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
元初神意一动,踏入了一片空茫茫的玄空里。在那里,一片光芒宛如灿灿的银河,无时无刻不再变化。她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而随着她的脚步,周围的光芒落在了身后。她的眼前显露出一座宏伟华丽的宫阙来。元初走入了殿中,踏着阶梯而行,一直到了主位上坐了下来。一层层清气以她为中心向着外间涌去,片刻后,玄空中荡开了一道涟漪。
元初一抬眸,便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那里,他身后法相变化不定,时而如龙,时而化作了披帛的女修。
“师姐归来了。”那人打了个稽首,轻轻地说了一句。没等到元初应声,他又问,“师姐考虑好了吗?要与我等一起合道吗?待到那时,我等便能够补全天缺了。”
元初搭着眼帘,昔日的五位同修斩却诸我后,只留下了“混一”,但是各自的“混一”还不够,他们五人要一起道化,直到彻底地与道同归。到了那时候,他们就是天序,天序就是他们,恒定之中,天地不再生出他们掌控不了的变数。没等到元初的回应,那人轻叹了一口气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元初兀自看着玄空,在她视线所及,天阙有一道很深的剑痕,是昔日的真如之剑留下的“缺”。在那道剑痕中,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大道也借由其向上攀升。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却不是如此。她是先天之灵,代表着“道”的圆满状态,无法真正显象,也无法再生出变机。而大道显然不满足这一步,它要“变数”,而这“变数”必须要打破圆满,于是“缺”出现了。这也就意味着天机变动,旧天序很有可能要被新的取代了。下层的修士想方设法灭绝外道,而上境的则是要填补那道“天缺”。
可对于她而言,“缺”是个继续向上攀登的机会。她因圆满而恒定,几乎不可能向上走。大道不满,她同样不满意如此。
她需要“缺”。
她思忖了片刻后,起身走向了玄空中的那道剑痕。浮荡在周边的剑气被她扫去后,映照入眼中的是一条清气氤氲,由一泓清澈的水流铺成的大道。水面平静不起波澜,水中明净澄澈,除了一朵含苞欲放的金莲外,不见任何一物。元初注视着这朵自大道之缺中诞生的金莲许久,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们这些存在是从玄空中诞生的神灵,在出生的刹那便执天地中诞生的帝印,分镇六大天域。六大天域与玄空相接,很是泾渭分明。后来人无法在玄空中立足,就不可能证得与他们齐平的道。可现在大道之缺出现了,这朵金莲若是成功绽放,也能成为载道之基,让后来的攀道者在玄空中映照出自身的气意。
那五人与其说想要填补天缺,倒不如说是试图毁掉这一朵载道的金莲。神思浮动着,元初微微地仰起头,她的眼眸中浮动着绽放的金芒,在不远处的玄空里,映照出了另外一朵庞大的莲影——混沌五色莲,是那五人的气意所化。大道以莲为映照之象,他们也同样以莲为道。消灭不去那朵金莲,便想方设法压过对方,使得双莲气意相混同,使得金莲不再
是“唯一”。后来就算有攀道者,就算想将自身气意附着在莲”上,只要一念错,便会成为混沌五色莲的一缕神意,而不是与他们同在。这一点其实是道法上的抉择,在成就的过程中,选择了那一条道只能够由得修士自己,谁也插手不了。
元初没有再管这些变化,在玄空真正掀开风暴前,她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身一转回到了道宫中,她盘膝坐定,不管外间的变化。丝丝缕缕的光芒在她的身上涌现,充盈而又玄妙。
上清神域中。
卫云疏已经回到了无相学宗,她一看发现情况果然跟离去前有很大的不同。朝闻殿外,法坛林立,讲道人舌灿莲花,讲得天花乱坠。可没有过多久,就被其他言论驳得面红耳赤,灰溜溜地从法坛中离开。原本只是洞天以及其下的修士在论道,然而慢慢的,有更上境的修士出现了,他们中有学宗的讲师,也有其他天域来的修士。
“我若是伏己之妄心,便无‘执’可斩,那造物知灵岂不是也定下了,不会骤然间生出变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句话落下,并无人敢接。因为这说话的修道士,是为了将自家造物救出来而留在学宗当讲师的昭苏上真。她是玄清山宗主的弟子,未来有可能执掌玄清山,她要是被“修心道”说动了道念,那……是不是意味着万载之前的情况会上演?
昭苏也没有指望有人来回答她,深深地望了那矗立的传道石一眼,她转身就离去了。四面静默了片刻后,又恢复了热闹。然而有变化在隐约中发生了。数日后,各大宗派不约而同地传来了消息,要在学宗中修行的弟子赶紧回宗。他们很害怕域中修士被邪魔歪道的妄言摇动。
“薄师姐,此行如何?”谢知潮见了卫云疏,关切地询问。
卫云疏思忖了片刻,脑海中浮现了元初的面容,她微微一笑道:“很是圆满。”没有提过往的那点事,她又说,“我见到了长风道友,她在无始天域,经营得不错。”
“是吗?”谢知潮露出了一抹讶色,又说,“池道友和姜道友她们不知道如何了。”
“没听见坏消息传出,就算一种好事。”冉秀云接过话,她看着卫云疏,将近段时间学宗中的事情告诉她,末了,又笑了笑说,“我在藏魔窟中看见不少昔日‘斩诸我’之道的修士,开始设法降服邪魔了。”没有人会傻到当着众人的面大喊“我要转修心道”,他们只会悄悄地进行。
“我们还接触了一些甘渊弟子,他们的品性都是不错的。”谢知潮也说道,“如果不是无相学宗给了我们一个立身之基,给我们再长的时间,也见不到结果。”
“嗯,就算有无相学宗的支持,你们也要小心。”卫云疏想了一会儿,又认真说,“大道生出缺隙,而缺则变数生。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继续往上攀升。”
“嗯?”冉秀云眼中露出一抹讶然之色,她说,“薄师姐,距离迈入上仙境也没有过多久吧?”
“对啊,这样是不是太急了,还是得巩固自身的功行,省得毁坏了根基。”谢知潮也附和道。
“我明白。”卫云疏没跟她们提前两世身的旧事,而是委宛道,“我的功体特殊,与寻常人不同。”
谢知潮:“……”在浮黎仙域的时候,卫云疏以及洛泠风的修行速度便是无人能及。要不是那片天地上限被锁住,她们早就走很远了。这么一想,谢知潮就没有再劝说了。
跟谢知潮、冉秀云二人小叙之后,卫云疏没有回到天缺福地中,而是将遁光一转,掠向了丹山。元初留下了那番话就消失不见了,她心中隐隐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只是这之前,她还想再见元初一面。
漫山遍野的琅玕树上,沉甸甸的果实不见了,枝丫间各色的鸟儿穿渡其中,发出一阵阵和畅的啼鸣。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她满心想着“进境”的事情,未曾将四面的景致收入眼中。此回再来,倒是多了几分闲情逸致,将沿途的风光一一细看。然而这份悠游自在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黑发黑衣的金眸少女凭空掠出,手中提着一柄厚重的长刀,一声招呼都没有打,照着她的面门就一刀劈下!
卫云疏抬手一点,将那落下的长刀定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少女好一会儿,才道:“小黑?”而对面的少女脸色更冷,将长刀一松,长腿一抬朝着卫云疏的身上踹去。尖锐的破风声传来,罡风气浪向着四面横扫,荡得琅玕树左摇右摆,惊起一群飞鸟。卫云疏往后疾退,抬起手腕将黑太岁的腿一格,向前一推。黑太岁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几丈外,她伸手一摄,将长刀拖曳在地,冷冷地看着卫云疏说:“闲杂人等,误入丹山!”她已经从白太岁的口中得知了,卫云疏就是桑不为的转世身,怪不得当初在浮黎仙域的时候,那道法印契约会逆转过来!新仇旧恨,她恨不得一道将卫云疏劈成两半!
卫云疏看着黑太岁那双充满了怒火的脸,便笃定她已经知晓了前事。轻叹了一口气后,她说:“我想见帝尊。”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来丹山!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这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黑太岁冷着脸叱骂道。
“玄主说得是。”卫云疏煞有其事地行了一礼。
黑太岁看着更生气了,她怒气冲冲地喊道:“主人不想见到你,你赶紧离开丹山,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一想到回了上清神域,她还让卫云疏打着她的名义在外招摇,那股火就烧得更旺,比涅槃之火还要汹涌!
“是我的错。”卫云疏又说。
黑太岁闻言臭着脸将刀往卫云疏跟前一扔,说:“那你以死谢罪吧。”
卫云疏扬眉洒然一笑,她捡起刀照着自身一斩,只是在那刀光即将落在身上时,一道黑影如飓风冲掠了过来,砰一声打落了长刀。黑太岁气得要死,趁着近身的功夫,抬手就一拳朝着卫云疏的身上捣去。她的灵力不是很强悍,可功体却是一流的,堪比至仙的存在。那一拳直接砸开了卫云疏的护体罡气,将她整个儿击飞。黑太岁来回踱步,最后忍着前去将人扶起来的念头,冷着脸说:“你走吧,主人不在道宫里。你要是想见她,就去元元之玄空。
”
卫云疏:“……”玄空乃神灵初诞之地,是一切存在着根本,又号称为“神庭”。她若想进一步证道,就必须进入玄空中落下自身的名印和气意。若是帝尊留下这样的话,意味着在她成就或者死之前,不会在与她见面了。内心深处浮现了一缕怅然,可卫云疏并没有纠结太久,朝着隐匿在云雾中的道宫一拜,她一转身,极为洒脱的离开。
黑太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生闷气,一次又一次,总是这样。可偏偏还不能将卫云疏如何了!她越想越是愤怒,直接化作了原身,返回道宫,气鼓鼓地落在了一堆琅玕果实中,好似一尊玉像,一动不动。
等到白太岁回到道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个自闭的妹妹。琅玕果实没有少,只是乱糟糟的,滚得满地都是。“你这是在做什么?”没等到黑太岁应声,她又问,“那位来过了?”
黑太岁瓮声瓮气说:“来了。”白太岁是一点都听不得这沉闷的声音,她蹙了蹙眉,说:“没占到便宜?”
“打了她一拳。”黑太岁起身,毛茸茸的黑团子将翅膀一抖,在一团浮光中拔升成一个如竹挺拔的少女。她捡起了一枚琅玕果实,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好半晌才说,“但我还是不痛快。”
白太岁走上前,在黑太岁脑袋上摸了一把,笑眯眯道:“那我交给你一件任务,保管你能痛快。”
“你说。”黑太岁懒洋洋的,她的怒气都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也便不想跟白太岁吵架。
白太岁气定神闲:“去玉衡、玉宇、玉楼这三座仙城一趟,将那些个心有不服的、对学宗有异议的人,全部解决了。”
黑太岁晃了晃脑袋,别开了白太岁的手。她也不吃琅玕果了,盯着白太岁好半晌,才说:“是帝尊的意思?”她虽然不太管天域的事情,但是大方向上能够辨认得清的。过去没有学宗,任由各大仙城自己发展,帝尊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声音如何。现在却是要抹去异响,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大动作?无相天域要开始变天了。
白太岁正色道:“正是。”那五大天域时时刻刻都在想解决甘渊一脉的修士,在学宗里,他们不敢去触犯铁律,想要将弟子尽数召回,可要么弟子不听,要么就是他们自己心有不甘。在从她的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后,那五大天域打起了无相天域各仙城的主意,不择手段地挑唆,想要由仙城自下而上,向无相学宗施压。
“我离开后,你不会放她进道宫吧?”黑太岁狐疑地望着白太岁。
白太岁微笑:“不会。”停顿片刻,又说,“你还不了解她吗?离开后,在达成目的前,她有几次是回来的?”
黑太岁拍拍胸脯,保证道:“我明白了,此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办成。”
过往无相道宫对各仙城是不管不顾的,根本不存在将谁铲除的事情。那几个率先抱怨学宗“包庇甘渊一脉”的仙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放声高言。譬如在无始天域、天女域那些上下等级极为森严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境况。
无相天域的其他仙城在观望,另外五大天域也在观望。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黑太岁领着丹山的上真出现了,以毫不留情的手段将那些宗派抹除了,让过往在丹山清修的道人来掌管大局。一石激起千层浪,无相天域中一片哗然声。学宗代表着帝尊的意志,不容任何道人侵犯。而学宗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已经偏向了甘渊一脉。认知到这一点后,有人抛弃在无相天域的一切向外走,却也有人悄悄地向着天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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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氤氲、灵气盎然的长河上,数道身影渐渐地显化了出来。可往常盘踞着一条螣蛇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的,不见任何灵机涌动。
“螣萝道友怎么没来?”一道声音荡开。
素清漠然地朝着那个位置望了一眼,淡声道:不来就不来吧。??[”顿了顿,她又说,“诸位可曾听说了无相天域的事情?无相学宗接纳甘渊一脉修士,可不就是同我等作对吗?”
“可无相天域的事容不得我等插手。”接话的人停顿了片刻,“近来有不少无相天域修士转投我等门下。”
“焉知不是诱饵?无相天域遁世数千年,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明白。”
“素清道友,听说天女阁仍旧有弟子在学宗里修道?不知情况如何了?”
听到了这话,素清神色一凛,她眼中掠过了一抹讥讽,望向了玄清山宗主方向,说:“沈宗主,听闻你座下弟子转修‘修心道’了?”
玄清山宗主也不生气,很平静道:“我等来此不是要追究什么,而是寻思一个事情的解决之法。”
“解决不了。”素清答道,“近来玄天机动作频频,仿佛所有造物都聚集到了我天女域,不知沈道友有什么见解。”玄天机是从玄清山中脱出的,最上层的修士俱是玄清山中上真斩落的“非我”,要说最容易被造物蛊惑的,当属玄清山修士了。这么多年了,都不能杜绝玄天机的遗毒,跟玄清山某些人的放纵也有一定关系。
沈道人说:“我玄清山亦是时时受到侵扰。”思忖了片刻,她又一脸淡然提议道,“那些造物的目的无非是除‘正我’;解救其他造物。听闻天女域已经有人得了斩灭邪魔之法,不如将造物尽数拉到藏魔窟中斩了。”
素清冷冷一笑:“你说得倒是轻巧。”就算将甘渊一脉所有修成的修士都扔到了藏魔窟中,也不能一下子吞灭邪魔。他们将自己当成“小归墟”,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归墟。
沈道人耐着性子问:“那你要如何?”
素清:“我要向道友借一样法器。”
沈道人:“请说。”
素清:“太一原木。”这是一种神木,能够从它的身上借气。修道士养炼了它多少年,就能从它的身上借来多少气。不过借来的终究不是自家的,在斗战之时一个凝滞都可能导致身亡了,故而这木种多用来关键时刻支撑山门大阵。素清是不会让外来的神木与天女阁大阵气机交融的。她想要将其用在甘渊一脉的修道士身上。甘渊一脉的修士以心伏魔,灵力自然也有消
耗。如果给他们修道的资粮,他们的修为就会借此提升,藏魔窟反倒成了给他们历练的地方。但是用太一原木就不一样了,它能借给甘渊一脉修士“气”,而这东西能利用却不能化为自身之力。用它取代修道资粮,这么一来,藏魔窟中邪魔消失了,甘渊一脉弟子修为也没有精进。
沈道人思考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
虽然这次会议中,关于如何对待的无相天域的事情没有结果,可借来了“太一原木”了却了素清内心的一桩心事,她的心情也是不错。只是在道宫中坐定没多久,便有弟子送来了消息,说是玄天机的造物知灵又开始袭击大狱,试图将其他造物营救出来。尽管实力在造物知灵之上,可由于这些存在不能直接斩杀了,导致修士处处收到掣肘,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够将他们驱逐出去,极为烦恼。素清将事情吩咐给了座下的弟子,她自己则是留在了道宫中。只是,内心深处隐约浮动着一股警兆,让她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来。要说天女阁近来唯一的“变”,就在玄天机上。她的预感是应在玄天机上?难不成那些造物能给天女阁带来很坏的影响?这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按理说,这些事情没必要她亲自处理的,可由于那点儿不安,她准备亲自往牢狱那边走一趟。
就在天女阁山门数百里外的山头,一个头戴莲花冠、身披暗黄袍的修士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他的道名是“勾陈”,正身乃昔日玄清山天机府的府主,只是对方已经被他替代了。若不是被人发觉了,他还能在玄清山以勾陈道人的名号生存下去。他的眼中望见的是天女阁修建万载的禁阵,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神色,袖中飞出了一枚法梭。
天女阁的禁阵时时刻刻都在运转中,气机如流水淌动,裂而弥合,直打一点是没有用的。想要将禁阵削去,就得一口气将大阵的气机全部冲破,不然下一刻就会转还。他的灵力不足以攻破大阵,但这几千年间,他都在研究破除各大山门禁制的法器,这枚飞梭便是成果。在飞梭掠出去的瞬间,便感应到了气机之变,倏然间分化成了千万道,密密麻麻地遍布苍穹,朝着天女阁禁阵上轰然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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