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
《荆棘鸟》红火, 荀烟以“新人演员”的身份进入大众视野。
她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也有经纪公司递来橄榄枝,或拿新剧本试探。
但荀烟并没有借这个势头急急忙忙进入娱乐圈。
这也是李徽最为满意的一点。李徽教授认为, 二十出头的年纪正该读书,以此充实自己, 而不是进入令人眼花缭乱的娱乐圈,迷失了方向。
如今荀烟也是高手如云的A大里, 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李徽只教定向分流后的学生, 并没有在课程上与荀烟直接联系。只是偶尔在A大校园相遇, 她看着女生一脸欣喜地说老师好,心里全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多想看着荀烟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不论毕业后是留校深造,或者深思熟虑再进入娱乐圈。
在教学楼前与荀烟告别, 李徽拎着公文包走向办公处。
——迎面而来的, 却是同办公室另一位老师犹豫的问话。
“李徽教授, 您认识那个孩子吗?”
“当然。老章, 你忘了?她那部《荆棘鸟》,我才是幕后指导。”李徽语气骄傲, 显然与有荣焉。
可章老师的面色却有些不自然。
“那您去劝一劝这个学生吧?或者说教育教育她……这样下去可不行噢……”
“什么?”李徽听得莫名其妙,“她怎么了?”
小荀这孩子不是挺好的?
章老师叹了口气,“您不接触她们那个年级, 可能不清楚这些事情……”
她埋头在办公桌上翻找什么, 摸出来一张考勤表。
“大学课堂没有高中课堂管得那么严格,迟到早退的现象也确实存在。但荀烟……”
章老师把考勤表递出去,“您瞧瞧, 好几次要点名的课程, 来签了到人便没影儿了, 至于早晚自习——就没见她参加过!她真的懒散得太过分了。”
“别人的期末成绩都是靠平时分拉的,这个学生倒好,靠最后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参加考试,才不至于期末挂科。”
章老师好像越说越生气,“每次都是擦线过!”
“还有宿舍归寝……次次点名,次次不在。我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没有当学生的自觉……”
李徽听着,本也不想信章老师的话——毕竟在拍摄《荆棘鸟》的那个暑假里,荀烟给李徽留下的印象可谓完美。
但面前考勤单子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而这位章老师也没有骗她的必要。
李徽皱着眉,心里困惑,也不是滋味。
这时有一个年轻男老师探头插话:“这个学生我知道的!你们有关注过她的腕表吗?七位数的梵克雅宝——!!”他夸张地瞪大眼,“这孩子穿戴全是名牌,但平时吃穿用度又很节省,出行基本是坐校车公交车。学生之间也议论纷纷呢。”
“议论她什么?”
男老师掏掏耳朵:“傍大款啥的呗。”
李徽有些恼火,“她是国际高中出来的,家境本也不差。就算她不在意学习、成绩不好,是个差生,你也不能这么说。你知道你这是在造谣吗?还是编造‘涉性’谣言,罪加一等。”
“哎呀,是学生之间这么说的!我只是个传话筒。”男老师立刻摆手,“也许是谣传吧,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的人缘并不怎么好。”
李徽十分不理解。
她很难把传闻中风评不佳的女生,与两年前那个暑假里与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打好关系的孩子,联系到一起去。
或许是树大招风呢?她又想,如今小荀有了自己的代表作,早超同级人百八十里,遭人艳羡甚至忌恨,继而被造谣传谣……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此刻,她也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荀烟,而不是别人口中的荀烟。
李徽心事重重走向教学楼。
铃声刚散,正是上课的时间。哄闹的校园不一会儿就变得安静。
李徽徘徊在楼梯口。
侧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教书二十年的经验告诉李徽,有人在逃课。
李徽清了清嗓子,打算揪住那人狠狠惩罚,正一正她作为校领导的威严。
——但她也没想到,好巧不巧,抓到的人,就是荀烟。
*
上课铃打响的时候,荀烟正收到宋汀雪的信息。
没有前因后果——仅仅短短四个字,“我在公司”。
但荀烟明白她的意思。
便是讲台上老师还在整理教案,荀烟小心翼翼穿过课桌椅,从闹哄哄的人群里走出教室。
周围学生早就怪不怪。
她们知道,这个叫“荀烟”的学生常常逃课,不逃才奇怪。
学生的任务是学习——而宋小姐一条信息,就把身为学生的荀烟从课堂里拽出来,是否过于夸张?
荀烟却觉得理所应当。
“学生”这个身份是宋汀雪赋予的,那么对方随时可收回。本就是为了“不给宋汀雪丢脸”而认真学习的荀烟,在课业与宋小姐的要求有冲突时,自然会选择后者。
事实上一切都早有预兆。
荀烟的“报恩”已经超出了理应的范围。
野生的黑天鹅被驯化成了金丝雀,而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在楼梯口撞上李徽的瞬间,荀烟有些慌张。
但她很快调整情绪。
“李老师好——”
荀烟捏着手机,笑得自然。好像她就该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在教室好好上课。
李徽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你去做什么?”
“我去一趟洗手间,”荀烟面不改色扯谎,“肚子有些不舒服。”
李徽说,“这里是教学楼的出口,不是洗手间的方向。”
荀烟稍有语塞,“我……”
李徽从来不担心学生犯错,只怕学生犯了错态度还无所谓。
她看见荀烟还要辩解的样子,简直气得快疯掉。
“回去上课!”李徽狠狠推了荀烟一把,把人向教室拽,“现在是上课时间!”边走着,她又问,“荀烟,你看过自己的考勤表格吗?”
“老师,我……”
“啊,也是,那里面每一次缺勤,都是你亲力亲为写上去的。”李徽冷着脸说,“考勤表格有多难看,你应该心里也有数。”
话音落下,她们走到教室后门。
“回去上课!”李徽再次说道,“荀烟,我就在后排看着你。你有什么小动作一清二楚。”
“还有,下课后留一下。”
李徽气在头上,没控制音量。教室里,就连任课老师也循声看过来。
荀烟被推得几步踉跄。
转回身,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困惑也有幸灾乐祸,大多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迎着那些目光,荀烟不自觉垂下眼。
直至她坐回座位,那些视线依旧不消散。
任课老师在讲台上拍拍手,“好了好了,注意力都收回来。我们继续讲十八世纪的洛可可风格……”
荀烟看向PPT,调整情绪,装得像个没事人。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
羞愧?懊悔?难堪?但荀烟发现自己居然都无所谓——知道做错了,也知道别人的戏谑、嘲笑都是情理之中。却没有丝毫自责,只是苦恼运气实在太差,居然撞上李徽。
九十分钟的课说长不长,荀烟看着PPT,思绪在图文上游离。
下课铃打响时,周围的学生叮铃桄榔收拾课本,火速逃离战场。谁也不想被李徽的怒火殃及到。
荀烟认栽,坐在座位上等着李徽过来。
而李徽一靠近,却开口问了课上内容:“新古典主义的艺术信念?”
“艺术信念?”荀烟猝然意识到这是李徽在让步。如果答得好,说不定能拿一张免死金牌。
她庆幸自己好歹听课了。
“新古典艺术反对巴洛克、洛可可繁琐品类,重振古罗马、古希腊的艺术。”
李徽看着她,再问:“它最早出现于什么时代,什么领域?”
“十七世纪中叶,建筑家居领域。”
“Neoclassicism代表人物?”
“巴利,弗拉克斯曼……”
“原来你还是认真听课了。”李徽这才缓和面色,“荀烟,你知道今天我在楼道里碰到你,是什么感受吗?”
“不知道……”
“我很痛心,也感到悲哀。”李徽说,“我听别的老师说你逐渐不学无术,甚至还不愿意相信。转头在楼梯口碰到你……”
她语气稍顿,轻轻叹息,“真像给了我当头一棒。”
荀烟低下头,“李老师,对不起。”
空旷的教室里,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是李徽揉了揉眉心,“小荀,你才二十岁,我不想看着你误入歧途。你最近是怎么了?是恋爱了吗?我听别的学生说,经常是谁一条信息,你就随叫随到……”她认真看向荀烟,“荀烟,你告诉我,这是谣传还是真的?”
听着李徽的话,荀烟第一次尝到内疚的滋味。
李教授是真的担忧她,也想把她劝上正路。
可荀烟该怎么说?
她与宋汀雪的故事,本就是一桩旁人无法插嘴的隐秘心事。
没有人会理解她,也没有谁会与她感同身受。
荀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也怕遭到质问。
所以当她开了口,仍然下意识扯出一个凄苦故事。
虚假,但更合情理的。
“李老师,我……家里有人生病了……”荀烟哑了声音,泪水随着话音落下来,“我不得不去照顾……”
潸然的神色,声泪俱下的诉情。
——两年前被李徽盖章承认的好演技,在这一刻又成功骗到了她。
李徽猛然意识到,那些把荀烟拽出课堂的短信,很可能是医院发来的疾讯。字字关乎性命,却被曲解、被编排。
“抱歉,小荀,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真诚如李徽,哪里想得到荀烟会接二连三地骗她?
*
荀烟走出教室,告别李徽,拿袖口擦去脸上泪痕。
重新垂下手的那一刻,面上悲戚荡然无存。
只剩下些许疲惫。
她走出几步,在无人处重重叹了口气。
又下意识撒谎骗人了。
这些近乎本能的举动告诫荀烟,她骨子里还是七九。
虚伪又恶劣的七九,对不起李徽的善意。
而想到李徽的话,她又犹疑起来。原来在别人的视角里,她对宋汀雪的依恋,居然这么畸形吗?
她当然明白,在与宋汀雪的关系里,她向来只是下位者。可是……
手机的震动打断她思绪。
电话里,宋汀雪懒洋洋问她:“小栀,你在哪儿了?”
宋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动听。
她对荀烟说:“我好想你……”
*
我好想你。
这样的话,就连几年后想起,仍让荀烟隐隐心悸。
而对二十岁的荀烟而言,这世上再没有别的话语比这四个字更有吸引力。
像有一种魔力,驱使着她二话不说跑出学校。
立刻把李徽教授的话弃于脑后。至于先前那些似是而非的想法,也顷刻丢弃得一干二净。
半小时后,她赶到风投公司。
直行电梯里走下面熟的员工。
那人瞥一眼荀烟,自来熟稔,“哇,好久不见呀~小宋老板的小情人。”
语气玩笑,也许没有恶意。但荀烟觉得很不舒服。
随叫随到……小情人……
荀烟不喜欢这些形容。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嗤笑:可你现在正在做的,不就是那些事情吗?
荀烟,承认吧!你就是宋汀雪的一只宠物,召之即来……
“叮咚”
顶层门外,接待助理看见荀烟,眼睛一亮。“宋小姐等您好久了。”
宋汀雪身边的人大多知道她二人的关系。
荀烟讷讷“嗯”了下,跟上助理。
顶层越往深处走,布置越是富丽堂皇,如误入中世纪的玫瑰园。
是宋汀雪喜欢的复古风格。
厚重窗帘阻隔阳光,壁灯点点跳动,灯火葳蕤。
白羽的绒帛挂在地毯上。墙壁下名贵的壁画框,金粉散出幽暗的光。
宋汀雪白色内衬,丝绸长裙,倚在沙发上,面前茶几架一台笔记本电脑。
宋小姐有些头疼地按着耳机,时不时点头应几声。
见荀烟来了,她面色才稍微好看一些。
“怎么傻站着?”宋汀雪对荀烟勾勾食指,用口型说,“来我身边。”
助理识趣地退出办公室,带上了门。
荀烟坐去沙发,但与宋汀雪隔了小段距离。
毕竟对方还在工作,她有不打扰的自觉。
是宋汀雪把她圈到身侧,紧紧挨住。
“别担心,只是语音会议,没有开视频,”她与荀烟耳语,“小栀,坐到我身上来。”
宋汀雪声音压低,尾调染了笑意。
和荀烟在一起后,宋小姐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尤其生动,真情实意的笑容多了不少。认真笑起来时,眼尾稍稍压下,黑白分明的双眼望过来,温柔又深情。
荀烟犹记,初见宋汀雪,对方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时的宋汀雪美得很危险,荀烟虽然向往,但不敢过于贴近。
现在却不一样。
荀烟面前的宋汀雪不再危险,笑意直白也真诚,蛊惑人心。
荀烟忍不住靠近。
忍不住靠近——于是也顾不上辨别,这是否仍属于飞蛾扑火的行径了。
荀烟坐去宋汀雪双腿中间,宋汀雪从后面抱住她。
宋小姐嘴里还在与会议里的人交流沟通,耐心地解释那些专业词语,双手却游走在荀烟腰间。
指尖触及皮肤时,触感冰凉。
荀烟闷哼一声,微微眯了眼。一回神,却和电脑屏幕上正襟危坐的董事会成员们对上目光。
荀烟瞬间头皮发麻。
即便知道宋汀雪电脑的摄像头并没有开启,她依旧有一种被别人看到的慌张感。
她侧过头,小声说:“宋小姐……”
觉察她局促,宋汀雪轻笑一下。
她按住荀烟肩膀,把人压在沙发上。“这样就看不见那些人了。”
她半跪在荀烟身上,略微俯身,扶着荀烟后颈,张口咬住她衣领拉链,“小栀,放轻松,她们都不重要。”
金属拉链渐渐下移,少女的白衬衫显现姣好轮廓。
衣摆被向上推,堆积成一团。
宋汀雪贴紧她,神色惬意,眼底升起欲望。
可口中还在继续着会议的说辞。
好像有人反驳了她,她耐着性子,解释几句。
耳机里是严肃的工作,眼睛望向荀烟,却露出纯粹的欲望。
好割裂。
荀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三心二意成这样。
要是被董事会的人发现端倪怎么办?
但她也不敢多吭声。
宋汀雪靠在她身前,玩着她的头发,张口轻咬了咬她。
“小栀……”她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不出声?”
荀烟有些哀怨地瞥回去,眼神在说:被听见怎么办?
“你管她们呢。”宋汀雪轻慢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小猫剥干净,“啊呀,上次的痕迹怎么还这么深?”
荀烟移开眼,小声嘟囔:“还不是您咬得太狠……”
宋汀雪却得寸进尺的,摁在那上面,加深颜色。
满意地看到荀烟眼底隐忍,宋汀雪取下小指上的翡翠扳指,串了银链,挂在对方颈上。
“喜欢吗?”
“什么……什么意思?”荀烟有一瞬的错愕,“您把这个翡翠扳指……”
“对呀,送给小栀。”
宋汀雪压着她,抚摸着她,语气懒懒散散。“这是我小的时候,姥姥送给我的。”
“和象征禁锢的钻戒不同,扳指象征的是权力。”宋汀雪轻声说,“权力……多好的祝福。”
“宋小姐……”
翡翠清透,又冰又翠,搭在胸膛上,刺激着神经。
荀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宋汀雪摘下耳机。
“和老古董们开会真累,”她把耳机随手一丢,闭着眼睛抱怨,“一个比一个耳背,又一个比一个冥顽不化。”
宋小姐任性地合上电脑,“不和她们扯皮了。”
“小栀,现在是我们的时间。”
荀烟抬眼说“好”,乖巧等待下一步指示。
宋汀雪的视线逡巡在荀烟身上,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肩。
“小栀,”她略微退开身,感慨说,“我很久没有给你画画了……”
荀烟顺从坐起来,“嗯。”
办公室的冷气吹在光露的身上,冷得恍惚。
宋汀雪从沙发边站起,收紧衣领,去书柜前取出一本速写本。
重新坐回沙发,她翻开本子,替荀烟调整姿势,又温柔地命令:“分开一些。”
荀烟照做,心里却不确定起来。
是的,她喜欢宋汀雪——可她真的喜欢被这样对待吗?
华丽的赠礼,温柔的命令。
美妙糖衣下隐形的锁链。不对等的关系。汁源来自Q裙爸留一齐齐散散零四整理,欢迎加入衤果体画。
荀烟想,在宋汀雪眼里,我到底是什么呢?
玩具,宠物,乖顺的猫。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思绪。“宋小姐?宋小姐!!”
宋汀雪烦躁地扣上速写本,扬声问:“什么事情?”
“您在会议里说的都是真的吗?您不打算继续跟着大小姐投标,转而去做舆论保价……”
门外站着的还不止一人,“您和大小姐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矛盾?”
宋汀雪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和宋折寒又有什么关系……”
门外继续说:“还有、还有您中途退场,也让股东们都很不满……她们说要向您姥姥告状……”
这些人吵得宋汀雪头疼。
宋汀雪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一副披帛,裹在荀烟身上。
——工作人员闯进办公室的刹那,荀烟被宋汀雪藏在办公桌下。
宋汀雪调整情绪坐在桌前,鞋跟轻踩着荀烟的手。
工作人员吵闹的声音,荀烟已经听不见了。
她只是忽然想到,几分钟前,自己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宋汀雪眼里,她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一只见不得人的宠物。
清醒的一瞬间,痛苦席卷少女年轻的心脏。
她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员又问了什么,不知道宋汀雪如何答。她只是靠在宋汀雪腿侧,面上全是咸湿的水汽。荀烟无声地哭着。
她紧靠着宋汀雪,鼻尖浸在湿腻的潮里,呼吸不到空气。
快要窒息了。
好像沉溺在海里,一片黑暗,看不见光亮。
——直至宋汀雪扶住她颈后,把她从海里拽出来。
“你……”看着荀烟满面泪痕,宋汀雪也倍感诧异。“你怎么哭了?”
此刻的办公室又只剩她们二人。
“宋小姐……”
荀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我觉得您不是特别尊重我……”
“怎、怎么会?”
宋汀雪看着她,想要安慰。她把荀烟抱在身前,任由披帛滑落在地上。
宋汀雪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荀烟的脊背,安慰她。
“我没有不尊重你……”
荀烟只觉得背后空落落的,灵魂也飘荡在空中。
她想退缩,却被掐着蝴蝶骨无法后退。
片刻后,宋汀雪让她坐在桌上,指尖缠着一丝她的头发。“小栀,出声吧,”她在她耳边喃喃,“我好喜欢你的声音。”
荀烟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
她看着天花板,胸膛因为刺激、窒息、悲伤而不断起伏。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悲。
可悲到——甚至这个时候,她还是做不到拒绝宋汀雪。
快感攀升,整颗心却在下坠。
下坠到无尽的海底,然后彻底湮灭。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
接近日暮,宋汀雪撩开荀烟耳边的发,为她拉上外套拉链。XZF
“小栀,别伤心了……”她怜惜地擦一擦荀烟眼角的泪,“我给你准备了新的礼物。”
新的礼物。
荀烟承认,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仍有一丝期待。
可直到回到宋家别墅,真正看到了那件礼物,她才颤抖地想……
荀烟,你真是,太可笑了啊。
华丽的礼盒里装着一件纯白色裙子。蔷薇花纹点缀在裙摆处,真丝柔软。
可是,它镂空的设计仅仅遮住重要位置。
仿佛吝啬那一点儿布料,再多便没有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荀烟大脑一片空白。
表情该是很难看吧?又或者陷入死寂。
但身后的宋汀雪却浑然不觉。
她推着荀烟坐在镜前,给她梳理头发。
像在打扮一个洋娃娃。
宽敞的客厅外,是宋折寒拿肩膀夹着手机,用手背顶开玻璃门,“行吧,您等等,我现在就去找她……”
和镜子前的二人对上视线的一刹,宋折寒显然地愣怔在原地。
“啊……”她拿下手机,“这衣服?”
“嗯哼,我拿图找Vanilla Class定做的,”宋汀雪从后面瞧着荀烟,下巴抵在她肩上,满意极了,“姐姐,小栀好看吗?”
瞥了眼镜前面色苍白的少女,宋折寒停顿了下,“挺……好看的?”又皱眉喃喃,“Vanilla还做情,趣内衣啊……”
宋折寒眨着眼睛,大脑放空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她走近几步,把手机递给宋汀雪,“对了,姥姥的电话。”她小声叮嘱,“别和她老人家吵起来啊。”
“知道。”
宋汀雪懒洋洋回话。
她随手从礼盒上扯出一条蕾丝边,把荀烟绑在镜子前,“小栀,我去去就回来。”
宋汀雪拿着手机,阔步走向室外。
只在室内留下沉默的两人。
荀烟跪坐在等身镜前,低垂着头,唇色苍白,面无表情。
像一个没有活气的精致玩偶。
死寂。
宋折寒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可太多了。她当然知道这份死寂意味着什么。
宋折寒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却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
她摸摸口袋,掏半天才翻出一把瑞士军刀。
“……很伤心吧,”她半蹲下身,在瑞士军刀里拨出小刀,裁掉束缚荀烟手腕的蕾丝丝带,“阿雪一直是这样的。”
隔着玻璃窗,宋折寒瞥一眼宋汀雪的背影,转回头,难得几分耐心,“荀烟,我知道你喜欢她。”
“但如果真的喜欢她,你就要接受最真实最彻底的她。”
“两个人相爱的关系里,总有一个人注定要面目全非。”宋折寒叹了口气,“那个人不是你,也会是她。”
荀烟靠坐在镜前,身体因为寒冷而收缩,眼神还木着。
不远处,她的手机闪过两条讯息。
齐堇玉:小烟,我听说你在学校里的事情了。
齐堇玉:你还好吗?
*
在宋折寒反应过来之前,荀烟捏起手机,匆匆套上外衣,闯出别墅。
“玉子……”她拨通齐堇玉的号码,才刚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玉子,你在哪里……”
“你怎么了?!”
齐堇玉明显懵了一下,“你别哭,别哭,七九,你人在哪里?我现在来找你。”
*
荀烟和齐堇玉约在一栋小洋房下。那是拍摄《荆棘鸟》时,剧组曾租过的一栋工作室。如今一整年过去,人去楼空,只有窗外树荫青翠,晚风依旧。
荀烟把玉子当成最好的朋友,也不想藏着什么秘密。
她把所有始末都说给齐堇玉听。
十八岁时的偷欢阴差阳错,此后事态再也无法掌控。她喜欢宋汀雪,但宋汀雪对她的态度始终很模糊。
可是——宋汀雪特地去学校和片场探班的时候、灵魂相贴低声叫她名字的时候、认真和她说“我想你了”的时候、把重要的翡翠扳指送给她的时候……
荀烟想,宋小姐应该是有些喜欢我的吧?
但此刻面对齐堇玉,荀烟哽咽着回忆,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齐堇玉在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轻轻拥着荀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荀烟抬起眼,“你怎么了?”
齐堇玉看着她,神色复杂。“我只是觉得,你和七九……差别好大。”
“我记忆里的七九,狡黠、有灵气、不服输。”
齐堇玉说着,语气甚至有些怀念,“勇敢聪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随即话锋一转——“但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的心里只有宋汀雪,你只关心宋汀雪喜不喜欢你,甚至被她欺负了,也只会哭。”
齐堇玉一连用了三个“只”,咬字很重,语气匪夷所思,“荀烟,你已经完全不像七九了。”
“以前的你虽然身不自由,但是心是自由的。”
“至于现在,你看似站在很高的地方、有很多可选择的余地,但是你的心已经完全……被禁锢了。”
荀烟闻言,愣愣看着她,挂在眼睫上的泪水还在不断向下掉。
“是吗……”
瞧她这副模样,齐堇玉也有些生气。
齐堇玉把纸巾盒向前一推,“荀烟,你这个样子更让我确信了,你的宋小姐和伢妈没什么两样。一个禁锢你的灵魂,一个禁锢你的身体……”
荀烟不可置信地开口:“玉子,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居然把宋小姐……和伢妈作比较?!!”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齐堇玉猛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问题,着急地说,“七九,我只是搞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离不开她?”
荀烟喃喃地重复:“我为什么离不开她?”她看向齐堇玉,泪着眼,又好像失笑,“我为什么离不开她——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齐堇玉,你有一直爱你、在等待你的家人,可我没有!我没有!!!”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吼出来的。
话音落下,她失序地颤抖着,闭上眼睛。
泪水再次滚落下来。
“玉子,你有爱你的家人,可我……”荀烟哽咽,“可我只有宋汀雪小姐……”
看着朋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变得汹涌,齐堇玉手忙脚乱地递纸巾,“对不起,七九,我……”
——便是视线落在荀烟外套上,齐堇玉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滞慢。
白色的外套被泪水沾得湿透,变得几乎透明。齐堇玉不可避免地瞧见,荀烟外套下的衣裙。
她下意识捉住荀烟外套拉链,缓缓下拉。
荀烟没有阻止她。
于是那条无法蔽体的华丽衣裙,彻底展现在齐堇玉眼前。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她让你穿的衣服?”
荀烟点了点头。虽然没有阻止齐堇玉的动作,可当对方诧异的目光切切实实地落回来,荀烟还是不可避免感到羞耻。
心里一根弦断了,整个人倏然变得很颓丧。
她卸力地靠在齐堇玉身边,面上还挂着泪痕。
齐堇玉扶起她,“七九,你听我说。”
“你逃走吧,不要再待在宋汀雪身边了——”齐堇玉认真地说,“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你会变成一个空壳。”
“七九,你也不要再喜欢她了……”
齐堇玉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些话的。
——可当她说完,再次望向荀烟时,却发现对方愣着眼。
视线并没有落回齐堇玉身上。
洋房外夜色渐深了,路灯次第亮起。
荀烟透过玻璃窗,看见路灯下,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轿车。
宋汀雪的车。
车前,女人一身白色风衣,嘴角衔着一支烟。
明澈的灯光下,烟雾白花花地燃烧着,组成一朵游荡在晚风里的云。
宋汀雪站在云下,烟尖星火点亮她那张清冷淡漠的面。
荀烟望过去时,她也望回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荀烟只见,宋汀雪的神色宛如冰封,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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