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柚最先听见的是远处传来的空灵鸟鸣，然后嗅到空气中浮动的桂花香气。
她缓缓收拢涣散的视线。
眼前是一面固定在墙上的长方形大镜子，镜子里是一张稍显稚嫩的脸，涂了过厚过白的粉底，眼妆浓得如同熬了好几个通宵。
那一刻，虞柚的大脑空白了一毫秒。
新副本？
视线下移，出现一个不大的洗手盆，微微发黄。
虞柚盯着看了一会儿，才从已经装了9999个副本信息的记忆里找到它。
她回来了。
这里是清和园303宿舍，现实世界。
她眼眶微热，收起随时准备进攻的动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洗手台上。
“好久不见。”
明明已经离开很多年，此刻站在大学宿舍中，所有的记忆却迅速在虞柚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这个往前拨过的时间点上，爸爸和小姨夫还没有遇到交通事故，妈妈还没有为了收那300多的餐费，被吃霸王餐的醉酒客人打成重伤离世，表妹还没有遭遇同学的欺辱抑郁成疾，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在她父母离世后悉心照顾她的、坚持要她继续上大学的小姨也还活着。
最后和她相依为命的外婆，还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接连失去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和一个外孙女，被那些突如其来的厄运压得直不起腰。
一切都还来得及。
思绪随着桂花香气流转，虞柚冷了9999次大逃杀的眸子里此刻有了浓浓的暖意。
她要回家。
现在是九月底，她大一，刚结束军训放国庆假期。
她的大学在宁市，离家远，路费不算特别便宜，回家需要在路上耽搁一整天，再加上虞柚九月刚来这边上大学，所以上辈子她国庆没有回家，选择了留校。
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虞柚才注意到，她脚上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
高跟鞋是黑色，看上去并不合脚，是当年她上大学后迫不及待买的，想要改变穿衣打扮的风格，证明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儿，而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虞柚失笑。
那时的她一路顺风顺水，还没有遭遇过任何不幸，此前遇到过的最大挑战就是高考，满是孩子心性。
也让她此刻身上多了一丝生气，少了一份对这个世界的疏离。
这里是家，不是随时可能丧命的可怕副本。
虞柚提醒着自己，循着遥远的记忆转身，从阳台上回到住宿区。
宿舍里摆着四张床，上床下桌。
没人在，三个室友早就抢好了回家的票，现在已经在车上。
虞柚换下10厘米高跟，穿上平底拖鞋。
同时从右边柜子里找出一套宽松的运动服换上，拿上洗面奶卸了这一脸并不适合她的妆。
糊墙一样的粉底被洗净，露出军训期间因为没有防晒意识而被晒黑的脸。
那个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被家里人宠得每天只知道傻乐。
虞柚嘴角弯了弯，卸掉乌黑的眼妆，露出眼睛本来的模样。
清凌凌的，如平静无波的湖，气势逼人。
她微微垂眸，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收了眼中的锋芒。
洗完脸舒服多了。
虞柚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脚踝。
整理好自己，她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手机。
果粉色，是今年正在读初三的表妹用攒下的零花钱买的，送给她的升学礼物。
还没解锁的屏幕上摆着三条新消息。
【一：更换不合脚的高跟鞋，身体幸福度上升，账户余额+100】
【二：更换不合身的衣物，身体幸福度上升，账户余额+200】
【三：更换不合适的妆容，身体幸福度上升，账户余额+300】
“001？”
001是虞柚进无限世界后的系统，一路跟着她闯过了9999次生死。
但突然出现的系统没有反应。
虞柚点开发信人查看，名字是幸福养老系统。
不是001，经过那么长时间，001已经升级成为顶尖的系统，而这只是一个还没升过级的初始系统。
底下有说明。
幸福养老系统是因为虞柚拯救过9999个世界而得到的退休福利。
“福利？”
铁公鸡主系统什么时候还会考虑员工的退休福利这种事了？
不过仔细想想，她做出的功绩什么福利都配得。
有这个系统在正好省事。
穷家富路，虞柚家庭情况一般，但昨天家里刚打了5000，说刚开学，有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外加下个月的生活费。
算上刚才养老系统奉上的退休福利，账户总余额5720元。
虞柚的指尖从这个数字上划过，脑海里闪过父母的身影。
“爸妈，等我，我马上回家。”
她打开购票软件。
国庆是黄金假期，票就算提前抢也不一定能抢到，现在已经是假期前一天，虞柚没有去看注定没票的高铁，直接选择了飞机。
最近一趟在明天中午12点左右，只剩下头等舱的票，要4000多，对上辈子的她来说是天价数字。
但现在的虞柚没有犹豫准备按下按钮，可是在那一瞬间眩晕的感觉也传了过来，她的身体瞬间无力，右手脱力，手机砸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反应极快地靠着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没让自己摔倒在地。
此刻，虞柚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她从这个身体里拽出来。
疼痛不堪。
浑身上下不停地冒冷汗，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像是隔着凹凸镜在看一样，严重扭曲变形。
那种感觉对于穿梭过9999个世界的虞柚来说不算陌生，那是精神和身体还没有完全融洽而产生的不适。
也对……
尽管这就是她家，是她自己的身体，可是毕竟她回来的时候跨越了空间维度，也跨越了时间维度，回到了悲剧发生之前。
精神受不了也很正常。
【温馨提示：完成每日打卡任务可获得能量点数，帮助宿主削弱跨维度带来的不良影响。如果宿主连续打卡，该不良影响将逐步降低至近乎于0。】
【宿主可与本系统签订连续打卡协议，签订后，本系统可为您无偿开启今日的新手精神保护。签订之后，宿主需要履行协议，完成每日打卡，否则保护失效，宿主将受到精神波动反噬走向死亡。】
这段文字在虞柚的手机屏幕上跳出。
她咬牙撑着查看了打卡成功的说明——不算难，只需要在每一笔钱到账后的限定时间内花光所有钱即可。
花钱的限制只有两点，一是不能暴露系统的存在，二是不能直接送钱给他人。
跨越时空维度对精神的影响很大，而且那是实打实的伤害，不能靠意志去对抗。
如果不管它，她的身体连基本的日常活动都维持不住，更别说去阻止上辈子的悲剧发生。
“可以，我签。”
要抵抗那么强的精神干扰很不容易。
养老系统还没升级，只是一个连机械电子音都没有，只能用文字交流的最初级系统，愿意耗费巨大能量并冒着程序崩溃的风险为她无偿开启精神保护，已经十分为她着想。
而且能使用养老福利对如今的她而言并不是坏事。
她没有理由拒绝。
【精神保护开启中，请稍后。】
60秒倒计时出现。
看见这个长长的倒计时，虞柚明白，就算签订打卡协议，让它得到一笔额外的初始能量，开启精神防护对养老系统而言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高级系统开启它只需要不到一秒而已。
“谢谢你，小系统。”
【很高兴为您服务。因系统能量不足，精神防护将处于不稳定状态，请宿主小心行动，注意安全。】
“好。”
60秒倒计时结束，耳边刺耳的杂音瞬间消失，不适感缓缓褪去。
虞柚在桌上趴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恢复了一点儿力气。
一旁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三分钟打卡倒计时。
切出倒计时后，露出她之前打开的购买机票的界面，虞柚看了一会儿退了出来。
她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马上坐飞机赶回家去。
三分钟时间很短，虞柚没有犹豫，点开宁市最著名医院的公众号，注册、绑定就诊卡，约了一个9月30日的全身体检。
价值5200元。
健康是一切的基础。
刚回家，情况不明，她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确保她现在的身体没有出现别的问题。
屏幕顶端显眼的倒计时消失，任务完成。
虞柚缓缓撑着身子坐正，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糖吃下，又缓了一会儿。
感觉头已经不晕，身上也没再冒冷汗后，她站起来打开宿舍的白炽灯，拿出手机点开妈妈的微信头像。
在久远但并不模糊的记忆里，这个头像的那一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在，无论她哭着拨通多少次都不会有人接听。
而此刻，在视频通话的呼叫声响彻整个宿舍时，虞柚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只是此刻莫名的，有些近乡情怯。
虞柚飞快地看了一眼桌上立着的小镜子。
吃了糖以后，现在她看上去状态不错，应该不会让妈妈担心。
不过她还是舔了舔嘴唇，飞快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在网上买的正红色口红，用右手中指的指尖沾了一点拍在嘴唇上，轻轻铺开。
那样看上去更精神，气色更好。
“喂，柚柚，怎么了啊？”
在虞柚还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时，视频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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