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韦其澜终于让步了，他笑了笑，无所谓地说：“好吧，看来你不渴，那我自己喝了。”
说完，他把那只紫砂杯放到唇边，在林尹川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林尹川依然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反应。
韦其澜给他看了看已经空了的杯子，把它放到一边桌子上，自己则坐在了旁边的床脚，和林尹川一起看着蒋旭阳作画。
蒋旭阳一边作画，一边愉快地哼着歌，他此刻看上去如此正常，除了会时不时停下来和旁边看不见的人对话以外。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三个彼此间关系诡异的人，难得地拥有了片刻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林尹川听见韦其澜在他身后轻轻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记恨过你……”
林尹川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眼前的画，可韦其澜知道他在听。
于是，他又继续说道：“因为有了你，我的存在、我的一切都成了虚无……我曾经很恨，我觉得世道不公，同样都是普通的出身，甚至你的家境还要比我差一些，为什么你就能拥有那么多人无条件的爱呢？我到底差在了哪里？”
林尹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韦其澜又继续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道：“可是……后来我了解了你的一些事，我恨不起来了……我觉得，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人就是要学会认命吧……”
林尹川等了好一会儿，看他不再开口，于是也开口道：“我倒是不信命，也不相信什么天注定……你说有很多人爱我，我相信在某些时刻，他们的爱应该是真实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改变的就是人心。如果我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爱上，那我终究会失望吧……”
韦其澜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下了眼睛。
林尹川没有等他回复，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说道：“所以，与其放弃自我，来换取别人微薄的爱。在我看来，倒不如坚持自我，爱我的人自会接纳我的一切。”
韦其澜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他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林尹川有些不解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只好转过身去看着他，不解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韦其澜半天才停下笑声，缓了一口气，摇头道：“我笑他们傻，把爱给了一个根本就不会爱的人。又笑他们贱，全部都爱着这样一个根本就不爱他们、只最爱自己的人。”
林尹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说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就是我的人生准则，我永远不会为了爱情放弃自己，那是不理性的。”
“理性？”韦其澜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林尹川，你以为爱是一种理性的东西么？爱本来就是没有理性的。”
韦其澜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喃喃说道：“你知道他轻浮、懒惰、不上进，也知道他不善良、势利、不把你放在眼里，甚至你知道他根本就不爱你。可是即使这样，你依然爱他。”
“你知道如果不爱他，你可以过得更好，可以更聪明、更理性、更快乐，拥有更圆满的人生，读书工作、娶妻生子。可即使这样，你依然爱他。”
“你还知道爱情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是荷尔蒙刺激下一闪而过的激情，比起理想、事业、自我都不值一提。可是即使这样，你依然爱他。”
韦其澜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坐在地面上的林尹川，居高临下地说道：“这才是爱，它不伟大、不神圣、不值一提，可是它就是这样力量强大，能够让你放弃权衡利弊。”
午后明亮的光线洒在这个房间里，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沉默地对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韦其澜最先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向大门，说道：“请进。”
门被推开了，唐姐端着一个托盘探头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林先生，我给你送午饭。”
林尹川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腹中有些饥饿，毕竟今天起床以来，他还没有吃过东西。
于是他应了一声，起身接过唐姐手中的托盘，走到桌子旁放下，对着韦其澜道：“我先吃饭，你陪旭阳画画吧。”
韦其澜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盯着他看。
林尹川也不管他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打开了餐盒。
他看了一下，唐姐做了一个黑椒炒牛肉，一个腰果虾仁西芹，还有一份蔬菜藜麦沙拉和米饭。林尹川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里忍不住“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果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决定先放下心里沉甸甸的一切，把肚子填满，于是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准备放进嘴里。
就在他刚要把牛肉放进嘴里时，旁边的唐姐突然一把打掉了他的筷子，那块牛肉顺着桌布翻滚到了地上。
房间里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转过来看向唐姐。
唐姐眼睛圆瞪，浑身发抖，呼吸急促地说道：“别吃！……我刚刚离开了厨房一会儿，韦其澜可能碰过给你准备的饭……之前，他就是这样给夫人下药的。”
林尹川听完，立刻转头看向韦其澜。
韦其澜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
林尹川直接质问道：“你给我下了什么？”
韦其澜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回答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给你下了什么？”
说完，他也不等林尹川反应，就走到他身边，夺过他手里的筷子，把餐盒里的每一个菜都尝了一遍，然后说道：“你看，我都吃了，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林尹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碰餐盘里的饭。
他转头看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唐姐，说道：“你刚刚说，他给冯太下过药，是什么时候？”
唐姐瞟了一眼一旁的韦其澜，似乎下定了决心，梗着脖子说道：“那是蒋老去世后，有一天我备好了餐，出去看夫人在什么地方。回来厨房时，就看见他打开了夫人的餐盒，往里面加了一种白色的粉末，正好被我看见了。”
林尹川皱了皱眉，问道：“白色粉末？你上去问他是什么东西了么？”
唐姐摇摇头，又继续说道：“那时蒋老已经去世了，少爷那个样子，夫人也伤心得难以管事，家里管事的就是他了，所以我没敢去问。不过，从那以后，夫人的精神就渐渐变得不正常了……”
林尹川听完这句话，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变得铁青。他转头看向韦其澜，质问道：“你给她也下了甲苯啶平？”
韦其澜似乎有些惊讶，他问道：“你还知道甲苯啶平？谁告诉你的？”
林尹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你真是……把旭阳弄成现在这样不够，你还要给冯太下药，让她也变得疯疯癫癫……你怎么那么恶毒？”
“恶毒？”韦其澜笑了起来，然后释然道：“没错，的确是我恶毒，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居心不良，害了蒋家上下。”
林尹川紧紧地皱起眉，回头说道：“你还不肯说么？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旭阳、害冯太？还有，蒋老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韦其澜看了他一眼，笑道：“林尹川，你真想知道？可你知道了这些真相，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离开这个房子么？”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给你个机会，我告诉你所有一切的真相。但是前提是你要自己吃下甲苯啶平，永远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旭阳。”
林尹川抬起头盯着他，摇头道：“……你疯了么？”
韦其澜继续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旭阳，蒋老是如何死的，冯太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么？你如果想知道这一切，就留下来永远陪着旭阳吧。他这样的喜欢你，蒋老也希望你能一直陪着他，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林尹川，你难道不愿意满足他们的夙愿？”
林尹川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要知道真相，但绝不可能吃下甲苯啶平，你别做梦了。”
韦其澜听完他的答案，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可惜了，晚了……你以为你这几天一直吃的都是什么？”
林尹川诧异地抬头看向他，惊怒地问道：“你！……你已经给我下了甲苯啶平？”
韦其澜笑得更灿烂了，他娓娓道来：“不然呢？仔细回想一下，这几天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呢？”
林尹川感到一股恶寒从脚下袭来，他回忆起这几天在这栋房子里的一切：那天晚上莫名亮起的台灯，别墅外面奇怪的嚎叫声，他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切，难道这些不是真实发生的么？
韦其澜观察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从你们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经常在唐姐离开的时候，往餐盒里加料。如今，甲苯啶平的效果应该已经显现出来了，你现在回想一下，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不是呢？”
林尹川浑身发冷，他第一次感觉如此的惊恐。
韦其澜看他的样子，更开心地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甲苯啶平产生的效果是不可逆的，一旦服下一定剂量，就会向着那个方向不断滑落。你已经吃了这么久，已经滑过那个临界点。很快，你就会变得和旭阳和冯太一样……”
他一步步走到林尹川面前，轻言细语地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们的。从此以后，你就会留在这里，永远的陪着旭阳、陪着冯太、陪着蒋老的鬼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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