,已经戴不上了。
放在徒弟的大手上,显得很小很滑稽。
姜狸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一地的小玩意——
这些年攒的法器,一大半都已经尺寸不适合了。
她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
一个人的成长,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失落。
她讪讪道:“没想到买小了那么多……”
她想说那时候小徒弟还那么小,她特意买了大了两圈,以为足够了,可是徒弟长大得太快了……
她刚刚想要收回去。
下一秒,那只大手就反手抓住了那只镯子。
徒弟在地上找了根绳串了起来,系在了手腕上。
他说:“刚刚好。”
姜狸乐了。
她说:“那还有那么多呢。”
徒弟就说:“姜狸,我有很多的虎毛。每一根上都可以戴一只。”
姜狸被逗笑了。
她抱着膝盖在徒弟身边坐着,和徒弟小声说话:
“那个时候你才一点点大,总是叫我狸狸。”
“我教了你好久你才会叫师尊。”
“那个时候你晚上总是做噩梦,一被魇住就会叫狸狸……”
她说一句,徒弟就耐心地回一句。
夜色微凉,他们就这样对着一地的琳琅满目,说一些从前的事情。
渐渐的,她的声音变小了。
师尊靠在徒弟的肩头睡着了。
她很轻。呼吸又很浅。
他小心翼翼地让她枕着,一点都不敢动弹。
那天的月色很美。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月亮。
高悬头顶。
……
虽然大部分的法器都用不上了,但是因为数量足够多,还是可以挑出一些拿来顶上的。
姜狸安心了许多,她觉得做好渡劫的准备就好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劫云降临就行了。
直到大师姐问了她一句:“你给你徒弟选好山头了么?”
姜狸茫然了好一会,才啊地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在天衍宗,金丹期就是一个分水岭。进入金丹期,从此在天衍宗就不能被当做小孩看待了,要搬出师尊的住处,分出来单过了。
就像是当年姜狸搬出掌门师尊的大殿,拥有了一座开满桃花的望仙山一样。
大师姐很贴心地选了离望仙山最近的一座。
“这座山挨得很近,也方便串门。”
大师姐问她:“怎么样?”
姜狸下意识地点点头,“挺好的,就这座吧。”
等到选完了,姜狸在窗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是啊,徒弟长大了,已经到了需要避嫌的年纪了,虽然修真界并不讲究男女大防,但如今还和她住在对门确实有点不方便了。
徒弟个子又高,望仙山的建筑又小又矮,只是他很乖一直没有抱怨过。
长大的小雏鸟要离巢,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姜狸只是没有想到,原来“长大了”这件事,意味着他们的小家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到见到了徒弟后,姜狸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好一会儿后,她说:
“师尊呢,帮你选了一座山,很近的,离望仙山几步路。”
“等你闲下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点沉闷。
姜狸故作轻松道:
“徒儿,我给你的新山头取个名字吧。”
“就叫明知怎么样?”
徒弟下意识觉得这个名字可能不是明理知礼的意思,诡异地停顿了片刻。
果然,姜狸说:“因为明知山有虎。”
徒弟:“……”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地都笑了。
徒弟问:“姜狸,你真的舍得我搬出去么?”
姜狸说:“明天我们就去看看……”
徒弟:“姜狸,不要转移话题。”
姜狸无奈。
她走了一段路。
“不舍得。”
“但是你总是要长大的嘛。”
“我又不可能让你永远那么小,永远跟在我后面。”
身后的人很久都没有反应。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大步上前,一把牵住了师尊的手。
“姜狸,其实,我也可以站在你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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