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荆棘鸟 > 16、第 16 章
    初夏的时间,荀烟告别宋汀雪和安伽,拎了随身行李,和剧组的大巴一起行向c城。


    片场在c城一座边缘小镇,路边梧桐香樟,日影层叠,还有小小的向日葵花;依山傍水,海风清澈,但与世隔绝。


    要不是在地图上风马牛不相及,荀烟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z城。


    “小烟,发什么呆呢?”姚佳倏然出现,揽住荀烟肩膀,“赶快去收拾行李。今晚最后一场剧本围读。”


    荀烟手忙脚乱搬起行李,“好、好的姚导。”


    姚佳看着她背影,一脸老母亲的慈祥。


    当晚剧本围读。


    《荆棘鸟》是一个潮湿又逼仄的小镇故事。一个落榜的艺术生,某日闯入偏僻的小镇。


    ——而在进入小镇的第一晚,这位艺术生就和混混打了一架。


    巷角的雨幕里,她白衣黑裤,穿着西装内衬。


    锋利的琴弓、厚重的琴盒,都是她的武器。


    她把混混打得鼻青脸肿,混混丢出一支烟和火柴,点燃了她的琴,落荒逃走。


    扯平了。


    大雨很快浇灭火星。但经由雨水浸泡,木质的琴身也几近报废。


    艺术生叹了口气。


    姜屿躲在角落。被艺术生从地上拎起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也要挨揍了。


    可艺术生只是瞥她一眼,捡起地上的两刀香烟,问:“你的?”


    “不是!”


    话音未落,姜屿口袋里掉出一个崭新的打火机。


    散落一地的香烟,打火机。


    怎么看都是一伙儿的。


    “……”


    刚才艺术生揍人的狠劲儿还历历在目,姜屿一下子怂了。“不是我要买的……是刚刚那些人、那些人逼我买的……”


    “好孩子。”艺术生似笑非笑睨她一眼,踢开香烟盒,背起报废的大提琴。


    走了。


    直至女人离开视野,姜屿靠在湿冷墙面上,才瞬间卸了力。


    姜屿淋着雨,试图回忆艺术生的模样,却发现有限的记忆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五官。


    只记得对方刘海细碎,唇色苍白,脚踝有一处刺青,是一串h开头的英文,边缘很模糊,像是洗过。


    小镇的人员向来固定。来了谁、走了谁,不一会儿便传遍整个街区。


    姜屿在姜婆婆的珐琅烧彩店里,竖着耳朵打听艺术生的信息。


    她叫宁礼,二十三岁。自家姥姥刚下葬,她回来奔丧,在小镇暂住一段时间。


    姜屿戴着手套烧彩绘,在心里偷偷关注对方很久。


    她想到宁礼泡坏的大提琴,就问婆婆:“艺术生的一副琴要多少钱?”


    婆婆戴起老花镜:“你要走艺术啊?”


    “没、没有。”


    婆婆又摘掉眼镜。“那些很贵的……我可供不起你。”


    “我就是随便问问啦!……”


    想着那架大提琴,想着那双打架都像拉提琴般优雅的手、脚踝处刺青,姜屿拿着珐琅喷枪,接连烧坏好几个胚子。


    在婆婆无语的眼神里,姜屿摊牌:我对那个叫宁礼的姐姐很感兴趣。我想找她玩。


    “找她玩”——这三个字,包含了十六七岁少年人最直白也最纯粹的向往。


    姜婆婆盯她几秒,握紧姜屿的手。


    对视间,姜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真怕婆婆丢给她一本《如何捕获美少女真心》的彩印书!


    但最后,姜婆婆也只是十分潦草地说了句,“去吧。”


    哎呀,虚惊一场。


    *


    姜屿开始制造邂逅。


    小镇女孩傻得很,不会那么多弯弯绕,每一次“偶遇”都漏洞百出。


    暴雨前递来的深红色雨伞,转角撞出来的单车,书店里刻意选中的同一本书。


    “……很拙劣的演技。”


    旧书摊里,宁礼掐着琴谱,看一眼雪花电视又看一眼姜屿,如此评价。


    也不知道是在说电视里的人,还是在说姜屿。


    姜屿当听不懂,麻雀似的跟着她。


    姜屿一身校服明净,黑发柔软,眸如点漆,气质似栀子般纯粹。


    “我叫姜屿!”


    所幸宁礼的性格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冷淡。偶尔呛姜屿几句,大抵还算友善。


    姜屿终于问起宁礼脚踝的刺青。


    “那是什么单词?”


    “halcyon,希腊语,是传说中的一种鸟。”宁礼站在水坑边,等红灯变绿,“halcyon,读作halseeuhn,宁静安详的翠鸟,职责是守护大海。”


    “你为什么会选这个词?”


    “不是我选的,是店员推荐的。我又不懂希腊语。”


    “……”


    宁礼说话直白,姜屿大脑卡壳半晌。


    头顶信号灯猝然放行。


    她们撑着伞,脚下的斑马线被雨水侵蚀,模糊成一片白色的雾。


    行到路边,姜屿憋出一句,“感觉很有意思。”


    宁礼一愣:“什么?”


    “我说……你的刺青,感觉很有意思。”


    话音落下的电光石火,一只手轻掐了掐姜屿的后颈,把她向后拉扯。


    是宁礼。


    她几乎要把姜屿提起来,像提起一只小猫。


    “千万不要觉得有意思——感兴趣就是坠落的第一步。”宁礼撑着伞,“等想清楚了,后悔都来不及。”


    “……你后悔了?”


    “后悔死了,”宁礼平静地说,“洗刺青痛得我哭妈喊爹,最后逃了。”


    她看向姜屿,眼里是长辈教育小孩的认真,“纪念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千万别是觉得有趣,往自己身上扎这玩意儿。”


    姜屿避而不答,只问:“那你是为了纪念什么?”


    宁礼:“我不是纪念。我是跟风。”


    姜屿:“……”


    两人默了些许。直到要走进宁礼姥姥家的街区,姜屿才再次开口:“其实我说有趣,还有一个原因。我叫姜屿,屿是岛屿的意思,婆婆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小岛’。你的halcyon是守护大海的精灵,小岛和海洋,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巧。”


    宁礼撑着伞,视线游离,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走到家门口,她莫名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啊?”


    宁礼没再答,大概也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感伤很怪异。


    她把伞还给姜屿:“谢了,你的伞。”


    姜屿说:“不用还……外面已经不下雨了。”


    宁礼执意要还。


    “其实,小岛,”关门前,她向姜屿丢出一句,“我就是懒得晾伞折伞。”


    姜屿:“……”


    *


    姜屿和宁礼的初遇部分,剧组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去描画拍摄。


    剧情的重头戏在后面。


    荀烟靠在片场,手里是路语冰请的奶茶。


    路语冰,宁礼的饰演者,戏龄四五年。


    戏里的宁礼谈起刺青头头是道,打起架来也干脆利落,可戏外的路语冰是实打实的江南大家闺秀,精通乐理,性子却天然呆得很,烟酒都没碰过,苏烟还要副导手把手教着抽。


    宁礼和路语冰,大概只有艺术这一条是挂钩的。


    荀烟想,也许这就是演技吧。


    同时,戏里宁礼抠抠搜搜,戏外的路语冰热衷请客。


    c城的夏天充斥水果气息,柚子青提柠檬水,草莓西瓜荔枝冰,路语冰带着荀烟都尝试了一遍。


    剧组的人对荀烟十分友善——尤其在宋汀雪代风投公司拨了一部分资金给剧组之后。


    宋小姐不缺钱。风投外冗余的钱投资给花花草草,她也无所谓。


    但这部分钱对剧组而言可谓天降之喜。


    路语冰抱住荀烟,感慨:“真好,片场有姐姐们宠爱,回了家也有宋家二位大小姐喜欢你。”


    这话让荀烟呛了好大一口。


    她向路语冰草草应几句,又拿起手机。


    聊天里的某位置顶,自始至终没有回复。上一条信息还在几天前,荀烟得知宋汀雪大手笔地投了钱,特意去问询:宋小姐,您投《荆棘鸟》这个剧本,是觉得剧本有趣吗?


    宋汀雪真的看了剧本吗?荀烟觉得未必。但她又不敢脸大地包揽全部功劳。


    荀烟再问,宋小姐,风投是看中前景,您觉得这部电影……有很大前景吗?


    噼里啪啦一通问,宋汀雪都没搭理。


    这是她们交流里的常态。


    荀烟问许多,宋汀雪偶尔看几眼,很少回复。电话也常常打不通。


    荀烟觉得挺失落的。


    但俗话说,要看对方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平心而论,宋汀雪对她又真的、真的很好。


    所以荀烟决定不去想这些。


    可这次剧组资金的事情,荀烟又隐隐觉得受之有愧。风投是生意,宋汀雪自行指款,盈利了算公司的,亏本了算她自己的——那么,要是真亏损了怎么办?毕竟就连姚佳、李徽都无法预言,这部电影上映后是死是活。


    ……而如今宋汀雪不回她消息,更搞得荀烟心里七上八下。


    但她也没办法用意念催促对方回复。只是想,以前就算是住宿学校,她与宋汀雪一周也至少见两次面。可这次都快一个月了,一点儿联系也没有……


    心里正乱得不行,是姚佳站在灯光设备下,笑着招呼她:“小烟!休息好没有?”


    荀烟一愣,立即应她:“来了!”


    这是十六岁的姜屿和二十三岁的宁礼的最后一场戏。


    action——


    夏天要结束了。梧桐叶下,小镇夏末的雨水淅淅沥沥。


    望向布景,荀烟无由来地想,好潮湿啊。


    姜屿和宁礼的故事,就像姜屿最初递过去的那把红伞。雨一过,伞一收,谁都以为可以忘记。可是某日伞架撑开,那种混合泥土气息的潮湿又会扑面而来。


    面孔浸入潮湿气息的刹那,脑海又浮现对方恹气的笑。


    初见的雨夜,火柴燃烧半面琴弦,也点燃一颗心。


    “小岛,会接吻吗?”


    宁礼捧着她的脸,视线逡巡在她唇侧。


    宁礼的手是打架的手,也是拉大提琴的手。五指修长,指节是和琴弓磨合时留下的薄茧,指甲圆润,垂按在琴弦上的时候,月牙一片发青的白。


    姜屿从内而外、连灵魂都在战栗,可开口,语气仍然捎带一丝娇蛮。


    “不会的话,你教我吗?”


    宁礼看着她,似是笑了一下。


    随即她俯身,温热气息吞吐在姜屿面颊。


    姜屿猝然闭上双眼。


    意料中的吻却没有到来。


    宁礼轻掐了掐姜屿耳垂,“……算了。”她说,“有些事情,不要因为感兴趣而去尝试。感兴趣是坠落的第一步。”


    不等姜屿回应,宁礼错开身子,手却仍拉住对方左腕。


    姜屿的左腕上,残留先前战栗的余韵。


    “不过,小岛,你在抖什么?”宁礼故意问她,“紧张什么?”


    姜屿梗着脖子:“我才没有……”


    宁礼看着她,笑着打断:“怕就说出来。”


    ——宁礼其实什么都明白。少女的心思在她眼底是透明的。


    姜屿的犹豫、惧怕、退缩、矛盾,宁礼分明都看得到。


    此刻,临别前,宁礼抚摸女孩额前碎发,轻声说:“怕什么,紧张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敏感如姜屿,当然能读出对方话外之音。


    她望向她,眼一眨,面上瞬间湿漉漉一片。“我没有怕什么,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


    片场里已经喊停,导演组里,姚佳和李徽还在对着大监视器回味。


    姚佳点点屏幕,“二位的情绪非常棒!非常饱满,有感染力,肯下苦功。李教授,您看过小烟的剧本吗?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李徽稍微点了头。虽然明面上不太显露,但她对荀烟也确实满意。


    作为导演,她喜欢认真的演员,作为老师,她喜欢认真的学生。


    而荀烟的表演,不论天赋还是苦功,都在她所见之人里数一数二。


    就在她要开口夸赞时,眼角余光瞥见一辆急刹的豪车。


    豪车锃亮,流线型,不知是哪家大牌的限量款。


    《荆棘鸟》中,回忆初遇的背景设置在二〇一〇年。为了避免穿帮,这片小镇都被剧组包下,片场也早被围起来,拍摄背景里的所有设施都被从头到脚严肃把控,就连单车都严格控制品种数量,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崭新豪车。


    可这辆车不仅来了,还十分嚣张地停在光控设备下。


    排场之大,连李徽这个总导都愣住了。


    所有人看过去,却没人敢上前拦下。


    直至认真看几眼车身,姚佳一愣,几乎惊掉下巴。“宋——宋宋宋宋宋……”


    车门自动开合,下车的女人肩上搭着西装,波浪卷发,从头到脚是与这复古小镇格格不入的矜贵。


    “宋汀雪小姐!”


    毕竟是整个剧组的大金主,姚佳立即狗腿地跑上前,“您来了也不说一声……”


    宋汀雪没应,视线掠过人群。


    却没找到想看的人。


    “您找小烟是吧?”姚佳上道地说,“她刚演完一段戏,正在保姆车里换衣服呢,稍等就好啦……”


    宋汀雪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姚佳应激似的一愣,陡然说:“不然、您也来瞧瞧小烟刚刚那场戏吧?演得可好了——连李徽老师都赞不绝口呢!”


    宋汀雪稍挑眉,没异议,不疾不徐点了头。


    姚佳迅速调整大监视器。


    屏幕上,雨幕青翠,女人勾着少女的乌发,四目相对,嘴里是暧昧的话。


    她望着她的唇,望着她的眼,眼底投射清澈直白的欲望。


    荀烟在战栗,神色慌乱,身体却向女人靠去,在索取温暖,也在颤抖地寻求一个吻。


    “我没有怕什么……”少女身子缩着,语气是哀求的,“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很短暂的一处情绪高光点,实际播放不过半分钟。


    可就算播放完毕,大监外的许多人仍然沉浸在那片湿漉的景色中。


    姚佳再次感慨:“演得真的很棒……”


    “嗯,有些孩子天生就是演员。一进到镜头、一入了戏,她就是姜屿本人,情绪就定在宁礼身上了……”


    导演组里所有人都附和点头。


    宋汀雪站在其中,面色不起波澜,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


    眼神冷得像要结冰。


    姚佳小心翼翼问,“您、您、您不觉得么?”


    宋汀雪闻言,仿若才把注意力放回屏幕,面色稍霁,在淡漠的眼里盈起一个笑。


    “是啊,她演得很棒。”她说。


    话音尾调微微翘起,笑容却毫无温度。


    “就好像……”


    “真的爱上了那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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