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醒了,他已经来不及想这个瘦弱的小公子是如何从自己家走到这里来的,也来不及想对方是怎么找的自己的。


    他只知道林鹤观现在的体温很高。


    几乎是已经到了烫人的程度。


    李乾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学着曾经看过的郎中一样和林鹤观额头贴着额头。


    好烫。


    李乾想,每年在他们的村镇中都有几个孩子,因为感染风寒去世的。


    因此,李乾也顾不得其他,他把自己背后捆着的异兽拿了出来,用力扭断了异兽的脖子。


    温热的血液一瞬间涌了出来,李乾凑到异兽被扭断的脖子旁吮吸了起来,他知道,这将是他与林鹤观离开这个地方唯一的倚靠。


    现在唯有先让自己恢复体力,然后带着林鹤观一起离开。


    浓重的血腥味扩散开来,饮过兽血的李乾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


    他艰难的抱着林鹤观站了起来,他现在必须要前往村镇中寻找郎中,否则这位小公子如此瘦弱单薄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


    他难以想象,林鹤观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别的地方寻过来的,这样大的风雪,连自己走路都有点吃力,更何况现在他几乎一手就能抱得起来的林鹤观呢?


    李乾的心中突然涌上愧疚,若是他不那么贪。


    只是抓走一只异兽便离开,那就不会惹得二人现在都深陷这种困境。


    “父亲,母亲……”


    一阵微弱的小兽一般的声音传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林鹤观,对方闭着眼,小声唤着父母。


    或许是因为感染风寒,体温升高,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十分玉雪可爱,在梦中都撒娇,要着父母,想必在家中是最受宠的那个。


    可这样受尽父母宠爱又尊贵的小公子,如今却要跟着自己在这隆冬的大雪中吃这样的苦。


    李乾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自小就没见过什么父母,但他见过同村那些受父母宠爱的家伙。


    他们摇晃着父母的手,小声撒娇,可能是为了一串糖葫芦,可能是为了货郎手里的小玩意儿。


    从前他很不屑这样的行为,他想要什么东西,都能为自己挣来,可若是……


    他想着,若是自己有林鹤观这样的亲人,这样的弟弟,那只怕是天上月,他也要爬上去给对方摘下来了。


    李乾这样想着,他抿起嘴,抱着林鹤观走路的步伐更加快了些。


    他必须赶快赶到郎中那儿,他走的越慢,林鹤观就多吃一分的苦。


    但路程遥远,纵使是平日里到村镇也需要很长时间。


    而他怀中的林鹤观体温却十分烫人,连声音似乎都小了下去。


    怎么办。


    该怎么办。


    ——


    林鹤观打着的主意原本是让系统升高自己的体温,好让李乾取暖,顺带等对方醒过来,自己还能喜提救命恩人的身份。


    可不知是系统调的温度太舒适了,还是他太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趴在李乾他身上他居然直接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可他在原本的世界是个孤儿,从小便一个人生活。


    他原本是不应该对父母有印象的,可是在这次梦中,他却好像看到了父亲,母亲模糊的身影。


    然后他就被一阵颠簸给弄醒了,林鹤观将眼睛眯着向上看,只看见李乾的下巴。


    “现在是什么情况?”林鹤观心中问着系统。


    【因为您的体温升高,他以为您感染了风寒,现在正准备送您去看郎中。】


    林鹤观这才想起自己睡之前,让系统将自己的体温升高的事情。


    他本想出声阻止,但转念一想,既然自己病了,那对方更无理由让自己长途跋涉去见官了。


    更何况自己可是为了救他而“病了”,那更是携恩图报的好时机了。


    林鹤观挑眉,打心底里为了自己的“计谋”感觉满意。


    于是他睁开眼,小小声说,“阿兄,我们要去哪?我感觉好难受。”


    听到这病弱猫崽儿般的叫声,李乾一瞬间心就揪了起来,生怕对方就这么没声儿了


    他恨不得自己现在能凭空多生出几条腿来。


    凶神恶煞的猎户此刻生涩地学着自己曾经看过的路边妇人哄小孩一般温言软语。


    “……别怕。”


    他有些急,这偌大的雪山,究竟何时才能够走出去。


    他等得,染了风寒的林鹤观却等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猎户说话听上去带了点颤抖。


    林鹤观安静地闭着眼,听着李乾愈发粗重吃力的呼吸声。


    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他就感觉有水滴滴到了自己脸上。


    温度滚烫。


    天上下的雪原本不该有这样的温度。


    一滴


    两滴


    三滴


    林鹤观费了劲抬头去看,发现水滴的来源是那个满脸伤疤的凶恶猎户。


    李乾的下巴上挂着几滴水。


    或许是风雪刮的太大,像刀子一般打在李乾的脸上,又或许是他脸上的伤疤,让他很难感知到这样细微的水珠。


    原来,他竟是因为着急,急得泪水也涌出,在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林鹤观烧地通红的脸上。


    在此之前,就算被困深山,就算受尽欺凌,他也从未如此。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向来这样跟自己说。


    可现在,为着一个染了风寒的林鹤观,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李乾的脸上并不似普通人那样平滑,故而,他的泪水并不能很好的汇聚在一起呈一条直线落下,是顺着他脸上的那些伤疤四散。


    林鹤观感觉到,对方滚烫的泪水,一下子滴到自己的眼皮上,一下子又滴到了自己的鼻尖,还有一滴似乎滑入了他的嘴唇。


    他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会哭的小子居然是那个修无情道的九天剑尊。


    那个冷酷无情,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直接将他压入镇魔塔下的乾极。


    修真界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只怕连大牙也要笑掉了。


    林鹤观没再继续说话,他抿起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李乾却怕他睡过去,一直在呼唤着,


    “别睡……


    别睡……”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林鹤观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抖动,他的身体也一下子下沉了许多。


    他手边冰凉,似乎已经触碰到了地面上的积雪。


    李乾闷哼了一声。


    林鹤观这才意识到,好像是李乾摔倒了。


    雪天路滑,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风雪。


    但对方的手依然稳稳的穿过自己的腿弯,稳稳地抱着,宁愿自己的双膝磕伤,也不让林鹤观落地。


    李乾半跪在地上,他吃力地站了起来,明明现在磕伤的是他,跪在地上的是他,可他嘴上却安慰起了他怀中稳稳抱着的人。


    “别怕,很快就到了。”


    林鹤观心情复杂,他闭着眼睛,佯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李乾却一遍一遍的说,他也不清楚这话到底是说给怀中熟睡的人,还是说给自己。


    李乾站了起来,他继续往他印象当中郎中所居住的地方走去。


    林鹤观眯起眼睛,恍惚中,只看见李乾背后,在他前行的路上所留下的一路血迹。


    想来是因为对方刚才被绊倒的那一下,腿上受伤了吧?


    林鹤观知道自己的那一套计谋是奏效了,对方能这样帮他,显然是已经将他放在了心里。


    可他心中却憋闷,堵得慌,他的感觉糟糕透了。


    他的心中甚至荒谬地升起一丝恼怒来。


    为什么李乾你这么好骗?为什么只是一点点伎俩就能让你为一个才认识几日的陌生人付出这么多?


    然后,林鹤观又在心中自嘲,还说他呢?看看你自己,你不也是别人表现出一点爱护,就能将三百年的镇魔塔真火炙烤,抛诸脑后吗?


    那火可是对方的本命火,只要一刻没有对方的意志支配都会立马灭下来。


    对方打心底里就是想折磨你三百年。


    你现在只因为对方转世的法身对你好三日就心软了吗?


    三日和三百年。


    还差的远呢。


    林鹤观忽然清醒过来,他在心中冷笑。


    是啊,与我所受的折磨比,你这点还差得远呢。


    随即,他恶意的将自己的呼吸都调慢了一点,尽全力营造出一副奄奄一息,病弱将亡的假象。


    果不其然,对方更加紧张了,连自己的腿伤也不顾,速度又加快了许多。


    察觉到对方的吃力,林鹤观在心中畅快地笑了。


    合该这样,就该这样,凭什么只有我日日被嵌入骨髓的灼烧痛苦折磨。


    凭什么只有我连梦中都是那赤红色的火焰。


    你也要苦。


    你也要痛。


    你也要和我那三百年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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