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光亮柔和地照在白净的脸上,因长时间没有见到光,容尘不适应地抬手挡了挡。
“终于醒了。”于一侧打坐的玦尘适时睁眼,起身行至床边,等人侧目看来方才递上人骨与断笛。
“你要的骨头。”
容尘道了声谢,接过两样东西,运灵修复。
本命灵器与生机相连,一方被毁,另一方便再无存在可能。上世容尘借仙参复生,断裂的忘忧是玦尘用自己的腿骨修补,如今再来一遭,必不会让师尊再自取腿骨损伤修为。
光华淡去,忘忧修复完成。容尘握着焕然一新的骨笛,只觉陌生又熟悉。
“为师竟没想到忘忧还能这般修复,你倒是个有法子的。”玦尘将手拢于袖中,目露赞赏。
“皆是师尊教导有方。”容尘笑应道。
“你想的法子,竟还是我的功劳?”玦尘笑着摇头,“你何时这般乖嘴蜜舌。”
容尘笑而不答,感受着新身体的修为,眼中一亮:“这修为……先前还极不稳定,没想到与仙参之体磨合后竟还莫名稳固了。”
玦尘道:“你躺了几年,为师也不敢将你留于视线之外自行游玩。闲来无事,便帮你梳理巩固了一番。”
“徒儿谢过师尊。”容尘感激道谢,心中对师尊的敬意又上了一重,注意到话中时间却是一惊,“我睡了……几年?”
上世虽昏迷不知日月,却也绝没有这般长久。
玦尘:“那物毕竟非与生俱来同自己相互联系,需要时间适应也在情理之中。”
经此解释容尘霎时了然。
上世与心魔羁绊太深,倒是阴差阳错与它愈发契合。今世早早便将它扼杀,没有完全融合匹配,移魂之后自然需要更多时间适应。
玦尘:“你先前为何入魔弃身……既是你思虑后的决定,我也便不多问。只是修道艰难,修炼至此更是不易,你既有如此天分根骨,便莫要走错路毁了这百年修行。”
容尘知师尊是担心自己被情爱迷了心智,做出些遗恨终生之事。毕竟他突然传音给师尊交代后事,虽是迫不得已,却也实在令人害怕。师尊虽然面上不显言语不露,可依他素来关心疼爱自己来看,心里只怕吓得不轻。
他有前世经验知道此法必成,师尊却是不知。在师尊眼中此法只是保障,不能保证一定会把他那个偏爱纵容的徒弟完完整整带回来。所以他才会几年间不敢外出,只在一侧打坐守候。
那个最是喜风雪爱自由的师尊,陪他在这不见天光日月的洞中,守着一具不知能否苏醒的尸骨,等了好久好久……
容尘心中愧疚,遂对师尊保证:“师尊放心,弟子下次不会了。”
“这种事,哪还有下次。”
玦尘笑着摇头,抬了抬手似想摸他发顶,却意识到这人已经长大长开足以独当一面,再不是从前那个绕他膝缠他下山买糖葫芦的小白球了。抬起的手默不作声放下,冲对方浅淡一笑,一如从前。
容尘低头将忘忧收入空间,并未注意到师尊动作,想起什么将手中东西往师尊手中一塞。
容尘:“师尊,这个送您。”
“你的腿骨?”玦尘盯着手中那截白如雪的骨头,“给为师做什么?”
容尘:“给师尊做骨萧。化神腿骨,世间只此一根。”
说到这,容尘不由庆幸。
幸亏师尊依他所托没有将腿骨一并焚化,否则现在就要损耗修为断骨修笛了。
玦尘将东西塞了回去:“你好好留着,为师用不着这东西。”
容尘却是难得执拗非要送出:“忘忧已修复,徒儿自然用不上。师尊留着,也许哪日派得上用场。”
玦尘第一次见徒弟这般执着,拗不过只得答应:“那便先暂存在为师这,哪日要用尽管来取。”
容尘点头应下,心中却是做好不会要回的打算。
上世欠的那根腿骨已然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这般……也算偿还吧。
玦尘收下骨头,转而问他:“你躺了这些时日,我同外只说你与我外出云游,连同你师兄弟都不知情。如今清醒,可要出去看看?”
容尘:“躺了几年,那外面……”
说到外面,玦尘不由叹气:“你那徒弟……”
“你管管他吧。”
容尘一怔:“他……怎么了?”
玦尘:“他抱着你的骨灰坛,整个人都快疯魔了。若不是你留下那句‘好好活着’,他怕是要跟着你一块儿去了。”
若是在从前,容尘必然会想:男主自杀,这世界是继续运转还是就此崩塌?
如今他满心除了关心再没有别的:“那他现在呢?他在哪?”
“替你护着青曜呢。”玦尘道,“魔族攻打五大门派。他首当其冲,站青曜那边,与正道一块儿杀魔呢。”
同门皆在,宗门无恙,当真极好。
容尘庆幸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顾笒煊一个魔族,与正派对抗自己的种族,那不是……
玦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心,他没事,也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两道不容。”
“西域主不知发了什么疯,带着手下见人就杀,不论魔修道修,简直杀红了眼。”
“顾笒……咳,我那徒孙,以武力镇服东北二域主,现今已是魔族首领。”
“前些日子与五大宗门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眼下正带领着一众魔族与正道一同镇压作乱,相信不久便可平息。”
他瞧容尘满面愁容神色不佳,以为他担心徒弟安危却又不愿见:“你若不放心,为师这便出关……”
“不用,师尊。”
“您正处于进阶关键时刻,实在不宜破关。我去就好。”
玦尘讶异:“你?”
容尘点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此刻我若错过,往后定然后悔万分。”
*
“秉生天地,我只愿循师尊遗愿,替他守这天地安宁,在所不惜。”
恢复神智的顾笒煊遵守着与容尘的约定,即便违背魔族意愿,也要带领他们与仙门百家保持和平。如今自己内部出了一个理智全失的行尸走肉,他亦是首当其冲与其缠斗厮杀。
“顾笒煊,你为了一个死人枉顾仙魔两道千年仇怨与那些虚伪之徒结盟,当真可怜。”西域主一边与他缠斗,一边嘲笑他的愚蠢可笑。
好似在他眼中,坚定地相信死人会活过来的顾笒煊是个多么可怜而不自知的傻子。
“你以为你如今的位子是从谁手下抢来,不同样为一个死人杀魔族所得?如今又因一个死婴走火入魔,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两次为死人,你难道就不可怜?”顾笒煊不被他言语牵扰心境,冷脸砍下他一条手臂,“我同你不一样,我有师尊,我的师尊答应过我,他会回来。师尊不会骗我,只要我听话,他定会按照约定回来。孤独一人的只有你。”
“哈哈,哈哈哈顾笒煊你就这般走投无路,竟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奢望他死而复生?”西域主忍着断臂之痛,癫狂嘲笑他的天真,“这世间若当真有复生之术,我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他还想再说什么,最好能刺激到他心魔让他失智,却先被顾笒煊一剑刺穿胸膛。
顾笒煊压根不听他扰乱心神的话语,只一心一意与他对招,目标明确挥动魔剑取他性命。
痛觉袭来脑内刹那空白。直至身躯倒地带起尘土飞扬,西域主都不敢相信自己当真这般轻易便被杀死。
不甘地瞪大眼睛,似要将凶手模样牢牢记住来世偿还。无奈凶手压根不曾打算靠近确认生死,强撑的最后一口气终是耗不住,随着流失的修为遗憾散去。
眼中嗜血红芒褪去,瞳色逐渐转化为正常之际,他仿佛看到了隔着血雾的天边,有一女子抱子而来,冲他嫣然一笑。
“夫君。”
所有不甘怨恨刹那化为泡影。手中凝聚着欲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也同那虚幻声音一道散去。
他于血海中抬起仅存的那只手,伸向前方,牢牢握住虚无的手掌。
“为夫来接你回家。”
顾笒煊漠然抽剑,鲜血喷脸也不知躲避,直愣愣站在远处,已然被方才对方那番临死之言触到深埋心底不敢细想面对的残酷真相。
满地残肢断臂中,有什么一阵抖动。在那离体肢体下好似埋藏着什么,睁着一双黑色眼珠,借着肢体掩藏于下攀爬,绕过西域主的躯体悄无声息来至顾笒煊身后。
魔婴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死物,魔气轻易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又是婴儿体型,更是不被人察觉。
看准时机,它以四肢于肢体上爬行靠近,找准位置一跃而起,对准那暴露在外的脖颈就要一口咬下,却在还未靠近便被守护左右的霍旭一剑斩成两半。
顾笒煊眼珠动了动,看向那被斩成上下两节的死婴。
或许他也没想到,曾被自己捅死的死婴,竟真的被那西域主救活了。
可是……
顾笒煊手指动了动,握紧了手中湮灭。妄图通过这对方所赠之物,握住双方最后一丝羁绊。
身前有忠心的西域主手下拼死攻来,意图拉他同入地府,顾笒煊也不躲不避。直直站着,好似断了线的木偶,失了所有行动的能力。
余光观察着那彻底死亡的婴孩,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却怎么也想不通。
死人都能复活,那他与师尊……为什么不能再见?
不知是否还存着一丝自己都不相信的奇迹,他愣愣抬头,空洞目光望着虚空,不知在问谁:
“师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
容尘自峰中赶来,看到的便是仙魔两道厮杀,攻打的魔军失了首领方寸大乱的局面。
战斗即将迎来一边倒的胜利。他仿佛看到了师门无恙,四海安平的将来。
容尘轻呼一口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放松心安。御着清尘向下冲去。
重活这一遭,终是所护皆安,所愿皆现。
只是还有一事,他得去办。
化神强者的加入使得本就一边倒的局势更加鲜明,无需如何动手便令那帮魔族丢盔弃甲举旗投降。
清尘破开魔躯斩断阻碍,莹莹光亮落入那空洞双瞳,于死寂心头照亮希望与生机。
顾笒煊僵硬抬头,便见那日思夜想的师长执剑站于身前,为他斩去眼前凶险,将他护于身后。
刀光剑影中,他看到他清除障碍靠近,声音清润如常,向他伸手,以梦中不曾有的温柔语气对他说着他此生不敢奢望的话语。
“真心贵重难承,唯以心易之方可得。”
同样的尸横遍野,再踏却是截然不同甚至与之相反的心态。容尘心境澄明,自然无需顾虑顺从内心。
“南海萤火漫天照彻长夜,为师见之不忘欲再赏。你可愿……陪我同往?”
顾笒煊眼眸微颤,缓慢抬手,隔着尘嚣纷乱轻轻握住他手,轻声应着:“如是师尊所愿,弟子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容尘淡然一笑,握紧了手,稍稍使力将他拉向自己。
纷战将熄,爱意四起。
此战终了,恩怨、争斗都会告一段落。那隐秘深处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感,也会被妥帖收好,珍重保存——一切都有归处。
尘嚣散尽,终得窥见天光。
《穿书为师》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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