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宋晔看着面前的少女快哭崩了, 半个多小时还没停下来,原本白净的小脸涕泪横流。
最开始他还能保持淡定,但时间一长, 他就有些待不住了, 不自在地四处寻看, 最后在自己的破包里翻出一个东西递给林薇。
林薇看也没看地接过去,直接用它去擤鼻涕。
等哭够了,她才发现对方给她的是个手套,看起来还很眼熟。
林薇抽噎着道:“怎么在你这儿?”
宋晔依旧一副死人脸,慢吞吞地道:“你上次看电影落下的,我收拾的东西都被老师丢出去了, 就剩下这个能用。”
他收拾了一个很大的包裹, 结果吓到了方廉新, 挑挑拣拣地都给他扔了,就只剩下几件衣服。
林薇震惊地看着他,惯性地抽嗒了一下:“你的意思我爸在你包里翻出我的手套?”
宋晔不吭声。
林薇悲从中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 想起吃饭的时候,这帮人都在算计她。
“咚咚——”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 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对方隔着门说道:“你们准备一下, 再一会儿就要进港。”提醒了一句, 人就离开了。
林薇闻言立时擦了一把脸跪坐起来,也不哭了,只是惯性抽噎着, 认真地开始收拾检查自己的行李。
这个行动力和变脸的速度,宋晔也是愣了一下。
发现包里的小樟木箱, 林薇松了口气,锁是开的,钥匙和票据都在里面。
这样,他们到了港城就不会太拮据了。
宋晔从旁提醒:“入港前,还有水警检查。”
林薇点头,表示知道,开始检查樟木箱里的东西。
“你知道这艘船的船东是谁吗?”她问。
“……好像是霍家。”
林薇往脖子上挂钥匙的动作一顿。
“你知道?”宋晔没什么好收拾的,注意到林薇的反应。
应该是她知道的那个霍家,霍家在援朝时期就和内地有物资往来,还因此得罪了港英政府,经常被停水断电。
林薇收拾完,回头发现宋晔打开了一个大木箱子,愣了,这是要干嘛?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的了。
从箱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林薇觉得自己像是腌干巴的咸菜,捂了一身汗,狼狈极了。
接他们的人将二人送到了天星码头,给他们买了票:“下船之后就是港岛,那边会有人接你们去办行街纸。”
两人上了轮渡,因为在箱子里憋得不轻,他们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透气。
终于安稳地坐下来,两人一时间很安静,眼中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港,宽阔的水域,翻卷的海水,耳边时不时响起汽笛长鸣声,极目远眺,离岸的风景,远处的楼宇,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林薇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但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宛如一片被擦去的空白,除了日记上的东西,她其实对这里并不熟悉。
有的大概只是一点模糊的熟悉感。
现在的香江也和后世差距太大了。
重来一次,她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她的父母随时可能受到伤害,他们明明那么近,却要这么久不能再见。
她独自一人地来到这里,和上辈子一样,再走一遍那样糟糕的人生。
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早一点发觉,会不会就不一样?
她很少有这么沮丧的时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但这次不同,突如其来的变故,在没有准备之下和父母分开,实在是让她心绪难平。
林薇心中堆满了愤懑委屈和懊丧,只要一想到家人,她便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酸楚委屈得想要掉泪。
她的思绪是被吵嚷声打断的,一个英国男人从对面的过道走过来,一直在骂人,声音很大,后面跟着一个中国人,一直在道歉,伏小做低,一副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英国男人一身西服,十分绅士的打扮,手中拿着手绢,走过来都是一副嫌恶的模样,尤其是看到林薇和宋晔两人,眉头皱得更紧。
“This is not charity……”
他似乎在骂属下什么东西定价便宜,他们不是在做慈善。
走到林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竟停下来,“因为你们的无能,”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向林薇他们,说,“这样的□□人才能买得起头等票!”
宋晔看了对方一眼,他听不懂英语,大学外语学的是俄语,但即使如此,也知道这人说得不是什么好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一旁的林薇听懂了。
船上大都是中国人,和其他人比,她和宋晔确实显得寒酸了一些,但花了钱,莫名其妙地被这么骂,也是让她感到惊愕。
合着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来做下等人的?
他身后的男人擦着汗,点头哈腰地解释:“之前市民反对声太大,所以就搁置下来,张议员的意思是再缓一缓。”
可这个解释显然是不能熄灭英国男人怒火,他破口大骂,一时让他闭嘴,一时骂中国人都是讨饭的垃圾,只想占便宜。
听懂没听懂的,周遭的中国人也都不敢出声,身体往一旁挪移,极力降低存在感,不敢和英国男人的目光对视。
还有人索性起身离开,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反正马上就要到港了。
除了林薇。
她看着那个英国男人,从始至终都没移开目光,听着他的每一句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哈德.伯纳尔不认为这个落魄的中国女人听懂了他的话,但那双眼睛让他很不舒服,黑色的眼珠冷冷的,直白没有畏惧,还带着一种轻慢和嘲讽。
他在香江这么多年,没有哪个中国人敢用这种目光看他,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在这里英国人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就算心有不忿,也轻易不敢得罪。
“What are you watching?” 他怒斥林薇。
他的下属正要向林薇翻译,不料林薇先开口了,“I have never seen such …… ”她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an uncivilized white pig.”到后面她还刻意加了重音。
没等伯纳尔反应,他的下属眼睛蓦然睁大,他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当着面骂英国人白皮猪。
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这个落魄少女,竟然会英文。
显然伯纳尔也没想到,被少女完全挑衅的姿态,震惊得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林薇反应倒是很快,几乎是说完就起身抓着不明所以的宋晔,快步往船外走。
坐轮渡从尖沙咀到中环不过就15分钟,这个英国男人原本就是赶着下船遇到的他们,林薇自然是骂爽了就走,难道要等在这里被人找麻烦?
“Freeze!(站住)”英国男人终于反应过来。
可同时响起的还有到港的轮渡鸣笛声。
“不好意思,让一让。”林薇拉着宋晔挤过前面的人群。
“快走,鬼佬遣人来追了。”
他们动静闹得很大,很多人都看见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也知道这姑娘得罪了鬼佬(洋鬼子),也都主动帮忙。
“多谢。”
林薇一边往前挤,一边道谢。
还有个外国女人主动让开了位置,让林薇他们通过。
这让刚骂完白皮猪的林薇感到些微的不好意思,她只是挑了最过瘾,最能戳到对方痛点的词汇,根本没顾及其他。
如果吴铭在,一定会说她老毛病犯了。
林薇有时候会很冲动,冲动过后就会立即反思,果断补救,但反思完再犯,千锤百炼,屡教不改。
此刻,她一手拎着包,一手拉着宋晔,听着身后的叫喊声,直接用包挥开岸上试图阻拦他们的工作人员。
两人上了岸就拔腿狂奔,也不回头看,就拼了命地往前跑。
反正骂都骂完了,现在后悔也没用。
中环码头人来人往,两人径直往人群里钻。
林薇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和宋晔说:“你别管我,去找接应的人,我们市政厅汇合。”
结果,她话音刚落,一辆轿车突然停在了两人面前。
林薇心中骂了一句他爷爷的,立时松手,打算各自奔逃。
“请问是林小姐吗?”车上走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林薇逃跑的身形一顿,朝着身后看过去,不是看说话的人,而是看有没有人跟上来。
确定没人追来,她心下松了口气。
林薇剧烈喘息着,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了,她看向一旁的宋晔,宋晔也正看着她,他喘息地扶着双腿,一副被她彪悍操作震惊了的模样。
林薇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郁气莫名散去不少。
她不会走上一世的老路,她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冒险而大胆地奔跑。
“你们这是——”男人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不由发问。
林薇拖着包过来,喘息着道:“没事儿了。”
她不知道,此刻原本追她的人都被一个英国女人绊住了。
“叶静恩!你到底想干什么?”伯纳尔暴怒,他喊的是对方的中文名。
为了方便统治,在这里的大多数英国人都会为自己取一个中国名字,这更容易让人记住,增添亲切感。
比如伯纳尔的中文名字叫唐怀明,十分中国特色,但又狗屁不通。
叶女士扶了一下宽沿礼帽:“我只是丢了项链,让他们帮我找一下而已,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伯纳尔自然不信,责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要帮这群卑贱的□□人?”
叶女士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在胡说些什么?伯纳尔你应该感到羞愧的,英国人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敛财,压迫这里的人们,官员们贪污腐败,警察与□□勾结收受贿赂,将这里弄得一团糟,你这么说实在是太卑劣了。”
伯纳尔扶着他那镏金的手杖,眉宇间是压制不住的怒意,他看着叶静恩,冷笑道:“我得承认,布雷德选择和你离婚是他愚蠢的一生中做过唯一正确的事情,你简直一无是处,最擅长的就是给男人找麻烦。”
叶静恩的目光变冷,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道:“气急败坏的男人最喜欢拿女人的婚姻来攻击她,你得承认,你不是一个绅士,即使你打扮得再像。”
伯纳尔脸色铁青,抓着手杖恨不得直接挥出去。
这时候也没人敢上前劝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静恩行了一个躬身礼,而后离开,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她又回过身,说:“伯纳尔你要明白,我并非是在给任何人制造麻烦,只是不想这里的人生活在不公正的现象中,你应该庆幸,你没有对那个中国女孩造成什么伤害,不然我会在国际的报纸上揭露你恶劣的行为。”
伯纳尔怒极,大骂“Bitch”,等叶静恩走了,他的手杖落到了他的中国下属的身上。
在对方的痛叫声中,他沉着脸说道:“重新提交涨价议案,一个月,我要看到结果。”
下属见他那种脸色,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只觉今天倒霉至极。
到了市政厅,林薇拎着她的包就要下车。
“东西还是放在车里吧,市政厅的人搞不好会检查,那群蛀虫不会放过每一个敛财的机会。”接他们的人提醒道。
男人叫李贺,路上和他们做了介绍,说等办完行街纸就送他们到孙教授那里,那是父亲的一个朋友。
见林薇犹豫的模样,他又说道:“放心,有司机在,车里很安全。”
林薇下意识地抓了抓让她放进胸口的钥匙项链,并没有太多犹豫地放下了包,跟着一起下了车。
等他们进了市政大厅后,车上的司机回过身,直接将两人的包拎了起来,而后下车,朝着不远处另一辆黑色汽车走过去。
“诸先生——”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将包递了进去。
……
果然,如那人所说,市政厅的人讹了他们一笔钱。
办事的人知道他们办行街纸很是惊讶,这个时候还能从内地出来的,怕是有些来头。
只不过看到林薇和宋晔的模样,这个念头便被他打消了,怕是运气好罢了,这个模样一看就是穷鬼。
对方很是爽快地给他们办了行街纸:“半年之后再来换取正式的身份证明。”
半年?
没有正式的身份证,这半年他们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好意思,两个孩子要入学,这个身份证您看能不能早点?”李贺出面求情。
“这是规定,不是你想怎——”他的话音截止于看见对方递过来的百元港币。
林薇看着对方笑眯眯地收了钱,心下也不清楚当前的物价和汇率,如果是现在的内地,一百块绝对是笔巨款。
她捏了捏口袋,那里有一张中国银行的汇票,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但还没取,所以只能欠着对方的人情。
包里还有一张最大额的——福升洋行10万英镑的本票。
这是她来港城的主要依仗,有了这个钱,她才能在港城施展抱负,如果“白手起家”会让她丧失很多机会。
啪——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上轻弹了一下。
男人看着手中10万英镑的本票,微笑着道:“有人怕是要烦心了。”
男人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质地上乘的黑色外套衬得他十分儒雅,男人保养得很好,身材匀称,岁月并没有夺去他年轻时的英俊容貌,反而沉淀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在他身旁,林薇和宋晔两个的包都已经被打开,甚至那个带锁的盒子也被撬开了。
宋晔的包里只有几件衣服,能看出来是新置办的,加上一只手套,一顶帽子,剩下的就没什么了。
重点是林薇的包裹,小樟木箱中的票据。
这位诸先生逐一看了一遍,可惜,并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只有这个10万英镑的本票挑起了他一些兴趣。
想到这张本票被兑换时,某些人的脸色,他便觉得有趣。
“您是觉得福升不会兑现?”身旁的“司机”问道。
10万英镑,对别人来说这确实是很大一笔钱,但对于港城四大洋行之首的福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少?几十年前的老账,能不兑付自然是不兑付的好,”男人将手中的本票放了回去,笑着道,“关键的是这钱他们当初是要兑付给谁的?”
别人取倒还罢了,但如果是姓林那就不完全一样了。
“司机”面带不解:“那是要——”
男人摆手:“送回去吧。”
“司机”接过箱子,问道:“里面没有您要的东西吗?”
这么多的票据,竟都没用吗?
男人微微摇头,钱是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已经成了废纸的法币,记名的取不出来,不记名的又没多少,更何况他找的也不是钱。
“怕是不在了,不过能看场好戏也不错。”
收了“贿赂”,市政厅的人直接发放了正式的身份证给他们。
不用六个月,甚至连六天都不用,不用临时行街纸,直接一步到位办好证明,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林薇说过几天还钱给李贺,对方说不用。
“不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李贺给她写了个地址。
林薇认为这是个十分热心的人,直到她回到车上看到自己的包。
“怎么了?”宋晔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林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她的包被动过了,司机也换人了,虽然带着帽子,身材看着差不多,但是侧脸的轮廓还是能看出不同。
最重要的是包的拉链位置不对,她特意留了三个齿没有拉严,但现在是两个。
林薇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马上检查包裹,脑中快速计算着应对办法。
可最后发现,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包被动过了,似乎也不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单势孤,骂个人就跑没关系,但是直接上去和人揍架是半点优势都没有的。
她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偷包的人已经不在了,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能送他们过来的人,必定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财力和势力。
但翻包这个行为就解释不通了,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们要找什么?那张十万英镑的本票?
如果司机没有换人,她或许还能把这件事儿推到那位司机个人的品行素质上面,但换了人那就性质不同了。
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不知道她“丢”了什么东西,手中的包裹此刻已经成为薛定谔的包,只能落脚之后再看了。
如果真的是那10万英镑的本票,那她真就要抓狂了。
白手起家,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好像没察觉?”看着前面的汽车缓缓驶动,“司机”说道。
他们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过这也正常,谁没事儿会去留意一个司机?
男人笑了笑:“也可能是察觉到了,隐忍不发。”
“不可能,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种城府?看着比老二都小,”男人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青年,眉眼间和这位诸先生有几分相似,“刚盯着他们的人还说,两人和轮渡上的鬼佬起了冲突,据说是九龙航业的董事,惹谁不好,去惹英国人,多蠢?”
“年轻人不都是如此?”中年男人笑着道,“你忘记自己和哈里森打架的事情?”
青年面容绷紧,说道:“那不一样……我是有您撑腰,她初——”他话至一半,突然止住了,父亲怎么拿自己和这个乡下野丫头比?
“好歹也是林赫英的后人,再观察观察吧。”男人说完,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不报什么期待。
至少这位“后人”上岸的一系列表现,不免让人感到失望,毫无心机城府。
如果林赫英是食肉的狼,那么这位连只羊都算不上。
车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不到,林薇几人到了一个唐楼区。
一下车,一种跨越时空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这种冲击感来自这里的“人气”,那种常在电影中出现的市井气。
一个巷口,望过去,大大小小的商铺,杂货铺,皮具店,洋装店、凉茶铺……
这感觉,仿佛是走进了一个电影剧场。
“请问孙教授住哪个楼?”李贺找了一家凉茶店的老板问路。
那老板看了他一眼,侧过身指着前面:“往前走第二栋,皮具店那家,上四楼右边那个就是了。”
“多谢。”李贺留了一块钱的小费给他。
老板没收,而是问他:“你是孙先的朋友?那你劝劝他回去返工,小两千的工,边个找得到?揾食不容易,他一个教书匠怎么食得苦……”
林薇在一旁听着老板碎碎念,突然想起日记里看到的内容,上一世初来港城,满怀不安的她,必然会记录自己的体会。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和日记里有很大的出入。
他们现在是在港岛的湾仔,但上一世他们去的是新界的沙田,两个地方隔得非常远。
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是源于孙博然的工作上的调度。
因为他们提前一年到来,所以现在的孙博然还在港大任教,但上一世他已经转去了中文大学了。
林薇想,或许并非是一点都没变,命运的轨迹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上一世到这里的时候,赶上孙博然不在家,是伯母接待的他们。
那时候,她和宋晔比现在还要狼狈,面对两个逃港的穷“亲戚”,对方脸色可想而知。
孙伯伯为人慷慨义气,这是父亲将他们托付的原因,但人都是两面的,对外慷慨,那么对内就会不足。
孙博然很喜欢救济学生,这一点他比方廉新严重得多,工资大半都会舍出去。
家里突然来了两个“讨债鬼”,孙伯母脸色吓人,她不能和林薇和宋晔发泄,便当着他们的面打起孩子。
衣架往女儿身上招呼:“就知道吃,怎么这么馋?抢你弟弟的东西吃。”
正给客人拿拖鞋的女儿莫名地就挨了一顿打。
“不知道学好,学你爸,整天往家里招穷亲戚,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吗?”
“这能落下什么好?还不是恩将仇报,搞得出门连头抬不起来。”
“什么要饭的都往家里招,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真是头壳坏掉了。”
孙伯母祖籍是福建,常常夹着闽南语骂人。
这样的难堪,上一世的林薇自然是受不住,半夜哭着起来写日记,每一句刺痛她的话都记了下来,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找回场子。
住的地方很小,她和妹妹挤一间,宋晔睡厅里,小儿子和孙教授两夫妻挤着睡。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给别人带去了不便,可是离开的话,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直到后来,孙伯母说自己金项链丢了……
最后……她和宋晔离开了孙家。
日记里这段寄人篱下的生活才算是结束。
啪嗒——
林薇突然感到脑门一痛,思绪回转,好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接着她放下手,一个皮筋落在手上。
“孙沐安!”
对面是一个拿着彩色塑料枪的小胖子,大概六七岁的模样,人嫌狗憎的淘气模样。
“你说孩子干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
林薇看着把孩子护在身后的女人,这一次确实有所不同,孙博然在家,不变的是袁玉君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她没管两人的争执,接过妹妹递来的水,痛饮了一杯,她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记忆里自己就没这么落魄过,当初差点破产,被人追债,人家也是好说好商量,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还不上钱。
孙博然不好发作,只得怒道,“去做饭吧,孩子们都饿了,”然后又转头和两人说道,“先吃点水果,一会儿你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客厅里的空间还算可以,干净整齐,窗边还摆了两个大号盆栽做装饰,并没有日记里蜗居的感觉,女主人也打理得很好。
孙博然很热情,问了他们很多内地的情况,不时地唏嘘感叹一番。
林薇在这边和孙博然回话,聊了一会儿,发现宋晔一直没说话,结果往旁边一扫,发现宋晔正用水果刀削掉苹果上的烂疤。
“吃吗?”宋晔还直么愣眼地给她递过来,“再不吃就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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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看了一眼,摇摇头。
内地条件艰苦,这样的烂水果都吃不到,宋晔喜欢也是正常。
孙博然看着两个孩子,说道:“等吃完饭,洗个澡,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
“家里哪还有地方?”袁玉君正好从厨房出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
孙博然皱眉:“不是还有书房吗?收拾出来,棠棠和阿茵一起睡,小晔和沐安一起,有什么睡不下的?”
比起上一世沙田区的两室一厅,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有三个房间。
“书房怎么能收拾出来,你多少书自己不知道吗?平时根本不让沐安去,这会儿倒是大方了,你不怕他撕书了?”
这话让孙博然十分没面子,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你忘了咱们来港城是受谁资助,你怎么这么势利?”
“什么叫我势利?他们当初也没少骂你是逃跑派,你倒是忘得快。”袁玉君也站起身,分毫不让。
孙博然气得脸色铁青,两人马上就要大吵一番。
林薇看着这个场面,试图和日记里的内容对上,找回一些自己的记忆,但发现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一旁的宋晔突然站起身,他用袖口擦去嘴角的汁水,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孙博然:“刚忘记了,老师让我给您的。”
孙博然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气,接过信封的时候,手指都是打颤的,足见怒气。
里面除了一封信纸,还带出一张花旗银行的汇票。
袁玉君在旁边也扫了一眼,一串的零,她数了两遍,两万!美元!
第 23 章
晚饭很丰盛, 孙教授一家很热情。
洗完澡,林薇擦着头发敲响了宋晔的卧室。
她勾了勾手指,让他出来。
“包看了吗?”林薇倚在门板上, 擦着头发问道, “有丢东西吗?”
宋晔目光扫过少女白皙的下巴, 宽松的睡衣领口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完美的弧度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宋晔收回目光,摇头。
嗯?
林薇见他没说话,侧过头看他。
“没有。”宋晔镇定出声。
“那包被人翻过没有?”
宋晔顿了一下,点头。
果然——
林薇擦头发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她刚才清点箱子里的票据也是什么都没少, 对方没看上她的箱子, 自然也不会看上宋晔的那堆破烂。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又在找什么呢?
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敌明我暗,有点麻烦。
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但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股子怪异。
“你还有事儿吗?”
嗯?
林薇抬起头, 对上那一双沉静的眼眸,少年没什么表情, 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微微眯起眼睛,审视道:“刚才你是故意的?”
宋晔刚才拿汇票的时机就很耐人寻味, 故意等着两边要发作了, 都要吵起来,再不慌不忙地把汇票拿出来,也说不好他是想观察一下人家的态度, 还是想让人出丑。
也可能两者都有,正常情况递信这种事情, 上门就应该先拿出来,就像在船上一样。
之前看电影,她就见识到了这人的阴险,不愿意和自己订婚,自己不去拒绝,拐弯抹角地气她,逼着她去和家里闹。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想多了,这人真的是一点都不老实,蔫坏蔫坏的。
上辈子真是被他纯良的外表骗得团团转。
不过有一点。
宋晔能把2万美元的汇票拿出来,完全遵从父亲的嘱托,说明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换个主意正的,不说私自留下,怕是也会自己处理了。
“什么?”宋晔漂亮的眼睛迷惘地看着她,无辜至极。
每次都是这样,还装!
“哎呦,囡囡你这样擦不干的,过来伯娘给你吹吹,不然一会儿睡觉要头痛的。”
袁玉君热情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薇神色一顿,转头看过去,只见对方拿着一个类似小猪佩奇形状的铁旮沓。
什么鬼东西?
竟然还有这科技狠活呢?
袁玉君对林薇的“土包子”表现很满意,这个吹风机是她在一个麻友那里买来的,花了她小两百呢。
“伯娘——你这安全吗?”林薇被她拉到了浴室,坐到椅子上,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一看就是铁质的,电到人怎么办?
要不是握柄加了层塑料,这就是妥妥的危险品。
就是不电人也得烫手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英国货,安全着呢。”
感受到头顶传来舒服的暖风,林薇想这2万美元倒是没白花,上辈子可没有这待遇。
这2万美元是父母从樟木箱里取出来的,他们想的很周到,比起那10万英镑,银行更好兑现一些。
上辈子不是不想给,确实是没有。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些字画过来,两世都是如此。
“诶,这怎么不动了?”
林薇:“……”
“怎么回事儿,这是?”
吹到了一半,电吹风就不响了,袁玉君拍打了两下,要去检查插销。
林薇连忙制止她:“您别动,等我明天打开看看,万一漏电,不安全。”她对现在的科技可没什么信任。
“你还会拆这个?了不得,我还以为你家里把你养成大小姐了。”
林薇笑了一下,都是生活所迫。
她也是刚知道自己从前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以前她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自己天生是个吃得苦又懂享受的人。
原来不是方砚棠不写日记了,而是她自己选择了忘记。
好歹在造船业浸润过几年,又是电池生产商,太专业的不行,但基本的原理要清楚,修个吹风筒的能力还是有的,前提不是电热元件坏了。
袁玉君换了一条干毛巾继续帮她擦头发。
“真是女大十八变,囡囡可越长越靓了,当初你就巴掌那么大点,现在长成大姑娘了。”袁玉君夸赞道。
袁玉君几乎是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变,热情得不可思议。
上一世的林薇估计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
“妹妹也好看。”林薇礼尚往来。
“她算哪门子好看,长得一点都不像我,脾气也拗,一点都不像是我生的?还是你爸妈有福气,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这辈子就知足了。”
袁玉君的话,林薇听听就算了,也不当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我说啊,你哥哥该过来的,你一个女孩子人不生地不熟的,他们在那边也担心,男孩子多皮实啊,怎么闯都行。”
林薇淡淡垂眸,落下的头发遮住了黑润的眼,说:“我出来也是一样的,哥哥要留下来照顾父母。”
“哎,其实我之前想问,怕你不好意思,那个小宋……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林薇觉得她思维有些跳跃,斟酌了一下,解释道,“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学习很好,就想来港大这边读书。”
她其实也不确定宋晔来这里的原因,只是这么说。
和她不一样,宋晔如果留在内地,其实会有一个好前程。
但这种情况,大学十有八/九是读不完了,所以林薇猜他是为了读书。
“你爸啊,和我们家老孙一个样,总爱管别人的闲事儿,你说这别人好不好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林薇的这个回答触了袁玉君的哪根神经,她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这穷人有的是,你帮得过来吗?自己的日子不过了,总想着普度众生,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能力,一家老小的,吃什么,喝什么?你以后看男人要多长个心眼,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能嫁,你以为他人好,等在一起过日子你就发现,他对别人更好,什么都大包大揽,你说这要帮出好来就算了,本也不求人家非得记着什么,可也不能黑了的心反咬你一口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得先顾着自己——”
林薇只听她说,并没有追问,她知道一些原因,日记里有写,因为袁玉君和孙博然吵架的时候总是会提起。
这也是上一世孙博然从港大转去中文大学的原因。
他被自己的学生举报了,说他借着资助的名义骚.扰女学生。
其实校方并没有完全听信一面之词,只是找孙博然去问话,可能是对方的态度对孙博然造成了极大的侮辱,他结束当学期课程后,就没有再去学校。
孙博然受不了这样的污蔑,可在家里他同样觉得难堪,妻子固然相信他的人品,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工作没有了,一家人要怎么生活?
而学校这边也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台阶下。
袁玉君的意思是让他去校长那里服个软,认个错,再回去上课。
“伯娘——”林薇突然出声道,“现在美元和港币的汇率是多少,你知道吗?”
袁玉君话音止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认为林薇是想把钱要回去。
两万美元,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任谁也不会这么大方。
“囡囡啊,你不知道在港城的花销有多大,这吃穿用度不用提,上学可是要花不少钱的,你们还要先读中学——”
林薇“啊”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随便问问,了解一下。”她声音平静,不带什么情绪。
“这样啊,”袁玉君也没什么好的托词,早晚她也得知道,“一美元大概能换五块多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才五块多吗?
这有点出乎林薇的意料,她还以为美元很值钱。
“那英镑呢?”
“16块,这个是固定的。”袁玉君这次比较爽快。
这么多?
后世只有八.九块钱。
所以现在英镑还没贬值?
那十万英镑岂不是有160万的港币?
有了这笔钱,就相当于有个完美的开局了。
只是这钱她能兑出来吗?
包括孙伯伯手中花旗银行的那两万美元汇票,她可是有听说过海外华人被拒绝兑付的事情,一旦银行不认账,只能自认倒霉。
又聊了一会儿,大概快十点了,林薇准备回去休息。
“茵茵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孙沐茵是不到八点走的,竟然现在还没回家。
“不用管她,她去楼下凉茶店了,整天野来野去的,还不如早点毕业,找份工。”
袁玉君刚抱怨完,门就开了,孙沐茵闷着头,换了拖鞋,头也不抬地往房间走。
袁玉君顿时恼了:“死丫头,不会叫人啊?”
孙沐茵推门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们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推门进去了。
袁玉君气得捂心口:“这个讨债鬼,早晚让她气死。”
林薇对孙沐茵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比自己小两岁,现在庇理罗士女子中学读书,学校很出名,培养了不少名媛贵妇。
日记里都很少提及这个小妹妹,只说她性子闷,不爱说话,挨打了也不怎么吭声,最后好像是做了官太太。
日记里只写过孙沐茵的一件事,就是小姑娘捡了一只特别丑的流浪猫回来,藏在屋子里,林薇看见后随口评价了一句好丑,结果被对方骂:“你才丑。”
气得林薇写日记发泄,还说要告诉伯娘,不过想想伯娘打妹妹的模样,她最后还是没吭声。
后来也不知道那猫养没养成,但估计是没有,毕竟家里多个猫怎么能藏得住?
晚上两人睡在一处,房间里原本还有个小床,但是已经挪到书房给宋晔他们用了。
林薇想和孙沐茵说点什么的,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挨上床,就睁不开眼了,睡前,她摸着胸间的钥匙吊坠,想着明天要先兑点钱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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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钱咱们还是快点兑出来,你是没见前些日子挤兑得多厉害,在中环排出好几百米。”
同一个房屋下的另外一对夫妻还没有休息。
袁玉君一脚搭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擦着护肤品,她还不到四十岁,虽然生了孩子有点发福,但看上去并不太老。
孙博然翻了一页书,皱眉道:“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你凑什么热闹?”
袁玉君不同意他的言论:“这都关了两个银号了,能怪大家多想吗?得亏咱们的钱都存汇丰了,还是大银行靠谱,国内的小银行真是说倒就倒,陈太当时排了两天,还是有几千块没取出来,一见面就和人哭,麻将也不搓了,还说要到港督府请愿。”
孙博然“刷”地放下书,沉着脸道:“花旗也是大银行,你别拿这个说事儿,我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那是老方给两个孩子的学费,这钱一分都不能动。”
袁玉君将手里的瓶子放回梳妆台上,慢慢地回过头,“不是——你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啊,”她看着孙博然,费解地道,“他们两个吃的用的都不花钱啊?你还想白养着他们,哪来的钱?你现在连工作都没有,这一大家子你拿什么养活?”
说到工作,孙博然脸色变了变,重新拿过书:“我不想和你吵,你也别胡搅蛮缠。”
“行啊你,孙博然,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把这个家当回事儿啊,你压根就没瞧得起我,”她冷呵一声,深吸口气,道,“行,咱们就花钱养着这两个祖宗,没钱不要紧,正好阿茵也别上学了,早点出去做工,钱也省了还能贴补家里,我把他们当老佛爷给你供起来。”
孙博然怒道:“你是你一个当妈该说的话?”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你看这一条街,谁家闺女是读书的?那王皮匠家的闺女倒是读了书,可最后还不是为了嫁个好人家?但人家姑娘长得漂亮,你闺女什么模样,你自己看不见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好?老方夫妻俩费这么大劲把闺女送过来读书,你呢?哪有一点慈母的样子,和旧社会的愚妇有什么不同?”
袁玉君像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火道,“我怎么了?谁好你和谁过去,”她拔高了音量,“怎么?又想起你的芝芝妹妹了,觉得我这个黄脸婆一无是处,你也是想得美,如果现在和你过日子的是林涵芝,她还不一定比我强,那是个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小姐,孙博然,我不妨这么和你说,如果要是能重来,我说死也不会嫁给你!”
“你——”孙博然一口浊气蹿上胸口,扬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袁玉君心里也不痛快,她侧过头也不看对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你要是回学校,我什么都不说你,两个孩子我白给你养着都行,可是你现在算怎么回事儿?”说到这儿,她心中止不住的酸楚,想想这些日子让邻里看了笑话,麻将她都不敢打了,便忍不住落泪。
两人算是老夫少妻,当初也是违逆家里铁了心地要嫁给他,觉得他学识渊博,还是留洋回来的,可如今她对孙博然的崇拜,全都被柴米油盐消磨得差不多了。
孙博然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行了,你哭什么,不就是去学校吗?明天……我去校长那里一趟,我还能饿着你们娘几个?”
袁玉君意外地看他,心里既高兴又有点莫名的不舒服:“还是你芝芝妹妹厉害,人家女儿一来,你就变了性。”
“你不想我去,那就算了。”
“哎,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那么小气,玩笑都开不了。”
……
林薇晚上做了一晚上梦。
醒了之后,就坐在床上愣神。
目光一直盯着孙沐茵,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对方起来,她才平复了心情,收拾了一下出去洗漱。
遇到宋晔,林薇问他有什么东西要买没有,她今天要去银行取钱。
“不用,我有钱。”宋晔果断拒绝。
林薇愣住了,宋晔哪里来的钱,她的那个盒子里有多少票据她记得清清楚楚,唯一被拿走的就是那张两万美元的汇票,剩下的一张都没少,连没用的废纸都在,她很确定。
“你真有钱?”林薇拿着牙刷,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看见,宋晔慢吞吞地在怀里掏了半天,直到摸出一根长方形的金属块,金光灿灿,十分亮眼。
嚓,金条!
林薇:“……”
这个大聪明,他就一直在衣服里藏着?
跑的时候竟然没掉出来。
“八根你全绑身上了?”
宋晔摇头,给她比了四根手指:“四根。”
他原本是都想带上的,但是走路哗啦响,最后让老师给卸了一半的货,说带黄金不安全,容易让人见财起意。
林薇也是佩服,估计那个“偷包”的也没想到,有人能把金条绑身上。
不管怎样,这是又多了一份保障,吃早饭的时候,林薇又兴致勃勃地问了黄金的价格。
“35美元1盎司,你问这个干什么?”孙博然问。
啥?
林薇再次震惊。
一盎司是31克多,这四根金条换算下来竟然还不到3000港币,金价现在这么惨的吗?
折合港币才6块多每克。
楼下一杯凉茶都五毛了,这肯定不正常啊。
那就有个问题——
……所以现在美元还没有和黄金脱钩?
天呐,她现在要是有钱,囤黄金就行了,费劲巴力地还搞什么外汇啊?搞到英镑说不定最后还赔死。
可惜,她对黄金市场并不了解,忘记什么时候脱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迎来牛市,只能老老实实地先搞钱。
林薇对宋晔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对方却看上去无知无觉。
也对,他本身对金价就没有概念哪里会失望呢?
接着,林薇又在饭桌上知道了银行挤兑的事情。
“都什么银行,有恒生吗?”
她这有一张恒生的小额存单,原本是打算今天先兑的。
“那有报纸,你吃完饭再看。”
不得不说,袁玉君的厨艺比林母上了几个档次,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林薇美美地吃了一顿,才开始看报纸。
报纸上大篇幅报道了华资银行遭遇挤兑的事情。
林薇又翻了往期的报纸。
花了点时间,大致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今年1月份就有人传出明德银号资金困难,然后就有大客户拿着大额的美元支票去兑付,结果银号没有足够的现金兑付,这事儿一传出来,大大小小的储户蜂拥而至,造成挤兑,明德银号现由政府接管,等待破产清算。
接着,广东信托商业银行受到波及,遭遇挤兑,总行和24家分行宣告停业。
一时间谣言四起,挤兑风潮席卷其他华资银行。
金融业最怕的就是谣言,银行也好股市也好,传言很容易引起羊群效应,导致跟风,虽然最开始是因为房地产过热,导致银号回款出现问题,但不是所有银行都是如此,结果却是整个华资银行受牵连,无一幸免。
银行挤兑是世纪难题,雷曼兄弟、硅谷银行、瑞信也都是说倒就倒,哪怕四大行的摩根、花旗、美国银行以及汇丰如果遭遇大规模挤兑,也同样会深陷泥潭,金融体系的脆弱超乎想象。
四大行不会被挤兑,是因为储户对它们有着足够的信任。
信任是银行立足之本。
正常情况下,为了稳定储户信心,港英政府和中央银行应该有所举措,防止谣言蔓延。
可是坏就坏在一点,香江没有中央银行,而是让汇丰银行以私人商业银行的身份担任中央银行的角色,行使发钞、金融监管等多重职能。
而汇丰在这次事件中是怎么行使它中央银行职能的呢?
在广东信托商业银行遭遇挤兑时,汇丰确实有站出来说话,说会保证汇丰对广东信托的充分支持,这一承诺也确实起到了作用,事态稳定下来,但过了两天,汇丰又否认了,说是有误解,只能提供有限支持。
这一下,算是油锅里舀水,直接炸开了,本来就惊惶不安的储户对广东信托彻底失去了信心,现在是死得不能再死。
没有这个“中央银行”或许广东信托都不会死得这么惨。
官方这时候姗姗来迟,站出来说保证充分的资金,可是这个保证实在是太迟了,公众对华资银行失去了信心。
港英政府加汇丰这一套组合拳,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报纸上说,很多华资银行行长托关系去找汇丰大班,还有带着礼物去面见已经退隐的大佬贺新,寻求脱离困境的办法。
无论什么时候,大家的办法差不多,都是找大佬帮忙,如果巴菲特出面买个股票,或许真的能提振市场信心。
只是去找汇丰,真的是有点死马当活马医了,作为“中央银行”它本该义不容辞,不应你去找他,而是它来找你,而作为私人银行它是什么立场,就很耐人寻味了。
毕竟恒生这几年的壮大也对汇丰的业务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报纸倒是没有写恒生银行也遭遇挤兑,作为港城最大规模的华资银行,总资产已经超越东亚银行的国人之光,新闻的撰稿者对其似乎是信心十足。
但林薇这时候却是猛然想起,作为华资银行出身的恒生,最后可是换了姓的。
难道就是因为这次挤兑风波,恒生被汇丰吞并?
所谓的世纪收购难道指的就是现在吗?
一个谣言,就让这么大的华资银行易主?
不会真的这么窝囊吧?
太玩笑了啊。
吃完饭,孙博然带着林薇和宋晔一起出门,林薇要取钱,顺便让宋晔把金条存到银行。
“竟然这么多人。”
恒生银行的湾仔分行门前虽然没有排起长队,但是办理业务的人还是挤满了多半个大厅。
人太多了,估计要等很久,林薇建议孙博然先去花旗把那两万美元的汇票兑了,找个靠谱点的银行换成存单。
和恒生银行对比,花旗这边堪称冷清,每个柜台只有小猫三两只。
当孙博然将那张二十多年前的汇票递给柜员的时候,对方愣住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稍等一下。”对方拿着存单去往后面,明显是去找主管人员了。
三人在柜台等了很久,结果人一直没回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这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孙博然皱眉。
林薇想了想,说:“不过两万美元,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银行来说却不算什么,如果真的无法兑付,那就说明花旗也和那两家华资银行一样,银根紧张,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
孙博然愣了,不是因为林薇的话,而是因为她是用英语讲的。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讲英文?不过他注意到林薇的发音很标准,像是留过洋的学生,不是英伦腔,更像是美国口音。
接着他便听见身后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I\'m awfully sorry。”来人是一位外国主管,身边跟着那位柜台人员。
嘴里说着抱歉,但是外国男人的姿态却摆得很高,双手交叉在腹部,倨傲地看着他们:“我们的现金流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只是有几个问题我们想要了解一下。”
林薇不知道港城的外国人是不是都是这个德行,喜欢鼻孔看人,那种骨子里的优越感实在是让人厌恶。
林薇从椅子上站起来,扬着头,将姿态摆得更高:“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你们已经耽误了我们很多时间,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正式的道歉。”
她今天换了一身新衣服,母亲给她织的米白色毛衣,配上她自己改良的高腰直筒裤,身材修长笔挺,还有一种常处精英阶层的干练气质。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年轻,让她多了些稚嫩,少了几分成年人的犀利。
但这也足够让对方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
“我们只是想核实一下,诸位和汇票的出票人林女士是什么关系?”
“怎么,这汇票是记名的吗,有指定收款人吗?”林薇抱胸反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怕——”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来取钱,你付钱就行了,无缘无故地盘问这么多,是想赖账还是因为银行兑付不了?”这会儿她突然转换中文,并且提高了音量,立时吸引了周遭不少人的目光。
孙博然都被自己这个侄女吓到了,小姑娘胆子怎么这么大?和洋人叫板,一点都不怵人。
她好像是真的没在怕的。
一旁的宋晔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沉暗的双眸中光泽闪烁,带着一种类似疑惑的探究。
这位外国主管根本听不懂中文,下属给他翻译完,他刚要开口,结果再次被林薇打断——
“难道你觉得汇票是假的?你要真这么觉得,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公证,如果是假的,我坐牢,认罪伏法,如果是真的,你要在港城的几家报纸上以银行的名义给我道歉,《文汇报》《大公报》《华侨日报》还有《英文虎报》这几家报纸一同给我道歉。”这是早上孙教授帮她科普的几家大爆炸,都是影响力大的中文报纸和英文报纸。
下属刚要翻译,林薇又打断他们:“怎么听不懂中文?在中国的土地上赚钱,竟然连中文都不学一下,你们都这么傲慢的吗?那我给你翻译,你是想听英文、日语还是朝鲜语?”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复,她真的用英文、日语和韩文都说了一遍。
对方被她这一通不按套路的操作弄愣了。
“好——”突然就有人叫好,还带头鼓起掌来。
“听明白没有,快点给人家回复。”有人起哄。
“赶快的,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想赖账啊?”
孙博然是目瞪口呆,心中不由得佩服,老方夫妻是怎么教的闺女?
作为三个人中的大人,孙博然整理了下衣装,站到前面:“或许您是想听法语?我也可以为你翻译。”
宋晔顿了顿,说:“我会俄语。”他也来凑热闹。
这个阵仗,着实让对方没了应对的办法,他们倒没有说一定不兑付,但至少要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到底和林赫英是什么关系。
但现在,显然不能满足他的这个诉求。
他猜测面前的这几位出身非凡,毕竟在这片土地上,连读书都是难事,有几个人可以掌握这么多门外语呢?
三个人竟然掌握了五门外语……
“所以是要将汇票换成存单吗?”柜员终于开始给他们办理业务,“需要您提供证件。”态度也是十分耐心和善。
这种外国银行对华人的态度一向恶劣,早个十年,连正门都不让进,华人只能从后门走。
“十分抱歉,钱我们要全部提出来,我们换个银行存。”林薇不买账,始终强势。
钱存哪里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存到这里呢?
对方看着林薇,明显是想说些什么,但想起刚才她咄咄逼人的模样,便硬吞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三人顺利地取了钱出来,孙博然想到刚才的景象,却是忍不住摇头笑了。
“你刚和人理论的模样,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像。”
扬着下巴,高傲得像只孔雀,睥睨的目光好像在说,你们这群垃圾,胆敢冒犯你们尊贵的公主大人。
“像吗?”林薇眨着黑亮的大眼睛,笑得十分灿烂,“我母亲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
林薇这么问着,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的那十万英镑,洋行不同于银行,对方要是真的想赖账,可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这次他们多少借了挤兑的风口,换个时间,不一定是什么结果。
真假都是银行说得算,公证?找谁公证?
港英政府的银行监理承办这个业务吗?
对这些大银行来说,客户死了,还没有办理遗产交接,那就是一笔死帐,一战二战后的那些商人死的死,逃的逃,一生积蓄就全都便宜了银行。
银行还能顾忌一点,害怕储户产生信任危机,但一个做生意的洋行就没这个顾忌了,二三十年的烂账,这么多年没人上门去讨,再想要就难了。
不是她非要把人往坏想,这钱是她赚取第一桶金的依仗,多么小心都不为过。
“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分优秀,当年追她的人和苍蝇似的,轰都轰不走,谁都知道林家的大小姐很漂亮,就是傲气得不行,谁都看不上。”
嗯?
林薇缓过神,这就是所谓的资本家大小姐吗?
母亲才是真正的名媛吧,她也就是个小鹌鹑,还得自己辛辛苦苦地上门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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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厉害,那她是怎么看上我爸的?”林薇好奇。
说到这个孙博然面部倏然绷紧,很是不满道:“你爸那个厚脸……咳,他很有本事,说要给人当上门女婿,这才让你外婆同意。”
咳咳——
林薇倒是没想到老方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
“你姓林就对了,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孙博然和林涵芝是邻居,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他也一直把对方当妹妹看,对于方廉新这种出尔反尔的做派十分鄙夷。
“你自己想跟谁姓?”孙博然问她。
“我?”林薇掐起腰,“我姓什么都行,我姓方那是因为我母亲的妥协,我姓林那是我父亲的妥协,这个我自己决定不了,说的也不算,但是以后我的孩子肯定是和我姓的,我是不会妥协的。”说完她还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哈哈,就要这样,有你外婆当年的风采。”
林薇也跟着咯咯笑,但她对结婚没有执念,也不可能生孩子。
她只是单纯地在逗孙博然开心。
今天出门,她就察觉到孙博然心事重重,眉间的郁气不散,她一个晚辈也不好问对方学校的事情。
说着话,他们又回到恒生。
“确定是要存钱吗?”柜台人员看到这么大一笔钱,下意识地确认。
这几天来恒生取钱的人多了很多,但是存钱的凤毛麟角。
更惶说这么大一笔,2万美元,相当于10多万港币,这是1月份以来他们收到的最大一笔存钱业务。
“还有这些金条,也存了。”林薇将宋晔的金条也搜刮了出来。
刚才来的路上,他们就商量把钱存恒生银行了,没必要放在外资银行做二等公民。
孙博然无所谓,宋晔是不懂,林薇觉得无论恒生会不会被汇丰收购,都不会影响这笔钱的安全。
柜台人员非常高兴,想把这份喜悦分出去,直接朝着身后正在电话安抚大客户的杨经理喊了一嗓子:“经理,有大额存单。”
杨炳荣手上一颤,犹如惊弓之鸟,手上的电话差点掉了。
怪就怪在这句话语焉不详,他以为是有大客户来提款。
连忙在电话里又安抚了几句客户,救火似的朝着柜台赶过来。
第 24 章
存完钱, 林薇还取了钱。
柜员看着“恒生银号”几个字有点晃神,他们已经改名五六年了,最近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存单了。
算上利息, 林薇从恒生取了三千多港币。
她没让宋晔拿金条换钱, 现在这个金价绝对有问题。
她预感不会特别久, 越战之后,布雷顿森林体系就瓦解了,等七零年后黄金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个价。
以后黄金只可能涨不可能跌,短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黄金市场一定会发生巨大变革。
“先生!请等一下, ”正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轻吐了口气,脸上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您是否再考虑一下, 恒生的利率比外资银行高, 我们这里能够给您提供更好的服务,也能保证您的财产安全, 请您千万不要听信外面的谣言。”
啊?
三人愣住了。
林薇看着手中的三千多块,这点钱应该不影响什么吧, 恒生都到这个地步了, 一分钱都不想让人取啊?
男人说着拿了一份宣传资料递过来:“您要是不急用钱,我们这里有投资类的产品,不但有保底, 还有固定收益,存期满三年, 还有投资分红,您可以先了解一下……”
“杨经理——”柜员连忙从里面出来,从旁解释道,“经理您误会了,客户刚刚是来存钱的,刚存了两万美元。”
男人不由愣住。
既然是误会,孙博然便带着林薇宋晔两人出了银行。
林薇下意识地自我代入了一下,如果她是恒生的话事人,应该怎么做?
融资?
可现下是遭遇挤提,不能用普通的公司危机带入,融再多的钱也是没用的。
信任危机最简单的办法是找个大佬站台,但找谁呢?这里没有巴菲特,在“央行”和政府都不给力的情况下,可操作性也不强。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金融业要复杂很多。
“孙先生——”
他们没走出多远,刚才那个疑似大堂经理的男人就追了出来。
对方轻喘了几口气,递出一张卡片给孙博然,说道:“这是我的名片,孙先生,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们保证,您存在我们银行的钱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如有意外,您直接来找我,我来负这个责任。”
两万美元,十万多港币,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对银行或许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可是这些天,这是银行收到的最大的一笔个人存款。
柜员和他说的时候,他还不太相信,怕对方是因为不知道才来存钱的。
可是柜员说:“他们自己说对恒生有信心,相信华资银行能度过难关。”
这句话戳到了杨炳荣的痛点,现在整个港城都对华资银行充满了不信任。
所有人都在说华资银行不靠谱,哪怕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比汇丰做得更好,挑战了汇丰银行的垄断地位,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更高,他们能给储户提供更好的服务。
明明有那么多的赞誉,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林薇看着对方在他们面前九十度鞠躬,那充满感激的面孔,一时有些恍然。
她敢把钱存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她早就知道结果。
如果是一个她没听说过的小银行,她根本不敢这么做。
林薇想说些什么,想鼓励一下对方,但最终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除非……她真的能帮助恒生渡过这次挤提危机,可她本身就不是做金融口的,主攻技术,餐饮经验有,造船失败的经验有,新能源电池经验有,但她不涉足金融市场,对她来说那是赌博。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现在回想,上辈子是沾了宋晔的光,让她有资本去撬动杠杆。
她没能力改写历史,最大的可能是看着这家银行更名易主
她帮不上什么,至少此刻,她毫无头绪。
林薇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想到之前,无论怎么做都改写不了父母的命运。
重生一次,难道真的只能做个看客?
离开恒生,孙博然带着他们去吃午饭,跑了两个银行,花去了他们半天的时间
“您是不是还要去学校,那下午我和宋晔就随便逛逛,买点东西。”林薇将烫好的筷子递给孙博然。
这是一家卤味饭店,林薇点了一份3块钱的烧鹅饭。
她发现六十年代的港城物价实际上比她想象得是要高一些的,这确实是一个正在快速发展中的城市,一个将要崛起的亚洲四小龙。
“这个不急,港城人多杂乱,要有个大人跟着你们,”孙博然将手边的茶杯送到一侧,开始讲正事儿,“你们上学的事情要尽早提上日程,宋晔虽然之前在内地读了大学,但到这里还是要重新开始,你们要先读预科然后才能上大学。”
港城现今只有两所大学,一个是港大,一个是中文大学,两所学校性质不同,一个实行英文教学,一个实行中文教学,这也使得他们对中学的要求不同。
港大沿袭了英国的制度,大学是3年学制,前提是要读英文中学,5年中学2年预科,也就是一共要读7年的英文中学。
中文大学招收的是中文中学的学生,受内地高考制度的影响,除了语种不同,中文中学要读6年,5年中学1年预科,与之对应的是大学要读4年。
反正都是要读10年。
不过林薇他们不可能要读个六七年的中学,林薇的打算是挂靠一个中学,觉得学得差不多了就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
按她自己的意思是不想读什么大学的,耽误她搞钱,那些首富大佬也都是泥腿子出身,也没耽误什么。
但是上面有父亲的命令,违抗不得,而去大学也并不全是坏处,这会儿上大学的人非富即贵,很适合拓展人脉,大学是个非常优质的人才“进货”渠道。
“如果你们早来两年,就没有这个可以选择的机会,中文大学才建成两年,以前读中文的学生是没机会进大学的,不过港大也好中文也好,你们先要找准方向,有的放矢,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大学,”孙博然看向他们,“所以你们现在有什么想法,考哪个大学,有目标吗?”
林薇身体微微后仰,让出位置让老板给她上烧鹅饭,油滋滋的烧鹅饭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她笑着回说:“当然是港大,我英文这么好。”
并不是,能读三年为什么要读四年?三年她都觉得长,所以在大学之前她必须让自己的事业能够有序地运转起来。
孙博然点头:“那小宋呢?”
“港大。”宋晔也给出同样的答案。
“你学的不是俄语吗?”林薇倒不是意外,上辈子他们读的都是港大,只是有些好奇宋晔这么选择的原因,毕竟读港大,英语要从头来过。
宋晔观察着自己面前的滑蛋虾仁饭,这是林薇给他点的,说是让他多补充蛋白质长高个,港城有很多他没见过的食物,稀奇古怪,但是非常好吃。
“在这里英文似乎更有用。”他给出答案。
林薇点点头,有道理,所谓英殖民地,这里讲中文的是二等公民。
孙博然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在这里确实是英文更有用,连政府下发给市民的通知都是英文撰写的,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之前读中文的连大学都上不了,整个社会对英文的推崇程度可想而知,两年前,中文大学就是为了争这口气才建立的。
林薇低头喝了一口茶,孙博然不知道后世的中文大学为了接轨国际最后也改为英文授课,这里的人们对英语的推崇有增无减,说普通话也会遭到歧视。
“如果是英文中学的话,棠棠可以和阿茵一起读庇理罗士女子中学,宋晔的话就去皇仁书院,这两个学校,离家里都近。”他没说的是,这两所学校都是公立学校,十分难考,但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两个孩子的智商肯定超出常人,不然老方怎么会大老远地把孩子送过来呢?
林薇要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义正言辞地驳斥他不科学的论断,本来在内地补中学课程就补得要死要活了,她很早以前就与自己达成和解,承认了自己的平庸。
孙博然公立高中的建议不在林薇的考虑范围,她可以在大学花费时间,不能在中学上浪费时间。
吃完饭,林薇开始购物,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花钱。
林薇不单给自己买,还给别人买,六个家庭成员每一个人都没落下。
她不认为自己是乱花钱,她这是在工作,调查香江的物价水平。
“差不多了,我们拿不下了。”
孙博然此刻有种当初陪着林涵芝逛街的穿越感,心下感叹真不愧是大小姐的女儿,完全没有寻常女人节俭的优秀品质。
看着乖巧听话,说什么都应,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他和宋晔就像是大小姐家的长工,累到走不动。
林薇这会儿终于听劝了,拿不动是不可抗力因素,不由她决定。
“奶茶,少冰半糖,多谢。”她打算请两个劳动力喝点东西。
“搞咩鬼啊,奶茶唔得冰。”
不能加冰,林薇大概猜到了,其实就是想看看现在的奶茶是什么样的。
他们逛了这么久,竟然一家珍珠奶茶店都没看到,只有港式奶茶,并且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至于口味……
林薇饮了一口,有点涩口,回味甘醇,但是不太爽,不比后世的港式奶茶好味。
逛完街嗓子冒烟,要喝点冰的才过瘾吧。
港式奶茶的价格比凉茶要贵,8毛、1块、两块都有。
“买够了,咱们就回去吧。”孙博然一口饮完,便好声建议道。
“我们去接妹妹吧,”林薇饮完茶,放下杯子,说,“然后一起回家。”
……
深湾码头的某海鲜舫的茶室内。
“花旗银行?”褚爱东意外地抬眼,他拨了拨手中的茶碗,问,“兑付了?”
下首的少年人向茶座上的两个男人汇报:“是,她取了两万美元,随后又存到了恒生银行。”
咳——
中年男人蓦然呛到了。
“诸先生——”
“爸——”
褚爱东咳了两声,摆摆手,说:“太烫了,换了吧。”
立时有人过来把茶换掉。
少年人继续道:“原本银行是想要为难他们,但是据说那女仔很厉害,还会讲英文、日语和朝鲜语。”
对面的青年“呵”了一声,笑道:“还三国外语,她倒是喜欢卖弄。”
褚爱东笑笑:“福升不会被她这种小把戏唬住。”
“可她还没有去福升洋行,这么一大笔钱,她是真的不着急?”青年有些费解,“你要说她聪明,竟然把钱存到了恒生,你要说她傻,她还能三国外语,她才多大?”
褚爱东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等等看就知道了。”
总之,要有一场好戏。
……
孙沐茵闷头赶路,听见有人叫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但只有那么两秒,她以为是错觉,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家走。
“伯伯,你是不是从来没接过茵茵下学?”林薇举着鱼蛋,发出疑问。
孙沐茵从出校门开始就没抬过头,他们三个跟在身后走了有一会儿了,还打赌说她什么时候能发现,当然主要是林薇自说自话,然后没有人反对,主要是累的不想和她辩论。
就像现在也没人理她。
林薇往前紧跑了几步:“唉,前面那小孩,你东西掉了。”
孙沐茵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看到林薇他们的时候,她愣怔在原地。
“快,快,你的鱼蛋,快凉了都。”
孙沐茵愣然地接过来,然后下意识地朝孙博然走过去,想要帮他提东西。
结果没等孙博然感叹还是自己闺女孝顺,就让林薇拦住了,她将自己手中的袋子递给孙沐茵:“你拿这个,这个是给你和伯娘买的,女孩子不适合提重物,我们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孙沐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坚持。
孙博然:“……”
感觉女儿要被教坏了。
“明天你是不是不用上学?陪我四处逛逛吧,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孙沐茵垂头咬了一口鱼丸,鱼丸弹牙适口,带着一点余温,她慢慢道:“你找别人吧,我也不认路,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
“那不更好吗,咱俩一起玩啊,”说着林薇提醒她,“快点吃,回去别和小胖子说。”
孙沐茵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小胖子说的是谁,一瞬间表情变得些微的茫然,她迟疑道:“弟弟没有吗?”
“他该减肥了,小孩子太胖了不好,晚上吃点菜叶子就行了,就是外国人吃的那个沙拉,好东西。”说着林薇还点点头,增加说服力。
孙沐茵怔怔地看着她。
林薇见她发愣,侧过头道,“这就是女孩子应该擅长的事情,”她低声道,“吃独食。”
孙沐茵看着她,霞光印在她半边脸,发丝被轻风吹起,有种情绪,静静的,缓慢的,不起眼的在空气逸散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夕阳投下两道斜长的影子,那一片燃烧着的天空,在两个少女身上裹上一层温暖的轮廓。
……
“阿慧最近架子好大,怎么叫都不出来。”
袁玉君今天麻将没打成,最近几个牌搭子都有事儿,只能和几个街坊在凉茶店听曲儿,聊闲天。
唐太太看了她一眼,将格子旗袍上的瓜子皮扫下去:“人家有正事儿,在讨好未来女婿,哪还有时间打马吊?”
“不就一个差佬,值得她这么上赶子?”袁玉君有些瞧不上,嫌弃地扔着瓜子皮。
对面的胖女人吞云吐雾,手指掸了掸烟灰,笑道:“差佬不知几好,秘捞多,油水足,虽然比不上你们孙教授,那也是一份笋工,外面都是争崩头。”胖女人也常和袁玉君打牌,是巷北皮匠铺的老板娘,女儿嫁给了一个小富商。
“那倒是。”袁玉君嘴角的弧度压制不住,警察哪里比得上孙博然在大学的工作,既体面赚得又多。
唐太太见袁玉君的模样,撇撇嘴,说:“不过,老孙这都多久了,还没返工?学校不会开除他吧。”
“开什么玩笑?”袁玉君立时撂了脸,“我们家孙教授就是想多休息几天,就是校长那边催得紧,来人请了好几次,不是我说,这港城可没谁比我们老孙会做学问,早年就在剑桥留学,法国也是去过的。”
噗嗤——
胖女人笑了。
“你笑什么?”袁玉君不满。
胖女人瞥了她一眼,笑了:“听说你们家昨晚几热闹,来了两个逃港的乡下佬,孙教授养得起?”
“真假?”唐太太一听,来了精神,“你们还真收留啊,在内地的亲戚?”
“昨晚来的吧,两个年轻仔,长得都好好,就是几狼狈。”
凉茶店不少街坊邻居,都好打听,见有热闹,七嘴八舌地凑过来问。
“不是游过来吧?”
“现在能逃过来,不容易。”
“过来揾工?”
袁玉君有些不自在:“就老孙的朋友,人家把孩子送过来读书。”
唐太太笑话道:“要不说孙教授荷包鼓,要饭的都要接济几口,他们是找对人了。”
“什么要饭的?讲那么难听,人家祖上是富庶人家。”
唐太太撇撇嘴:“难道还能给钱不成?可不得白养着。”
“有句讲句,内地几穷,都是没米落锅才逃返出来的。”
然后众人便将道听途说的“奇闻”都拿来讲。
越说越恐怖,跟讲鬼故事似的。
听得袁玉君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林薇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袁玉君被人围住的模样。
她和孙沐茵东西少,走得快一些,经过凉茶店窗口,走了近了,才知道他们是在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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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孙教授没少花钱啊。”唐太太最先看到的她们,见两人手里提着不少东西,打趣道。
袁玉君看到,也是脸色一沉,看袋子就知道,买的东西不算便宜。
“妈——阿薇姐给你买了项链。”孙沐茵破天荒地和袁玉君打招呼。
“呵呵呵——你这丫头真会讲笑,”没等袁玉君说什么,唐太太先笑出声,“那花的可是你爸爸的钱,傻丫头,你当什么好事呢?”
孙沐茵歪头看着她,用无起无伏的语调说:“方姨,你脑壳坏了,我爸没有钱,钱都在我妈那里,是阿薇姐买的。”
旗袍女人脸上的笑容一滞。
哪有骂长辈脑壳坏的?这死丫头长了一张死人嘴,说话特别难听,超级没礼貌。
做父母的也不知管管,她刚要向袁玉君告状,却发现人不见了。
“哎呦,你这丫头,买什么项链啊?真是浪费钱。”袁玉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们身后窜出来。
她也是手脚麻利,拿过袋子就找到了装项链的盒子,开始在人前比划。
林薇觉得买项链做礼物最合适不过,即送得出手,性价比又高,这一条项链都不到一百块,增值保价。
很难想象,上辈子她和宋晔是被这样一条项链赶出去的,不是一个落魄可以形容的。
林薇收获了众多目光洗礼,先是夸项链选的好,又被众人夸靓。
“昨天太匆忙了,这是补给伯娘的礼物。”林薇原本就长得乖巧可人中,这么一说,立时掳获众人好感。
回去的时候兜里被塞了不少小零食。
袁玉君心情好,晚上要加菜,林薇摸到厨房,拿出三百块钱,说是伙食费。
“什么伙食费?在伯娘这儿吃顿饭,难道还要收你钱?说出去人家笑话我,你孙伯伯也不会同意。”袁玉君推拒,要把钱给林薇塞回去。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人家不给你心里不舒服,给了吧,又不好意思拿。
林薇再次讲钱送到对方手里:“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住宿费我就不给您了,我这也是占了您的便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明白的,这么一大家子,哪是那么好打理的?”
三百块钱做伙食费确实够了,已经相当于普通工人的工资,还会有一些富余,但是住宿费就真的不够了,她和宋晔住外面,每月房租至少要四五百,还要付一笔几千块的顶手费,这也是上辈子难住林薇他们的主要原因。
“你这孩子让伯娘说什么好,真是个会心疼人的,”袁玉君没有再推拒,轻叹了口气,“伯娘也是怕了,你不知道你孙伯伯这人,他是赚得多,可还不够他在外面散的。”
工资都是给她没错,可给她的时候,已经让他支出大半,不仅剩不下什么,有时候还要吃老本。
林薇顺着她道:“明白的,男人都好面子,不吃烟火食,给你一百块钱,不但要你买米买菜,水果零用,交水电煤气,给孩子交学费,书本玩具,添置衣装,孝敬长辈,最后还要你剩点钱给他……我不是说伯伯不好,只是他没操持过家里,自然不知你的艰难。”
这番话完全说进了袁玉君心里,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她直接抓住林薇的手:“真是个贴心的姑娘,你说你要是伯娘的闺女多好?阿茵要有你一半,我就是死都知足了。”
林薇心道,孙沐茵可不笨,你们两夫妻,一个失职,一个重男轻女,好孩子到你们手里也教不出来。
不过,林薇没说这些,长辈们是不可能觉得自己有问题的。
林薇看着对方侧脸的轮廓,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梦。
她其实后来有回过港城的,为了谈生意滞留了一段时间。
助理告诉她,有个老太太吵着要见她,说是认识她。
当时她以为那老太太是故意攀关系,原来她们是真的认识。
找她的人就是袁玉君,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即使这次见到袁玉君,她一时都没想起来。
老太太说她女儿嫁给了一位警察署长,对方家暴又喜欢在外面乱搞,还把女儿打到流产,女儿要离婚结果被警察署长一枪打死。
可坏人没得恶果,那个男人反咬一口,说她女儿嫉妒心发作,发疯来抢他的枪,最后导致走火,他还假惺惺地自责,说公务繁忙,没时间照顾流产的妻子,让她疑心疑鬼,摆出一副心痛自责的模样。
后来不知怎么,有人开始传她女儿是精神病,故意隐瞒病情高嫁,不然谁好好的官太太不当,非要疯疯癫癫地闹,他们是是自作自受。
男人不仅无罪释放,工作都没受影响,而她女儿死了都要被别人泼脏水。
老太太的丈夫也为此埋怨她,不愿意回家,儿子也死了,她一无所有。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她嫁人,她还那么年轻,我不该为了给她弟弟治病,就让她嫁个那个老畜生,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该死。”老太太用力地拍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我后悔啊,”
“我闭上眼就会做梦,梦见女儿喊我,喊我接她放学,她说路上有狗,她不敢自己回家,她一直喊妈妈……”
上辈子真是各有各的惨,而林薇唯一比他们幸运的就是忘记了过去。
不然,她也会和袁玉君一样疯,心里都是无法消解的苦,哪还有力气去实现什么梦想?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该想起来吗?
仅仅只是知道,就已经让她痛到心碎,这样的记忆哪里敢去触碰……
林薇拿了吹风筒,从孙教授要了一些工具,带到房间里去拆。
孙沐茵坐在床上捧着一本厚书,身旁还放着林薇送给她的衣服,对方刚让她试了一下大小,说衣服要改,样式不好看。
她余光扫过那件裙子,这个淡黄色看起来嫩.嫩的,是她没穿过的颜色。
林薇坐在地上,费了些力气才用螺丝刀将铁风筒拆开,没有试电笔和万用表,所以她只能排查主要零件,不过,风筒的构造很简单,马达和电热元件一目了然,是里面的电热线断了。
孙沐茵突然闻到了一股糊味。
“你在干什么?”孙沐茵迷惑。
“接线。”林薇直接用手将火星碾灭,头也不抬地说道。
孙沐茵没再问,此刻神情专注的林薇和她白天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感到矛盾的特质。
活泼又稳重,奢侈又简朴,娇气又豪爽……
仿佛这些都能在她身上找到影子。
不多久,她听到了风筒嗡鸣的响声。
然后,她就看见林薇站起身,拿着风筒跑出去,甜糯糯地喊道:“伯娘,我修好了。”
袁玉君好一阵夸赞,又靓又能干。
孙沐茵茫然地眨眼,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她就能这么自然地和母亲撒娇,宛如亲母女,她是怎么做到的?
吃完饭,孙教授将他们叫到了书房,也就是宋晔他们现在的卧室,给两人指定了学习计划。
宋晔本来就是大学生,在学习这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翻翻课本,背背历史,查缺补漏就差不多了,他主要的挑战在于英语,需要从头学起。
而林薇作为一个“高二生”,要学的可就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数学和物理,她知道自己学过,但也是真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孙教授有时间就来给他们补课,林薇投入欲生欲死的题海当中。
这段时间,林薇是有些嫉妒宋晔的,原本他们两个是学习互助,宋晔教她理科,她教宋晔英语。
林薇还有点基础,宋晔完全是英语白目,但实际学习中,林薇竟然一点优势都没有,感觉用不了太久,宋晔就会在进度上赶超她。
不过,她也不为难自己,和天才较劲只会让自己焦虑。
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人生来有的东西就不一样,相貌、智商、家庭,都会影响着一个人今后的人生。
天才其实最后也不一定能过上人们眼中的“幸福”生活。
如果成为不了天才,那就想办法让天才为自己所用。
她曾经的公司从不缺乏天才的存在,公司新能源电池的专利,就是由一群天才专家团队研发的,那是她决心向新能源汽车发起挑战的资本,只是可惜——
林薇想好了,以后要对宋晔可以好一点,这都是她今后立足的重要资源。
况且人外有人,有人比宋晔更厉害,日记上可是写了他港大的会考成绩只拿了第二,这个做题狂魔,考试竟然能输给别人。
这些天,宋晔也常被教授出的题目难住了,忽略这是一道大学题目,原本宋晔就已经考上大学,学习大学科目也是正常的。
看见宋晔吃瘪,林薇多少得到一些心理安慰,宋晔也不是什么都行的。
“设带电体的电量和曲面,用高斯定理求曲面泄露的电流强度,电导率越大,放电速度越快……”
一道不徐不缓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薇回头,只见孙沐茵坐在后面的小床上,手里还是那本掉了皮的厚书。
林薇半张着嘴,一直听着她说完,反应了好半天,也没理解她说得是什么。
等她回过头去看宋晔,结果发现他露出恍然的神色,孙教授也是微微点头,表示她说的是正确答案。
林薇“蹭”地又转回身,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平光镜,晶亮的眼睛硕然放光:“妹妹,你今年是不是还没过生日呢?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十五岁要有及笄礼,姐姐帮你好好庆祝一下。”
林薇柔声细语,晶亮的目光晃花了人眼。
这可是一颗比宋晔还要值钱的脑袋。
生意人一向势利,林薇也不能免俗。
以前中秋节,她会亲自给员工送螃蟹。
自从知道孙沐茵这颗高智商的脑袋,她对待孙沐茵就如春风化雨般温柔,耐心,和善。
给她买各种小零食和漂亮衣服,带她出去吃吃玩玩,一有空还会接她放学。
以至于每天放学孙沐茵都会在校门口张望,寻找林薇的身影,隐含期待。
她的同学也都知道她多了一个温柔漂亮的姐姐。
林薇的关怀几乎是无微不至,提醒她冷暖添衣,晚上早睡,零食管够。
小胖子嫉妒得眼睛都绿了,不明白林薇为什么对姐姐这么好。
林薇也不明白,为什么孙博然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儿,却一点自豪的样子都没有,换做老方简直乐死。
“阿茵真是好靓,以前都没得发现。”
孙沐茵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八点都会去凉茶店看电视。
这会儿电视机还没普及,港城也只有一个电视台——丽的映声,要交月费才能观看,每年还要缴纳牌照费,无论是买电视还是看电视的费用,都不是普通人家消费得起的。
晚上是凉茶店最热闹的时候,因为电视台会播放戏剧节目,孙沐茵从不缺席。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原本没有存在感的她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可真是,一打扮起来都变样了。”
“孙教授好福气,阿茵学习好,长得靓,以后一定嫁得好好。”
孙沐茵今天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连身长裙,改完之后的领口更熨帖时尚,腰身也显得纤细,晚上有点凉,林薇给她加了一个白色的针织小外套,还给她梳了一个小丸子头,重新修过的眉形削减了清冷感,单眼皮,细直的鼻子,白皙的皮肤,整个人看上去清新简约。
孙沐茵半蹲在地上,目光却盯着正在修电视的林薇,时不时地给对方递上工具。
听见众人的打趣,她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不嫁人,蠢男人,都配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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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了不得,这孙教授大女儿的嘴是越来越毒了。
林薇跟着好一阵尴尬,这些日子,她害怕孙沐茵重蹈覆辙,所以每天给她灌输男人太蠢了,靠不住的思想,还拿孙教授举例,看起来这么好的男人,结果也是个不顾家的,求人不如求己,想过得好要自己有本事才行,那时候她要多谈几段恋爱,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自己。
看样子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她只记得男人没用了。
“靓女能修好吗?”除了孙沐茵,凉茶老板也一直关注着林薇。
比起孙沐茵的青春靓丽,林薇现在就显得有点灰头土脸了,在这儿给人修上电视了。
这活儿还是孙沐茵给她找的,凉茶铺的电视坏了好几天,导致她没电视看,可能是想起那个坏掉的吹风机了,就找林薇帮忙。
现在这电视可有什么好看的?连个颜色都没有,还不如广播和报纸呢,看这破玩意。
“烧茶佬你头壳坏了,妹妹仔懂什么?修坏了没得哭。”
“就是修不好,他才让妹妹仔来。”
“不死心啊,买个新的就好了,这没两天客人都跑光了。”
“得唔得,这么半天了。”
砰——
林薇把烙铁扔进工具箱里,这是老板借来的电工设备,她就没用过这种破烂,还得自己加热,这是考验她技术呢?
科技文明的退步让现代人极不适应,破电视配破烙铁,真么的绝配。
林薇修得想骂脏话。
“怎么样?”老板紧张地上前问道,他开始是不相信,但是感觉小姑娘有模有样的,比他请来的师傅看着都专业,心中不觉生出一丝希望。
没等林薇说话,就听一旁的男人说道:“痴线,当然是不得啦,她要是得,电工佬就要停炊啦。”
林薇修的一肚子火气,斜了他一眼,通好电源,将开关拧开。
龙游浅水遭虾戏,她一个堂堂科技公司的老总,沦落到给人修电视。
“有啦有啦——”
“得啦得啦,妹妹仔无得顶。”
整个凉茶铺立时欢呼起来。
凉茶店老板当场宣布,以后林薇饮茶免单。
林薇抓着一张破纸壳煽风,看着热情洋溢的人们,她很享受这种英雄般的待遇。
没了电视,凉茶店客人少一半,对他们来说这是关系到买卖存亡的一个大危机。
一个凉茶店是这样,如果是恒生呢,如果她能帮恒生渡过危机呢……
第 25 章
因为修好了凉茶铺的电视, 林薇迅速在街坊邻居中蹿红,待遇比对明星。
都排着队来找她修电器。
这就导致她事业还没起步,就开始兼职给人修理电器, 也没什么大件, 收音机多一些。
一般给个几块钱, 不给钱的会送点果肉蔬菜,也不是为了赚钱,以林薇的花钱能力,这点钱不够她买衣服的。
其他人不知道林薇的过往,对她修电器这事儿也不奇怪,孙博然最多觉得她学得杂一点, 但是宋晔不一样, 之前她可是没表现出这方面的特长。
林薇看出了他的疑惑和错愕, 但一直没等到对方来问她,她也就不管了,省得她故事编不圆。
凉茶铺的老板虽然承诺她以后不限次不限量免费在凉茶铺消费。
但林薇对这种味道涩苦的茶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已经计划要开奶茶店了, 经过前期调研, 她确定整个港城没有一家珍珠奶茶店。
虽然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珍珠奶茶十有八.九是后世才出现的新品。
她上辈子就是靠餐饮起家, 这对她没难度,只是做餐饮太耗费精力, 积累财富慢, 所以这原本不在她的计划内,她最开始是想买个生产线做服装生意,只是苦于没有资金, 那10万英镑在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下,她不敢轻举妄动。
奶茶店前期投入成本低, 好开局,够“创新”,能迎合当下市场的痛点,也比较适合现在没钱的她。
最近几天,她已经开始在看铺子了。
“多喝牛奶,女孩子身高最好达到一米六五,当然,如果一米七就更完美了。”吃早餐的时候,林薇又在给孙沐茵灌输她的牛奶长高理论。
她订了牛奶给家里四位正在长身体的大小朋友,原本都不怎么爱喝,但林薇说喝牛奶会长个子,不喝的也会被逼着喝了,不过小胖子乳糖不耐,他的那份也就被瓜分了,主要是给了宋晔。
林薇现在的身高大概在163左右,宋晔目测大概在173,这个时代肯定不算矮,但也不咋高,所以到了港城,林薇便把长高计划加载进来,最容易补充钙质和蛋白质的就是牛奶和鸡蛋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还能不能长。
但还有两个小的呢,现在不补,以后后悔都没办法。
“一米七?”孙沐安疑惑。
“就是大概五英尺七英寸,但这是女孩子的最佳身高,你是男孩子,以后要长到一米八,也就是五英尺十一英寸,这样才能成为靓仔。”林薇耐心解释。
港城这边受英国影响,都是用英尺计算,房子也是,所谓的千尺豪宅,其实也就九十平米左右,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就差不多。
宋晔闻言一顿,抬手拿起大号牛奶杯,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林薇余光扫到,不自觉翘了嘴角,这家伙……
袁玉君心气不顺,不满地瞪了一眼孙沐安:“真是穷命,什么好东西都吃不了。”
林薇见小胖子瘪着嘴巴就要哭,说道:“乳糖不耐也没办法,等有空我去逛逛百货商店,看看有没有羊奶粉,喝那个也行。”
袁玉君忙摆手道:“不用,他吃什么都行,不用那么精贵,就是这么娇气恼死人。”
“体质问题,这也不能怪他,等他长大一点,或许就能好些。”
袁玉君叹了口气,“吃不吃的不重要,咱们不赚钱但也别贴钱,我才知道,你们怎么能把钱存到恒生呢?”她扒了个鸡蛋给林薇,“小钱就算了,那么大一笔钱,要是银行倒了怎么办?”
“你懂什么,那么大的银行,怎么可能倒?”孙博然放下筷子,正色道,“别瞎操心了,都是你们听风就是雨,挤兑完全是过度恐慌造成的,都说了现在已经没事儿。”
袁玉君没好气地道:“我是不懂,但人家外资银行怎么都没事儿呢,出事儿的怎么都是华资银行?反正这钱放在恒生一天,我心里就不踏实一天,陈太在明德的钱到现在还没拿回来。”
“你要是不懂,就多看看报纸,伦敦送过来六千多万,这次挤提风潮已经平息,报纸上写得清楚,在政府的多项举措之下,市场已经恢复平静。”
“报纸上说的就一定对?”
“你不懂就不要——”
“伯娘担心是正常的,”林薇将口中的鸡蛋咽下去,接着道,“不过港英政府是不会让恒生倒的,恒生太大了,在港城除了汇丰就是它,它一倒,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连锁反应,外资银行也难独善其身,整个港城的金融体系都会崩溃,搞不好会导致港城像当初的美国一样进入大萧条,港英政府只要不傻,就不会放任恒生倒闭,所以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收购,但这对普通储户是没有影响的。”
孙博然顺着她的思路琢磨了一下,发现林薇说的这些真的有可能会发生,老方不愧是会搞经济的,能把林薇这个朽木旮瘩教的这么好。
之所以说林薇是朽木,是这些天给她补课的结论,他见惯了聪明的学生,自己闺女还是个天才,林薇这种资质普通的学生,难免会让他感到失望。
“你觉得恒生会被收购?”他问。
“这个可能性最高,”林薇顿了一下,说,“经济学都是事后诸葛,事前怎么分析都有道理,但身在市场的人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说不定有人能力挽狂澜呢?”
这两天她闲下来就会想这件事,把恒生当成自己公司来想,就是想破这个局,当这个力挽狂澜的人。
刚吃完饭,就有人来找林薇修电器。
不过对方没带东西过来,而是请林薇过去,人是凉茶铺的老板介绍过来的。
林薇本想拒绝,原本就是给街坊邻居帮忙,她又不是想当电工,但对方说是大生意,她今天也正好要出门去看店铺,也就顺路去看看。
孙沐茵见她要出门,快速地把牛奶喝完,也要跟着去。
她现在是林薇的帮手,学得特别快,机械方面的知识,一点就通。
天才林薇见多了,像孙沐茵这样的,还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林薇回屋换衣服,站在门口回身问:“大强,你去吗?”
宋晔沉默了几秒,说:“去。”
以前身边的人都会喊他阿强,原本已经习惯,但是林薇喊他,他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可能是对方每次叫他的时候,眼中都会有一种意味深长的调笑。
他其实应该听老师的话,林薇确实是会笑话人。
“大强——”
小胖子有样学样,结果宋晔抬眼看过去,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小胖子浑身一激灵,立时低下头开始扒饭。
“这沐安还是得和男孩子在一起玩,现在能自己穿衣服,也不尿床了,多亏了小宋。”袁玉君很是欣慰。
宋晔微笑:“沐安很懂事。”
小胖子埋头扒饭的速度更快了。
临出门,林薇看着宋晔还是一身蓝色的土布衣服,疑惑:“你怎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衣服?”
虽然没有补丁,但这衣服还是他从内地带过来的,样式土爆了,把人衬得像个小老头,林薇给他买的新衣服,根本不见他上身。
宋晔正在往身上挂水瓶,外面买水贵,他出门都是自备,听到林薇的话,慢慢地道:“不习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薇费解,但没再问,她本身也不太喜欢强迫别人,她和袁玉君说小胖子得减肥,但对方不当回事儿,她也就不再说第二次。
他们是坐小巴过去的,电车林薇坐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回忆了,便宜倒是便宜,只有两毛钱,但里面臭气熏天,垃圾不及时清理,还有蟑螂爬来爬去,实在是让她大跌眼镜,城市治理真的太差了。
不过坐小巴也不保险,没到地方他们就被黑/幫给截了。
“下车,下车,都下来,不知道这车是非法营运吗?”
真稀奇,你一个黑/幫的还知道非法营运,管得倒是挺宽,干上交警的活儿了。
“滚!”给他们带路的大叔,直接挥开那个歪着脖子要赶他下车的小混混。
“你特么——”小混混拿着棍子上前,结果被人拉住了。
“韦哥,不好意思,他小孩子不懂事,您看我们这边确实有事儿要忙,要不您受累,我让司机把票钱退给您……”
王韦瞄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下车了。
一大群人就这么被赶下车,司机和售票员下来和这群流氓协商,总之就是得给钱。
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没办法,剩下的路他们只能走过去。
给他们带路的大叔是个山东人,身高体壮,有刚才的那一茬,林薇他们觉得他更像是黑大佬。
或许是看出他们的担忧,王韦主动解释说,以前他年轻的时候在道上混过,那时候没有一技之能,也不知道干什么,每天跟人去档口收保护费,和别人不一样,他很难受,因为本质上就是帮那些腐败警察干活,欺压穷苦人,大部分钱都要上交,后来有机会他换了东家,就不做了。
大叔很健谈,告诉他们遇到这帮流.氓要怎么脱身,躲着是最好的,躲不过去破财免灾,这帮人虽然大多数都很熊,但万一遇到愣货,你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平时不要和这些人打交道,沾上了就没完没了,得找人才能平事儿,很麻烦。
几人聊了一路,宋晔今天比较难得,话比往常要多一些,前面是林薇和王韦聊,后面是他在问,只有孙沐茵全程都不出声。
他们去的地方有些偏,真要是林薇自己来,多少会犹豫,山东大叔将他们带到一个像是废旧厂房的地方。
林薇突然觉得有点不靠谱,疑惑:“您说的大活是?”
对方拿出钥匙将铁门打开,“哗啦”一声过后,他们看到了厂房里面。
大叔给她介绍:“就是这些,主要是冰柜、电视和收音机多一些,其他的就没多少,可以计件,冰柜、电视还有空调这种大件一个三十,收音机十五,你自己看,找你能修的,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都是现结。”
林薇震惊地看着厂房里堆满的旧电器,下意识地问道:“这……一共有多少?”
王韦给了个概数:“冰柜、电视各有两三百台吧,空调也有几十个,收音机那就没数了。”
林薇进到里面,满仓库的旧电器,她从头走到尾,时不时地停下来,检查一番。
“怎么样?不难修,太旧的我们都处理了。”见林薇一直没给答复,大叔便向她解释起来。
林薇慢慢直起身,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她强压下心头的兴奋,将目光从这些电器上移开。
“卖吗?”她问。
“什么?”对方一愣。
“我说这些你们卖吗?”
“你要买?”王韦不解,“你买这个干什么?”
林薇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快速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收了这么多的电器,但是港城不是一个发展重工业的城市,资本主要集中在纺织、航运、地产、货运码头这些领域,你想要找个懂行修理的人都不容易,所以你们才堆了这么多的货,说是货其实不太恰当,如果修不好,这不过是一堆铁垃圾,论斤卖都不会有人收,而且还会搭上一些垃圾处理费……包括仓储,每个月租仓库还要多一笔开销,我说的没错吧。”
林薇说一句,王韦的脸色变化一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想买下这些,全部?”
林薇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过头看向仓库里的旧电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卖吗?”
……
跑马地某私人宅院。
杨炳荣将礼物递给下人,随后对上首的人作了一揖:“何伯身体不适,所以今日不能亲自登门,让我来转送谢礼,望贺先生勿怪。”
贺老爷子抬手让人把东西送下去,下人过来奉茶:“近日辛苦,你让他好好休养吧,做生意就是如此,时也,命也,挨过去万事皆顺,挨不过去那也是命中之劫。”
杨炳荣端坐下来,面容愁苦:“何伯善于经营,为人有礼,对每个人都认真客气,业内有口皆碑,不知为何总有谣言中伤,他昨日病榻痛哭,如果恒生在他手中断送,定成为毕生憾事。”
虽然恒生没有遭遇挤提,但这一个月以来银行吸储能力大幅降低,谣言频出,部分大客户取消账户,何先生作为话事人辗转于各个分行,实是心力交瘁,如今刚得喘息,便病倒了。
贺新放下杯子,叹道:“何至于此?”
杨炳荣双眼泛红:“如果是经营不善,与客户不忠,倒也罢了,但现在我们就是想反思,检视自身,都找不到缘由,如今市面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恒生便胆颤心惊,其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那女子貌美,纵是温恭守礼,也会招歹人觊觎,”贺老爷子撇了一撇杯中的茶叶,“做生意不单要自省其身,也要提防对手,知己知彼,谨慎从事。”
杨炳荣点头应是,但心下叹息,道理明白,只是如何提防?
难道也要散播对手的谣言?外资银行财大气粗,能不能成事不说,可如此,整个港城金融系统都会遭遇危机,恒生也会死在这场乱斗之中。
实是不得其解。
临走前,杨炳荣又给贺老爷子鞠了一躬,这次挤提,贺老爷子牵头,聚齐各家银行和银号,共同谋定,确实卓有成效,至少现在看来,市面归于平静。
“有件事儿,何先生让我和您提一下。”杨炳荣说。
哦?
贺老爷子朝他看过去:“何事?”
“大概半月前,我们收到一张二十二年前的汇票,因为不记名,所以当时没注意,等账目清点时,我们发现这张汇票曾经的出票人是……林赫英女士。”
贺老爷子手上一顿,目光倏然犀利,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收款人是谁?”
“林薇……所以我们猜测这应该是林赫英女士的后人,她还在花旗银行取了两万美元,转存到恒生,”杨炳荣顿了一下,说道,“她的身份证是新的,应该是刚刚到港不久。”
“人在哪儿?”
“这——我们也不清楚,只能是什么时候她再来银行……但我们会派人留意的。”
贺老爷子的身体慢慢靠回去,闭眼道:“我知道了,如果有那孩子的消息,劳驾通知我一声。”
“您老放心。”
等杨炳荣走了,贺新缓缓睁开眼,目光漫然地看向远处,苍老的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
……
“你真的要买那些破烂吗?”
“破烂不准确,用专业术语说那叫不良资产,”林薇坐在书桌前,在本子上算账,“等变成优质资产,就不能叫破烂了。”
孙沐茵依旧抱着本厚书,神色略显迷茫:“可是对方出价10万。”
林薇不以为然:“他说十万就十万啊,最多五万,他还得点头哈腰地求着我买。”
“就算是五万,你有钱吗。”
孙沐茵话音一落,就听到客厅的门响了,有人回来了。
林薇将最终在本子上圈出一个大大的30,然后“啪嗒”一声放下笔,理所当然地道:“没有就借啊。”
说完她便站起身,出了卧室,接着,孙沐茵听到她甜腻地喊了一声“伯娘”。
“多少?”
袁玉君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五万?”
林薇笑容可掬地说道:“最多两个月,我一定还您。”
“你这孩子,我哪儿有钱啊?”袁玉君转过身,将买的鱼放到案板上,“再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百分之十的利息,一个月,最多不超过两个月,我一定还给您,”林薇在她面前伸出五根手指,“一个月就能赚五千块,不比放在银行好?伯娘,这可是五千块啊!”
五千块!
袁玉君眼皮跳了一下,随即又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一个小孩子拿那么多钱干嘛?太不靠谱了。”
林薇却道,“我要是那种不靠谱,不懂事儿的,我就不从您借了,我找伯伯好不好?他一定会偷着借给我,而且还不要利息,不还都没事儿,”她观察着袁玉君的神色,循循善诱道,“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如果不是确定能回本,我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然后林薇开始给她算账——
“一台冰柜便宜的也要两千多块,修好之后折价处理也能卖到八百以上,更何况还有很多九成新的机器,原价处理也不是不可能,伯娘你觉得几百台的电器修好之后能赚多少钱?”
袁玉君瞠目结舌:“这这……哪儿是那么好赚的,真的都能修好?”
这些日子林薇确实修好了不少电器,为什么听着好像还行呢?
“放在别人那里当然不行,但在我这里不一样,就算不能修好,也能拆了卖零件,卖多卖少全看怎么运作。”
袁玉君逐渐态度松动,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我没那么多钱。”
“您有多少?”林薇问。
“两万……不是,三万,最多三万。”能赚三千那也不少了,陈太太放印子钱一年也不见得多少,有的还收不回来。
三万肯定是不太够的,林薇又把箱子拿出来,将票据挑挑拣拣,有一些她认为已经倒闭的银行,没想到现在还在,东拼西凑了一番,终于凑出了五万块钱。
谈判当天,林薇才知道废旧电器的主人不是那位山东大哥,而是一位阔少打扮的男人,二十五六岁,国字脸,模样也还算周正。
那位阔少翘着二郎腿,臂肘搭在椅子上,“如果不是看在韦哥的面子上,我是不可能应的,账谁都会算,这批电器修好了卖出去,怎么也有几十万进账,”说着他指向那批冰柜,“都是小问题,新的都没怎么用过,运气好全价都能出,但韦哥话已经说出去了,我也不好下他面子,十万块蚀底给你们了。”
林薇低下头,嘴角弯了弯,心中暗忖,男人确实都不好下韦哥的面子。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清咳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微笑道:“前提是修得好,如果那么容易,咱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聊了,不如大家都坦诚一点。”
“你咩意思,你觉得这些货不值十万?”苏天瑞将墨镜推上脑门,探着身子看向林薇,慢慢道,“靓女你说多少,我听听看。”
“两万。”
仓库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哈?
说话的不是林薇而是宋晔。
“乜嘢?”阔少以为自己听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晔不慌不忙地道:“这些废电器的成本不会超过两万块,收音机这种小件,五块十块都能收,冰柜电视二十到一百,空调不值钱,都是商场的处理品,占空间,耗电高,个人不会买,这堆废铁最多只值两万块。”
“挑你阿母!”阔少突然站起身一副要打人的模样,结果被身边的两个小弟拉住。
他生气也是正常,一台新的收音机便宜的也要两三百块,怎么可能五块十块就能收,内地收音机这会儿也要一百多块还要工业劵,现在港币没有人民币值钱,100港币只相当于40多块人民币
宋晔太能拉仇恨了,虽然这么想,但林薇没有说什么。
宋晔淡淡扫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继续道:“你们根本没有修理能力,不然也不会堆了这么多的货,所谓的几十万都是妄谈,多压一天,就要增加一笔开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铁垃圾腐蚀生锈。”
“你特么——”
“就算你们运气不错,都能修好,但你有迅速变现的能力吗?”宋晔徐徐起身,“就算你有,也要花时间去处理,从修理到回款,前前后后,需要多久,一年?做得到吗?这批货除了我们,不会再有人接手,放在你们这儿只能砸在手里,及时出手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你够胆!”阔少一把推开手下,抻了抻身上的白西装,目光盯着宋晔,“我辛苦这么久,凭什么最后都平咗(便宜)你?”
“三万。”
这次出声的是林薇,“我赚的是辛苦钱,但苏少大概不是,”她看着对方的眼睛,露出明媚的笑容,“三万块,我们马上签约,这是我的诚意,如果不成,也没关系,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说不得还有合作的机会。”
阔少转而看向她,盯了几秒,他低头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带笑,眉眼却有些犀利:“倒是小看了你们。”
林薇站起身,从孙沐茵手中接过合同,眉眼笑开:“苏少就不要戴高帽给我们了,您才是厉害的生意人,咱们合作愉快。”
对方下意识把合同接过去,拿到手之后他立时感觉自己被套路了,但接都接过来了,他随手翻了几页,冷笑:“有备而来啊,这是在哪儿抄的?弄得倒是挺像回事儿。”还是中英文双版。
苏天瑞索性坐下来看合同,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十分严谨专业,感觉拿回铺子里改改,还可以当范本用。
“你们是学生?”苏天瑞没发现什么问题,但也没着急签名,准备拿回去看看。
林薇不置可否,而是扬着笑脸:“苏少有空,再谈谈咱们的第二笔生意。”
“仲有?”苏天瑞看着林薇。
“我要租两个月的仓库,不知苏少能不能给打个折。”林薇说。
苏天瑞神情一滞,抽了抽嘴角:“你们知道仓库是我的?”
“原本是不知道的,”林薇露出招牌式的微笑,“现在知道了。”
苏天瑞:“……”
“呵——”苏天瑞抱着胸,“嚣张,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们就不怕在这儿有个什么意外?你们父母都放心你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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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苏少好人,”林薇笑容依旧,姿态放的很低,“苏少开个价,我也不清楚租赁的行情,这样一个仓库租两个月要多少钱?”
她一副不懂行的模样,苏天瑞信她才怪。
“明天把钱带过来,”说着苏天瑞已经站起身朝外走,等走到门口,他又回身扔了一把钥匙过来,“一千块,平咗给你们买水。”
钥匙正好扔到孙沐茵怀里,差点打到脸,她皱眉:“怎么骂人呢?”她转头去看林薇,发现对方正盯着宋晔,双眼硕然放光。
林薇用袖口扫了扫椅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非常狗腿地给宋晔让座:“坐坐坐,您老辛苦了。”
宋晔盯着椅子两秒,然后坐了下来。
“怎么做到的,宋大神?”林薇这会儿称呼都变了,之前是大强,现在是大神,她也不知道在哪儿拿了个破纸壳子给宋晔打扇,“人家议价都是对半砍,您这厉害了,直接砍去五分之四啊,您老太神勇了。”
林薇是发自内心的感叹,她刚才真怕那大哥火了,直接拿刀砍他们。
宋晔皱眉:“三万太多了。”似乎是对成交价不满。
“对对对,是我翘尾巴了,没绷住,以后再有这种事儿,全权交给大神处理。”林薇能屈能伸,立马承认错误。
“我没——”
“咱们的事业从今天开始正式起步,您就是我们的采购部的经理,”林薇截断他拒绝的话,笑眯眯地道,“领薪水的,还有分红,每月不低于两千块。”
宋晔没反应过来,孙沐茵先愣了,工人十倍工资,这比爸爸的工资都高了。
宋晔沉默了几秒,再要说话,林薇已经开始给他捏肩了:“今天真是辛苦了,一会儿吃点好的,我请客。”
林薇笑盈盈的,心中暗忖,小样,用钱砸不死你这个钱串子。
孙沐茵盯着她,目光灼灼:“我做什么?”
“你还在上学,好好上学才是正经。”
孙沐茵看着她,不说话,但隐约之间却有一种杀气,眼看就要憋个大招出来。
孙沐茵的大招动口不动手,杀伤力巨大。
林薇顺势说道:“当然了,每天学习也是很枯燥的,你就暂时兼职我的行政秘书吧。”
三人的草台班子正式成立。
宋晔看着仓库里的这一堆东西:“你们要多久才能修完?”
孙沐茵费解:“两个月真的可以吗,我们能找到买家吗?”
“谁说要两个月修完了?”林薇走到前面,看着仓库里堆积在一处的旧电器,威严气派的,像是俯睨自己的商业帝国,“买家?我们不需要那种东西。”
孙沐茵越发疑惑:“没有买家,这些东西怎么办?”
就连宋晔也看向林薇,等她解释。
“当然是我们自己消化,”林薇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这是咱们经济学实战演练的第一课,小杠杆撬动大资本。”
啊?
孙沐茵彻底迷惘了,自己消化,那就是不卖了?
怎么想,这个事儿好像都捋不顺,不.良资产变成优质资产后不卖的话,那要干什么?
她提醒林薇:“我妈的钱你要是不还的话,她会闹翻天的,当初你不应该答应给她那么高的利息的。”
“你缺钱的时候去借钱,自然会是这个结果,必定要挨宰……”
林薇话至一半,突然顿住,回身看向孙沐茵,面色恍然,半张着嘴,好半天都没说话。
“怎么了?”
林薇轻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慢慢微笑开,原来这样就可以,恒生或许不用被吞并。
这些天她反复冥思苦想得不出的答案,原来这么简单。
宋晔看了一眼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沉默了几秒,说:“所以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我们”这个词让林薇很欣慰,团队荣誉感出来了。
她半边唇角上扬,黑发滑落,遮住她一双凌厉的眼:“当然是抵押……贷款。”
去恒生贷款。
第 26 章
出了仓库, 苏天瑞身边的人立马觐言道:“瑞哥,要不咱们今天就把合同落定吧,万一对方老豆找过来, 不认账了怎么办?”
他话没说完, 头上就被挨了一下。
苏天瑞卷着合同, 没好气地道:“你大佬我在这儿骗小孩呢?”
“可是正常人谁会花三万块买这么一堆废铁?”
这不是大少故意拿出来羞辱三少的吗?谁曾想还能真卖出去啊。
“别人叫破烂,你还真把这堆东西叫破烂?”苏天瑞拍了拍合同,“小孩子能写出这种合同?”
苏天瑞又将合同摊开,忍不住笑了笑,说:“这几个细路仔,有点意思。”
……
顺利地签订了合同, 林薇的日常生活便又多了一项。
早上七点起床, 吃完饭, 家里两个小的去上学,她去仓库修理电器,也不是只有她自己, 还面试了两个电工和两个学徒, 花了小几千块买了一些专业的修理工具。
她在仓库一待就是一天,中午吃饭也在附近解决, 晚上临近妹妹放学,她才去学校接人一起回家。
孙教授下班回来, 就会给她和宋晔补习功课。
宋晔也是一样, 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
就晚上这点时间用来学习肯定是不够的,她带着两个电工做了几天,教会了他们处理一些常见问题, 她就不怎么自己动手了,反倒是孙沐茵对这些很感兴趣, 在仓库一呆就不愿意离开。
林薇见她喜欢,便和孙博然说能不能从港大的图书馆借一些机械工程的书,结果孙博然拿来一本巨厚的机械方面的工具书,贼吓人,但孙沐茵很喜欢,每天不离手。
人家天才的事情,林薇也不懂,反正正常人就觉得离谱。
林薇在仓库挪出一个地方,复习中学课本,做做卷子什么的,只有维修电工解决不了的时候,她才会亲自下场,电工和学徒顺便从旁学习。
林薇钱给的多,还不藏私,所以两个电工干得都很卖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很难想象就这么一个小姑娘,电器维修水平竟然这么高,技能扎实,虽然手法不算熟练,但思维灵活,还常常蹦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词汇。
有的时候,他们干活休息的空隙,抬头就能看见角落里的林薇,杵着笔苦思冥想的模样,才会觉得这也不过是个小丫头。
有了一定量修理好的电器,林薇便从孙博然那里要来那位恒生经理的电话,和对方约了时间。
杨炳荣把地点定在了恒生大厦,也就是总部大本营,地处中环,是一栋22层的大楼,这个大厦从某方面来说也体现了恒生的财大气粗,恒生的业务体量在港城不说是一骑绝尘,也是将汇丰除外的银行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比起把中小企业和普通人拒之门外的外资银行,恒生的业务覆盖面广,服务更热情周到,直接撼动了汇丰在香江的垄断地位,比起恒生,汇丰是有着发钞权和履行央行职能的大银行,占足了天时地利,易地而处,林薇可以想象汇丰对恒生的忌惮。
“不好意思啊,杨经理突然有个重要会议,二位能不能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工作人员给她和宋晔送来了两杯茶和小茶点。
他们这会儿在五楼的VIP大厅,环境很好,厅内放了轻音乐,没有楼下那么多人,很是清静。
林薇回以微笑:“没关系,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您去忙吧。”
她嗓音清越,笑容甜美,听得工作人员心口暖化,又拿了许多糖果和小零食给她。
等林薇转过头,就发现宋晔已经开始吃上小点心了。
说起来宋晔的胃口一直都很好,只不过人看着瘦瘦的,还不高,他要是能有个一米八,明星都没他好看,就是气质又土又憨,明明挺聪明,但是总感觉反应慢半拍似的。
林薇把点心碟子往他身前推了推。
日记里一直说宋晔的胃不好,经常会疼得出汗,她不知道宋晔最后的死因,但猜测可能是胃癌,
大概是上辈子的自己拖累了他,那个只知道抱怨和哭泣的她,放到哪里都是累赘。
明明现在好好的人,怎么变得总是胃疼呢?
等有时间还是带所有人去做个体检吧,小胖子看样子也是生病没的。
合着这么算,上辈子就她一个人荣华富贵,寿终正寝啊。
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她不会再让任何人重蹈覆辙。
今天林薇就是要试试,她到底能不能改写历史。
“你要吃?”宋晔见她一直看自己,拿了块饼干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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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你也不要吃太多,都是碳水没什么营养,晚上伯娘做肉饼,你留着点肚子。”
听林薇这么说,宋晔犹豫地看着剩下的几块点心,一时拿不定主意,很是舍不得,有点小孩子的感觉了。
林薇见状笑了,漂亮的笑眼如杏花绽放:“你可以打包带回去,做零食,就是别放坏了,吃不了就给妹妹和小胖子。”
内地太苦了,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宋晔大概一时无法适应突然改变的生活。
穷苦人哪里知道什么碳水不碳水的,吃饱才是目的。
宋晔抬起头,对上林薇的笑容,少女的眼睛很亮,清澈见底,涤荡着如水的温柔,他怔了怔,放下了饼干,突兀地转换话题:“恒生现在的贷款业务实际上已经停了。”
林薇“嗯”了一声,然后说:“你对我没信心?”
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大厅,看着那些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人们,深吸了口气,突然豪气干云地道:“我今天不单能让自己贷款,还能让其他人也都能成功贷款。”
她就不信了!
“小姑娘,这里可以坐吗?”
正吹牛呢,林薇让一道声音打断了。
啊?
林薇看着停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又看了一眼周围的空位,愣怔了两秒,最后还是挪了一下椅子,给老人让出更多的空间:“阿公你坐吧。”
老人拄着手杖坐了下来:“不好意思啊,姑娘,我刚听说你能贷款,就想打听打听,我听说恒生现在贷款审批很严格啊,你是有什么内部关系吗?”
林薇眨了眨眼:“阿公,你也想贷款啊?”
老人摆摆手:“我不贷款,我想取钱,但是家里的孩子不让,我心里有点慌,就忍不住过来转转,道理我明白,但是攒了一辈子的老本,要是真折里面怎么办?孩子们也不听劝,就说恒生利息给的高。”
林薇点点头:“您这么想是对的,恒生早晚要爆雷,你得赶快把钱取出来,不然您这么大岁数,不说排队排多久,吓都吓坏了,钱是小事儿,人病了怎么办?”
啊?
老人半张着嘴,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有这么严重?”
林薇肯定地点点头:“据我所知,明德和广东信托的很多储户还没拿到钱,这是个随时会爆炸的隐雷,您信我的话,什么时候客户大规模的到港督府请愿,恒生就什么时候爆雷。”
老人很是震惊:“那就是说,我现在要不把钱取出来,就会血本无归了?”
“那倒不是,”林薇交叠着双.腿,单手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怕您岁数大,到时候吓到,恒生是死了没错,不是还有个汇丰在一旁等着吃蛋糕吗?等汇丰吞并恒生,钱还是您的钱,所以你家孩子说得也没错,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老人看着林薇,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下心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可就恒生现在这个情况,你能顺利贷款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薇低头清咳了一下,压住忍不住想要笑的嘴角,抬起头肃容道:“这个是秘密,我不能和您说。”
她始终端的严肃,但是随着说话脚上也跟着一荡一荡的,嘚瑟极了。
贺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真的是阿英的孙女?
刚才银行的人给他指着这个漂亮的姑娘说,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小姑娘的穿着打扮很显眼,白色西装外套,袖口挽到手臂,一身精干的打扮,半扎着长发,露出那张清丽的脸,眼镜遮住了那双过分澄澈明亮的大眼,笑得自信张扬。
经久的记忆突然被翻出,贺新笑,眼眶却莫名有些发热,其实并不像,大小姐不会这样笑,但可能是心理作用,知道对方是大小姐的后人,有些难以自持的情感便涌上心口。
可等见到了,那种情感让对方夸张的神情和动作给浇灭得七七八八。
怎么看都是个喜欢讲大话的姑娘,既不谦逊也不低调。
但你又不能说她讲得没有道理,每一点说得都很对,思路逻辑都没错。
除了酒桌上吹水的中年人,他很少能见到有人这么自信地去预测未来。
“你说的没错,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地,属实难得,不知家中长辈可有行商,是家学渊源?”过了一会儿,贺新便又出声询问。
林薇摇头:“那倒没有,家中长辈都是学者,我算是入了偏门,他们要是知道,一定会骂我不务正业。”
贺新轻叹了口气。
杨炳荣这会儿姗姗来迟,他和林薇和宋晔道:“不好意思,两位这边请,和我去会客室吧。”
他余光瞄了贺老爷子一眼,不明白怎么聊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说了呢?
难道是搞错人了,这位不是林赫英的后人?
“啊,杨经理,我再等一会儿没事儿的,你能不能先给这位老人家把钱取了啊,总不能让一个老人家担惊受怕的啊。”
杨炳荣&贺新:“……”
贺新扶着手杖,笑笑:“没事儿,我不着急,你们聊吧。”
他看向杨炳荣,我去隔壁走一走:“人家姑娘贷款是大事儿,你好好听听,好好聊,缩紧贷款业务治标不治本,结果是吸储能力没有,放贷业务也丢了,弄得人心惶惶的,那才是大问题。”
杨炳荣躬身:“您说得对。”
林薇这会儿已经收了刚才的嘚瑟,若有所思地看了对方一眼,跟着杨炳荣去了会客室。
走的时候,和宋晔目光对上,她使了个眼神,对方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佬贺新,为人极其低调,几乎不在报纸露面,但只要有心也能找到照片,这次华资银行挤提,很多人都找了过去,林薇自然好奇这样一个有着“巴菲特”功能的人,她还给宋晔看过照片,因为她觉得对方鼻子和宋晔长得很像,很好看的鼻梁,还说这人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帅哥。
她刚才有些意外,所以试探了一下老头的目的。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表现得越没心机越好套话,越容易拉近距离,谁知道说一半,对方突然就不聊了,而且也不好奇她的“秘密”,都没有追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实上,不是贺新不好奇,他是太好奇了,才让杨炳荣赶紧过来。
林薇和杨炳荣在那边谈着,他在隔壁的客室里听着。
是不是在讲大话,听了就知道了。
还没有人能唬得住他,这丫头要是真有说服杨炳荣,拿到贷款的能力,那她是不是大小姐的后人,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他并不知道,今天的林薇图谋得更多。
林薇把资料给到杨炳荣,“已经有了一些修好的冰柜了,后续我们还会补漆翻新,如果再次出售定价在1000元以上,并且负责半年内的售后,”说着她将几分资料给到其他两位银行的工作人员,“冰柜一共324台,电视212,空调34台,收音机79台,新旧程度、生产日期以及电器品牌上面都有具体的标注。”
“林小姐能确定这些电器都能修理好吗?”对面的银行工作人员先发问。
“百分之八十以上,”林薇扶了一下平光镜,她今天特意戴了眼镜,就是为了让自己更成熟一点,她笑着道,“也有不能修理的,可以拆卸零件,用以修理其他电器,您也知道,现在电器品牌单一,所以有些零件是通用的,关键是师傅的经验技术,怎么能排查故障。”
“能问一下,林小姐这些电器是花了多少钱收购的?”杨炳荣问道。
林薇微微挑了一下眉,“这个……”她笑得温温柔柔,“关键不是我花多少钱,而是恒生能不能在与我的合作中赚到钱,所谓合作共赢,我们需要在彼此身上拿到自己想要的,而我此刻就是在向诸位证明这一点。”
杨炳荣看着手中清晰明了的抵押资料,上面还附了照片。
确实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抵押贷款项目,放到以往确实是没问题。
杨炳荣放下资料,叹了口气,说道:“林小姐,我也就直言不讳,现在贷款业务紧缩,如今的恒生主要业务都集中在吸纳存款方面,所以这笔贷款可能要暂时搁置一段时间,要等到政策好转我们才有合作的机会,您可以到外资银行试试。”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外资银行并不好打交道,诸多要求限制,平时大多是和企业往来,一般情况下不会办理个人贷款。
林薇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失望的表情,而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宋晔拿着资料包坐在她的旁边,也没说话,两人的打扮一个职业时尚,一个土里土气,看着就不像是能坐在一起的人。
“林小姐,实在是不好意……”
林薇放下杯子,吐了口气,说道:“您不用觉得抱歉,这其实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因为我完全可以慢慢回款,哪怕是修一台卖一台,也不过是周期拉长一点而已,我该赚多少还是多少,没有太大影响,但是杨经理——”
她抬眼看向对方,慢慢地问道:“你们也可以像我这样吗,恒生可以吗?”
杨炳荣不由愣住了。
“如果我现在缺钱,此刻一定会很慌张,我会急着向你做出保证,愿意支付更高的利息,抵押更多的物品,换取差强人意的贷款额度,用以度过现在的缺钱危机。”
林薇的话让杨炳荣不明所以,可是隐隐的,好像觉得对方意有所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
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她真的知道恒生现在遭遇的境况吗?
林薇语调平静地说道:“我现在不慌张,不迫切,是因为我知道人不能在缺钱的时候借钱,我现在借钱,是因为我要为以后缺钱时做准备,避免以后割肉求生。”
杨炳荣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同事们,忙又看向林薇:“不知林小姐可否说得详细一点呢?”
林薇弯了弯薄薄的嘴角,说道:“人是这样,公司也是这样,如果你在缺钱的时候融资,别人就会坐地起价,你100块钱的东西,他甚至想要花1块钱拿走,他们如同强盗一般,却又摆出一副我在帮你的救世主姿态,那个时候你就要做出抉择,承受剜心割肉一般的痛苦。”
她看着对方,慢慢地道:“恒生现在连几十万的贷款都不敢批,情形已然不好,这个时候再不做打算,等到形势更恶劣的时候,会不会迫于形势,将公司的控制权让渡出去?”
杨炳荣心脏募地一紧,“林小姐指的借钱……”他咬了咬牙,忍着羞愧说道,“还希望林小姐说得更清楚一点,事实上就算我们现在借到钱,如果遇到无节制的挤兑依旧无法全身而退。”
恒生并不是缺钱,而是谣言可能导致的大规模挤提,他们竭尽脑汁也想不出有用的对策。
“借钱也要分对象,公司融资融的不单单是钱,还有对方的人脉、资源和声望,既然现在民众不相信华资银行,那么是不是该想办法让恒生和外资银行搭上关系呢?”
杨炳荣双眼蓦然亮起:“您是指——”
林薇继续说道:“渣打、花旗、大通甚至是汇丰,如果接收的是这些外资银行的资金,是不是就不一样?”虽然她并不赞同恒生和汇丰和大通合作,这种大银行一旦入股,就会一直想着要吞并了,但话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利益得失需要他们自己去计较。
杨炳荣犹豫道:“可是这时候他们一样会坐地起价。”
“你有价值100块钱的东西,情势不好的时候,你资产折价只能卖50块,亏了一半,确实不划算,可等你爆雷的时候,他就敢花一块钱去买,这才叫真正的坐地起价,当然……你也可以赌,”她看着对方,徐声说道,“赌情势能够好转,你的资产可以恢复到100的价值,真的这样的话,你运气好,一分钱都不会亏,但是——你确定局势会好转吗?那些没拿到钱的储户,那些虎视眈眈的外资银行,会不会放恒生一马?”
杨炳荣沉默了,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面的银行人员说道:“……但如果这时候融资,会不会有人说恒生现金流出现问题呢?”
“你贷款紧缩就不怕别人说吗?”林薇朝对方看过去,“银行的模式是最大限度地吸收社会闲散资金,上市也有同样的目的,什么样的企业才会上市?必定是极具发展潜力的企业……作为港城最大的华资银行,一个能撼动汇丰垄断地位的大银行竟然还没有上市,这十分令人意外。”
如今信息不流通,没有网络,林薇花费了一些时间去了解恒生的股权架构,想看对方的财报,结果发现恒生竟然没有上市,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想等有空她要好好研究一下港城现今的证券市场了。
杨炳荣喉咙滚动了几下:“上市……”
“上市可以向公众筹集资金壮大自身实力,恒生现在应该着手准备了,而在上市前进行适度融资,让渡小部分股权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只要保证银行自身的绝对控制权即可,而吸收了外资的恒生和将要上市的恒生,是道双重保险,相得益彰,可以极大程度提振恒生的市场信心。”
砰——
隔壁客室内,贺新的茶碗落到了茶几上。
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看着对面。
第 27 章
贺新拄着手杖, 慢慢地站起身,朝着敞开的门口走去。
或许是太过专注,屋内的人都没有发现贺新的到来。
“现在融资只是让渡小部分股权, 等出了事再融资, 失去的就是银行的绝对控制权, 如果纠结上市的时机,这个可操作的空间很大,从准备到上市少则几月,多则需要几年的时间。”林薇索性就直接摊开来说。
一个有能力上市却不愿意上市的公司,无非是那几个原因,不缺钱, 不想披露财报, 想要绝对控股, 当然,也可能是现在的证券市场太坑,这个她需要再了解。
恒生是因为什么?
林薇不是很清楚, 现在的人们在投资上都趋于保守, 可处在历史的这个坎劫上,恒生必须要有壮士扼腕的决心, 她只能将利害揉碎了说,面对不稳定的市场信心, 如今的恒生必定“缺钱”, 但此刻还不至于会把绝对控股让出去,其实早晚都要上市,怎么上市才是问题。
财大气粗有广泛知名度的公司可以越过融资越过投行的运作直接上市, 但在后世大多都是要经过几轮融资后再上市。
她怕少说一句,就无法扭转恒生被吞并的命运。
即使现在,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改变历史,后世的经验是否可以用在当下?
之前所有的大话都是在给自己打气,不试一试,谁知道最后的结果呢?既然确定前面是死局,最坏又能坏到哪一步?
林薇抬头,结果却与门口贺老爷子的视线对上,那凹陷的双眼带着岁月的痕迹,格外的深而黑,林薇莫名有些拘谨,这样审视的目光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屋内其他人一时间也都没有说话。
最后是杨炳荣打破了沉默:“林小姐的建议我们会好好考虑的,抵押资料我们还需要研究审核,三天之内,我们一定会给林小姐准确的答复的。”
因为贺老爷子的关系,他们原本就是打算批准这笔贷款的,只不过他们之前商量好,尽量不要太容易,让对方看出破绽。毕竟太多的弯路和捷径是不利于一个年轻人的成长,这是他们对一个小辈的关爱。
但他们现在发现之前的想法非常多余,她不需要走任何关系,这是一个优质的贷款项目,不需要他们额外“开恩”。
林薇轻吐了口气,而后站起身,微笑道:“那我静候佳音。”
宋晔也跟着起身,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完全一个听话的拎包小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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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走到门口,与贺新打了个照面,这次她收起之前的顽劣,规规矩矩地道:“贺先生,刚才多有冒犯,请不要见怪。”
贺新笑了笑,表情已经缓和下来,他温声道:“林……薇,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林薇没想到他要问的会是这个,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说明对方之前有特别了解过她。
因为外祖母吗?
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的银行汇票上确实有林赫英的名字。
“是外祖母。”
贺新闭了闭眼,笑着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是她……
林薇错愕。
这是怎么联想到的,正常人根本想不到一起吧?
贺新慢慢地转身:“走吧,我送你们。”
林薇从愣怔的状态恢复过来,和宋晔两人跟了上去。
走廊上传来两人的对话。
“从商怎么能算是偏门呢?商人就没有作为了,于国家没有贡献?”老爷子似乎不满。
啊?
“您说得没错,位卑未敢忘忧国,希望有一日,我能为国家进献一份力量。”
“是年轻该有的样子……上学了没有?”
“正在备考港大。”
“可有信心?”
“……没有。”
“……”
翌日晚上。
孙沐茵见林薇对着一张纸唉声叹气,忍不住问:“怎么了?”
“看着钱不能用,你说闹心不?”林薇抱着盒子,一抬眼看见孙沐茵正抱着她换下来的衣服,忙道,“不用,一会儿我自己来。”
“反正我也要洗。”
“真不用,有人一会儿来收。”
林薇刚说完,敲门声就响了。
林薇一努嘴,示意孙沐茵人来了。
开门之后,孙沐茵意外:“阿强哥?”她也是随了林薇,看人家叫大强,就跟风叫阿强哥。
“银货两讫,你阿强哥是生意人。”林薇把票据塞到箱子里重新锁起来。
这一天天的,时间排得杠满,她都要累死了,哪里还洗得动衣服,自然是高价外包出去。
宋晔这个钱串子,只要给钱根本就不挑活。
宋晔面不改色地接过衣服,接着看向林薇,说道:“中环的那家店铺,谈下来的租金是1200,顶手费要15000,我帮你约了周日。”
店铺?
孙沐茵皱眉,说:“租房不划算,那店铺也不过四五万,还要那么多顶手费,不如买下来。”
林薇摊手:“关键是人家不卖,现在房地产大热,旺铺就没有卖的,我也知道顶手费坑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主意。”
港城真是个奇怪的地方,顶手费的价格快要赶上典房的价格了,可是人家典房没租金退全款,他们是既要收租金,还要收取高价顶手费,也难怪房价现在炒成这个样子。
宋晔给她谈下来的价钱已经是最优组合了,不得不说,宋大强同志是有点子天赋在的,他总能在对方临近崩溃边缘时停下斧子,精准地压在对方的底线,这个店铺地处中环,有两百多平,上下两层,她计划留做总店的。
林薇之所以能租下来,其实还有个附加条件,就是两年后要重新签合同,那么对方还可以再收一次顶手费。
想得有点美,等67年对方怕是想卖房都卖不出去。
听林薇这么说,孙沐茵也没什么好办法,她说:“政府不让房东高价租房,但房东又不想吃亏,就搞出一个顶手费,最后成本还是落在租房人的身上,其实最惨的还是商户,从上到下层层盘削连,阿茂叔都说不想做了。”
嗯?
“你说凉茶铺的老板不想做了?”林薇感到意外,“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好也没用,阿茂叔说凉茶铺装修的时候消防来了三次,一次就要散出去几千块,开业后还要交保护费,警察也来收片,这还是看着阿韦哥的面子来得不算勤,现在凉茶店竞争激烈,电视、冰柜、唱片都要买,不然客人就要走,加上各种税费……阿茂叔说他一年下来有时候白做工,都上供给那群死扑街了——”
孙沐茵顿了顿,又说:“他总说我爸不知揾食艰难,工作轻省赚得又多,人人羡慕。”
“这样啊——”林薇若有所思,“看来是我想得简单了啊。”
接着她又看向孙沐茵:“如果茂叔真的不想干了,你就让他来找我吧。”
孙沐茵愣了愣:“你想租茂叔的店铺?中环的那个不要了吗?”
林薇摇头,逗她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都要。”
孙沐茵不懂:“可你不是说十八岁才算成年吗?”
林薇:“……”
“贷款办下来了吗?”宋晔没有马上离开,倚在门边听她们说话。
“……可能这几天吧。”没到手的钱,她也不能确定。
“真的能贷到三十万?”孙沐茵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林薇拄着下巴,应该能更多吧。
……
“信贷部门核定的区间是30-50万。”杨炳荣将报告给到面前的老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面的老人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年纪,有些富态圆脸,看着精神头很好。
他将资料压在手边,问:“然后呢?”
“我最后追加到了八十万。”杨炳荣回道。
老人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纸张上:“这回礼是不是有点轻?”
杨炳荣说道,“林小姐似乎也没有提别的要求,相信这不会是她的第一笔贷款,以后还会有很多可以合作的机会,如果……”他顿了一下,“那时候的恒生还是我们来当家的话。”
老人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眼中的哀恸,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你这么说我也期待她接下来的动作了,贺老昨日和我说林小姐有青云之志,心智成熟,懂取舍之道,心思活泛,敢于打破常规,这十分难得,只是……在港城的地界上,单单这些还不够,她没能继承林赫英女士的狠绝,大概要吃些苦头。”
她有助恒生脱困的办法,虽然一时无法验证,但至少听起来,可信度很高。
但她却不懂待价而沽,没有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站在恒生的角度多一条路,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作为一个商人,只能说还是年轻。哪怕他与贺新多年关系,这次帮忙也不是无偿,送了对方重礼,还要欠下一份大大的人情。
“……你怎么看?”他问杨炳荣。
杨炳荣笑道:“说不定林小姐会有出人意表之举,我很好奇,林小姐会用这八十万来做什么?”
如果按正常的流程,她应该多招一些电工,将这批电器快速修好,然后再找渠道出货,可以找商铺寄卖,也可以便宜处理给鸭寮街的商户。
但她会用这八十万用来做什么?多少让人有些好奇。
做什么?
林薇从来没因为花钱的事情愁过。
花钱是最容易的事情,钱一到手,店铺就开始装修,联系好的工人进场,一刻都没耽误。
有宋晔帮她盯着,林薇很放心,开始着手厂房这边的工作。
八十万的第一笔支出,林薇并不是用在中环的奶茶店上,而是买了一个果酱生产线。
工厂离他们的电器仓库不远,林薇还是当初和电工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碰到的。
工厂老板愁苦得快要跳楼。
厂子原来的机器坏了,新买的机器他们不会用,日本专家来了两次,可人一走,机器就是不动,原本果酱的生产技术就不高,一停产客户就都没了,还有贷款压力,这么挺了几个月之后,遇到林薇,老板便将厂房一起卖了。
她也没让宋晔帮忙讲价,本身属于捡漏,她也不想再给老板的生活雪上加霜。
她的原则一向是自己不能吃亏,但也没必要让合作对象吃亏,你死我活都是和对手拼的。
23万港币,两条生产线,一个占地800多平米两层高的小厂房,林薇的大头出在了厂房上面,工业用地这会儿很便宜,比商业用地便宜了十多倍。
如果有需要,林薇还可以加盖厂房。
林薇检查了生产线,倒也不怪老板不会用,原本的生产线是单纯的果酱加工,原材料是半成品的罐头,无论是桃子、草莓、苹果、橘子都可以直接加工成果酱,但这条新的生产线是鲜果加工,直接从新鲜的果子开始,但这需要严苛的标准流程,苹果也好,草莓也罢,都需要先人工处理成符合规格的质量大小,才能送入机器进行加工,并且因为水果种类的不同,高温、压榨等流程的处理时间也不同,这些说明书都没写,写了他们估计也看不懂。
老板买生产线的时候听人家说苹果、草莓、橘子、菠萝什么水果都可以,立马动心,脑子一热就买了。事实上,这还不如做单一的生产线,既然用来加工苹果,那就不要再用来加工草莓,不然变来变去的考验的也是工人的水平和耐性。
另外一条坏掉的生产线,修起来费劲儿一点,她在日本定了零件,这会儿日语终于有了作用,至少在电话交涉的这一环节方便了很多,可以直接和对面的技术人员沟通。
林薇最初想要的其实也不是这条果酱生产线,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粉圆加工厂。
别的材料都可以买,牛奶、咖啡、茶叶、奶昔……但是粉圆不行,现在没有珍珠奶茶,自然也没有作为“珍珠”的粉圆。
现成的生产线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可以做个简易的加工厂,一个搅拌机,一个烘干机,最多再加一个真空包装机,剩下的戳圆、裹粉、分装等流程由人工完成,也就齐活儿了,现在的人工非常便宜,甚至比买机器划算。
果酱生产线完全是个意外,但好处是可以方便她对果酱风味的改良。
说到吃的这方面她就自信了,她有长达十几年的经验。
林薇彻底忙碌起来,工厂、店铺、仓库、唐楼,她往返于四地之间,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
晚上的那一点的学习时间对她来说都算休息,至少可以坐下来喝口水。
她的团队还没成型,前期只能自己多辛苦。
她给自己唯一放风的时间,就是去学校接孙沐茵的这段路。
有时候步行,有时乘车,感受着这个年代港城的风土人情,或是放空头脑,将自己紧绷的节奏放下来。
路上她经常能收到一些小广告,地产居多。
「贷款买楼,平过交租。」
「全港最平,欲购从速」
这时候的广告标语在后世看来也是不差的,全是四字对仗,朗朗上口,邀你入伙。
现在的港城已经流行分期付款了,叫做卖楼花,每个月只要还几百块的贷款,就能在香港买房,让她这个从后世走过的人动心不已。
确实很便宜,但似乎还可以更便宜。
两年后的港城,将迎来第一波移民潮,市民变卖家产离开港城,楼价急剧下跌,造成股灾,繁荣的港城陷入低迷,这样的情况会一直延续到1969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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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入市房地产进行抄底,她必须在这两年内积累足够的财富,才能在后面的游戏中获得入场券。
“如果方便的话,请将这个消息告诉任何可能感兴趣的人。”
“啊,好。”林薇收下传单,今天她收到的并不是房产广告,而是一个慈善义卖的宣传。
这让看惯了房产广告的她有些意外,尤其发传单的还是一个外国女人。
港城的外国人不少,但在外面顶着太阳发传单的外国人,她是第一次见。
对方很聪明,选择在女子中学的门口,现在能让女孩子读书的,家中都是小有积蓄,找准了目标客户。
上面写着为了筹建女校而举行的慈善义卖,如果有家中有闲置物品希望能获得捐助支持。
“大多数学校男童比例高于女童——”
孙沐茵出了校门就看见林薇在老地方等着她,手里拿着一张传单翻看,便走到对方身后一起看了起来
她读了几句,问道:“你想捐东西吗?”
“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没有东西可以——”林薇话至一半,拿着传单快步走到那位外国女人面前。
“收音机可以吗?”她问。
叶静恩露出微笑:“当然,这最好不过了。”
然后林薇就捐了十二台收音机。
原本她是没有收音机可以捐的,他们修理的电器主要集中在冰柜,连电视和空调都要推后,结果最近这些日子,因为林薇太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仓库,就导致冰柜的维修进度搁置。
林薇在的时候,他们还没觉得,有搞不懂的直接问一问就行,但是林薇不在了,他们就发现很多问题他们搞不掂,但也不能待着什么都不干,他们就修理起自己拿手的电器,现在冰柜电视大家都消费不起,但是买收音机的人多啊,电工们修理收音机很有经验。
林薇就这样收获了一批收音机。
“一分钱还没赚到,就先捐了这么多收音机给鬼妹,痴线!”
一台就算折价一百块也有一千两百块,孙沐茵这张嘴,骂人是不分亲疏的。
“不是给鬼妹,是给其他需要帮助的妹妹,”林薇笑着纠正她,“不是所有外国人都那么坏,她帮过我的。”
叶静恩就是她来港城第一天在船上遇到的外国女人,她逃跑的时候有回头看过一眼,正巧看见她拦着那些要追她的人。
只不过她只看到了一个侧脸,还是叶静恩先认出她的,问伯纳尔有没有再找她麻烦。
这多少让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当时骂白皮猪的时候,实在是太生气了,她没想到会伤及无辜。
叶静恩却表示理解,她说英国人在这片土地上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在提供福利援助的过程中,多次与和当局政府产生冲突,市政总署、法院、警署,上上下下贪污受贿成风,荒缪的是最腐败的就是警方的反贪科,从根上腐坏,穷人根本无法为自己伸张正义。
她在说到这些的时候,呼吸频率都在加重,是真的为此而感到愤怒。
林薇没有理由不支持对方的工作。
还特别抽了时间带妹妹来参加义卖。
慈善义卖举办的当天人出乎意料地多,活动吸引了不少市民,有很多学生志愿者帮忙,获得这样的支持,说明叶静恩女士常年组织这种慈善活动。
林薇带着孙沐茵去找收音机的摊位,她也好奇能不能卖出去,定价多少。
途中她们听到一阵哄笑声。
那是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但最惹眼的是中间那个年轻帅气的男人。
男人一身柔软的白衬衣,下摆扎进黑色的西装长裤,臂弯里躺着他的外套,另一只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再看,微低着头,几缕发丝稍显凌乱地垂落,嘴角的笑意明亮温暖。
也不知道刚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一群少女咯咯笑。
“真系好靓仔——”孙沐茵忍不住道。
“嗯——有宋晔帅吗?”林薇觉得还是宋晔更好看一点吧。
孙沐茵不赞同:“不一样,阿强哥他……”
“我知道,很土对不对?真是浪费那张脸了。”
虽然现在宋晔已经不再用袖口擦鼻涕了,但是穿得真的是好土,人靠衣装,再好看不打扮也白搭,真是年轻任性啊。
林薇摇摇头,带着孙沐茵继续找她们的摊位。
“棠棠?”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道清润低沉的声音。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现在家里人都叫她阿薇或者薇薇。
两人回头,看到的是那位备受女孩欢迎的帅气男子。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男人看着林薇,缓缓微笑开,结果对上林薇迷惘的目光,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记得我了?”
林薇这会儿终于觉得对方有点熟悉了,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
可是这样出众的一个男人,如果认识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况且能叫她棠棠的都不在港城。
英俊的男人露出无奈的笑容:“我是你敬尘哥哥啊,棠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
她想起来了,是在画上,她随手丢到沙发上的素描画像。
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上辈子让她念念不忘的——敬尘哥哥。
第 28 章
“石敬尘, 22岁,1961-1962年就读于英国剑桥大学商学院,1962-1964年在法国里昂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1965年2月接受港大的聘请, 成为港大最年轻的教师, 现开设法语课程……”
报纸读到一半,孙沐茵停下来:“大学就读了一年吗?他都没有读硕士。”
“读书厉害的狠角是可以这样的,直接跳过硕士读博士,他大学读了一年半,英国剑桥本来就是三年制,他提前拿到推荐信, 就去法国读博士了……奶盖可以了, 拿过来我看看。”林薇在吧台里面正在教几个女孩做奶茶。
关于石敬尘的求学经历在方砚棠的日记……好吧, 是她上辈子的日记,她在日记里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自然知道的很清楚。
上辈子能把她迷得找不到北的男人, 自然是有些特别之处的,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让人恋爱脑的。
方墨柏和石敬尘同岁,但方墨柏却要念6年的大学, 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提前大学毕业,结果他的发小已经读完了博士, 你说气不气人?这大概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墩地的宋晔, 这样的光环加持下,她当初那么选择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宋晔正好朝她看过来:“法语课程……他顶的是孙教授的职?”
“哈?”孙沐茵皱眉。
“只是让他过渡一下,熟悉一下教学氛围, 孙伯伯也不是只开法语课的吧。”
说到法语课,林薇就有点小郁闷, 宋晔开始跟着孙博然学法语了,据他自己说是要劳逸结合,只学一种语言太枯燥了。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那是法语啊,比其他语系难上好几个层级的语言,那是多想给自己找罪受才要挑战这个啊。
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精力,明明白天已经让她操弄得很累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林薇把宋晔当骡子用,盯装修,找供货商,搞清洁,包括招工他也帮忙了。
干的并不比林薇少,还多是力气活,这人骨子里带着一股无不露声色的狠劲。
平时很难察觉,都被慢吞吞和轻巧的态度骗过去。
林薇也没亏待他,承诺奶茶店让他占股10%,不然林薇觉得很难留住他。
“如果对方要半糖,你加这个小包的量……”林薇一心多用,一面教学,一面和两人聊天,“中文大学也邀请过他。”
林薇的奶茶店在宋晔的紧盯政策和施压下,耗时一个月翻修完成,工厂更早,早半个月前就开工了,仓库里已经堆了一批货。
原本一周前,他们就在计划开业的事情,结果九龙和中环突然发生暴/动,由于天星小轮涨价,引发市民不满,导致九龙区出现骚乱。
怕受到波及,开业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下来,他们也是好一阵子不敢出门,还好店没有被砸。
林薇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上辈子他们来的时候都快到六七年了,日记里根本没写这一茬。
确实是好险,差点撞枪口上。
“这么优秀的人,你怎么还能把人忘记了呢?”孙沐茵注意力还在石敬尘身上。
林薇手上一顿,这可是问到她的痛点了。
“他都走好几年了,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变化太大,都快不认识了。”林薇顺口胡扯。
正在洗墩布的宋晔看了她一眼。
“所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孙沐茵很好奇他们的关系。
“你懂什么是青梅竹马,就是认识而已。”林薇敷衍。
“那你对他那么热情?”
小孩子的好奇心上来就会没完没了,不过她只对林薇的事情好奇,因为她觉得林薇和别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
林薇放下冰桶,叹了口气,道:“热情是有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人不止是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分类,商人眼里会弱化性别标签,主要要看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人脉还是资源?”
这些天她都在想怎么才能旧物利用。
孙沐茵消化了一下这个“知识点”,然后问道:“所以你当初捐收音机的时候,就想好了让叶静恩女士帮你对付消防了?”
林薇舀冰块的手一顿:“这个倒没有,慈善是慈善,对于真心想结交的人就要拿出诚意,也不能太市侩了,这是意外收获。”
谁能想到叶静恩女士竟然是消防部门的克星,之前叶女士建学校三番几次遭到为难,为此她多次向市政部门反映,都没有结果,她便直接在英国的媒体纰漏港城的腐败,事情闹得很大,所以叶女士是消防惹不起的人。
她是警察局的常客,要么是她去找对方的“麻烦”,要么就是警察请她去“喝茶”。
就算老老实实给消防塞钱,发生火灾,这帮坑货也要收水费。
有这个钱,多上点设备,安个电话什么的,没必要便宜这些蛀虫。
孙沐茵满足了好奇心也就不说话,看着石敬尘的履历,陷入了沉思。
林薇随口问道:“怎么,觉得他厉害?”
孙沐茵抿了抿唇,说:“还行——”
林薇低着头给果酱盒贴着标签,笑着道:“其实你也可以,去留学,读比他更好的学校,比如麻省理工,比如哈佛。”
“留学?”孙沐茵愣了。
林薇“嗯”了一声,“你没想过吗?”她停下来,声音放缓,“有空还是想一想吧,能读书最好多去外面看看,港城巴掌大的地方,只会限制你的眼界,世界比你想象得大,你的才华不比石敬尘差,他能成为最年轻的大学教授,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有好好想过吗?”
孙沐茵茫然,“留学”这个词让她感到十分遥远,母亲总是想让她读完中学就出来做工,每次说到以后读书的事情,父母就会吵架,她以为能读港大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没想过那就好好想想,年轻的时候很多选择都会影响你的一生,你总觉得别人蠢,但在那里你会看见比你更聪明的人,你习惯自学,觉得老师也解决不了你的困惑,但那里有能为你答疑解惑的老师,能带你探索更浩瀚的世界,那里有更大的挑战,更奇幻精彩的人生,如果有这个机会就不想去外面看看?”
“我……”孙沐茵突然顿住,眼中的希冀慢慢消失,她低下头看着手臂下的报纸,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落寞:“他们不会同意的。”她没说自己想不想去,最先想到的是父母的阻拦。
林薇耸了耸肩,说:“我能给你提供部分金钱支持,剩下的要你自己去抗争了,人不能被形势推着往前走,好东西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我帮你削减了一半的难度,如果剩下的一半你要还是指望别人,肯定是不行的。”
孙沐茵眼神慢慢变得空茫,她盯着报纸上男人一连串的荣誉头衔,沉默下来。
“自己想要的,和别人给你的,肯定是不一样的。”
林薇将一杯刚做好的奶茶放到她面前。
宋晔见状,放下墩布,也自觉地坐下来。
林薇笑了一下,将另一杯加了奶盖的多肉葡萄给了他。
看着奶茶冰爽漂亮的颜色,孙沐茵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孙沐茵喝了一口草莓奶昔,瞳孔可见地放大,攥着小拳头,有些激动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饮料。”
林薇让她逗笑了:“你喝什么都觉得好喝。”昨天喝的珍珠奶茶也说是最好喝的,平时挺稳重个姑娘,也变得孩子气起来。
“才不是,是真的好喝。”孙沐茵眯眼道。
宋晔也跟着点头:“好喝。”
林薇笑得很开心,看得想伸手在这两个“小朋友”的头上一人揉一把。
糖这个东西永远是提升幸福感的利器。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业?”宋晔问。
“等——”
她话没说完,里面的电话响了。
林薇去接电话。
“您好,请问……啊,敬尘哥哥……”
她笑颜如花,声音也变得温温柔柔,“是我,我等了你一上午。”
宋晔突然觉得口中的奶茶有些甜腻。
脑中不期然想起方墨柏的模仿,深得精髓。
孙沐茵也肉麻地摸了摸胳膊。
咬着吸管的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好在林薇长得好看,做起来并不十分烦人,但是三分烦人是有的。
只不过对于那个被撒娇的对象,大概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星岛日报》的记者?那自然是好了,但我就是怕到时候发不出去,你知道的,外国人在这里财大势……你还认识他们主编?”
林薇笑眼弯弯,惊喜道:“敬尘哥哥你是不是过于优秀了啊?嗯……好,我等你来接我……”
孙沐茵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感觉还不是很能习惯,她以为林薇对袁玉君已经是很能装了,没想到她还能更装。
真的能做到旁若无人之境。
这大概就是她想要了解,或者说喜欢研究林薇的原因。
挂了电话,林薇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检查完票据,她轻吐了口气,然后拿起包,对两人说:“你们两个看店,我出去一趟。”
然后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留下两个迷惘的灵魂。
刚才还笑得那么高兴,表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凝重了。
宋晔所有所思地看着林薇离开的方向。
……
石敬尘来接林薇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路口的白裙少女。
白色的裙纱被微风吹起,柔顺的发丝飘在脸上,少女轻轻撩开碎发,眉睫漾着盈盈笑意,周身逸散着清纯而甜美的气息。
石敬尘恍惚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和脑中的某个画作重合,不同的是眼前的少女更生动。
看见石敬尘从车上下来,林薇露出等待后愉悦的笑容,还下意识地小跑了几步,看得石敬尘心口暖化。
“是不是等久了?”
林薇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没有,我都是听你的,迟些才出门的。”
石敬尘被这个答案愉悦到了,低头笑了笑:“这么懂事儿,那一会儿站在我身后,不要说话,知道吗?”
几年不见,记忆中的小妹妹,变得似乎更加乖巧可爱。
林薇“啊”了一声,抬起头看向石敬尘,露出浅浅的笑意,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色:“我有点怕……”
对上那双纯净的眼睛,石敬尘不自觉就软了心肺,安慰道:“放心,我们有鉴定证明,不会让他们赖账的,你不用怕。”
林薇笑眼弯弯:“谢谢敬尘哥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上次去花旗取钱,都吓死我了,人都特别凶。”说到后面,她眉间微蹙,一副不愿回想的模样。
石敬尘笑了笑,放轻了声音:“交给我就好了,不用怕。”
石敬尘确实有他的魅力,英俊帅气,气质出众,看着你的时候眸光如水,很是深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气息,如果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确实很难抵抗。
林薇笑容重新绽放,点头:“我肯定都听你的。”
到了福升大厦,石敬尘为她开车门,林薇把手放到对方递过来的掌心,看向那栋高耸的大厦。
俊男靓女,这一对组合收获了不少人的关注。
林薇刚才回去特意换了衣服,雅白色的连身长裙,暗缀着一些浅色的花纹,罩纱裙摆没过膝盖,刚好露出流畅的腿部曲线,配上缎面的浅蓝色细跟鞋,素雅中透着精致。
两人高调地进入了福升大厦。
一个中国工作人员迎上来,用英文问他们有什么事情,是否有预约。
“我们来要债,这也要预约吗?”石敬尘是用中文回的,他收起他原本温和的笑容,直接发难,“我在英国的时候听人说英文就算了,怎么回国之后,还这么多假洋鬼子呢?”
那工作人员脸色变了变,但见两人衣着讲究,便引他们到大厅的客座等候。
等待的功夫,林薇拿起桌上的报纸,放的还是前几天九龙事件的新闻,还有当时福升大厦被市民围堵的照片。
林薇想起第一天来到港城发生的事情,当时没太注意,现在才明白那个外国男人所谓的要涨价是这个意思,原来是在说轮渡要提价,不过这个决定直接引发了市民的不满,引爆冲突。
涨价事小,民怨积深,贪/污腐/败已经让大家苦不堪言,急需一个情绪的泄口。
天星小轮涨价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天星小轮是九龙航业的产业,而九龙航业是由福升洋行控股,自然是首当其冲。
石敬尘看向她手中的报纸:“这个时间来是对的,福升正因为天星小轮涨价引发的事件被问询,如果再因诚信缺失闹上新闻,于他们不利。”
林薇眸光轻闪,微笑着道:“那我的运气好像不错。”
“确实,”石敬尘坐在沙发上,长腿优雅地交叠,敞着黑色西装外套,整个人更显气质,“如果你当初直接上门来要钱,他们多半不会认账的,和这些鬼佬打交道,一定不能露怯,嚣张一点,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以势压人。”
林薇拍着胸口,庆幸道:“我初来乍到,自然是不敢的,还好有敬尘哥哥。”
如果换孙沐茵和宋晔看见她和石敬尘的状态,很容易看出她在装。
但石敬尘丝毫不觉得,这就是棠棠原本的模样,胆小柔弱,满眼倾慕,他们久别重逢,棠棠对自己思念和依恋又加深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石敬尘又关心了一下林薇的家人,知道她要考港大,还提出可以抽空给她补课。
过了许久,福升的人才姗姗来迟,来人是一位英国管事。
对方目光轻慢,隐隐带着不耐:“先生,有什么事,我们很忙,请快一些,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石敬尘却是比他架子还大,根本没有起身,而是直接将汇票从桌上推过去:“这是你们福升洋行开具的本票没错吧,我们现在需要兑付,请为我们准备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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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票不同于汇票,只有出票人和收款人,如果没有写收款人,那么持票人也就是现在的林薇是收款人,这张本票上的抬头是福升洋行,那么他们按照票面上的金额支付10万英镑就可以。
10万英镑,放在现在也不算是小数目,更不要说在开具本票时的时间。
对方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一丝讶色。
“稍等,我需要带过去看一下。”
英国管事随即转变了态度,但是抬手就要将本票拿走,不料被石敬尘用手指压住了:“这样不好吧,不是应该钱票两讫吗?”
石敬尘的无理让那位英国管事很生气:“先生,我们需要验证一下。”
石敬尘将本票移到自己身前:“那就在这里验,我也没有阻止你们,没有换地方的意义。”
随后他将手移开,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说:“您请吧。”
“先生!你——”
“为什么不去调取存根呢?”一旁的林薇突然开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出开具本票时的存根,如果你们不想赖账的话。”
十分钟后——
福升大厦十五楼,秘书将一张老旧的本票存根送到费里德.罗恩面前。
请求出票人的签名写着老总裁安格斯.罗恩的名字,开具日期是1942年7月,Remake(备注)中写着感谢林赫英女士对福升洋行的帮助。
弗里曼不知道罗恩先生在坚持什么,10万英镑不过是一个小数目,作为四大洋行之首,福升控股三家上市公司,手握地产、酒店、航运、百货、货运码头、电车、餐饮等项目,10万英镑根本不值得他关注,但没想到他们在调取存根的时候被秘书通知了罗恩先生。
“他们有两家银行开具的鉴定证明,取款人据说是林赫英的孙女,不过是10万英镑,我们还没收拾完伯纳尔的烂摊子,不能再有任何负面新闻,如果弄巧成拙加重反英情绪,那绝对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港督先生也会追究责任。”佛里曼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10万本票被拒绝兑付,放到哪里都是个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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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闭眼深吸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弗里曼慢慢道:“本票是假的。”
“先生,我们的人看过了,确定是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砰——
罗恩的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我们开具的票据,银行没有资格做鉴定,这张本票根本就不存在,是他们伪造了票据!”
“罗恩先生——”弗里曼震惊地看着对方用火机点燃了票根。
罗恩将燃着的存根扔进烟灰缸里,说道:“林赫英和她的后人不能在福升拿到任何一分钱,你要让他们知道怕,不敢再出现在福升,明白我的意思吗?”
弗里曼缓了缓神,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先生。”
……
石敬尘几次查看自己的腕表,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于漫长了。
林薇看着楼梯口的方向,说:“我们会不会拿不到钱了?”
“不会的,他们——”
石敬尘安慰的话没说完,便看见一行人出现在楼梯口,有人指着他们的方向,说着什么,这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身材高大,很明显是福升的安保人员。
林薇有想过自己可能拿不到钱,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阵仗。
“请您把票据交出来,我们就放弃追究你们伪造票据,蓄意诈骗的责任,不然我们会把你们送交警局。”六个高壮的男人将他们两个围住。
“呵——”石敬尘气笑了,他单手插着腰,将西装下摆被他挥到身后,“这是打算抢了?连装都不装一下了吗?”
站在最前面的弗里曼说道:“请容许我警告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然接下来的场面是你们不想见到的,你们Zhi那人最擅长作假,相信警局会相信我的证词,你们要钱不成,意图伤人,还暴力打伤我们的安保人员,等待你们的是牢狱之灾和高昂的医疗赔偿金。”
弗里曼讲的是中文,虽然不够标准,但威胁的意味很清楚,把恐吓的意思表达得很流畅。
石敬尘的脸色沉了下来,眉间是隐现的怒意:“你是在威胁我们还是在试图激怒我们?我希望你们这些英国人知道,不是所有中国人都会受你们的恐吓威胁,我是香江大学的老师,我父亲是香江民选议员,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不会像普通人一样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说着他还低声安慰身后的林薇:“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嗯,有你在,我不怕。”这是实话,林薇就是看中了石敬尘此刻特殊的身份,才会让他陪自己走这一趟。
对方听到民选议员的时候脸色果然变了,民选议员本不算什么,但这次天星小轮的事情就是民选议员搞出来的。
“如果交出本票,我们就可以放你们离开,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石敬尘冷笑:“你在发什么梦?”脱去温柔的外衣,石敬尘展现出自身十分坚持和强硬的一面。
双方还在交涉。
林薇目光越过众人,不觉地看向通往楼上的玄关,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这个结果是她没想到的,做了万全的准备,竟然还能拒绝兑付吗?
他们在“怕”什么?
第 29 章
碍于情势和石敬尘的身份, 让弗里曼有了一些顾忌。
但上司的意思传达得很明确,票据收回,将人赶出福升大楼并恐吓一番, 最好是让对方吃点苦头。
这放在以前自然是不难, 将人揍一顿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送到警局,让中国人收拾中国人,这种事最容易不过。
但现在……
大厅内人来人往,注意到路人好奇的视线,弗里曼命令道:“带他们到里面去。”
石敬尘再次气笑了,他也是很少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他沉下脸, 语气不善道:“刚才你们拿不到本票, 现在同样不能,人的怒气积攒到一定程度是会彻底爆发的。”
说着他踱步到林薇身前:“你们以为天星小轮是一场意外,但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人在一无所有备受压迫的时候是会拼命反抗的, 你要试一试鱼死网破的滋味吗?”
“你敢威胁我?”弗里曼沉着脸。
“特权用多了,才会觉得别人追求平等是对他的一种压迫。”石敬尘冷冷地看着他, 寸步不让。
林薇有些意外地看向石敬尘,坚毅的模样, 丝毫不避让人的态度, 让面前这个男人的形象高大了许多,这多少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林薇神色有些复杂,无论什么时候, 这样一个男人坚定无畏地站在你面前,你就算不动容也不好嘲讽, 这的确比英雄救美更拉效果。
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渣男,结果发现这个评价过于片面了。
眼看冲突要爆发,林薇将石敬尘拉住:“他们打定主意想要赖账了,咱们走吧。”
石敬尘闭眼轻吐口气,随即笑了一下,看向这一群人,眉眼锋利,说:“记住我现在的话,你们会后悔的!”说罢他拉着林薇离开,面对挡住他们的人,石敬尘直接霸道地将人推开。
其他人立时看向弗里曼。
弗里曼冷着脸,不发一语。
最后林薇两人在弗里曼等人的目光中,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
两人刚一出大楼,就见一个带着相机的男人领着一群人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老天爷!真是吓尿了啊。”对方看到两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石敬尘带着林薇快步往车子的方向走,看着他胸前的相机,忍不住道:“你就这么闯进去,相机让人砸了怎么办?”
我哪有那么傻,”男人解释,“原来的让我放到车里,换了一个是想着万一能拍到打人的场面呢?”
“那抱歉,让你失望了。”
石敬尘打开车门让林薇上车。
“哈哈……还是石先生厉害,我还以为这帮鬼佬一定会动粗,吓得我脸都白了。”
他比石敬尘他们更先到福升,一直在大厅里埋伏,拍了很多照片,看见两人被围,他急忙回去搬救兵。
车门关上,将两人的说话声隔绝在外。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两人,便收回目光,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陷入了沉思。
直到石敬尘上车,她才缓过神。
上车之后,石敬尘没有马上启动车子,缓了缓情绪,他转向林薇,露出柔和的笑容,安抚道:“不用担心,等报道一发,他会主动还钱的。”
林薇先是摇摇头,随即朝他笑笑:“今天谢谢你,真的是麻烦你了,一直为我的事情忙前忙后。”
石敬尘却是轻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说谢谢了?”他启动了车子,“你一个人来港城,举目无亲,却一直不来找我,是一直在怪我不告而别吗?”
林薇没有说话,这事儿真谈不上怪谁,因为她完全忘记有这么一号人了,只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就让他自己脑补好了。
石敬尘落寞地叹气:“棠棠,港城不比内地,你父母还不在身边,你就算是和我生气,指责打骂都好,但不该不来找我,你要是因此遭遇什么不幸的事情……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说得情深义重,如果是上一世的林薇,这会儿大概已经扑进对方怀里嚎啕大哭了,和对方说自己有多委屈多害怕,多么地想念。
说不清为什么,她现在突然不怪上辈子的自己了。
知道真相后,她一直都在怪自己,无论是抛弃父母的自己还是丢下宋晔的自己,愚蠢又懦弱……可人要不是有足够的经历,见过足够多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活得明白一点呢?
人即使是千帆阅尽也同样会犯错。
是现在的石敬尘让她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模样,如浮萍一般弱小,只能挂枝而栖,一旦攀附上,便再没勇气离开,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可靠,那么的好——
她也不怪石敬尘引诱自己又抛弃自己,不是因为她豁达善良,只是因为她足够明白,人性本就复杂,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自己不够坚定,就只能让命运推着往前走。
石敬尘见她不说话,只得换了话题:“本票的事情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钱要回来。”
“可能要不回来了——”林薇低声道。
“什么?”石敬尘没听清。
林薇抬起头,微笑道:“我是说你不要为这件事太挂心,这钱本就不是我的,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我并没有太难过。”
林薇有种预感,即使登报,福升也可能不会兑现这10万英镑的,今天这样的局面,她已经是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力求做到万无一失了,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为过,但结果对方仍旧态度强硬,那么,登报施压,他们就会妥协吗?
如果不是确信他们没有造假,她都要怀疑这张票据是假的了。
第一大洋行,有着无数产业,港城巨富的福升竟然死活都要赖下这10万英镑。
究竟是福升的决策层吝啬愚蠢,还是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原因?
完全没有办法猜。
所以她必须再试一试,看一看福升的决心,确定他们的意图。
“这钱你不打算要了?”石敬尘问。
“不是,”林薇顿了顿,漂亮的眸子莹润生光,“能要回来当然好,要不回来也不该这么便宜福升。”
……
「10万英镑本票,二十年后福升洋行强行赖账」
「华人要债遭拒,福升威胁恐吓」
「福升洋行仗势欺人,强抢票据污蔑取款人造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福升再出羞辱华人新闻」
《星岛日报》首发,其他亲中报纸陆续跟进,刊登大幅照片,再次引发市民关注。
毕竟十万英镑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了。
褚爱东翻开最新的报纸,今天的版面仍旧被福升的话题占据。
褚英豪端着一杯茶来到父亲身边:“福升紧急召开了董事会,据说内部意见没有达成一致,小股东们的意见也很大。”
他坐下来:“她倒会选择时机,一直没动静,还以为她是打算放弃了。”
他们派去盯梢的人都撤回来了,结果突然来这么一下,直接上了新闻,也是让人大跌眼镜。
“耐性不错,城府也有,不过她以为这样就能拿到钱?”褚爱东翻了一页报纸,淡笑道,“还是年轻。”避免不了天真——
“为什么?”褚英豪疑惑道,“福升不怕再惹众怒吗,不过是10万英镑,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忌惮?”
褚爱东抖了抖报纸,漫然道:“福升既然开始没有选择兑付,那么之后也不可能退让,包括之前的轮渡涨价,现在也不过是暂时搁置,他们不会因为有人闹就会屈服,有一就有二,一旦承认错误就会造成后续恶劣的影响,更何况这里是港城,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洋人?把福升逼急了,她命都要保不住。”
褚英豪惊了:“闹这么大,难道福升还敢闹出人命?”
“港城死个人,连个水花都不会有,现在风口浪尖她大概率不会有事儿,但以后谁又说得准?”
褚英豪看着神情散淡的父亲,对方还是没有说福升真正拒绝兑付的原因,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再问,换了个思路:“所以您一直说不要得罪洋人,不然就像霍家一样,被港英政府针对,这么看的话,这个林薇一上来就惹了最大的财团,确实不太聪明。”
说着褚英豪笑了笑,原本还以为对方有多厉害,手段了得,现在看也不过如此。
他说完自己的见解,却发现父亲没有说话,忙去看褚爱东的脸色,结果发现对方目光盯着报纸,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褚爱东看的是三版头条新闻——「渣打银行与恒生银行建立战略合作,助推恒生上市」。
“怎么了?”褚英豪问。
褚爱东将报纸放到茶几上,脸上的笑容消失,面露深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恒生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一手……有点出人意料了。
渣打的体量虽然不大,但它也是发钞行之一,渣打的银行大班默尔在港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和财政司关系紧密,除了汇丰大班就是他了。
到底是谁的手笔?竟然能说服恒生的话事人割尾求生。
“你们聊什么呢?”一个年轻男人从楼上下来,二十岁左右的模样,敞着白色的西装露出里面的花衬衫,后梳的油头,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狂傲不羁。
“几点了,还不去学校?”褚英豪见他这身打扮忍不住皱眉。
“今天是周日,哥你糊涂了。”
说着他撑着沙发座探头去看褚爱东的报纸,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什么东西,珍珠奶茶,乜鬼?”
“别在这里讨嫌,该干嘛干嘛去。”褚英豪往外轰人。
对方看到的是广告页,这个叫珍珠奶茶的玩意,他早看见了,新闻里说那个女人开了一家奶茶店,只是他没太在意。
一个奶茶铺子而已,不值关注。
……
苏天瑞带着几个小弟从饭店出来,一出门就看见路对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
“搞乜嘢?”苏天瑞咬着牙签,
小弟们也朝着队伍前面看了看:“哪家银行又出事了,别不是恒生吧?”
“没听说啊。”
“靠,去问问。”苏天瑞的钱几乎都存在恒生。
小弟连忙上前问了排队的人。
“取什么钱?我买奶茶,报纸上的那个,你们没听说过吗?前面新开了一家珍珠奶茶店,好像叫那个颗颗茶恋。”
珍珠奶茶?
苏天瑞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奶茶知道,珍珠是什么意思?
小弟好奇:“这么多人,就为了饮茶,很好饮吗?”
“不知啊,我看大家都在排。”
“好好味的,就是不知要排几个钟。”
“是啊,食过翻寻味,就是有时买唔到。”
“下次来早啲。”
苏天瑞将口中的牙签吐掉,对着几个小弟道:“走,看看去。”
不看不知道,这队竟然排出好几百米远,直接甩到一条巷子里。
“乜鬼?这群人真系好癫。”
看到门头,他们才知道奶茶店叫KeKe恋雪。
他们走到快排头的位置,几个小弟就要往队里站。
“你们怎么还插队呢?”被插队的人不满。
放在平时是没人敢和他们这么叫嚣,几个人膀大腰圆的,看着不是流.氓,也差不多了,但对方顶着太阳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伍,这会儿看见有人插队自然绷不住火。
他这一喊,把其他排队的人也惹火了。
“搞乜嘢?”
“有没有素质,怎么还插队?”
“世界上点会有呢种人?”
苏天瑞见状,走上前,“嚷嚷什么?”说着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拍到那个叫嚣的男人身上,“一百块,买那个什么珍珠奶茶,得不得?”
对方拿到钱,忙道:“得,好得!”
男人满意地拿着钱走了。
苏天瑞很快就排到了店里,过了一会儿,他就拎着一大袋的奶茶出来,一群小弟瞬间围过来把奶茶瓜分了。
“大哥,好味!”
“太甜了,但是好冰,好爽!”
“你喝的什么?我的这个不甜。”
“大哥,你在看什么?”
苏天瑞出了奶茶店,就有点不在状态,一直忍不住朝着店铺的地方向频频回头。
……
奶茶店二楼是展示区和办公区。
温佳月放下电话,将电话内容给到宋晔。
她是林薇招的助手,公立英文中学毕业,还有文员的相关经验,大学生太珍贵了,一时半会儿是招不到了。
“我们一共就合作了三家报纸,一下子就要解约两家,广告这才登了一期,剩下两期说是会给咱们退钱。”
“为什么,有钱都不愿意赚,还有这种人?”袁玉君不解。
林薇的奶茶店一开,家里谁也没闲着,宋晔不用说,孙沐茵充当了行政助理的角色,孙博然偶尔充当一下财务顾问,袁玉君帮忙盘账,她也是女高毕业,麻将打多了也有点好处,账目算得快,之前工厂和奶茶店招工她也都有帮忙。
当然,都是有偿服务,袁玉君觉得能赚钱,现在麻将都不愿意打了,忙前忙后,比谁都操心。
“谁知道呢?问了就说是版面不够了。”
宋晔看完上面的内容,就将笔记还给温佳月:“赚了我们的钱,就会失去和福升合作的机会,这个交易自然就变得不划算了。”
福升旗下大大小小的企业有近百家,包含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单是地产广告就是很多报纸的主要收入来源,相当于掌握着他们的命脉,对方只要稍一威胁,就有人会退出。
“还能这么搞?”温佳月愣住了。
袁玉君唏嘘道:“还好咱们不愁生意,要不然还真的让他卡脖子了。”
宋晔看了对方一眼,如果只想开几家奶茶店自然是没有问题。
只是这样真的就满足了吗?
“林总怎么还没回来?”
温佳月朝着楼下张望,结果发现楼下好像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
林薇从工厂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几个流.氓打扮的男人拎着一大包奶茶,吊儿郎当地离开奶茶店。
等上了楼,就听见袁玉君的骂声——
“扑街啊!天天来要钱,还白吃白拿,”她这会儿一边整理钱票,一面铁青着脸骂道,“这帮杀千刀的三合会,英国人不敢惹,欺负你中国人有的是办法。”
林薇坐下喝了口水,吐了口气,说道:“他们大头都给了警察,听说那些帮派一天能收上来六七十万的保护费。”前有发国难财的汉奸,现有黑白通吃的腐败警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踩着国人起家的败类。
“咩话?咱们累死累活,一天才两千多块,他们这无本买卖,可真是气死人,”袁玉君听着更恼了,“这帮恶爷,天天来,小宋每次都黑脸。”
嗯?
林薇闻言转过身去看静坐的宋晔,安慰道:“别管他们,他们要就给,千万不要那些人有什么交集,不然沾染上麻烦甩都甩不掉。”
宋晔可不得生气吗,这可是个钱串子,平时啥都好说,但是决不能肖想他的钱。
宋晔徐徐地转过脸来:“十二杯……珍珠奶茶,全是!”最后几乎是咬着牙。
林薇还在他的语气中还听出了一丝悲愤,难得看到他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她清了清喉咙,说:“就当是给他们随的棺材板,这帮败类,早晚有清算的时候。”等这任港督下台,廉政公署成立,情况会慢慢好转的。
宋晔皱眉,不赞同:“为什么他们的棺材板要花我的钱?”
12杯珍珠奶茶折合36块钱,如果每天都是如此,一个月就是1080,一年就是12960元,就算他只占百分之十的股,也有1296元,什么材质的棺材板要这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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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
对上宋晔控诉的目光,林薇不知道为什么更想笑了,平时装得太好了,他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很少能看到。
林薇怕自己笑出来,连忙转了话题,朝着袁玉君看过去。
她故意惊喜道:“哎,看样子今天又卖了不少,你说咱们这生意红火的,谁家比得上?可给旁边的店铺都眼馋坏了。”
结果袁玉君也不高兴:“囡囡不是我说你,那十万英镑你可不能这么算了啊,160万要卖多少杯奶茶才能赚回来?伯娘给你算了,就算你一天卖一千杯,刨去成本税费,要将近五年才能赚到160万,你真是……唉——”
林薇想这你还算多了,现在可以卖一千多杯,等过些日子热度过去,可能会降到三五百杯了。不过他们的成本随着规模的扩大还可以再降。
今天怎么感觉大家怨气都这么大呢?就她一个人傻乐呵。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这群人的眼中成为心大,手大脚大,整天乱花钱的败家子。
她一直奉行着不会花钱就不会赚钱的道理。
“一家店要五年,那两家店就是两年半,十家店就只半年,一百家店就只要半个月左右,这么想是不是就觉得160万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啥?你要开多少家?”袁玉君愣了。
宋晔也猛然朝她看过来。
林薇不紧不慢地说道:“阿茂叔的店铺已经开始装修了,第二家店很快就要开了,马上就会有第三家第四家……港城人口三百多万,那就暂时定到两百家吧。”
她已经开始让妹妹给她想加盟广告文案了。
后世一个深圳市的奶茶店都有一万多家,连汇丰现在在港城的分行都有四五十家,两百家奶茶加盟店也不算多。
“现在的问题是人,我们全都自己干肯定是不行的。”她需要一个职业经理人,按照她制定的流程执行各个步骤,本来宋晔是最适合的,但是他也是要学习的,也不能整天在奶茶店混。
她计划等这一套流程上了正轨后,他们要全力备战高考。
袁玉君觉得她是天方夜谭:“几百家店,哪里来的钱,还要装修招人,多久才能回本?你可不能再去银行贷款了,这都要还不上了。”
“加盟店的话,操心的事情不用那么多,像阿茂叔的店铺,我们收取加盟费,负责设备和原料供应,技术的培训指导以及品控,花钱的部分像房租、装修和招人都是他们自己做的事情,如果按照标准的流程,我们负责监督就可以了,把控品质和服务,主要精力都投入在原料供应以及营销方面。”
虽然利润不如自己开奶茶店多,但体量大,靠着加盟费、食材、包装材料、设备供应等……供应链上下游一体的化管理模式,同样能赚钱,主要是方便扩张,只要营销跟上,把品牌做起来,会很快占领市场。
她之所以买下那间工厂也是这个原因,等店铺开起来,供应需求加大,他们就可以扩大工厂规模,同时面对原料的供应商也有更大的议价能力,统一采购,节省成本。
还有那些电器,这可比买新的划算多了,加盟商也愿意买,早在林薇盘下那些旧电器的时候就想好怎么用了。
袁玉君听得目瞪口呆:“乖乖,还可以这样?这……行得通吗?”她看着手中的票据,几百家店,她算得过来吗?
“慢慢来,不用着急,先把眼前的弄好,”林薇转过身和宋晔商量道,“加盟商的条件,宋晔你也帮忙想想,结合一下港城现下的情况,我觉得可以设两种加盟店,一种像凉茶店那样的大店,可以堂食,客人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放松消遣,一种可以是小店,专门外送带走的,满足不同客户需求……最好优先那种店铺转型的,像茂叔这样的,省去顶手费,还有相关经验好上手……再有加盟费你看定多少合适,我这个有点拿不定……”
她说慢慢来不着急,但说话像机关枪似的,抛出一个又一个想法,已然是有了计划。
时机难得,要借着当前的热度趁热打铁。
珍珠奶茶这种东西可不是什么高科技狠活,过不了太久,市场上就会出现大量低价竞品,那就得不偿失了,她要短时间迅速占领市场才可以。
她向宋晔讲着自己的接下来的计划,宋晔等她说完,将温佳月记录的电话内容告诉她。
“报社取消了与我们的广告合作,如果加盟店想要打广告怕是会有些困难。”
林薇只是稍稍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说:“他们倒是真的很重视这10万英镑!”
宋晔也若有所思,的确不太正常。
“林总,叶女士来了。”温佳月带着叶静恩从楼下上来。
对方一身巴洛克风的复古长裙,从楼梯口走过来。
“亲爱的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他们竟然如此卑劣,福升依旧在向政府申请轮渡加价的事情,他们有恃无恐,我不知道能帮你些什么。”
林薇热情地迎了上去:“抱歉,让你担心了。”
小会议室里。
叶静恩放下奶茶,她是第一次喝,味道出奇的好:“林——他们是一群贪婪的鬣狗,只会掠夺,不会放弃到手的任何一块肉,你要小心,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林薇道:“我明白,我只是不想这些钱白白浪费掉,所以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在她看来,福升从一开始就反应过度,如今连威胁报社这招都用出来了,可不是她要避让对方就能收手的,打架这种事儿,要么不打,要么就打出气性,就算输了也要告诉对方自己不好惹,让对方忌惮。
“你打算怎么做,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吗?”
林薇取出那张本票推到叶静恩的面前:“我想把这笔钱捐给你们的慈善机构,10万英镑折合港币160万,足够盖几所学校了,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我都希望这笔钱能够用在正途上。”
“林——”叶静恩惊愕地看向她。
林薇说道:“这钱是我祖母的,我可以不要那些钱,自力更生,可就算我不要,也不该便宜这些压迫侮辱我同胞的人,它最好的去处应该是你那里,如果能让更多的孩子接受教育,祖母看到也会感到欣慰的。”
“你真的都要捐掉吗?”叶静恩再次向她确认。
林薇看着她,表情郑重:“我承认我有些私心在,但我必须向所有人澄清,我没有欺骗过任何人,本票绝不可能是假的,这个钱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钱的重要始终都在于它用在的地方,我相信你能发挥这十万英镑最大的价值。”
叶静恩看着面前泛旧的本票,过了一会儿,她将本票攥在手里:“林——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等送走叶静恩,她身后的宋晔突然问道:“这么大一笔钱,你舍得?”
林薇摇头,痛苦地哼唧了一声:“肉疼。”
宋晔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但林薇马上恢复过来,她将刘海抓到脑后,眯起眼睛说:“我会让福升比我更肉疼的。”
160万的广告费,希望林女士能把这个战线拉长一点。
但林薇没想到最后搞出来的场面超乎了她的想象。
港城的报纸大大小小有几十家,别说本身就对洋行有意见的,一些没有与福升合作的小报社却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有报纸直接爆料福升威胁报社不得与林薇合作的事情,大肆批判福升的霸道行径,说福升敢如此明目张胆,打击报复普通人,完全是港英政府的纵容……这些年,英国洋行越发地肆无忌惮,不断排除异己,对华商进行迫害,现在已经将自己的蛮横无理摆到了台面,丝毫不加掩饰,长此以往,国人将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牲畜!
这篇措辞十分严厉,得到许多响应。
很多人开始自动揭露洋行的一系列暴行。
林薇一看撰稿人——微尘。
这让她下意识想到了石敬尘,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是……没话说。
接着恒生也参与进来了。
恒生银行在报纸上发了声明说「KeKe茶恋」的老板两月前曾到恒生取过钱,也是二十多年前的存单,银行正常兑付,他们特别向储户承诺——
「我们不会欠客户一分钱,不会少一分一厘的利息,
无论是多少年的存单,十年,百年,恒生都会兑付。
恒生会保护大家的私人财产,服务于大众,做港人最好的私人管家。」
这一操作,恒生立马拉了一波好感,还被媒体称为是大银行的格局,连之前的挤提危机都没人再提。
反正福升的业务都给了汇丰这样的英国银行,既能还人情又能收获好评,再划算不过。
花旗银行紧随其后,立马也发了声明,也是夸赞了一番自己的诚信,他们的工作人员是多么的专业,友善,兑付快速,完全没有为难顾客。
花旗是美国银行,平时和福升的业务往来也不多,还是竞争关系,因为香江是英属殖民地,他们在政策上吃了不少亏。
有热度不蹭白不蹭。
连翻的暴击之下,本想将功折罪的伯纳尔踹坏了两把椅子。
为了保住董事会的席位,这件事儿是他自己揽过来的,如今福升声誉大幅受损,最后的黑锅必定是他一个人来背。
费里德.罗恩进来的时候险些让飞出的文件砸到头。
“伯纳尔,控制一下你的火气。”
“罗恩先生,”伯纳尔连忙站起身,“请原谅,我只是太愤怒,这群废物都是白吃饭的,竟然连个女人都处理不了。”
罗恩带着自己的金色手杖,慢步走到伯纳尔刚才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门口,其他无关人员立马离开了房间,走前将门关好。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罗恩先生再给我一些时间,一周,不,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我就会让这个女人成人人憎恶的贱人,扒了她的衣服给您当面磕头认错,连带叶静恩那个婊.子一起,我会让她港城再也待不下去。”伯纳尔说得咬牙切齿,污言辱骂,一副恨急了的模样。
罗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从她取钱到现在,短短半个多月,她便搞出这么多事,一个月,你知道一个月后她会生出多少事吗,福升要冒这么大的险?”
想到这些日子他受到的嘲讽,伯纳尔脸色发青:“您的意思难道是讲和,把十万英镑还给她?可这样我们不就相当于打了自己的脸?”如果真的这么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被福升除名。
罗恩微微皱眉,随即又缓缓松开,徐声说道:“特殊时候要用特殊办法,有些人既然留着就是对福升的威胁,那就不如及早清理。”
伯纳尔愣怔一瞬,但他有点不太自信,试探地道:“您是指要我……把人处理掉?”
罗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
伯纳尔见他要走,忙道:“可是这个时候,如果她出了事儿,大家都会往福升联想的。”
“这就是你要处理的事情了,在港城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不是一件难事。”
找不到人,谁又能证明她死了呢?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有些代价是必须要付的。
当你成为那个最可疑的人时,反倒会减轻嫌疑。
————
“珍珠奶茶?”
贺新看着手下排队买回来的饮品,五颜六色摆了小半张桌子。
“我排了一个多钟,从皇后广场一直排到店里,有好几百米远。”
属下满头大汗,茶几上的奶茶颜色.诱.人,尤其是杯子外壁液化的水珠,看上去更加凉爽好味,他喉咙咽了一下,买这么多应该有他的一份吧。
“多少钱。”贺老爷子身体靠坐回去。
下属指着几杯奶茶介绍:“这个是珍珠茶恋3元一杯,四季果茶是2元,这两个是时令鲜果奶盖都是3元,咖啡的要5元,最便宜的是KeKe柠檬冰只要5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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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不便宜。”身旁的青年评价道。
贺老爷子选了珍珠奶茶,但只饮了一口,便让冰甜的味道刺激到了,皱着眉头挥手道:“拿下去,你们分了吧。”
“阿公,别啊,”和他同坐的青年抬手道,“把那杯紫的给我,看上去倒是挺好看。”
属下连忙将奶茶递过去:“这个叫多肉葡萄,饮筒在这里。”心下有点庆幸,他觉得草莓的那个看起来更好饮。
青年饮了一口,清甜冰爽的味道入口——“嗯?”
他拉开手臂,看着手里的奶茶,他有些意外地挑眉:“这个味道,难怪要花10万英镑来打广告,确实有点意思。”
贺新笑笑:“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这又加奶又加糖的,还这么冰,这能叫茶吗,老人家哪里受得住?”说着他又重新端起手边的热茶。
“好像有热的,”属下搔搔头,“买的时候对方有问过,但我看其他人买的都是冰的,我也就跟着买了。”
管家徐叔接口道:“就是冰的才好饮,港城开始热起来了,等六七月份以后怕是会卖得更火。”
贺老爷子笑道,“这丫头有股子聪明劲儿,找了叶静恩那个滚刀肉,这是直接把福升架起来了,这钱福升不给也得给,鬼妹可不是中国人,”贺新脸上的笑容是越发地满意,“也亏她能想得出来,现下谁都知道港城多了一家珍珠奶茶店。”
“这160万足够在报纸上打多少广告了?这个买卖做得可不太划算。”话虽如此,青年又咬着吸管饮了一口,满口的葡萄果香,奶香醇厚,清凉渗入心脾,也不知道这味道是怎么调出来的,味道一入口,心情仿佛都好上了几分。
贺新摇头:“这钱靠她自己要不回来,也算是果决,160万说舍就舍了,最后就算丫头没赢,但福升一定是输了。”现在的福升陷入舆论中心,已经成为他人的谈资笑柄。
青年用吸管搅拌着奶茶:“也对,福升这次可是吃了个大亏,也不知道是哪个鬼佬的决定,如此短视,不就十万英镑吗?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现在估计后悔得撞墙,这姑娘可是真敢,算是把福升彻底惹火了。”
听见外孙的话,贺新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老管家连忙上前续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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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并无察觉,他在下属紧迫的目光下,又将草莓那杯也拿了过来:“这个加盟店倒是挺有意思,不知道是怎么个模式?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贺新笑着道:“赚普通人的钱,不如赚店家的钱,把成本分摊出去,做上中游的生意……”
青年就着这个话题和贺老爷子又聊了一会儿。
等外孙走了,老管家让人收拾会客厅,等忙完转过身,发现贺新的表情异常严肃,有种肃杀的阴沉。
“老爷,怎么了?”
贺新看向他,抓着手杖站起身,“去给阿成打个电话,让他们去奶茶店盯着林小姐,”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带枪。”
他最好是别打这个主意!
第 30 章
奶茶店每天都爆满, 为了满足客源,他们暂时将二楼的展示区也打通了,但即使增加了销量, 依旧满足不了旺盛的客源, 甚至有黄牛大量点单, 然后高价转卖,他们不得不对个人进行限量,但也拗不过成群结队的黄牛们。
堵不如疏,所以现在他们加紧为下一阶段的店铺加盟开始做准备。
阿茂叔的店是个试点,离家近,还方便观察。
不知道为什么, 林薇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刚到港城的时候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后来证明是她想多了。
但这次,这种感觉似乎更强烈。
“怎么了?”身旁的宋晔问道。
林薇摇头:“我去茂叔的店看看,然后再去一趟工厂, 你今天盯一下奶茶店吧, 筛选一下加盟店的资料,就别到处跑了。”
宋晔没有马上离开, 看着林薇,似乎想说什么。
两人站在路口, 人来人往, 听着清早的叫卖声。
林薇问:“怎么了,这几天太累了?不然就干脆休息一下,最近事情确实很多。”
这一段时间, 从上到下人人都在叫累,林薇不说是因为她是老板, 但是宋晔也一句不提,哪里有事儿找他,都能填补上,他就像一个放在任何地方都适配的螺丝钉,奶茶店能够起得这么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宋晔能够精准地执行她的想法。
林薇很少遇到有这么好用的人,这让她想起了吴铭,那个能力出众,细致严谨而又十分啰嗦的助理。
但宋晔话少,从不啰嗦她。
宋晔在看她,一阵清风吹过,额前的碎发被轻轻掀起,露出一双乌黑沉静的眼,闪着明泽的光亮。
这让林薇想起自己收藏的一颗墨色的玉石珠子,原色的玻璃种,在清透的晨光里,一层层的,细碎的微光在表面慢慢荡开,看得久了,仿佛要将人吸进去,她很想伸出手,想要看得更清一点。
“你该剪头发了。”
嗯?
林薇从钱夹里取出两百块给到宋晔:“我是说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出去放松一下,剪剪头发,买买东西,吃点好吃的,我也没有那么黑心,整天压榨你们,放心吧,过一段时间就没这么累了。”
宋晔低头看着手中的两张纸币,挺直的鼻梁在脸上打出剪影,缓缓地眨眼,神色微微困惑。
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钱,随手就能给出一笔普通人半月的工资,她很大方,对他尤为大方,负责他在孙家的吃穿用度,帮他添置物品,理所当然地负担他的一切开支。
家境优渥的人往往对钱没有概念,可是她不是,她是太知道怎么花钱了,每一笔钱都获得了相应的回报。
她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快忘记方砚棠以前的模样了。
那个一气就炸的少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来港城之后,还是在更早?
但她并不想让他问。
“对了,钱都花掉,不许有剩,我会检查的,剩下的我都会没收。”
宋晔看着离开的林薇,最终什么都没说,或许他也变了,不想再气她……
林薇去了茂叔的店,培训的事情,林薇抽调了一个老店员过来,她在一旁负责把关,毕竟所谓的老店员连一个月的工作经验都不到。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作为老板的林薇都是能让自己少干点,就尽量少干一些。
“这个珍珠是用什么做的,口感这么软糯,是糯米吗?”
“这谁知道啊,人家都是把原料拿过来,让咱们直接煮的,哪能把配方也告诉你啊。”
“我知道,这个应该是用红薯粉做的吧,我以前吃过,像元宵似的,什么颜色都有,怪好看的。”
林薇就坐在店里的角落,一面修改加盟广告的文案,一面听着他们的聊天。
她不意外有人能知道,珍珠粉圆这东西老早都有了,只是没人把它做成珍珠奶茶罢了。
林薇是将玉米粉、地瓜粉、木薯粉按比例调和,调制出最佳的口感,原料主要还是木薯粉,受羊城影响,港城这边种植木薯的很多,口感更软糯,价格也便宜。
珍珠奶茶是个噱头,其他想要效仿的店家真正难攻克的是奶茶的味道,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拿不到配方的。
她现在上的新品并不多,珍珠奶茶有原味、麦香和椰香,果味的奶茶也只有三种,经典的葡萄、草莓和椰果,咖啡是冰美式、雪顶和拿铁,她打算随着店铺的扩大再慢慢推新品。
下午,她又去了工厂,店里的工作都交给了宋晔和袁玉君,她有时间过去看一眼就行。
工厂这里,林薇几乎是常驻,她花高薪把原来的厂长请回来了,虽然没股份,但是可以拿分红,等同于拿了虚拟股,不过签了保密和竞业协议。
对方当时也没想到,自己的新买的生产线在林薇手里竟然运转正常,连旧的那条都开工了。
原本还有负罪感,觉得是骗了人家小姑娘,没等林薇说,他自己就把价格降了下来。
林薇也是看准这一点,人有私心是正常的,只要不是没有底线的贪婪,冯厂长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现在有些产能过剩,不然就先卖一部分吧,咱们生产的果酱品质不缺销路,我以前的老客户一定很感兴趣,等天热了就更不好储存,还要去租冷库。”新果酱的味道比他之前生产的要好上许多,这个品质完全可以卖出高价。
一个奶茶店自然是没办法消化一个工厂的产能。
但林薇却是让两条生产线一直运转,以至于积压了不少存货。
“暂时不用,如果有需要就去租冰库,两个月之后,会陆续消耗产能,这期间你觉得大概需要多少平库存,报上来给我就可以。”林薇管理公司主要就是盯人加看报表,前期领着入门,差不多就撒手,有问题数据就能看出来。
听林薇这么说,冯厂长坐下来,问:“咱们真的可以短时间内能开那么多家分店?”他对加盟店这种形式并不了解,只是听说要开分店,总觉得不太可能,这得投入多少精力啊?
林薇没有抬头,看着报表上手写的生产数据,说:“很难吗?到时候统一培训,店铺一期一期加盟,会节约不少时间和成本,人手这方面,有合适的你就给我推荐,尤其是会财务,懂些管理的。”
报纸上她也登了用人广告,不过真正有能力的要么去当公务员,要么进了大企业,想找个合适的人实在不容易。
港大的毕业生都是被疯抢的对象,她根本不可能抢得到。
说白了,还是因为这里的大学太少了,中文大学第一批学生要明年才能毕业实习。
专科学校倒是有,但是这种也是专业口输出,林薇想要的管理人才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招到。
……
见厂长走了,陈纲借口上厕所,来到仓库,敲门进去找库管聊天。
他递了根烟给对方:“点样?怎么还没动静,不是说人手不够吗?”
陈纲是新人,没来几天,原本是想应聘库房管理员,结果别说管理员了,连装卸工他都没应聘上,只能拘在下游的流水线封装罐头。
库管接了他递过来的火儿,吸了一口烟,说:“我帮你和厂长说了,但你才来多长时间,厂长可信不过你,着什么急啊?再等等。”
“是是是——”陈纲讨好地笑道,“这不是家里的衰婆一直催吗?我一个大男人和一群女的挤一块,她不放心。”
对方夹着烟卷笑了,伸手去拿手边的杯子。
陈纲见杯子空了,忙取了给对方添水。
库管弹了弹烟灰,然后慢悠悠地接过水杯:“要我说这女人就不能惯着,整天小题大做,不识好坏,都听她的误事儿。”
陈纲讪讪一笑,“我这不是好不容易娶的老婆,都快掏空家底儿了,哪舍得——”他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听说咱们的大老板也是个女的,瞧着好像是个小姑娘。”
库管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大老板啊,这厂子是我舅舅的,一个妹仔谁听她的啊?别听外面乱噏,这厂子我舅舅都管着十好几年了,几时一个妹仔做主了?”
“是是是——”
陈纲又听着这人又胡天海地吹牛了一番。
直到对方突然捂着肚子,说:“我去个厕所先,你在这儿帮我看一会儿,千万别让外人进来。”
“您赶快去,这里你放心,有我呢。”陈纲忙道。
库管夹着腿,一副快要拉裤兜的模样,扯了纸就往院里的厕所跑。
陈纲往外探了探头,确定对方进了厕所,连忙开始翻找起来,桌上没有他要的东西,抽屉里找了配货单,还翻到一串钥匙。
他挨个试了试打开了仓库的门,里面是分区摆放,他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些分装的原材料,他曾经看到流水线里有专人加的白色粉末,连忙取了一些装到怀里,走的时候还顺走了墙上挂着的出货记录。
慌慌张张地离开库房,出大门的时候,他又被人拦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干什么去?放工了吗?”门卫问道。
陈纲连忙道:“刚接了厂里电话,老婆要生了,我这不着急吗?也来不及请假了,帮忙通融一下。”
说着陈纲拿出两盒烟递给对方:“帮帮忙,不然我老婆这要记恨我一辈子。”
对方看了看他,收了烟,说:“走吧,回头记得补假。”然后又回了自己的门卫小屋。
陈纲点头哈腰地谢了一番,出了门就拔腿狂奔。
半个小时之后,他带着东西进了一个仓库大院。
“阿纲——”这儿的人都认识他,一路走过去,很多人和他打招呼。
陈纲带着几包原料,揣着出货和配货单,满面红光地往楼上走。
“苏少,我都给你带回来了。”
他兴奋得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好在没撞到什么激.情的场面。
苏天瑞和几个属下正在吃饭,见他一脸嘚瑟的模样,也是心中一喜。
立刻扬扬手,让人把桌面腾开:“手脚还挺快,怪不得冬叔说你伶俐。”原本他还觉得不靠谱,还想要自己亲自卧底的,可惜那靓妹仔见过他。
陈纲一面往外掏东西,一面说:“看着管得挺严,但都是假把式,我和厂长的外甥抽了几次烟,对方就什么底都给我交了。”
“是个人才——”苏天瑞看着对方从怀里拿出一包包白色的透明袋子,眉角一跳一跳的,“这都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是白/粉?
“就是他们往果酱里添加的原料,我琢磨着找个行家研究研究应该可以,应该就是秘方了,”说着陈纲又将出货单从口袋里掏出来,“感觉这些都有用,我也不懂,您找人分析分析,约摸着名字也在里面。”
苏天瑞又夸了他几句,陈纲眉开眼笑,已经想到自己以后跟着苏少发达的模样了。
苏天瑞打开透明白色的粉末袋子,用手碾了一点出来,先是闻了闻,没感觉有什么味道,之后又送到了口中。
“呸呸——”
苏天瑞立马吐了出来。
“怎么了,苏少。”众人忙问。
陈纲也紧张地盯着苏天瑞,见他脸酸的模样,也学着尝了一点。
“呸呸——”
苏天瑞深吸了口气:“你这是拿盐来糊弄我了?”
“这——这不可能是盐,”陈纲不愿意相信,连忙又取了一包尝了一下。
白色的晶体入口,陈纲连忙惊喜道:“这个这个——苏少,这个不是盐,这个是甜的。”
苏天瑞闻言接过来,又重新尝了尝,确实是甜的,但他脸色更难看了,一声不吭地沉着脸。
陈纲有点害怕了,有些结巴地道:“这这——这是甜的啊。”
苏天瑞的手下这会儿也都尝过了,抬手照着他的头就是一巴掌。
“痴线啦你,可不是甜的,这是白糖!”
苏天瑞深吸了口气,咬着牙说:“拿着白糖和盐来糊弄我,你这要不是耍我,就是被他们利用来耍我,你真娘的是个人才啊?”
“不是,我明明——”
“滚吧。”苏天瑞懒得听他啰嗦。
几个属下连忙围上来劝道:“苏少别生气,还有机会,大不了咱们再派个人过去,反正厂子在那里又不能跑。”
苏天瑞没好气地道:“你觉得人家还会等着你第二次找上门去偷家?”
他拿着出货单翻了起来,上面写的都是果酱品类,偶尔出现一些字母数字组合,也不是英文,明显早就防着一手。
苏天瑞气得胸口憋闷,这几个小崽子怎么这么油滑呢?
“不然咱们找几个人把他们围了?”有人出主意,“收拾一顿,让他们吃点苦头,不怕他们不——”
砰砰砰——
苏天瑞拿着卷成纸筒的出货单就照着对方的脑门打:“你要是想回去继续混hei社会啊,那你就去,没人拦着你了?狗东西,还围了,你围谁啊?”
他这一通气正好没处发,劈头盖脸地一顿打,纸都让他打飞了。
“苏少消消气,”众人上前来劝,“咱们从长计议,人多力量大,总能想出办法的。”
苏天瑞看着面前这几个臭皮匠,心口更疼了。
大哥说他天真,没有父亲和舅舅的关系,他的学历一文不值。
这话是一点错都没有,但是让他回去做事,也是不可能的。
属下又是揉肩又是捏腿的,还捧了一杯奶茶给他,苏天瑞看着奶茶更窝火了。
他气得肝疼,直接拎着外套往外走。
几个小弟要跟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滚!”
“不是,苏少——我这……”小弟面露难色,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有话就说,”
“那个,老大能不能借我点钱,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苏天瑞深吸了口气,从外套里取出钱夹,手指挑出两张五百元的大牛,接着他停顿了一下,犹豫地放回去一张,拿出一张拍到对方胸口。
原本他想把钱包放回去,结果对上其他几道眼热的目光,便又取了几张扔给他们。
当大哥是有成本的,就算什么都不干,整天跟着鬼混也要花钱。
管着这些人的吃喝拉撒。
卖了那堆旧电器的钱,还没等干什么就没了快一半,收点破仓库的钱维持生活,到现在也没想好做什么营生,原本想要盘个铺子,但赚钱太慢,收回成本就要半年一年的,除非能像奶茶店那样,天天爆火。
苏天瑞没让人跟着,这会儿也不想和他们鬼混了,酒越喝越闷,他打算想回九龙找他的老相好。
这边不好打出租车,出了院门,苏天瑞准备往南上主路。
只是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又慢慢地倒退了回来,然后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大门口竟然蹲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个西瓜,吃得还挺秀气,一边吃一边低头吐籽,也不知道吃了多久,脚下已经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山。
感到面前的阳光被遮住了,林薇抬起头,嘴角一咧,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吃吗?”说着还让了一块西瓜给他。
苏天瑞也不知道自己咋想的,接过西瓜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两人消停地吃了一会儿。
“咱们来谈笔生意吧。”林薇突然说。
“你什么意思?”苏天瑞一脸防备。
“我……”林薇抬了抬手,最后说道,“能不能借个厕所先。”
西瓜吃多了。
苏天瑞:“……”
上完厕所,林薇跟着苏天瑞上了楼,挺多人不认识林薇,以为她是苏天瑞的新相好。
打招呼的还有问是不是嫂子的,嫂子这么年轻吗,毕没毕业?
苏天瑞直接让他“滚”。
和男人打交道的弊端,别说这个年代,放到后世也是常有的事情,贴上年轻女人的标签,他们自动就会往有颜色的方向想,这就像是刻在男人骨子里的本能。
林薇进门就看见桌子上的几袋“遗失物品”,白色粉末撒了一桌子,没忍住笑了。
苏天瑞脸都黑了,这帮衰佬只知道吃闲饭,早晚要被气死。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真皮沙发上,若无其事地把双脚搭在茶几上:“什么事儿,说吧。”
林薇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道:“简单的说我需要一个合伙人,他需要有人脉资源,也需要有管理能力,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听林薇这么说,苏天瑞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查我?”
说他有人脉资源,说明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早就将他的底细查清楚了。
这事儿没法否认,林薇无奈摊手:“我要是不了解一下,怎么敢接手你那些旧家电?”
苏天瑞脸更黑了:“那时候你就盯上我了?”
林薇否认,“哪有你想得那么吓人?”她顿了一下,说,“不过做人一定要主动些,等着人家主动找上门,这生意做得就很一般了,阿茂叔说全靠韦哥,那帮小流氓才不会天天来店里祸害,所以韦哥介绍的人多少要有点背景吧。”
苏天瑞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多大?”
林薇没有直接回答他,“有些能力是靠天赋的,和年龄关系不大,”反正没人知道她的底细,怎么吹牛都行,她接着说,“不过勤能补拙,想学我可以带你。”
苏天瑞冷嗤一声,把脚放下来:“你打错算盘了,家里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你还是再另寻高人吧。”
林薇没说话,而是盯着他看,目带审视。
心道这傻孩子,是中二病犯了啊。
“你看什么?”苏天瑞让她看毛了,硬着头皮问,“怎么,看上我了?”
林薇没有移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底线是什么?”
苏天瑞眉头跳了两下,不自在地抱着胳膊:“你讲乜嘢?”
林薇说:“你的底线是不可以借家里的势,动用家里的关系,还是不想伤害别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弄清楚这个你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不然你会走进死胡同,把自己为难死。”
苏天瑞身体僵硬了一下,桀骜的表情此刻稍显落寞。
苏天瑞的家里承接的是政府项目,开发公共工程,建安置房,也就是公屋,说是专门租给穷人的房屋,租金便宜,还没有火灾隐患。
听上去好像是个惠民政策,但是建房子需要土地,他们就放火烧寮区,把穷人都赶出去,用这种方法回收土地。这还不算完,他们还会伙同hei帮买卖公屋居住权,真正需要公屋的穷人根本住不进去,不但没有解决穷人的问题,还加重了系统内的腐败。
看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每天来问他们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去,苏天瑞备受折磨,他一个大男人就算不做好事,也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找人去偷配方,这种事他做得并没有什么负担,可是和穷人争食,他做不出来。
以前他一直以为父亲就是个简单的生意人,等去了才知道家里是干什么的,还有身为警察署长的舅舅,也常年接受hei帮的上供。
他们家就一贼窝。
“听听我的条件吧,你也不一定符合我的要求。”林薇开口道。
“呵——”苏天瑞不屑道,“还激我,你说,看看有什么是我做不了的。”
“我需要一个合伙人,也就是拿分红和股份的股东,你自己也清楚我大概看上你哪一点,但我不是让你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只是让你确保我的店铺不受差佬和hei帮的影响,我们是避免自己不受伤害,并不是要伤害别人,这是我找你做合伙人的主要原因,毕竟我找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找你呢?”
苏天瑞,愣了好一会儿:“就这个?”他有些意外,这实在是过于简单,别的地方不好说,至少港岛区是没人敢挑他的场子,有舅舅的身份狐假虎威就够了,确实不用干什么坏事儿。
“没错,你作为合伙人的主要职责就是这个,做到这些你就能拿到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百分之十?”苏天瑞迟疑。
“你可能没有概念,如果所有加盟店都开起来,百分之十的股份,一年后的分红大概在70万以上,百万以上也是有可能,具体等我后面和你说公司的具体模式你就明白了。”
苏天瑞喉咙滚动了一下,这么简单的事情就有几十万拿,换哪个人都会心动。
“还有呢?”对方不会平白给他这么一个便宜。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个市场经理,负责加盟店的业务洽谈,以及运营管理等方面的工作,工资是每月2000块,有抽成、奖金、餐补和交通补助……你手下有不少人吧,他们也可以加入到你的部门,方便你展开工作,不过上岗前需要面试一下,待遇500,其他的福利也都有。”
苏天瑞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林薇,似乎在确定真假。
2000块倒没什么,也就一个零花,但是自己底下这帮人有了去处,不用自己掏钱养了,也不会有人吃闲饭,这些人还是他的手下,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前呼后拥,这个女人真是精准地踩在他的脉门上。
一方面他觉得这不太靠谱,另一方面又觉得眼前的人没有在骗他。
“前提是必须遵守公司的相关制度,具体的我们后面股东碰面,细则再进行详谈,把职责明确,”林薇顿了顿,“需要说的一点,这次我是直接将个人股权让渡给你,因为公司还没有正式成立,你也算是联合创始人,以后还会有新的合伙人加入进来,那时候就不会和现在一样,不是我个人让渡股权,而是我们的股权会被一起稀释。”
苏天瑞不解:“我们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在港城的地界上,我不敢说是称王称霸,但是至少不会有人敢主动来找麻烦。”
林薇心道,你想得简单,以后你的商业对手可不是Hei帮的这些小虾米。
她说,“当然是对方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就像现在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一样,金钱、人脉、资源、声望都有可能,我们缺什么就融什么,等到了那个节点你就会明白了……”林薇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些眼前的小利,以后你会发现只要你不犯傻,你得到的会超乎你的想象。”
“不用等那个节点,你现在就和我说说,让我见识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林薇却站起身:“明天你来店铺吧,具体的细则明天再说,你还有个同事要认识。”
见林薇要走,苏天瑞忙道:“等等。”
这小丫头可真是雷厉风行,目的达到马上就走,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嗯?
林薇停下来看他。
苏天瑞看着她,纠结了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是我?”他问,“我不信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为什么最后选择我。”
“还真没有,你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林薇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把这个当做是一种缘分,我要找的并非是单单有人脉资源的合作伙伴,还需要对方有野心,有底线,有能力,人的三观差太多是没办法一起合作的,你正好进入我的视线,符合我的要求,当然了,你找人去偷我的配方,这事儿有空咱们得好好算算。”
听到偷配方,苏天瑞自知理亏,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吱声。
林薇走了,苏天瑞怎么都坐不住了,“有野心,有底线,有能力”这几个评价,让他周身热血沸腾,有股子力气没处可用,相比较家里人对他的否定,手下对他无底线的吹捧,这个明显很有信服力。
他相信林薇说的都是真的。
苏天瑞犹豫了几秒,拿上外套,推门出去,冲着下面喊——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你一个靓妹仔,身边怎么都不带个保镖?好歹也是个头头啊,等明天我弄两个人给你用。”
“我有看报纸,你也是挺能折腾,福升都没占到便宜,那时候我就该知道弄不过你,搞得现在这么丢人,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一路上,苏天瑞的话很多。
“你怎么不买台车呢,出门多不方便?”苏天瑞站在路边和她一起打车,“我的车送修了,不然直接载你回去。”
面对过于热情的苏天瑞,林薇不清楚这人是自来熟,还是刚才她用力过猛了,给人忽悠兴奋了。
也好,后面让他掏钱估计也会痛快。
只不过林薇招架不住这热情,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脚步,试图和他拉开一些距离,结果下一秒,男人突然朝她压了过来。
她重重地倒在地上,腰骨疼痛,耳边是“砰砰”两声闷响,什么东西打在不远处,尘土飞过来。
林薇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确认这是枪声。
苏天瑞将人带到路牌后面。
“我嚓,敢在爷爷我的地盘上动粗,真么的不想活了。”
他看向林薇,问:“你没事儿吧?”
林薇摇摇头,好似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事实上,她在消化这件事,此刻,林薇对这个六十年代的港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
林薇从警局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其他人吃过饭了,只有宋晔还没回来,他有时候会等到九点关店,估计是直接在店里吃了。
袁玉君单独给林薇热了饭。
孙沐茵给她念报纸,舆论战还在继续,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此时已经变成叶女士和福升的战场。
“叶女士已经把本票带到英国去做鉴定了,她说别的银行都没问题,偏偏福升这里就不行,她相信民众不会被蒙蔽,福升的阴谋一定会被戳穿。”
听到本票两个字,袁玉君敏感的神经又遭到重创:“原本咱们也可以慢慢要的,不就是去英国鉴定吗?老孙也能去,赶着周末都不用请假,也就花个机票钱,就算不能全要回来,要回来100万也行啊,你说你,唉——”她正在给儿子补裤子,小胖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三天两头磨坏裤子,她想这160万,那能买多少条裤子啊?一辈子都穿不完。
林薇埋头干饭,袁玉君要是知道今天她命都差点没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惦记这160万。
她摸了摸腰,摔了这么一下,晚上睡觉有的熬了。
袁玉君唉声叹气,那么大一笔钱,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孙博然呵斥她:“你到底知不知道福升是什么样的地方?就乱出主意,小薇这样做是对的,不要和那些人打交道,免得麻烦上身。”
“我怎么不知道了?你别总摆谱,总是一副你什么都不懂,我懒得和你说的样子,我也是差点上了大学的,那福升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能欠钱不还啊?就算是港督借钱,难道就可以赖账?”
孙博然冷呵一声,直接将报纸拍到沙发垫子上,怒道,“你知道什么,你当那是个讲理的地方?他们这一百多年就没讲过理,鸦/片战争的时候,那个鼓动英国政府和满清开战的就是福升的创始人,他们充当英国政府的爪牙,对中国展开全面的侵略,剥削劳工,雇佣童工,开展鸦/片生意,势力渗透各个行业,靠着野蛮掠夺积累资本,福升壮大发展的过程完全就是一整个中国的被侵略史,靠着吸血华人攫取了巨大的财富,发展成为垄断的财团,呵——最大的洋行,”
孙博然气道,“简直是讽刺,他是要抓着你的命脉让你听令行事,如果不是有对岸的威慑,他们做得就不止是赖账这么简单了。”
“夭寿,那囡囡的阿婆怎么敢和这样的打交道?”袁玉君听呆了,她来港城也有十多年了,还真不知道这个。
林薇也长了见识,她知道的福升是后来进军内地房地产,是中国排名前十的地产巨头,但对孙博然说的这段历史完全不了解,本身她也不算真正进入过房地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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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也算是对福升有了清晰的认识。
“你看看这些外国洋行还有银行的名字,福升、太古、会德丰、汇丰、渣打——只听名字哪个像是外资企业?他们全部都是在中国成立,业务也都在中国,名字取得比本土都中国化,都是为了方便在中国圈钱,他们就像是附骨之蛆,寄生的虱子,不停地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敲骨吸髓,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富得流油,汇丰银行——它的建立就是为了对中国展开经济侵略,它们的目的一脉相承,从未变过。”孙博然语调激愤,已然是说到了情绪激荡之处。
汇丰?
林薇倒是知道一些,毕竟是扶持了两任香江首富的大财团,谁和汇丰搭上关系,谁就等同于抱上了金大.腿,港城的生意人都想方设法地和汇丰搭上关系,就算得罪港督也不敢得罪汇丰,毕竟港督任期只有四年,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汇丰的威慑力就不一样了。
再有就是那场对恒生的世纪收购,奠定了后来汇丰世界银行的地位,成为和美国银行,摩根大通,花旗银行并列的四大银行,影响着世界金融体系,被称为大到不能倒的世界银行。
林薇印象深刻的是汇丰后世还出了一个较有名的事情,美国调查汇丰洗黑钱,并开出15亿美元的巨额罚单,而汇丰为了避祸,直接向美国祭献了某中国企业的高管。
这操作不可谓不骚,让国内众企业家引以为戒。
以现今汇丰和福升在港城的影响力,利益交互,形成联合之势,可以对任何团体、组织进行绞杀围堵。
就是不知道祖母和福升当初是怎么产生联系的。
孙博然话题打开,开始给大家科普另外几家洋行。
林薇听得津津有味,现在没有搜索引擎,查找信息困难,有个知识渊博的人在,能省却不少时间。
但没一会儿,家里的电话响了。
孙沐茵趿着拖鞋去接电话,是找林薇的。
林薇放下筷子起身过去。
“啊,是李叔啊……”
孙沐茵察觉到林薇神色有些微妙。
“我很好,没事儿的,不用的,不用麻烦了——”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有事儿我会麻烦您的。”
“谢谢李叔关心,我这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聊了一会儿,林薇就挂了电话,袁玉君好奇是谁。
重新坐到餐桌前,若有所思:“那个送我们过来的叔叔,叫李贺,说是看了报纸上的新闻,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还真是个好人。”袁玉君道。
但林薇却想起自己那个被动过的包裹,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这个李贺到底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
和福升反常的举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今天的事情是不是福升干的?
“薇薇姐——”
孙沐茵打断了林薇的思绪。
“怎么了?”林薇抬头。
孙沐茵将报纸递给她,上面的内容不方便她念出来。
「据福升内部的知情.人爆料,福升会对林薇女士展开一系列的打击报复行为,包括但不限于:
1、雇佣Hei帮打砸烧毁店铺
2、诬陷奶茶店卫生问题
3、绑架威胁林薇女士的亲友
但鉴于事态扩大,也有人提出一劳永逸的办法,直接让林薇女士消失……」
孙沐茵脸都白了。
林薇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轻轻地冲她“嘘”了一声,小声道:“没事儿,我弄的。”
这么做是为了让福升投鼠忌器,这些都是泼脏水常见的手段,防患于未然,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打算,奶茶店真出什么问题就让福升背锅就是了。
最后一个是她突发奇想加上去的,她觉得福升按理不该这么疯,但鉴于那么多反常的行为,为了自身安全她加了这一条。
当时想的是如果福升真的想对她动手,至少会考量一下后果。
但没想到今天还是遇到了意外,不管是不是福升,今天这笔账是一定要算在福升头上的。
苏天瑞说要报警的时候,林薇想想便答应了,倒不觉得警局会管,但至少留存证据方便报道。
不过意外的是,因为苏天瑞的关系,警局的人没有丝毫懈怠,听说苏少遭遇袭击,保证说掘地三尺也要将人逮出来。
晚上,林薇又翻看了自己的樟木箱,每一张票据都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这些票据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哪个看着特别。
等她把箱子放下,将钥匙项链重新戴回去的时候,手突然顿住了。
她看着钥匙上的古钱币图案,这个图案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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