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沈夏忙里偷闲,给八叔做了几次心理疏导。

    在她看来,八叔之所以三次落榜,除了运气不太好和身子单薄外,可能还跟过度紧张有关,不管是第二次吃坏肚子,还是第三次晕倒在考场上,可能都有考试过度紧张的原因在里面。

    经历过中高考的人都知道,要减少正式考试时的紧张,最好的方法就是多考试,多来几l次模拟考,把人考麻了,正式考试时就没那么紧张了。

    只是她好说歹说,八叔都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根本不同意在家里模拟考,也拒绝承认自己考前紧张。

    得,沈夏只能每日雷打不动把账本送去给八叔,一来是让八叔换换脑子,二来她觉得家里收入多应该也能缓解八叔的紧张,三嘛是人手实在不够用,家里人多归多,但会算账认字的就俩——她和八叔,八叔多干点,她就能少干点。

    家里的卤肉生意从腊月一直红火到年二十九,除夕夜沈家的年夜饭难得丰盛,鸡鱼肉都有,还特意蒸了白馒头。

    但饭桌上,沈老爷子和沈刘氏两个大家长却满脸严肃。

    家里这两个月收入不少,再加上原来存下的家底儿,老两口昨天数了半晚上,已经攒够四十多两了。

    “八郎前几l次考试都不顺,家里头原来也帮衬不上,这两个月赚了点钱,我和你们娘商量着,这次让八郎提前几l天出发去府城先适应适应,过了初五就走,老大和老大媳妇再加上老二,你们仨陪着去。

    到了府城,最好是租间房,如果租不到合适的,就花钱找附近的人家,借借人家的厨房,入口的饭菜别从外头买,咱自己做。

    八郎提前到了府城就好好歇着,该吃吃该睡睡,养好身子骨,不用担心银钱。”

    八郎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四郎二十四了,这回要再也不中,俩孩子谁都不能再等下去了,该回家的回家,该相看的相看。

    考四次都不中,那就是天意了。

    老话说的好,人强不过老天爷,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八郎:“……”

    何至于此。

    “爹娘,用不着如此,前几l次都是意外,这次不会了,人不可能一直倒霉。”

    前几l次是不是意外他最清楚了,但这一回他保证哪怕是被分到臭号旁边,他也一定顺顺利利的坚持考完。

    沈大郎看向幺弟,其实爹娘前几l天就找他说过这事儿了,他当时就答应了,现在也不会反悔,八弟的运气是差了点儿,得好好护着看着。

    “这哪能说得准,八弟还是听爹娘的吧,别万一又出什么意外,我和你大嫂,还有二弟陪你去,初六就走。”

    沈二郎也跟着开口:“是啊八弟,还是听爹娘的吧。”

    沈四郎自告奋勇:“我也跟着去,多个人多份力,我得保证八弟喝到的每一口水都是干净的,不出任何意外。”

    沈夏看向八叔已经僵住的脸,不由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本来考生压力就大,这样搞下去,别还没考试呢,考生心态就先崩了。

    “爷爷奶奶,再加我一个吧,我也跟着去,我跟八叔学了不少字,出门就换上男装,直接扮成八叔的书童,八叔有什么事儿,尽管安排我去办。”她不去不行啊,她不去,谁给八叔减压。

    老两口面面相觑,还是沈刘氏先开口:“都去府城,家里生意不做了?”

    本来就要花出去一大笔银子,这再没有进账……

    沈刘氏是捂住心口,这一进一出,恐怕就不止四十两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让四哥陪我去府城就行,用不着这么多人,之前是运气不好,今年咱们家不是转运了吗,生意多红火。”沈八郎再次推脱道。

    奈何他这话说的一点用都没有。

    毕竟已经接连三次运气不好了。

    “还是得多去几l个人。”沈老爷子不放心的道。

    沈大娘子也是这个意思,“家里生意耽误就耽误了,反正也就两个月,等回来咱们多干点儿呗。”

    沈刘氏也捂着胸口悠悠的来了句:“是得多去几l个人,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也得跟着去才能放心。”

    沈夏看着都乐,八叔作为唯一的读书人,在这个家里向来有话语权,家里能同意做卤肉生意,还能同意和她三七分成,八叔几l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但这会儿八叔说什么都没用,已经出过三次意外了,谁也不能放心,要是没钱也就算了,可现在家里不光攒了些银两,卤肉生意还那么红火,花了还能再赚。

    沈八郎试图挣扎:“真用不着这么多人,卤肉生意好不容易做起来,那么多顾客等着买,一停两个月多不好。”

    他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真的运气不好,不至于让这么多人送考。

    沈四郎赶忙道:“那就让大哥二哥留下卖卤肉,我陪着去。”

    这叫什么话,媳妇去,他怎么能留下,沈大郎看了眼媳妇,道:“还是我来吧,我和你们大嫂一块陪幺弟去。”

    大哥有媳妇,他有闺女,沈二郎也道:“夏夏认字,能当书童,我和我闺女陪着去。”

    被所有人看着的沈八郎放弃挣扎。

    “都来吧。”

    左右院试也就考这么一回了,他这几l日再翻翻书,保证不出任何意外,再不能这么折腾了。

    更折腾的还在后头呢,不光沈家人不能放心,何先生也不放心。

    回易州府过年的何先生,没像往年那样过完上元节就回山县,而是留在了易州府陪考。

    房是先生的房,饭是大嫂做,水是大哥烧,读书有先生从何家拿来的书,在家每日有郎中上门摸脉,有先生帮着打听考官和考生们的消息,出门有二哥和四哥陪着,还有侄女扮作书童忙里忙外。

    沈八郎活了几l世,上辈子当太上皇时重重孙子都见过了,这辈子再有几l个月也满二十周岁了,他回到这具身体里就没把自己当少年人,可这会儿竟又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第 62 章

    一切都很顺利。

    曾经陪考过的沈氏兄弟三人,在终于把幺弟送进考场后,缓缓松了口气。

    这次提前了一个多月到府城,吃住都是在何先生安排在院子里,水是一定烧开才用,给幺弟的饭菜也都是新鲜热乎的,绝不隔夜,昨儿L晚上,何先生还带郎中来给幺弟诊了脉……

    清晨,目送幺弟拎着考篮进考舍后,兄弟三人能做的便只有——祈祷幺弟这次的运气别那么差,不会被分到臭号附近。

    检查过身上是否夹带小抄,确认过是否是本人后,沈八郎拿着号码牌找到自己的位置,好巧不巧,分给他的号房恰好在臭号旁边,紧挨着,只隔了一道木板。

    沈八郎趁着臭号还干净的时候深呼吸,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味道了,而且在考试的这三天里,味道是逐渐递增的。

    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是,现在才一月份,这几l日又倒春寒,天气寒冷,对比炎炎夏日,臭号里的味道总是要稍稍少那么一点点。

    还算是有经验的沈八郎没有慌张,静静等待衙役们发试卷,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在臭号旁边考试了,可以说他四次院试离臭号的位置都不算远,第一次和这一次是紧挨着,而中间那两次也没和臭号隔太远。

    院试总共三天,分为两场,每一场各一天半,而试卷也是分两次发放。

    所以尽管他头一天就做完了第一场的试卷,但仍旧要在臭不可闻且越来越臭的号舍里从傍晚等到第一天中午,才能等到第一场的试卷,然后奋笔疾书,连晚饭也没用,用完了大半根蜡烛,把第一场试卷做完,匆匆检查了一遍,便拉铃呼唤衙役交卷。

    两名衙役捏着鼻子过来,收卷的衙役匆匆扫了一眼,卷面倒是快写满了,不过桌上的草稿纸却是干干净净的,可见这考生不管是诗赋,还是策论,还是算术,竟都没有用草稿写完算完再去誊写,而是直接写到了试卷上。

    难怪这么快。

    明亮的灯光里,提着灯的衙役惊讶发现考生有些面熟,五年前,也是在这间号舍里,他收过这位沈姓考生的卷子,印象深刻。

    一是因为这位从山县来的沈姓考生那会儿L年纪不大,看着只有十四五岁,当得起神童之名。

    一是因为这位身份特殊,是考生里少有的农家子。

    三嘛,是他那会儿L回家后和妻子念叨过,再是神童,不也得被分到了距离臭号最近的位置上。

    童生们的号舍位置,学政大人不会亲自安排,都是由底下人负责。

    谁会把世家子弟放到臭号旁边,自然是安排那些出身差的坐过去,臭号周边的位置向来都是安排庶族。

    “跟我走吧。”提着灯的衙役小声道,“动作轻些,别闹出动静。”

    既交了卷,就要离开,这是第一个出去的考生,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夜一天呢,他估摸着这位提前交卷的沈童生怕是又要明年再来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考舍外没多少人,沈八郎拎着考篮走出来,凛冽的寒风吹过,方才觉得鼻子通透了些。

    “八郎?”沈大郎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大哥。”

    沈大郎满心苦涩,他想着幺弟上次晕倒在考场里,为了以防万一,所以这两天兄弟三个轮流在这边守着盼着,盼着在外面等不到人,盼着幺弟等考试结束时和大伙一块出来。

    可现在……快步走上前的沈大郎,都不用开口询问,也知道幺弟为何会提前出来。

    他从幺弟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臭味。

    唉,幺弟这运气。

    沈大郎身体沉重,耷拉着肩膀半蹲下身子,轻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幺弟上次是被抬出来的,这次虽然是自己走出来,可要不是实在坚持不住,他相信幺弟也不会提前一天出来。

    沈八郎把人拉起来,又感动又好笑,解释道:“我走得动,我是考完了才出来的,虽然这次被分到臭号旁,但你弟弟我毕竟有在臭号旁边考试的经验,考试的时候没怎么受干扰,所有的题都答完了才出来的,我觉得这次问题不大。”

    他知道提前出来会让老师和哥哥们担心,如果他的位置能离臭号稍稍远一些,忍也就忍了,他可以忍到第三天下午考试结束再出来。

    可正是因为有在臭号旁考试的经验,他才要抓紧时间,入夜后点着蜡烛写文章也要提早出来,实在是第三天那味道……忍不了,没法忍。

    沈大郎从前很信幺弟的话,就像爹娘说的那样,老沈家往上数八代,都没出过读书人,也没出过这么聪明的脑袋,祖坟上冒青烟才有了幺弟的聪明脑袋,他们得珍惜。可幺弟刚刚说的话,他心里明白那是幺弟说出来安慰他的,三天的考试提前一天出来,又是被安排在臭号附近,怎么可能考得上。

    沈大郎不语,从幺弟手中拿过考篮,闷着头往前走,祖坟上冒青烟怎么就不能冒多点,给了幺弟聪明脑袋,为什么要收走幺弟的运气,哪怕是收他的运气呢,也总好过收幺弟的。

    沈大郎对幺弟考中不再抱有希望,得了消息的沈大娘子、沈一郎和沈四郎亦是如此,就连沈夏也觉得这趟是白折腾。

    八叔本来心态就不够稳,再把人分到臭号旁边,且不说那味道会带来多少影响,当头一棒也莫过如此了,能不影响考生心态吗。

    倒是在第一天才得到消息的何先生对爱徒还抱有几l分希望。

    “都答完了?”

    “答完了。”

    “以你的水平,都答完了那应该差不多。”何先生沉吟道,“把你做的试卷默一遍给我看看。”

    沈八郎把昨晚回来默好的试卷递过去,大哥、大嫂、一哥、四哥和沈夏昨晚见了他便个个垂头丧气,他自个儿L解释是没用的。

    何先生本来就对大弟子抱有信心,在从头到尾看完八郎的试卷答案后,直接合掌大笑。

    文章虽做的中规中矩了些,但文采甚佳,而且中规中矩亦有中规中矩的好处,至少不必担心犯了考官的忌讳而被黜落,十分稳当。

    “案首不好说,但前五是稳的。”何先生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八郎这两个月进步飞快,照他看,已经可以试着去考举人了,考秀才只要正常发挥就能稳过。

    易州府院试往年一般都会录取七到九个人,最少的一次也有五人,何先生笃定大弟子能排在前五名,已然是认为弟子这次定能高中。

    “都别苦着脸了,这几l日在府城好好逛逛,就当是提前庆祝了。”何先生对着沈大郎几l个人道,又扭过头来嘱咐弟子,“我得赶回书院了,放榜前后,来考试的童生少不了要办几l次文会,你挑几l个合适的也去跟着认认人,多认识些读书人对你往后没有坏处。”

    可以互相请教,交情深了,说不定还能借到人家府上的藏书,将来做官手中有人脉也更好办差。

    沈四郎小心吞了吞口水,迟疑着问道:“何先生是真觉得我幺弟能中?”

    还是在安慰他们。

    “八郎虽然运气不好,但实力毋庸置疑,他早该中了。”何先生捻着胡须笑道。

    他可不是什么徒弟都收的,能让他在庙会上主动收徒的弟子,绝对称得上天赋异禀。

    在遇到沈八郎之前,他只在传闻中听说过有人能过目不忘,但从未见,十多年前的庙会上,他见到了大字不识却过耳不忘的沈八郎,将其收为弟子。

    就像他当初预想的那样,小小年纪就能过而不忘的沈八郎,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十五岁就考中了童生,可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这个弟子就像是被霉运缠上了,一直倒霉。

    哪怕是这次,也很倒霉被分到了臭号旁,要不是这几l年学的扎实,怕是又要白折腾一遭。

    这么想着,何先生飞扬的心情猛然下坠,府试考了将近五年,那更难的乡试呢,以八郎的运气,得何时才能中举。

    一整晚都没睡的沈家三兄弟和沈大娘子,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只有沈夏,双手抱臂,表情严肃,目光深沉。

    这段时间在府城,她没少扮成八叔的书童出门,茶楼书肆客栈都晃悠着去过,听了不少消息。

    大魏朝的科举难,难在录取人数少,像这次院试,考生有三百多人,但最终录取的不过寥寥数人,再往后的乡试,从范围上来讲,等同于后世的省考,一个省的考生每三年去争取十个举人名额。

    难归难,但福利也是真好。

    做了秀才就可以免除全家人的徭役,名下可以有两百亩的田产免除赋税,举人更夸张,拥有举人功名后可以参加朝廷考官不说,名下田产和人口免税额度更大,甚至拥有一部分的司法豁免权。

    如此福利,别说四战考秀才了,只要八叔愿意考下去,考个十年八年一三十年,她都愿意供。

    她就不信了,人能倒霉五年,还能倒霉十年一十年倒霉一辈子吗。

    第 63 章

    沈八郎以备考乡试为由,表明自己不准备参加文会。

    毕竟距离乡试也没几个月的时间了,被称为秋闱的乡试,自然是在秋日举行,每三年一届,而不巧的是,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秋天,错过了这一次,就只能再等三年。

    弟子要专心备考,何先生自然不会阻拦,非让弟子去参加文会不可,说到底对出身庶族的读书人来讲,什么人脉关系,都不如身上的功名重要。

    离开府城之前,何先生还特意从族中要来往年乡试的试题,拿给弟子练习。

    另一边,和何先生一道回乡的沈夏也没闲着,离开前特意给八叔置办了几身衣裳和配饰,还顺带买了十几把空白折扇。

    “八叔金榜题名时,便是不参加文会,也会有学政官组织的酒宴,衣裳和配饰都是为此准备的,至于这些折扇,八叔可以拿来题诗题字,有需要的时候,可以作为礼物赠予友人。”

    距离放榜还有十几日,她和爹,还有大伯和大伯娘,都不准备在府城等着了,只留四叔在这儿陪八叔。

    这些衣裳配饰,也算是未雨绸缪,八叔如果真的能像何先生说的那样考中,总归是要出门见人的,穿的太寒酸了容易让人瞧不起,至于这些空白折扇,她提前预备一下,总好过等八叔有需求的时候自己去买,万一碰到奸商,还不知要多花多少银子。

    沈八郎犹豫数秒,从荷包中数出一块银锭和三块碎银子推过去,荷包里余下的那三块碎银子还要用作他和四哥在府城接下来的吃用和返程。

    八叔有多少钱,沈夏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先前她觉得全家都是老实人,只有八叔有心眼,让全家人辛苦供着读书,但现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全家上下除了她这个觉醒了前世记忆的现代人,其它人包括八叔,都是老实人,而八叔在银钱方面,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八叔还是把钱收回去吧。”沈夏内心满意,但并不打算收八叔的银子。

    八叔也就这点钱,虽然说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大小伙子一个,可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除了租书的分成外,也没别的收入,如果让家里人榨干了血肉养着,她肯定不答应,但在有条件供养一个读书人的情况下,她也不想对八叔过分苛责。

    以大魏朝科举考试的炼狱级难度,以八叔院试四次两次被分配到臭号旁的运气,这大小伙子也不容易。

    沈夏看着八叔这张很会读书但傻白甜的脸,道:“八叔日后只管好好读书、好好科举,争取早日中举,咱们家也改换门庭,家中生意也就有了庇护。”

    不然她未来还真不敢把生意做到山县以外,在山县,有出身易州何氏的何先生做靠山,但在山县之外,八叔这个何先生大弟子的身份恐怕就没那么好用了。

    考虑到八叔脆弱的心理素质,沈夏还不忘安抚道:“八叔还年轻,只要家里能供得起,您一直考都成。”

    反正现在的科举考试也没有年龄限制,八叔就算到了耄耋之年还坚持科考,她也不会反对。

    沈八郎:“……”

    “八叔谢谢你,一直考是不可能的。”沈八郎叹气,“考不中我就回书院做个教书先生。”

    他已经不是受快穿局控制的系统了,绝不会如此为难自己,关在考舍里连续几日考试的滋味,谁尝谁知道,尤其是被分到臭号旁。

    上辈子谋逆夺位,一方面是形势所迫,另一方面,也是他心有不甘,所以才主动捞了皇帝这样的辛苦差事,可这一世,他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也无意入仕途,考个举人,既算是不辜负多年苦读,不辜负父母兄嫂和老师这些年的付出,也算是找个安身立命……闲散度日的本钱。

    “瞧我这乌鸦嘴,八叔怎么可能考不中,何先生都说你这次院试十拿九稳了,肯定能中。”沈夏安抚着焦虑的考生。

    “我的意思是,八叔不必担心银钱,该花的花,不该省的不用省,放榜前的这十几日,也在府城好好放松放松,咱们都是一家人,只要八叔你不是胡乱花钱,读书和科举的钱都是正当花费,侄女我肯定是支持你的。八叔勇敢飞,侄女永追随!”

    沈八郎沉默许久,不得不解释道:“如果考不中,我就去书院教书,如果考中了,我还是会回书院教书。你八叔胸无大志,所以不会参加春闱考进士,也不会去参加选官,我这一辈子只能是个教书的举人。”

    所以,别对他抱太大指望,他不会为官作宰,这一生只想闲散度日,不费那么多心思。

    沈夏抽了抽嘴角,八叔可真敢说,还‘这辈子只能是个教书的举人’,举人,拜托,那可是举人欸!

    先前刚觉醒前世记忆的时候是她狭隘了,没有了解大魏朝科举考试的难度,就妄作论断,以为考秀才的难度跟高考的难度差不多,但这两者的录取率可差太多了。

    偌大的一个州,三年两届,一届只录取个位数。

    举人比秀才更难考,再加上八叔这‘逆天’的运气,她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八叔二战三战四战甚至五战的心理准备,考上个十几年,倘若能考中那也是值得。

    举人可以参加选官,八品官放到后世那可是科级干部,一上岸就是科级干部,别说考十几年了,考二十年都值。

    就算八叔日后考中了举人也不选官,但一个举人的身份,在这个年代已经足够金贵了。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不然她肯定也会加入到科举大军里去。

    “举人已经很厉害了。”她对八叔也没有更高的希冀,“八叔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沈夏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了比,中间只留下一个绿豆粒大小的距离,对八叔来说,真的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在沈家,话语权最大的人不是一家之主的沈爷爷,也不是掌管财政大权和厨房大权的沈奶奶,而是唯一的读书人沈八叔。

    沈夏在动员全家投入到卤肉生意时,便没少扯八叔的大旗,这回也一样,她不光想扯八叔的大旗,还想让‘大旗’亲自出面为她站台。

    “您能不能跟大伯还有我爹说说,这次回去之后,让家里人都跟着我学认字学算账,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大哥大姐二哥,除了几个小的,争取全家都能认得常用字,不当睁眼瞎。”

    钱要赚,盲也要扫。

    沈夏满脸斗志,一身气势。

    “就知道八叔是爽快人,您放心读书,日后您买书的钱我都包了。”沈夏拍着胸脯道。

    上哪儿找这么好说话的长辈去,尤其还是家中话语权最大的长辈,八叔简直是她的福星,是她的金手指。

    沈夏看着桌上的空白折扇,都嫌弃出手有些寒酸了,还得让八叔自个儿题了诗写了字才能拿去送礼,该买些成品的,不就是五倍的差价嘛,八叔值得。

    沈夏高高兴兴离开,沈八郎不多时就去找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大哥和二哥,再加上凑过来的沈四郎,兄弟三个排排站,听完幺弟的话,几乎怀疑自个儿的耳朵。

    “识什么字!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多卖两斤卤肉。”沈四郎摇头道。

    他不是没学过,幺弟小时候过耳不忘被何先生收为弟子,他也眼馋过,央着幺弟教他读书,可……记不住,根本记不住。

    沈大郎也摆了摆手,道:“我都多大了,识什么字,学不会的,学会了也没用,更别说爹娘了,让下头的孩子们学吧,大林二林要是不认真学,我揍他们。”

    沈二郎眉头紧锁,夏夏刚才从幺弟那儿回来,让全家人认字这事儿,该不会是夏夏鼓捣的吧。

    自个儿的姑娘自个儿知道,夏夏能办出来这事儿。

    之前夏夏要做卤肉生意,也是幺弟帮着说了话,帮着劝的爹娘,幺弟对夏夏这丫头疼的很,可识字……庄户人家识什么字,小孩学学就算了,他们大人跟着折腾什么。

    可幺弟都同意了,又是幺弟出面,他怎么能拆台呢。

    “学吧,学识字也没坏处,咱总得会写自个儿的名字吧。”沈二郎艰难道。

    学不会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见大哥和四弟都没出声反对,幺弟也一脸赞同的看着他,沈二郎接着道:“幺弟是读书人,咱们家现在也做起了生意,然后说不定会有写契书的时候,会写自己的名字多好,也能让外人高看一眼。”

    沈四郎挑了挑眉,名字他会写,不光他的名字,全家人的人名他都会写,当年幺哥也是教过他的,虽然忘的多记的少,但家里几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

    “那就学吧。”

    反正他会。

    沈大郎也只能跟着同意,反正就三个字。

    “大哥二哥回去之后别忘了告诉爹娘,家里的侄子侄女们也都学起来,认字这事儿跟卤肉生意一样,都听夏夏的。”沈八郎道。

    能教多少就是沈夏的本事了。

    第 64 章

    沈夏是一招鲜吃遍天,做生意打着八叔的旗号,动员全家人学认字也打着八叔的旗号,等大伙陆陆续续学会自个儿的名字,开始懈怠后,八叔考中秀才的消息终于由衙役们送来。

    新鲜出炉的秀才公,还是府试头名。

    “八叔是院试第一名,这还是被分到臭号旁考出的成绩,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刘氏看着越发文绉绉的孙女,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下面这些小辈,最像八郎的就是夏丫头了,和八郎一样的机灵,尤其是跟着八郎在书院住了两个月后,说话做事都不像她们庄户人家的丫头了。

    不过沈刘氏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她们家虽然只是普通的庄户,可幺儿却是天生的读书苗子,当年只是在庙会里听人家背书,就能一字不落的跟着背下来。

    夏丫头虽然不是幺儿的孩子,但一家子血脉,侄女随叔的也不是没有,她倒盼着家里的孩子都随幺儿。

    “意味着啥?”沈刘氏笑眯眯的问道。

    不止她笑,屋子里的人脸上没有一个不乐的。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是盼到这一日了,家里出了位秀才公,这旁的不说,至少徭役找不到他们家了,家里的田也不用交税了,往后收成都是自个儿的。

    沈夏清了清嗓子,十分郑重的说道:“这意味着八叔的水平比其他考生高出一大截,意味着几个月后的乡试,八叔也是有可能考过的,到那时八叔就是举人老爷了,见了县令不用跪拜,还能当官,咱们家就要改换门庭了,我们可不能给八叔拖后腿。”

    “大伯和爹这段时间做生意,没少跟县里的大户打交道,那些人家里的奴仆眼睛都长在脑门上,瞧不上咱们泥腿子。读书人就更讲究底蕴了,八叔人好,学识也好,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容易遭人嫉恨,被人取笑家世,如果取笑咱们全家都是睁眼瞎,八叔脸上肯定不好看。”

    沈刘氏急了,忙问道:“怎么就是睁眼瞎了,咱家就没有瞎眼的,我跟你爷眼睛都还没花呢。”

    “不是这个瞎。”沈夏叹气,“是不识字,不能读书,在那些高门大户眼里,这就是睁眼瞎,咱得给八叔争口气。”

    沈刘氏看向当家的,沈大郎和沈一郎也都看向爹。

    沈老爷子右手在膝盖上搓了搓,皱紧眉头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学,是……是来不及,学不会。”

    “来得及,来得及。”沈夏可不觉得八叔几个月后能中举,以八叔的运气,至少得一战,“乡试只会比院试更难,没几个人能一次考中,一个月能学会一十个字,三年就能学会六七百字,够用的了。”

    毕竟这三年也不能光学识字,还得做生意,还得盖房子。

    她打算扩展几个品类,把卤鸡卤蛋卤猪耳卤肥肠……陆陆续续都加进来,除了制作和销售,还要有稳定的原料供应,家里就这么点人,眼下便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学认字都只能在晚上抽时间。

    沈老爷子心里有些麻,他这会儿的心情,跟八郎小时候在庙会上被何先生相中时一样,既高兴激动,但也忐忑不安。

    那会儿高兴的是孩子能读书,不安在读书要花费的银钱,这会儿他高兴的是孩子的前程,是家里头越过越好,就像夏丫头说的那样改换门庭,可让他认字……

    “我们老两口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别带我俩了。你们学,好好学,日后别当睁眼瞎,别给八郎拖后腿,大林一林还有三林学的好了,将来也去读书,也跟八郎一样去考科举。我就是当一辈子的睁眼瞎,死后见了祖宗,祖宗也是夸的。”

    他爹,他娘,他爷,在地底下见了他,还不得把他夸出花来,老沈家往上数十八代,也没有读书人,更别说身上有功名的了。

    沈爷爷和沈奶奶都还不到五十岁,放在后室那还正当年呢,都不能算是老年人。

    “爷爷,您是一家之主,奶奶,八叔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你们俩才是最重要的,光我们剩下这些人学会认字有什么用,你们才是八叔的脸面……”

    沈夏换汤不换药,处处把八叔放在前头,处处用八叔当理由做借口,反正这招在沈家是通用的,迄今为止还没失效过。

    果不出所料,沈老爷子咬牙点了点头,沈刘氏也期期艾艾的道:“那就学,不能给八郎丢脸。”

    这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母子情,沈夏看向她爹娘。

    沈一郎:“……”

    沈一娘子头抬得高高的,“我们也学,不拖八郎后腿。”

    也不拖闺女后腿。

    沈大郎夫妻俩面面相觑,也跟着表了态。

    “学!”沈夏环顾四周,颇为满意。

    “八叔已经是秀才公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建套新房子,总得配得上八叔的身份。”

    不求独立卫生间,但求独立卧室。

    沈夏想趁着爷爷奶奶高兴,尽快把盖新房房这事儿定下来,否则还不知要等几年,院试这一关八叔是过了,可乡试恐怕也要考上两三次,且有的等。

    在沈夏的建议和督促下,沈家在晚上办起了识字班,批了新的宅基地,沈八郎从府城回来的时候,家里刚刚决定扩大生意,把卤蛋和卤鸡加进来。

    “这事儿还得八叔帮帮忙,养猪成本大,家里到现在也只能去肉铺子上买,成本高不说,也根本不够用,但是鸡就不一样了,养鸡成本小,而且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养鸡的经验,只是规模小而已,如果能说动村里大多人家扩大养鸡规模,一来方便了咱们,一来也能让大家伙跟着赚点钱,两边双赢,我想让八叔帮我说服族里。”

    沈家村,顾名思义,村里姓沈的人一定不少。

    沈夏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震惊。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看重宗族,所谓世家,不就是以宗族为共同利益体吗,她只是没想到,沈家这样的普通到连读书人都是凤毛麟角的家族,好多人连吃饱肚子都做不到,却也如此注重宗族。

    沈夏不理解,但不妨碍她顺势而为。

    八叔现在可不止是家里隐形的一家之主,还是整个家族隐形的族长,扯虎皮这种事儿,沈夏一回生一回熟,毕竟这招实在太管用了。

    沈八郎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庄户人家养鸡虽然比养猪的成本低,可风险并不小,单一个鸡瘟,就能把全村的鸡都霍霍掉。

    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压根没有灵气,还是这具身体没有灵根,他根本感受不到灵气所在,自然也就无法修行。

    “你有法子解决鸡瘟?”沈八郎问道,他可没忘记小侄女是个有奇遇的,有来自后世的记忆。

    沈夏摇头又点头,解释道:“虽然我没办法解决鸡瘟,但只要做好清洁卫生和隔离,我想风险还是可以承担的,再说干什么没有风险,就算是种田不是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由咱们家出面,至少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话虽是这样说,可事儿不能这么办。

    让大家伙养鸡,多一项收益,本是好事,但让他出面去劝,倒像是强求大家一样,更何况养鸡的风险也不是人人都能承担的,万一那麻绳专挑细的断,那就好心办坏事了。

    “不急,咱们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几只鸡,生意没出山县,鸡肉和鸡蛋总是够用的,不如先从咱们自家来,扩大养鸡规模,养上百十只鸡,给乡亲们打个样,收益好了,来年多得是人效仿。”

    世人都不傻,关系到自身的时候,大都能把帐算明白。

    而且再过上半年,一切又会不同,在愈发了解这个世界,愈发了解这个世界的科举之后,沈八郎对今年秋天的乡试可谓是十拿九稳。

    沈夏皱了皱眉头,这样一来,自家这生意又得推迟上大半年才能扩展到山县之外了,先前的卤肉生意之所以一直缩在山县,一是因为担心出了山县人生地不熟,八叔和书院何先生的名头没那么好用,恐被欺压,一是原材料不够,山县的肉价都因为她们家涨了两文钱。

    但现在八叔已是秀才,还是头名,年纪轻轻,考中举人不过是时间问题,她们家也算是有了让人不敢惹的资本,所以她原本计划半年内把生意做出山县的。

    沈夏静静看着八叔,这位堪称学神的秀才公,除了她刚觉醒前世记忆的那段时间外,八叔身上时时刻刻都散发着咸鱼的气质,比如现在。

    她承认八叔的安排有道理,但这也不能否认八叔又……又又在试图省事躲懒了。

    “八叔。”沈夏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咱家卤肉生意的扩张计划可以稍微往后拖一拖,但乡试可没办法往后拖,再有三个月就是乡试了,您倒是学起来!”

    卷起来呀,八叔!

    不说头悬梁锥刺股,朝六晚十总是要的。

    虽说不指望八叔一次考中,把这一次乡试当作模拟考来用,但模拟考也得好好备考吧。

    可八叔呢,盖房子,八叔主动画设计图纸,地里的农活,八叔时不时就跑过去帮忙,明明过往那么多年,八叔都没下过地,还跟着大伯、爹和四叔去县里头送货……

    该学的不学,不该干的全干。

    沈夏越发不对今年的乡试抱希望了,本来她心里还想着万一呢,八叔毕竟是易州院试的头名,虽然整个河北道共有一府一十九州,易州只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个小州,而乡试的录取人数又只有十数位,即便是平均下来,也要有一半的州落空,但万一就走了狗屎运呢。

    这下好了,沈夏对狗屎运都不抱希望了。

    第 65 章

    没人觉得沈八郎这次能考中,不管是家里人,还是书院的先生,还是这几个月热衷于从沈八郎处借书沾文气的同窗师弟们,对此都不抱希望。

    就连向来对大弟子信心满满的何先生,这次也只当八郎是去历练一番的,大弟子毕竟还年轻,又向来运气不好。

    但沈八郎这次偏偏还就中了,以头名解元的名次中举,成为河北道历史上第七位解元,也是第一位出身庶族的解元。

    “幺……幺弟,你中了!”

    沈四郎再三确认后,才从人群里挤出来,榜上不光有幺弟的名字,还有幺弟的籍贯和年龄,千真万确,不可能弄错。

    托夏丫头的福,他现在也识得百十字了,对幺弟的名字和籍贯更是了熟于心。

    沈八郎松了口气,考中就好,是解元就好,他可是半分都没有藏拙,为的便是能在此次乡试中一鸣惊人,如此才不辜负老师多年偏爱和教导。

    他既不准备入仕途,乡试便是他最后一场考试了,拿个头名才能让书院和老师的名气更盛。

    虽然此方世界和上个世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魏朝科举考的亦是儒家经典,只是大魏少了许多先人们对儒家经典的注释,少了许多后人对圣人言的解读和延展,如果把大魏和大清放到同一个时间线上,那两者之间隔了至少千年。

    在大魏之前,没有科举考试,而大多数的世家传到大魏都没有断代,朝堂中的绝大多数官员都出自世家,各家敝帚自珍,书籍并不互通,越是有底蕴的世家,藏书便越多。

    科举考试的出现,虽然为朝堂撕开了一道口子,但庶族求学艰难,能读到的书籍也只是在市面上流通的那些,考学自然要比出身世家和寒门的学生更难。

    而他的优势也在于此,大清早就没有世家了,五胡乱华和五代十国年间乱象,已然把世族葬送,到大宋时,读书的风气已经从上延展到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再是幻想,而他做皇子时,经书史籍都是当代大儒所授,那一世看过书更是不胜枚举。

    所以哪里是他在考试,是千年积累下的书籍和文化在考试,是站在巨人的肩膀在考试,哪怕他的学识远不及曾经他点名录中的状元们,但到了这个世界,无疑是在欺负‘老祖宗’。

    沈四郎手舞足蹈,沈八郎面带微笑,在喧喧嚷嚷的人群里并不引人注意,直到——

    “恭喜沈兄,高中解元!”来自易州的考生拱手道贺,“科举考试开了近二十年,终于轮到我们易州夺魁了。”

    众人齐齐看过去,解元身着青衫,腰间坠饰材质平平,用来束发的头冠虽是帛巾而非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巾,但也质地一般,半点珠饰都没有。

    易州——沈氏?没听说过,莫不是落魄多年的寒门。

    一片私语声中,来自易州的考生轻声跟周围人解释着:“不是寒门,是庶族,祖辈都种田的……不不不,不是耕读,祖祖辈辈都不认字。”

    有人笑,有人皱眉,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整个河北道的考生竟被一庶民压在头上,清河崔氏刚在婚事上给皇室闹了个没脸,转头就在自己的地方被庶族压了一头。

    啧啧啧,这可真是热闹。

    热闹一直延续倒鹿鸣宴上,主考官询问解元是否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沈八郎直言不讳道出自己的打算:“学生平生只愿做一教书先生,无心仕途,此次回乡后,便安心教书。”

    看崔氏热闹的其他举子:“……”

    无心仕途考什么科举,硬生生压了他们一头。

    远到而来做主考官的礼部侍郎也无语,他头一回做主考官,沈凌云的卷子,尤其是最后的策论,他是反反复复看过了,才下定决心将一庶族定为解元。

    而放榜第一日,便有不下十人找到他要求观看沈凌云的试卷,这些人有的跟他沾亲带故,有的虽无功名在身,可名声极盛,他能怎么办。

    所以放榜的当天晚上,他就让人把沈凌云的试卷贴了出去,好在这份试卷的质量够高,足以压下所有的争议。

    没有根基的庶民,对儒家经典理解如此透彻,许多观点甚至让他耳目一新,会读书,最后那一篇策论也写得极好,看得出是个能办事的。

    大魏开了十多年的科举,陛下要等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敢肯定,沈凌云只要肯入仕途,出现在陛下面前,就一定会得到重用,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可这位现在又信誓旦旦说自个儿L不入仕途,只愿做一教书先生。

    庶族入了朝堂,还有陛下能提拔,在民间做教书先生有什么用,便是教出花来,也无权无势任人宰割。

    不过,想想家中考秀才落榜的长子,沈凌云如果真的回乡教书,他倒也不是不能把长子送过去做学生。

    不只主考官大人隐隐有些心动,在场举子亦有心动之人。

    沈凌云的试卷就贴在榜单下面,他们都去瞧过,便是位居第二的崔家子,面对这份试卷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明显沈凌云跟他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莫说乡试,便是会试也不在话下,不知为何会蹉跎到现在才来参加乡试。都是举人,哪怕水平有明显的差异,也很难有人拉下脸来去做同年举人的,但谁家中没有正在举业的弟弟堂弟表弟甚至儿L子侄子们。

    陛下和朝廷近年来越发看重进士出身的官员,便是世家,也不得不把恩荫入仕放在第二位,凡有才学者,都要试着先考一考。

    “不知沈兄打算何日开始教书,收徒有何要求?”面上留须的一举人忍不住问道,“不瞒沈兄,我有一子,甚是聪慧,今年刚考中的童生,只有十二岁,如若沈兄不嫌,我明日便带他上门拜访,您给瞧瞧。”

    良师难得,快四十岁的人不惜起身对着比自己小差不多二十岁的庶族作揖。

    “我明日便打算启程回乡,回乡后在老师的青云书院授课,有意进学者正常入书院读书即可。”

    青云书院名声不显,在座之人听都没有听过,但能教出沈解元,又有沈解元回去做先生,在座之人岂有不动心的。

    众人在鹿鸣宴上都没再说什么,不过鹿鸣宴结束后,主考官却是把沈解元留了下来,其余的考官和举人也没觉得奇怪,以为主考官是看重沈解元的才学。

    事实上,主考官把人留下来,的确是为了沈解元这一身的才学,不过却不是跟沈解元探讨学问,也不是劝沈解元不要辜负一身所学继续科考,而是作为一个家长提前跟老师打声招呼。

    “凌云,本官把你留下是有个不情之请,你的才学我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考生我是考官,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才学在本官之上。你要回乡教书,我便想让我那长子随你读书,把他托付给你。”

    “我那长子虽说天赋差了些,但为人谦恭仁厚,日后定把你当做长辈来尊敬,他若有不敬之处,你尽管罚……你在家乡若有为难的地方,也尽管写信给我。”

    他是四品京官,家族虽然不是五姓七族十家之一,但也不是没有根基和传承的小家族,更何况他还有一位简在帝心做宰相的叔父,要护佑一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沈凌云抿了抿唇,主考官的背景在这营州城不是秘密,这位考官大人喜欢的文风和过往写过的一些文章在考试之前便都已经传遍。

    冯宰相的亲侄子,正四品的礼部侍郎。

    想想自家的生意,想想二侄女的扩张计划,他应该应下这位冯大人,只是他现在感知不到灵气,拿什么来哄小孩,小孩哭了闹了生病了怎么办。

    “令公子今年多大了?不瞒大人,学生最怕小孩子哭闹,因此不打算教蒙童。”

    “凌云放心,我那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了,家中连亲事都给他定下了。”

    那就好。

    若不是长子远在京城,冯大人恨不得现在就领着长子把束脩奉上,定下这师徒之名。

    冯大人不方便,不代表旁人不方便。

    翌日,一大清早,沈八郎和沈四郎行李都已经搬到马车上去了,预备出发时,被人叫住。

    “听闻沈解元您预备回乡教书,您看我们兄弟俩能不能跟着您读书?”

    说话之人是这次乡试落第的秀才,寒门出身,一同求学的还有他弟弟,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少年人。

    沈四郎抬眼望去,好家伙,兄弟俩求学至于带这么多人吗。

    “这些人都跟着去?还是来送你们的?”

    “都跟着去,这是我娘子,这是我一双儿L女,这是我的书童,我娘子的陪嫁丫头,家中仆妇……”

    沈四郎抽了抽嘴角:“书院怕是住不了这么多人。”

    除非何先生把自个儿L的院子腾出来,但哪有书院山长给学生把院子腾出来的,何先生也愿意,何夫人也不能愿意啊。

    “这位兄台说笑了,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住书院,自然是在书院附近买处院子,如果沈解元肯收我们的话。”

    教谁不是教,又不是收为关门弟子,沈八郎没有拒绝冯大人的长子,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携儿L带女的兄弟俩,也没有拒绝快到城门口时又加塞进来的两位世家少爷。

    沈四郎瞠目结舌的看着越来越长的队伍,他哥俩就一辆马车,那求学的那兄弟俩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足足五辆马车,不过那好歹是一大家子,城门口加塞进来的那两位小少爷更不得了,每人也足有五辆马车。

    “啧啧啧,幺弟啊,你回去跟何先生商量商量,这束脩可不能少收了。这段时间我在营州听人家说,世家大族打赏下人都用金子,吃鱼人家只吃鱼须,吃鸡只吃鸡舌,你想想那得多少条鱼、多少只鸡才能凑一盘菜,这些人可太有钱了,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腿粗。”

    就不提种地了,他们辛辛苦苦卖卤肉,一天赚上十几两银子就高兴的像做梦一样了,可这些钱都不够人家打赏下人的。

    “是得商量商量。”

    但不能提高束脩,否则便违背了先生当初建立青云书院的本心。

    第 66 章

    衙役们敲锣打鼓到家中报喜时,沈夏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租书生意干不成了。

    半年前,八叔考中秀才,租书生意便跟着火热起来,八叔的那些书几乎每天都在借阅状态中,很少会在书摊上闲置,只会被借出去或者……还不回来。

    租书摊子上已经半旧的书,按照规定,不还是要照价赔偿的,花一样的钱,买一本半旧的书,可以说是很不划算了。

    但每逢数月月考,租书摊都会迎来一波买书潮,八叔的那些书,已经有四分之一被卖出去了。

    ‘秀才’的影响便如此之大了,更何况举人,还是解元。

    沈夏半是高兴半是惊讶的‘苦恼’着,这租书生意是做不成了,只能老老实实发展家里的卤肉生意了。

    报喜的衙役一来,整个沈家村都跟着热闹起来了,张罗着要开祠堂祭祖的族老,跟沈老爷子商量办流水席庆祝的里正,哭得泣不成声的沈刘氏被一群老姐妹围着劝……

    沈家新建成的院子里围满了人,日入十多两的卤肉生意都不得不停了几日,来招呼到家中贺喜的族人和亲友。

    沈家村人不多,早些年战乱的时候抱团取暖,好些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但交情并不浅,八郎中举,可不只是一家的喜事,而是阖族阖村的喜事。

    沈夏觉得,家里这几日都快成茶楼了,从早到晚,屋里院里就没少过人,不是亲戚来了,就是族里人来了。

    她仗着年纪小,屋里屋外听了不少,有单纯来贺喜的,有来打听四叔婚事的,更多是来投献土地的。

    所谓投献,就是把田地产放到八叔名下,地还是原来的主人种着,只是每年要给八叔交租子,当然要交的租子肯定得比朝廷的税收低。

    如此,种田的人每年能留下更多的粮食,八叔拿出免税的名额,每年都能赚一笔租子,双赢,唯一亏的就是朝廷。

    不过,八叔名下只有五百亩的免税额,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些了解的沈夏明白,五百亩是她们现在掏空家底也买不起的田产,但对最寻常的世家而言,有能耐的世仆也不止五百亩的田产,还是不用交税的那种。

    所以她压根就犯不上心疼朝廷吃这五百亩的亏,还不如屋里屋外多听听,这可是她难得能了解亲戚和族人的机会。

    自家的猪虽然还没养起来,但村头的百十只鸡已经养成了,要打的样打好了,八叔又高中举人,都有人愿意把土地投献到八叔名下了,愿意跟着她们家养鸡养猪赚钱的还会少吗。

    在沈八郎回到家之前,沈夏已经在暗戳戳考察她的未来合伙人们了。

    等到沈八郎回来,沈夏计划书都写好了,计划书里列了她看好的合伙人们,她希望八叔如果接受土地投献的话,可以优先考虑这一部分人,这都是她觉得老实踏实有上进心的亲戚和族人,至于被筛掉的那些,各有各的毛病。

    太懒的不行,瞧不起女人的大男子主义不行,偷鸡摸狗的混混不行,严重重男轻女的也不行……

    “八叔,除了咱家的五十亩田,你剩下那四百五十亩的免税田打算怎么分?我是这么想的——”

    “不是四百五十亩,是九百五十亩。”沈八郎打断侄女的话,解释道,“举人名下有五百亩的免税额,但是作为解元,额外还有五百亩。”

    这是本朝的规矩,现在还说不上好与不好,一方面是世族占有的田产太多,另一方面是人少地多,这么多年的战乱,世家大族没遭受什么灭顶之灾,可百姓不一样,老百姓死了一批又一批,外面闲置的荒田可太多了。

    “剩下九百五十亩的免税额,你看着分就行。”

    沈八郎没多嘱咐什么,一方面是相信夏丫头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相信他这个侄女的人品,跟他比起来,不管是这辈子的二侄女,还是上辈子的四嫂,都比他心慈,比他更能体恤人心。

    他嘛,只想过些松快日子,所以哪怕是做先生,也不准备教蒙童。

    沈夏瞪大眼睛:“我来分?”

    “对,你做主分。”

    她是侄女,不是女儿!

    虽然沈夏也知道八叔一心躺平,备考乡试的态度就很咸鱼,考中解元,也不愿去做官,可能如今也不想在免税田上费心思,但她还是震惊于八叔对她的大方和信任。

    上千亩的免税额,哪怕租子不是给她的,可这毕竟是八叔目前看起来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八叔寒窗苦读十数年才考来的。

    “八叔放心,我一定不会乱来,也不会胡乱许诺,等八婶娶进门,我立刻把这些都送回来。”

    沈八郎皱眉,八……婶?他可并没有打算娶妻生子,上辈子是不得不过继九弟的儿子,这辈子他一没皇位,二没爵位,不需要有孩子,沈家的香火,自有大哥二哥和四哥,他都已经有六个侄子侄女了,爹娘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孙子孙女,不差他这一支。

    “没影的事儿,就别瞎操心了。”

    现如今还有四哥排在他前头,家里一时操心不到他身上,等过段时间,他去找个算命的来,给自个儿算个克妻的命,日后也就不用谈婚论嫁了。

    沈夏只当八叔是害羞了,就算是学神,也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年轻人,放在大魏朝,都能算得上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

    家里的另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四叔今年都相了十几场了,本来都没什么媒人上家里来了,结果八叔中举,上门给四叔说亲的媒人可比给八叔说亲的媒人多多了。

    名下的免税额,沈八郎都交给了侄女,他从营州带回来的学生以及未来的教书安排则是都交给了老师。

    “您看着安排,除了十岁以下的蒙童,我的课谁听都行,但我只教一个班。”

    何先生还是觉得不甘心,这举人都考中了,离做官就差那么一哆嗦,回来教什么书做什么先生,就算是在他的书院里头,他也觉得亏。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做官还能比科举难吗,朝廷那么多官员,举人才多少,从开国到现在,解元那就更少了,更别说你还是河北道的解元。”

    “所以你做教书先生,可能这一生也教不出几个举人,但你要是做官,进士起步就是从六品,以你的学问考进翰林院不在话下,那是多清贵的地儿,不只是光宗耀祖,你喜欢看书,那里多的是民间看不到的书……”

    何先生是真替弟子觉得可惜,八郎如果出身世家,做个教书先生倒也无妨,反正什么都不缺,还有家族帮着扬名,可八郎这样的出身,这辈子止步举人,做一教书先生,既不会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名气,如此平淡一生,对得起八郎这一身的天赋才学吗。

    “老师,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跟您相处的时间比和爹娘相处的时间都久,在我心里头,您不只是我的老师,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像您这样的教书先生……”

    官场复杂,皇族与世家之间未来几十年都消停不了,他无心进官场,只想躲清闲,但躲清闲有很多方式,作为举人,就算不事生产,也足以养家糊口,更别说他还有个很会做生意的侄女。

    他之所以选择回书院教书,而不是去做别的,不是待在家里混吃等死,不是跑出去游山玩水,就是因为这份师恩格外沉重。

    何先生心里头依旧觉得可惜,但他这个弟子说话实在熨贴,实在可人疼。

    “你这张嘴也太会哄人了,行行行,你先教一段时间,左右还年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去做官也不迟。”

    他夫人,他闺女,都没他这个弟子会哄人,多适合做官。

    可惜呀可惜。

    书院里的先生教哪个班都是有数的,学问最好的教甲字班,其次是乙字班,依次论之,何先生看着自己弟子默出来的乡试试卷,书院里的哪个先生都不及,但他总不能把书院所有的先生都往下调一个班,毕竟他心里头也盼着弟子能早点回心转意。

    再加上弟子乡试还带了几个学生回来,有童生,还有秀才,这书院里教甲字班的先生就是秀才,余下的不是没去考过,连秀才都考不中,怎么能教秀才。

    能教秀才的只能是举人,那几个学生也都是奔着他这个弟子来的。

    “我打算额外给你开个班,你带回来那几个学生,都在这个班上随你读书,至于咱们书院原来的学生……有童生功名的才能进你那个班。”

    那才几个人?

    何先生有自己的道理,书院虽然没几个童生,八郎自己带回来的学生也不多,但教这种有了功名还要继续参加科举的学生本就比较费心力,他打算给八郎开双份的月钱呢,这是书院的排面。

    学学生送来的那些礼物,除了书院规定的束脩以外,别的他也不留,那些锦衣绸缎他也不缺,倒是八郎能用上。

    “原来的学舍就不要住了,我在先生们住的地方给你腾几间房。”

    何先生还打着弟子教几个月就反悔的打算,所以并没有劝弟子在书院周边买院子,先糊弄着住吧。

    让何先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弟子还真就教上瘾了,一年两年三年……不挪窝。

    书院附近住宅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不只是书院周围,整个县城的房价都涨了,县令都打算向外扩建了,谁让他的弟子在考中解元后,又教出了河北道的下一届解元,这几年里还教出来十几个秀才,名震河北。

    第 67 章

    几年的时间里,沈家村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牲畜,村里办了族学,沈家不光把卤肉卖进了府城,还开了七八家的饮品店,冬天卖奶茶,夏天卖各式的饮子,春秋则是两者都卖,不是没有仿着,只是谁都模仿不到精髓——白糖。

    时下,糖是奢侈品,市面上没有白糖,甚至没有红糖,只有由甘蔗汁晾晒而成的紫砂糖,因颜色为紫红色而得名,价格是盐的几十倍,寻常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沈夏早就做出了廉价的白糖,只是不敢往外卖,唯恐得罪了垄断紫砂糖生意的几个世家,只能偷偷摸摸作为秘法放在饮品里,人家卖糖,她卖的是甜奶茶和甜饮子。

    不光不敢卖糖,沈夏守着八叔这么一位金牌讲师,却也不敢开书肆卖教辅,毕竟知识被世家垄断,八叔在书院教书不过才二三十个学生,这二三十个学生里又有一半出自世家,倒也不必担心会因此惹恼了那些世家大族,可要是铺开了卖书,那不等同于挖世家的根吗。

    沉浸在赚钱喜悦里的沈夏也好,随遇而安每日只上三堂课的沈八郎也罢,都无意挑战对抗世家,无意参与朝政。

    何先生也怕弟子太扎眼了,自从八郎教出一位举人后,安排给八郎的学生不增反减,从二三十人的中班变成十个人的小班,无论是书院里的学生,还是外来求学的世家或寒门子弟,一律考核过了才能入班,入班后两年结业。

    山县县令家的长公子,原本的男主,考了两次,才堪堪挤进来,成为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不过也已经16岁了,是已经可以相看定亲的年纪,在原本的剧情中,男女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相遇,但这辈子却是到了这会儿才碰面。

    虽然见面晚了,但缘分依旧在,沈八郎知道的时候,他的二侄女和他的学生已经私定终生了,用夏丫头的话来说是谈了半年的恋爱预备见家长结婚了。

    沈家长辈的催婚对象从此不再是叔侄两个人,而是只剩沈八郎自己。

    三十而立还不成婚,每旬回家,父母和兄嫂们总是免不了要唠叨几句,以前还有口齿伶俐的侄女能分担,如今就剩他自个儿。父母催,兄嫂催,老师和师母偶尔也要催一催。

    为了躲避催婚,沈八郎开始带着学生出去游学,一次一年半载,年近四十岁时才消停,彼时家中早已无人催婚,也无人再催他过继子嗣,生怕他再醉心山水,外出游学。

    整个大魏都知道,河北道有一位怪师,庶族出身,考中解元却不入仕途,教出几十名举人,十数位进士,还教出过状元郎,却不曾婚娶,膝下无子。

    这样一位怪师名师,却在四十五岁时回乡隐居,不再收徒,连天子传召都不应,潇洒任性到了极致。

    不成婚,不生子,不过继。比起自己,沈夏都觉得八叔更像是从后世穿来的,压根就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只图活得舒服自在。

    也的确舒服自在,旁人隐居,大都是隐于山林之中,不说风餐露宿,但也会为了陶冶情趣亲自耕种,身边没几个仆人照顾,还会与闹市隔绝,不再过问世事。

    而八叔隐居,是隐居在沈家村,且不说村里多的是受过八叔恩惠照顾的族人,家里的田都租佃出去了,无需八叔亲自耕种,家中不光有下人照顾八叔起居,还有小辈陪着八叔彩衣娱亲,她这边得了或是琢磨出什么好东西,也会让人给八叔送去,绝不会少了八叔的。

    她有时间也会回乡探望八叔,每次都是羡慕而归,哪怕后来做了丞相夫人,也依旧、羡慕八叔,羡慕八叔不必为琐事烦恼,不必烦恼朝中变化,也不必烦恼儿孙后辈,可真让她像八叔一样隐居,她也做不到。

    她经历了皇家磨刀霍霍向世族,见证了世族被皇家压制,又经过了夺嫡风波,等她终于开书肆给八叔出书时,八叔已经长眠地下,不会知道自己的书被天下学子推崇,被皇帝安排为皇子的必学书,不会知道死后坟前香火不断,上香烧纸的学子比自家子孙多的多。

    不过以她对八叔的了解,就算八叔知道这些,怕是也不会在意,这样潇洒自在的一个人,若非出身庶族,可能根本就不会寒窗苦读十数年,也不会教书授课二十几载,如果八叔从一开始便出身富贵,大抵会自在快活一生,而不是只逍遥半辈子。

    第 68 章 清穿文里体弱好强的嫡皇子(一)

    “……小阿哥福寿齐天,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爷最信你,再让八阿哥在你这儿待一日,明日再抱回正院。”

    “可是福晋——”

    “不必管她,你只管照顾好自个儿和几个孩子。”

    ……

    老者的声音,青年男子的声音,年轻女子的声音,陆续在耳畔响起,伴随着这些声音的出现和消失,一股灵气从小腹蔓延至全身,修行的本能让他在还未完全清醒的时候便已经自行运行起了功法。

    他好像又成了八阿哥,不过此八阿哥非彼八阿哥,他从四哥的弟弟变成了四哥的儿子,从四嫂的小叔子变成了四嫂的小儿子,从皇阿玛的儿子变成了皇阿玛的孙子——弘旷,雍王府的八阿哥,《皇贵妃纪事》里体弱多病却好强的嫡皇子。

    和他曾经待过的清朝世界一样,这个剧情世界也非正史,而是有后世之人穿越过来的被改变了的大清,上次是四嫂,这次则是雍王府的侧福晋林氏。

    在剧情里,林氏于康熙四十三年入贝勒府为格格,四十五年生三胞胎,即贝勒府的六阿哥、七阿哥和二格格,随后被请封为贝勒侧福晋,后为亲王侧福晋,雍正元年,封为贵妃,雍正六年为皇贵妃,荣宠一生,帝崩前下旨将皇贵妃册封为皇后。

    八阿哥对‘穿越’这件事已经不陌生了,但《皇贵妃纪事》里的女主林氏有的不只是后世的记忆,还有一个随身空间,类似于修真界的储物法器,但里面却有着能改善人体质的灵泉。

    原本体弱的四哥……不,这辈子是阿玛了,原本体弱的阿玛,在林氏进府后,体质得到了改善,从拉四力半的弓到现在能拉动八力的弓,四阿哥弘历和五阿哥弘昼也都出生在林氏进府的第二年,连‘他’的出生恐怕都少不了林氏为阿玛调理身体的功劳。

    雍王府现在有七个阿哥,嫡长子弘晖在林氏进府前便已夭折,二阿哥弘钧和三阿哥弘和大格格都是侧福晋李佳氏所出,四阿哥弘历的生母依旧是格格钮钴禄氏,五阿哥弘昼的生母也还是格格耿氏,六阿哥弘晨、七阿哥弘暮和二格格都是侧福晋林氏所出,他则是额娘用虎狼之药才生下的八阿哥。

    阿玛这辈子是不缺儿子了,但儿子多了也有儿子多的烦恼。

    现在是康熙五十二年,太子已经被二废,府里最年长的二阿哥已经十三岁了,他也满五周岁,世子之争已现端倪。

    皇恩浩荡,众皇子包括已经被圈的直郡王和废太子都有一个进宫读书的名额,府里进宫读书的名额从前是大哥的,后来是二哥的,二哥现在是府里的长子,又已经入宫读书数年,按理不该有什么变故,只是二哥在上书房的文武功课都不出彩,甚至垫底,一个月前又因与弘皙起冲突动手,被皇上斥责。

    额娘便和阿玛商量,让弘钧回府读书,改由他入上书房,这事儿还未落定,次日,他便在争执中被三哥推入湖中,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阿玛不顾额娘的阻拦,把他抱到林侧福晋的西跨院中养病,现在已经是第二日了。

    上辈子,他能在生死线熬过来,便多亏了林侧福晋的灵泉水。

    这辈子,他刚刚能成功引起入体,也多亏了林侧福晋的灵泉水。

    稀薄的灵气,再加上杂灵根的身体,单靠自己,怕是此生都无法开启修真了。

    前后相加,这几乎可以算是两次的救命之恩,恩情欠大了。

    可额娘并不知晓灵泉水一事,在额娘看来,他溺水后被阿玛带到西跨院,是阿玛对林侧福晋的过分信任和对额娘的过分不信任,所以上一世他落水后虽得了林侧福晋救治,可正院和西跨院却为此撕破了脸,争斗从雍王府一直延续到紫禁城,妻妾之争演变成夺嫡之争。

    当然,他和额娘肯定是这场斗争中的失败者。

    原因在他,他原就是额娘用虎狼之药才怀上的孩子,身体不算好,溺水后虽得林侧福晋灵泉水求治,但灵泉水毕竟不是万能的,他又好强,常常读书到深夜,久而久之,身体就成了药罐子,正院和西跨院在他溺水后冲突频频,于情于理,林侧福晋都不可能再冒险给他使用灵泉水了。

    一个孱弱的嫡子,本就不可能承继大统,更何况阿玛并不缺儿子,也不缺聪明健康的儿子。

    八阿哥轻轻吐了口气,作为未来皇帝之子,他这一世的身份自然是极好的,借着溺水也正好可以装作孱弱的样子,不必再辛苦读书习武,甚至可以远离朝堂,只要劝说额娘不记恨林侧福晋,还和从前一样对西跨院不管不问不关注,那他和额娘日后也就没什么好愁的了,只是……他是弘旷,可也做过两辈子的胤禩。

    九弟、十弟、十四弟、保泰、那一府的人……

    虽然是两个世界,可两个世界的许多人却有着五六分甚至七八分的相似,比如他曾经的兄弟这辈子的叔伯们,比如他曾经的皇阿玛这辈子的祖父,不过更多是完全不同的人,比如上辈子的四嫂和这辈子的额娘。

    “八阿哥醒了!”

    守在床边的石榴瞧见八阿哥睁开眼睛,迅速起身去喊府医和报喜。

    谢天谢地,这位小祖宗总算是醒了。信女愿茹素一年换八阿哥健健康康离开西跨院。

    主子爷也是,给主子抱回来一个大雷,都知道八阿哥是福晋的眼珠子、心肝儿,又因为早产身子骨不算强健,万一人在西跨院出了事儿,福晋还不得跟主子拼了。

    但愿八阿哥最后在西跨院的这两日身体能好好的,可别再出什么状况了,主子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呢。

    她上一世算是四爷粉,可也没想过有一日会穿越,成为四爷的格格,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做四爷的格格,总好过进别的皇子府。

    四爷待她很好,从盛宠到独宠,从格格到侧福晋,她也慢慢失一颗心在爷身上,不然也不会频频把灵泉水用在爷身上,以至于让爷察觉到了异样。

    灵泉水无色无味,除了功效外,和水没什么区别,至于功效也并不像话本子里的灵丹妙药一样,吃下去身体便能排毒或是感受到一股明显的热流,或是让伤口转眼间愈合,灵泉水没那么神奇,一茶盏的灵泉水能让爷中暑的症状在当天缓解大半,能让爷胳膊的箭伤以三到四倍的速度愈合,如此而已。

    当然灵泉水用多了,体质也会慢慢得到改善,像她,进府这些年就没生过病,几个孩子也从未生过病,就连种痘,症状都比常人轻得多,让太医大为震惊。

    这几年她没少偷偷给爷用灵泉水,原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直到八阿哥落水,爷不顾福晋阻拦把八阿哥抱到她这儿,让她来看顾,她才知道自己从前犯了蠢。

    爷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爷对她的独宠是不是也……

    身怀有孕,她也不想想太多,但又怎么能忍得住。

    “若是福晋想把八阿哥带回正院怎么办?”石榴提醒道。

    主子爷不在,谁能拦得住福晋。

    “那就带回去好了。”林侧福晋语气淡淡的道。

    至于爷让八阿哥再待两日的交代……呵,她愿意出手是不想一条小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不代表她就愿意予取予求。

    福晋得了消息,几乎是带人跑去西跨院的,丝毫不顾及她作为福晋该有的规矩和体统。

    事实上,为了接回儿子,昨日她向爷哭求过、闹过、跪过,就差去永和宫求娘娘了,若不是爷被禁了足,出不了府,她不会,奈何爷为林氏迷了心智,听不进话去。

    什么林氏会照顾人,治病不就是靠太医嘛,林氏再用心,能抵得过当娘的心吗。

    爷觉得林氏处处都好,守着林氏过日子,这王府甭管新人旧人都入不了爷的眼,都成了摆设,李氏从前多受宠,如今也就只能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爷了,她不在乎爷宠爱林氏,她可以做个只能管家的摆设,不去碰爷的心肝,可爷不该来挖她的心头肉。

    “旷儿。”福晋捧着儿子的脸,眼泪婆娑。

    八阿哥微微有些不自在,安抚道:“额娘,我现在身体好多了。”

    看来最近都不能装病弱了,不然只会让额娘和林侧福晋之间更雪上加霜。

    看着儿子瘦了一圈的小脸,福晋心疼得不行,李氏歹毒,她不信三阿哥是自己起坏心思把旷儿推下水的,定是有人挑唆甚至教坏,为的便是世子之位,倘若她的旷儿出了事儿,三阿哥的名声虽坏了了,可府里也就没人能跟李氏的二阿哥相争了。

    “你放心,额娘不会让你受委屈。”

    该有的公道要有,该得的东西也一样不能少。

    爷已经罚了三阿哥和李氏,也把二阿哥从宫中接回府,但还不够,进宫读书的名额是旷儿的,世子之位也要是旷儿的,以爷对林氏的宠爱,爷未必不会偏心。

    八阿哥眉头轻皱,上辈子他落水后,额娘便向阿玛争取了两件事,一是让他进宫读书,二是让阿玛写折子册封他为世子,前者做成了,后者没成,毕竟此时的阿玛已经有心皇位,不可能立世子。

    可进宫读书……他是万万不想的。

    他在宫中读过书的,而且不止一次,就算上书房这会儿已经没有二十年前严苛了,但那也是相对而言,现在的上书房虽然每个月可以回家休息一日,但还是要天不亮就起床,一天的功课满满当当,哪怕无心学习,可上书房的制度要遵守,一天到晚不是被关在教室里,就是在演武场上。

    这进宫读书的福气,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不要。

    第 69 章

    “咳咳。”

    八阿哥轻咳了两声,在装病和过段时间再装病之间犹豫了一瞬。

    算了,两次的救命之恩,他还是别给林侧福晋添麻烦了。

    “儿子只想额娘能多陪陪我。”

    八阿哥起身,引气入体后,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我去向林额娘道谢,道完谢后,我们一起回家,儿子还想让额娘帮我想想该送什么给林额娘做谢礼,儿子以为往后再也见不到额娘了,多亏了林额娘把我救回来,让我回到额娘身边。”

    福晋:“……”

    儿子小,把林氏当恩人了,她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告诉儿子,他阿玛把他抱到林氏这里来,不是为了他的性命,而是为了给宠妾添功劳。

    “过几日,等你身体好些,额娘再带你来给林侧福晋道谢,现在先跟额娘回家。”

    福晋熟练的抱起儿子往外走,并不打算去见林氏,要见也该是林氏来拜见她。

    这边离开,那边坐在西暖阁的林氏紧跟着便得了消息,却并未起身。

    先前她和福晋井水不犯河水,福晋不为难她,她人前人后也守着规矩,不冒犯福晋的体面,只是这次……爷是救了他的儿子,可福晋不会知道她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只会知道儿子溺水后被丈夫抱到了宠妾身边,不请太医,也不让正院的人见。

    她知道爷这么做是为了帮她保护秘密,也知道爷一颗爱子之心,在察觉到她有保命的东西后,把溺水到几度没了呼吸的儿子抱过来无可厚非,但她心里头还是别扭,连带着懒得去见福晋,她都能想象到福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换作她是福晋,没有上帝视角,怕是要恨死巧言令色的狐媚子。

    都怪爷!

    ***

    正院。

    福晋除了带回儿子,还带回了府医,让府医守在八阿哥身边,稍有风吹草动,便让太医过来诊脉。

    八阿哥心有戚戚,越发觉得短期内都不适合装病。

    玩了一会儿七巧板,午膳后又吃了药,睡完午觉,跟着额娘在后花园里转了转,为了表明自个儿身体大好,他还抽了好一阵的陀螺,身上快出汗的时候,又被哄着回去吃蛋羹。

    “臣妾给爷请安。”福晋扶了扶儿子,才一板一眼的请安。

    从椅子上下来,稳住身体的八阿哥头微微低着,规规矩矩的请安:“儿子给阿玛请安。”

    四爷刚回府听下人禀告福晋把弘旷抱回正院后便急急忙忙赶过来,瞧弘旷面色红润,动作稳稳当当,这才松了口气。

    “八阿哥午膳用了多少?可有再烧起来?下午睡了多久?这碗蛋羹是用了几个蛋,让府医瞧瞧,晚膳是不是少用些。”四爷连声道,病时饿着比吃饱了好。

    四福晋压下心中的烦躁,一一答了。

    “弘旷身子已经大好,再养几日,应该就能好利索了,不耽误进宫读书。”四福晋言简意赅道,这本就该是旷儿的东西。

    四爷皱眉。

    八阿哥大惊。

    这……

    “弘旷身体刚好,再多养养,宫中规矩多,他又只是皇孙,娘娘身处后宫也很难照顾到阿哥所和上书房,你放心得下吗。”

    四福晋抿了抿唇。

    八阿哥来不及在心里头别扭四哥变阿玛,忙道:“我不想进宫读书,二哥在宫中读书一个月才能回府一次,我不想一个月才见额娘一次,额娘能不能多陪陪我,我在府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四福晋无奈。

    在此之前,八阿哥已经在前院读书一年了,因着年纪小,所以只上半日的课程,上午在前院,下午便能回正院,不过按照四爷原本的计划,等八阿哥过了十月份的生日,便要和哥哥们一样上满一天的课了。

    这是他的嫡子,他对弘旷的期望其实是大过其他孩子的,可弘旷的身体……比起弘旷的功课,他更在意这孩子的身体。

    四爷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道:“弘旷在府中有福晋照顾,而且爷手头的差事就要收尾了,正好在府中歇一歇,可以教导几个孩子读书。”

    他知道福晋在意什么,进宫读书是荣耀也是机会,但这府里到底是他说了算,父子之情既是天生的,也是处出来的。

    四福晋同样看向儿子,轻声道:“如果弘旷不去,爷打算让哪个阿哥去?林氏的长子六阿哥吗?”

    二阿哥贪玩惹祸不上进,还被弟弟和额娘拖累,不能进宫读书了。

    三阿哥犯了大错,自然不能让他去。四阿哥和五阿哥的额娘只是格格,格格是妾室,侧福晋却是侧室。

    爷能选谁,还不是只能从林氏的孩子选。

    今日是进宫读书的名额,明日就会是世子之位,是未来的王爵。

    难道日后她的弘旷还要向林氏的儿子行礼问安吗。

    四爷也很无奈,皇孙进宫读书是皇阿玛给儿子的恩典,府中必须要有一个孩子进宫去,如果八阿哥不去,那就只能让六阿哥去。

    论身份便应该如此,更何况卿卿还救了弘旷。

    “理应是他。”

    四福晋冷笑。

    八阿哥合掌,道:“六哥去了宫中,还有七哥和二姐姐陪在林额娘身边,若是我去了宫中,留下额娘一个人,我怎么放心的下,还是六哥去更合适。”

    这话说得实在孩子气,若是以往,福晋会出口纠正,她怎么会是一个人,正院这么多人,府里的阿哥和格格名义上也都是她的孩子,可现在福晋并没有纠正八阿哥的孩子话,但也没有赞同。

    “你只是现在不想进宫读书,万一过段时间你又想去了怎么办?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福晋很是认真地对儿子说道。

    二阿哥蠢且没有长性,六阿哥可不是这样。

    而且这次若不是三阿哥把她的弘旷推下水,爷未必会让二阿哥从上书房退学,二阿哥虽然几次在上书房丢脸,但那毕竟也是爷的儿子,是现在府中最年长的阿哥。

    八阿哥坚定点头:“儿子现在不想,将来也不会想的。”

    那破地方,他只想离得远远的。

    “就算儿子日后改主意了,也不后悔此时的选择。”

    四福晋看着儿子小大人的模样,心中又酸又涩,弘晖和弘旷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她没能照顾好弘晖,在弘旷身上不想再重蹈从前的覆辙。

    “好孩子,额娘知道了,接着吃蛋羹吧,不然等会儿该凉了,额娘和阿玛去书房说说话。”

    四爷撸了撸儿子的脑袋,才顺着福晋的意挪步到书房。

    四福晋紧随其后。

    自怀上弘旷后,夫妻便再未同过房,而在那儿之前,这对夫妻也算不亲近,前有李氏,后又林氏,她这个福晋虽是圣旨御赐,却从不是爷的心上人,别说心上人了,如果她的出身像李氏林氏这些人一样,一入府只能做格格,爷都未必会到她院里来。

    四福晋早就已经放下了所谓的男女之情,从没得到过,也不再向往。

    “臣妾做这个福晋近二十载,自问也算兢兢业业,不曾出过大的纰漏,也没做过对不住爷的事情,爷跟林侧福晋在西跨院过小日子,臣妾也没有打扰过您,日后也不会打扰,臣妾只求爷一件事情。”

    “说。”

    四福晋鼓足勇气,眼睛紧紧盯着爷的脸,慢慢道:“弘旷是您的嫡子,他应该是未来的王府世子,承袭您的爵位,做第二任雍亲王。”

    如今和大清刚开国的时候不一样了,以前亲王诸子几乎都能得到爵位,像亲王嫡子,能承袭爵位的是亲王,不能承袭爵位也能被封为郡王,最差也是贝勒。

    但现在……万岁爷有明旨:除承袭者外,亲王无论嫡庶子,皆封不入八分辅国公。

    也就说,在爷的诸多儿子中,能袭爵的是亲王,不能袭爵的最高只是国公,还是不入八分的国公,这中间差了整整六等。

    如果她的弘旷不能袭爵,日后见了袭爵的庶兄是需要行跪拜之礼的,而且她为嫡福晋,王爷百年之后,倘若她还活着,她只能跟着袭爵的阿哥养老。

    四爷很难不觉得气愤,他可活着呢,而且正值壮年,但比起气愤,更多的好笑。

    哪怕他从未言明,卿卿也知道他的志向,所以从未把进宫读书的机会放在眼里,但在福晋和李氏看来,他的未来能留下最重要的东西大概就是亲王之位了。

    “弘旷也是爷的儿子,爷可以向你保证,他未来会是亲王。”

    倘若他能成事,弘旷作为嫡子,至少是个亲王。

    倘若事不能成,他还能保留亲王之位,那袭爵者不会是旁人,只会是弘旷。

    四福晋松了口气,眼泪大颗的落下来,恭恭敬敬行大礼:“臣妾谢王爷爱子之心。”

    四爷看着这样的福晋,实在没什么话好说,本来还想跟福晋谈一谈八阿哥的身体和学习,现在看来,算了吧,再等几日,八阿哥的身体好些,他便把人接到前院,和前头几个阿哥一样,不止在前院读书,也在前院吃住,每旬只有一日能回后院。

    第 70 章

    离开正院后,四爷去前院换了身衣服才回西跨院,他到的时候,侧福晋和孩子们已经在用膳了。

    “阿玛!”孩子们叠声道。

    “臣妾给——”林侧福晋的礼行到一半,便被扶了起来。“又不是在外面,行什么礼。”

    四爷扶着重身子的侧福晋坐下,挨个儿抱了抱几个孩子才落座。

    “爷刚刚去看了八阿哥,不烧,瞧着气色也还不错,午膳用了一碗小米粥、半块发糕和五筷子青菜,刚刚又吃了两个鸡蛋做成的蛋羹,胃口不错,应该是大好了,你也能放心了。”

    四爷神情愉悦,夹了一个小小的龙眼包子放到侧福晋面前的碟子里,“卿卿辛苦了。”

    林侧福晋还气着呢,只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夹了一筷子胡萝卜丝给爷,“爷也辛苦了。”

    辛苦做戏这么久,明明猜到了她的秘密,却装着不知情,八阿哥遇险时,才露出来。

    四爷硬着头皮面前他素来不喜的胡萝卜吃光,才道:“让人给六阿哥收拾收拾,后天爷送他去宫中读书。”

    “决定了?”林侧福晋诧异道,她以为福晋不会愿意的。

    “嗯,福晋也同意,上书房的先生和谙达师傅都是皇阿玛亲自选的,学问才识和武艺皆是一等一的,弘晨去了上书房可要好好学。”

    “是,儿子一定好好学!”六阿哥扬着头欢快但又坚定的应道,他绝不给阿玛丢脸,绝不像二哥一样在宫宴被皇祖父点名,让阿玛被人看笑话。

    傻儿子,林侧福晋见状也不好再泼冷水。

    她是不想儿子小小年纪就去宫中读书的,谁家孩子八岁就开始寄宿读书,简直是虐待儿童,奈何大清没有儿童法,她这个儿子还是个妥妥的爹控。

    “好,有志气。”四爷一边赞道,一边不忘安抚孩子娘,“卿卿放心,后天爷提前送弘晨过去,好好跟十七说说,让他这个小叔叔多照顾照顾咱们六阿哥。”

    “麻烦十七叔了,不过小六,你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凡事不要逞强,身体最要紧,阿玛、额娘和弟弟妹妹都挂念着你,别让我们太担心。”

    林侧福晋心里面一万个放不下,宫里规矩多,上书房堪比一个小朝廷,不同母的皇子,不同父的皇孙,不同派别和身份的哈哈珠子。

    唉,现在才康熙五十二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康熙这个年号可是用了足足六十一年,也就说她儿子这个寄宿制学校要上九年,九年后虽未必从上书房结业,但那时已经是雍正年了,全家搬到紫禁城,再去上书房读书就不是上寄宿学校了,而是请老师在家中教学。

    额娘满目怜爱,六阿哥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喜气洋洋,虽然两侧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住,但好歹没笑出声不是,除了欢喜,更压不住的是斗志,他要给阿玛争气!

    *

    正院。

    八阿哥认认真真遵守医嘱,喝完了药,又在房间里溜达足一刻钟,洗漱和上床睡觉的时间也完全听府医的,而且躺到床上后便老老实实酝酿睡意,而不是偷偷修行,可以说是一个很听话的病人。

    没办法,谁让前世的教训太深了。

    在大魏不能修行,他却保持着修行人的心态和习惯,饮食不定、晨昏颠倒、添衣不及时……导致寿命不长也就算了,关键是遭罪啊,人生的最后几年,浑身上下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那时候再开始养生已经晚了。

    这辈子他还小,养生需从娃娃抓起。

    而且因为杂灵根的缘故,他也不可能像在上个清穿世界那样整宿整宿的修行,用吸收的灵气取代睡眠,他虽引气入体成功,可引的是林侧福晋给他的灵泉中的灵气,而非周围环境中的灵气,没了灵泉水后,他能吸收到的灵气实在是微乎其微。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也可能是这个还算熟悉的世界给了他安全感,不知道阿玛和额娘已经达成共识的八阿哥很快熟睡。

    另一边,四福晋连却是一直睡不着,一晚上往儿子卧房跑了五六次,摸摸额头,摸摸后背,点着灯仔细观察儿子的脸色,就怕病情又有反复。

    “小阿哥好着呢,这都后半夜了,主子您赶紧去睡吧,奴才和海棠守着小阿哥。”周嬷嬷心疼道。“明儿您还得继续照看小阿哥呢。”

    福晋这几天熬得厉害,周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主子爷这次实在过份,再怎么疼宠信任林侧福晋,也不该把溺水的小阿哥交给林侧福晋照顾,却连见都不让福晋见一面。

    她见过宠妾灭妻的,可没见过这样宠妾灭妻的,福晋既心焦又失了体面,林侧福晋那儿也没讨着多少好,这天大的风险的担着,万一……

    她实在想不通主子爷这么做的道理。

    四福晋揉了揉太阳穴,不愿离去,但也知道周嬷嬷说的有理。

    “你们守着,我趴桌上睡一会儿。”

    如此,旷儿这里有什么动静,她也能立时醒过来。

    周嬷嬷心知再劝无用,便轻手轻脚出去拿了枕头和披风过来,便是要趴在桌上睡,垫个枕头也能稍微舒服些。

    没多久,轻微的鼾声响起,周嬷嬷不忍心叫醒福晋,只是伸手轻轻拍着小阿哥的后背,免得小阿哥被吵醒。

    四福晋这一觉直睡到五更天,听见推门声和轻微的说话声才醒来,起身无声地行了蹲礼。

    四爷略一抬手,该问的他已经问过府医和嬷嬷了,这会儿并未上前,往床上望了望,便摆手走人,今日虽没有朝会,但他要送六阿哥去上书房读书。

    四爷上朝和上值都习惯骑马,今天情况特殊,陪儿子坐了回马车。

    宽大的马车里,六阿哥直接趴在阿玛身上补觉,四爷呢,原本一肚子的话要交代,这会儿见儿子如此心大,也是苦笑不得,车程过了大半后,才把人叫醒。

    “在上书房不要主动惹事,但也别怕事,别被人欺负了去,阿玛不怕你打架。”四爷斟酌着用词,他把二阿哥接回府并不是因为二阿哥和弘皙打架,而是……太蠢了,被人当傻子哄,“

    皇孙进宫读书的年纪都太小了,几乎都是从五岁开始,在宫里待的时间太久,在家里待的时间太短,受上书房影响比受家中影响更深。

    六阿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所以他可以信任十七叔,但不能对堂兄弟无防备之心,哪怕是十二叔十四叔的儿子。他进宫读书的事情定下来后,额娘也曾单独教过他,在上书房既不能受欺负,也不能欺负人,尤要注意大伯家的弘昱堂兄和二伯家的弘皙堂兄,虽然大伯被革爵圈禁,二伯被废被圈,但大伯和二伯都是皇玛法最疼爱的儿子,而且身为皇玛法的长子和嫡子地位特殊,至今在朝堂上都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对两位堂兄要尊重,但不可太过亲近,当敬而远之。

    阿玛和额娘的话无一不透露着上书房的复杂,但六阿哥不觉恐惧,反倒更兴奋。

    *

    雍王府正院。

    八阿哥惺惺松松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摸肚子——他饿了。

    “饿了好,想吃东西,病就快好了。”四福晋很是欢喜,忙让人去把厨房里煨着的小米粥端来,再上些清淡容易克化的饭菜来,她自个儿则是亲自帮儿子穿衣洗漱。

    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吃。

    早饭,起晚了的八阿哥一般都是自己用。

    午膳和额娘一道。

    晚膳除了额娘外,晚归的阿玛也会和他一起用。

    如此过了十日,能蹦能跳能吃的八阿哥便被阿玛薅去了前院,不过却是改了规矩,溺水前他只需要在前院上半日的课,如今却要上一整日的课。

    “阿玛,我还小。”

    “额娘,一日也太长了。”

    八阿哥试图为自己争取。

    连续十日用两顿晚膳的四爷坚决拒绝:“不小了,爷给你找了个新师傅,太医院王太医之子,王太医家族世代行医,尤擅养生之道,你下午跟着王师傅学学八段锦,练练养生拳。”

    四福晋绷着脸道:“好好跟着师傅学,不许淘气。”

    爷也算是用心了,这十日一早一晚都要来看一看弘旷,现如今又请了王太医的儿子来府里做武师傅,最重要的是爷亲口许诺弘旷日后会是亲王。

    八阿哥这下也不抗拒了,养生好哇。

    “那额娘也要学,我每天回来把师傅教我的再教给额娘。”

    阿玛就不需要了,毕竟有林额娘的灵泉水在,阿玛上辈子可是无病无灾活到了八十五岁。

    四福晋点头,应道:“好,旷儿以后就是额娘的武师傅。”

    母子俩其乐融融,四爷虽插不进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在正院待的时间少,弘旷跟他不亲近也正常,等日后在前院久了,多些相处时间,也就能亲近起来了。

    *

    前院和正院截然不同。

    现在的前院也和十几日之前不同。

    先前是二到八阿哥在此读书,如今六阿哥进宫读书,回来了一个二阿哥。

    “弘旷见过二哥、二哥、四哥、五哥、七哥。”最后一个进门的八阿哥跟哥哥们招呼道。

    二阿哥脸色难看,勉强嗯了一声。

    他是第一个还未结业便被从上书房带回来的皇孙,丢人丢遍了皇城。

    二阿哥先前已经去前院给八弟道过歉了,又受过罚,便自觉往事已经翻篇了,“八弟快坐,先生快来了。”

    四阿哥和五阿哥轻轻颔首。

    七阿哥主动招手:“八弟快来,我带了点心给你。”

    自六哥进宫读书后,他就落了单,二哥和二哥一母同胞,四哥和五哥向来要好,只余他形单影只,虽然有哈哈珠子,可他们待他恭敬客套,并不会和六哥一样和他嬉戏打闹。

    八阿哥从善如流,坐到七哥身旁。

    “嘿嘿。”七阿哥献宝似的从书箱里拿出一包点心,解开麻绳,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个小孩子拳头大小的芋泥乳酪球,“知道你今日来前院读书,我特意求额娘让樱桃姐姐做的,你尝尝,甜甜的,还有奶香味,特别好吃。”

    连阿玛都赞不绝口。

    八阿哥咽了咽口水,美食在原本的剧情中占了不小的篇幅,林侧福晋很会琢磨吃食,在大清复刻出了不少后世才有的吃食,尤其是甜食,阿玛喜甜……他这辈子亦喜甜。

    “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七哥,也请七哥回去后帮我谢谢林额娘。”

    八阿哥把小手伸向芋泥奶酪球,趁新鲜吃,口感才好。

    七阿哥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吃东西的八弟好像额娘养的猫猫,可爱,若是再胖一些就更像了。

    “上课……”

    先生坐在前面讲课,从原来七分饱吃到十分饱的八阿哥昏昏欲睡,七阿哥一心二用,一边听课,一边暗戳戳观察八弟,眯着眼睛的八弟也跟那只大胖猫好像。

    二阿哥眉头紧皱,他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以前那些兄弟。

    先生对下面学生们的情况一览无余,走了一个聪颖好学的六阿哥,回来的是有着草包之名的二阿哥,这会儿心思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病愈的八阿哥眼睛都闭上了,好在剩下的学生还算乖巧,尤其是四阿哥弘历,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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