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口中的‘它’,是浑身鳞爪苍白,各处身披水墨,已破胎而出盘绕在法堂上方的巨大游龙。
——或者应该说,是这样一条龙形的咒灵。
“真难得。”
真理站在边缘,看着面前的大型咒灵发出感概,“虽然整体造型还是有点走样,但看着比其他咒灵要顺眼多了。”
至少没有浑身长满眼睛,一条腿满地乱蹦,或者活像什么人体实验室跑出来的融合怪。
这么些年见多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咒灵,她对这玩意的外观要求实在是已经足够低了。
“这个评价我也赞同,不过真理——”
夏油杰闪身躲过咒灵的摆尾,抬手又放出几只咒灵缠住龙身,还有空闲说话,“既然你不打算帮忙,那还不如在帐外面等着!”
说话的同时,龙型咒灵终于被他手下的咒灵成功勒住颈首,夏油杰握住绳索状咒灵的一端,生生将其从上方拉下,重重砸在地面上。
脚下的地板在打斗中早已片片碎裂,真理被四散的灰尘呛得忍不住咳嗽,立刻又往后退了两步。
“咳咳咳……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需要帮忙。”
掩着唇咳了一会,好不容易喘顺了气,真理拍拍胸口,“杰,小心不要把房子拆了……这种古建筑被拆了会上新闻头条吧?”
这话现在说有点太迟了。
对付面前这种大体型的咒灵,想要不造成破坏根本是痴人说梦。
被夜蛾带着见识过咒术师如何出任务的两人都清楚,一般来说,一定限度之内对环境的破坏会被视作正常范围内“不得已”的损耗。但损耗超过一定限度,说不准还是得自己赔点钱的。
还在搏斗的夏油杰一拳头砸在龙型咒灵身上,暗自为这咒灵身上鳞片的硬度吃惊,嘴里回道:
“我尽量,但这好像不是我小心就有用的事情吧!”
毕竟和咒灵这种东西没什么道理可讲,咒术师也总要以自己的性命安全为首要考虑。
这倒也是。真理认同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放弃偷懒。
“那我帮你抓住它。”她抬手,看起来不是很有气势地挥了一下,算是和正在战斗的人打了个招呼。
夏油杰还没来得及回复,面前的龙型咒灵忽然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掐住首尾,咒灵挣扎但却无法摆脱控制,被强行拧住。
真理专心致志,盯着咒灵,像玩花绳一样将咒灵打了个结。
对付这种一级咒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稍微有些负荷,但是也还好,不算太多。
“好了。”
确认自己这次没有任何不适反应,她舒一口气,宣布,“这样它就不能动了。杰,你现在能收服它了吗?”
“应该没问题,我试试看。”
虽然是一级咒灵,但龙型咒灵本来就刚从咒胎中出生,又经历了一番殴打,最后被强行拘束——夏油杰判断了一下,觉得对方的反抗在逐渐衰弱,于是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上前两步,朝动弹不得的咒灵伸出手。
似乎是察觉到危机,咒灵剧烈地扭动起来,真理啧了一声,又多费了一点“力气”,把咒灵挤压得发出嘎吱声响,令其失去最后一点反抗的力量。
这举动也让她感觉前额开始有些微的刺痛,□□正在向她发出警告与抗议。
巨大的一级咒灵终于缓缓溶解,在咒术师的手中化作一团高浓度的咒力集合,夏油杰没耽搁,将到手的咒灵球吞下,垂着头半晌没直起身子。
真理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先出去吧,要不要喝水?”
夏油杰摇摇头,不欲就咒灵的口味问题发表什么评价——这事早八百年他和真理就心知肚明了——而是抹了把脸抬起头,朝建筑另一侧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问:
“那家伙你打算怎么办?”
他指的是被收拾了一顿却还不肯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蹲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那个黑毛上挑眼。
之前没空管他,但既然现在他们在这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没理由再继续放任这家伙了。
真理也跟着夏油杰的动作,往那边看了一眼。
“我不知道啊,能怎么办?”
她把问题抛回去,毫不掩饰自己对黑发少年兴趣缺缺这一事实,“不管他就好了吧,反正再过两天我们都要回去了。”
对方总不会闲到会追到东京来吧?
今天的小冲突在真理看来,完全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
夏油杰不太赞同。
他还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看到被谈论的人缓缓靠近,便又将话咽回去,只提醒真理:
“他过来了。”
在他两说小话的这段时间里,少年已经放弃继续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神色复杂地走近两人。
“……我要承认你确实有点本事。”
真理就见这家伙张口,先是对着站在前头的夏油杰十分勉为其难地来了这么一句,语气听不出多少赞赏,反而有些不服之意。
然后对方忽然转向自己,视线刺人,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要来寻仇吗?”
真理反问。
她并不惧怕对方寻仇,只是稍微感觉有点奇怪。在她看来,对方的情绪虽然看起来复杂难辨,却似乎并不包含多少憎恨,反而笼着一层奇怪的浮光。
少年不太高兴地皱起眉。
“……”
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又自己忍了下来。
令真理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在沉默了片刻,表情一变再变之后,最后竟变戏法一样收拾掉脸上多余的表情,佯装无事发生一般努力扯起了一点笑容,将话题继续下去。
“……一只咒灵而已,谈不上寻仇,只是出于礼节问一下罢了。”
目前为止的表现最和“礼节”两个字搭不上边的人堂堂正正地这么说,似乎把刚刚的尴尬都遗忘了,“我是禅院直哉,认识一下吧。你们是哪家的人?你们有这种实力,我应该听说过才对。”
这家伙果然就是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的人。
真理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不仅是问他们个人是谁,也是问他们的出身。
但两人都非家系出身,说是被夜蛾在街上随手捡到的都没什么问题,这个问题他们大概是注定给不出能让眼前的这个“禅院”满意的答复了。
“我们不是哪一家的。”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报上姓名,果不其然看到对面的禅院直哉再度变了面色。
……一会生气一会装和解一会又憋屈的。
内心戏这么丰富,这家伙还真忙啊。
真理已经对这种没意义的对话失去耐心,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再继续待着这里也没意义。
她不再理会这个看她时眼神总让她有点发毛的禅院,拉了一下好友,踩着碎地板就朝外走。
帐之外,人群被隔离在距离寺庙入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门口在他们对付咒灵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或许是这一带的辅助监督或者窗的人终于出场干活,又或者是本来答应寺庙方会“妥善处理”的禅院亡羊补牢。
不管怎么说,秩序有人维持是好事。
夏油杰从后面追上来,这回他身后总算没有再跟着谁,看来御三家的少爷终于放弃了和他们继续纠缠。
两人趁没人注意溜出帐,夏油杰再度掏出手机通知夜蛾这边的情况,真理在一旁也拿出手机,考虑着一会该怎么和学校的老师解释两人短暂的失联——她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来自班长的联络邮件,得知由于学生没有到齐,学校租的巴士还在停车场等待,于是决定先回复对方,表示自己和夏油“很快就会赶到”。
回复完邮件,真理刚放下手机,立刻就注意到有人正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她朝陌生人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名身穿职业套装的短发女性,见她抬头,女人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友好地笑了起来。
“我是负责本次案件的‘窗’的成员之一,两位就是这次前来援助的咒术师吧?”
短发女性这样自我介绍道。
在询问了基本的情况,确认咒灵已经被祓除——或者说是打包带走,不会再有问题后,对方就十分善解人意地将整件事定性为路过的咒术师发现咒灵,于是友情伸出援手,绝口不提这里面有关禅院的部分,以及眼前的两位咒术师甚至都还没入学高专这一事实。
“既然咒灵已经被祓除,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就好。”
窗的女性最后总结道,“后续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直接联系两位的引荐人,一级术式夜蛾正道先生。那我就先失陪了。”
她微笑着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徐徐离开。
真理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夏油杰注意到她的反常,忍不住问。
“没什么。”
真理摇摇头,收回投注在女性身上的视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那个人稍微有点特别。”
女人的灵魂有点像不太明朗、没有月亮的夜空,在一种暗沉的主色里,漂浮着星星点点其他材质与色彩。
“特别啊……”
夏油杰也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她额头上的缝合痕迹确实很显眼,不过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再次开口时,声音略微带了点古怪:
“以前好像也说过,有时候真想看看真理你看到的景象。如果我也能看到的话,可能就会比现在更理解你的想法了吧?”
真理抬头去看好友,夏油杰面上看不出端倪,情绪却明显有些消沉。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少年突然的愁绪,不太确定这种时候是否应该出演安慰,在沉默之后,只能摇摇头,说出和小时候一样的话。
“也许还是看不到更好。”
真理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夏油杰,“杰如果能看到的话,应该就不会是现在的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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