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走了进来。


    泠月认出对方是叶庆书的未婚妻,王榛榛。


    她是松风派的弟子,两家是世交,自小便有婚约。


    “王仙子好。”泠月向王榛榛行礼问好。


    修士之间对男修称呼“道友”,对女修称呼“仙子”,只有同门弟子才称呼师兄弟姐妹。


    “泠月道友好。”王榛榛客气道。


    泠月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只记得自己这个名字,姓氏和其他都忘了。


    他被陶家收养后,原本该叫陶泠月的,但是养父母不愿意他随陶姓,入族谱,他就只有名,没有姓氏。


    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泠是他的姓氏,说他这个姓氏罕见。


    其实认真查查百家姓就会知道,泠这个姓氏根本就不存在。


    王榛榛作为叶庆书的未婚妻,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知道得比别人多,她一直是很反对叶庆书与泠月相交的。


    与落魄的叶家不同,王榛榛的父亲是松风派的副宗主,松风派虽然不如第一仙宗浩瀚仙宫,但是王家在松风派地位稳固,王榛榛与叶庆书的结合,看似高攀,其实是低嫁。


    两家也说好了,到时候是叶庆书入赘王家。


    王榛榛在未婚夫面前,就很拿架子。


    她本来就不喜欢泠月,又信了那些风言风语,一直留心着机会想撺掇叶庆书跟泠月断交。


    这两日她得了空,来浩瀚仙宫游和叶庆书增进感情。


    听到泠月来找叶庆书,她捏了个隐身符箓,躲在门后偷听。


    见到叶庆书要给泠月那么多灵石,她就再也藏不住了。


    问过好后,她单刀直入:“泠月道友,我能问问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这么多灵石。”


    这话,叶庆书刚刚问过。


    泠月没有告诉好友,对于好友的未婚妻,就更难以说出口。


    于是他用同样的理由回道:“很抱歉,我不方便说,等日后我一定告诉你们。”


    不是他爱面子不愿意说这些糟心家事。


    他和叶庆书相交多年,两人知根知底。


    但是再关系亲近,他也不会事事都告诉叶庆书。


    就比如他把凌云峰给陶陆生住这件事。


    这事触犯门规,他告诉叶庆书就等于把对方拉下水。


    等这件事了结后,他再告诉叶庆书也不迟。


    王榛榛却是不信什么日后再说这种推脱之词。


    连好友都不能告诉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你不说的话,那很抱歉,庆书不能借给你灵石。”


    “榛榛,泠月他遇到难处,我怎能袖手旁观呢。”叶庆书将王榛榛拉到一旁,试着劝说,“十万灵石对我来说也不多,就借给他度过难关,榛榛你最善解人意的,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行吗?”


    “那是十万灵石吗?你分明给他十五万!”王榛榛甩开叶庆书,指责道,“穷大方,天天就知道穷大方!你也不看看你每个月才几百灵石的俸禄,十五万需要你攒多久你想过吗?”


    “可是榛榛……”


    眼看着这对儿恩爱情侣因为自己吵起来,泠月上前劝道:“好了叶兄,谢谢你的好意,我突然想起来我也不是很急用这么多灵石,今日多有打扰,我先走了。”


    泠月说完就走。


    叶庆书想叫住泠月,王榛榛一个眼刀飞过去,他里面自动消音。


    狠狠瞪了叶庆书一眼后,王榛榛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她并不是反悔了,想追回泠月。


    而是另有目的。


    “泠月,你站住。”王榛榛赶出来拦住泠月,“我有话跟你说。”


    “您请说。”泠月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王榛榛并不喜欢自己,他想事情总是往最坏处想,经过今日,他怕是不能再跟叶庆书来往了。


    王榛榛的话也应证了他的猜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很不待见你,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家庆书了,他们叶家如今在浩瀚仙宫也过得艰难,希望你不要再来增添麻烦。”


    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犹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泠月脸上。


    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相交之初,他也觉得自己的家境和风评会拖累叶庆书,曾经提过断交这件事。


    叶庆书总是说他爱自我贬低,朋友之间是不看出身,只论脾气相投的。


    渐渐的,他就真以为交朋友,是不用在意世俗偏见的。


    他没有家人,独来独往,忘了叶庆书还有家族和未婚妻,就算他本人再如何不在意两人之间的沟壑,他的家人不可能不在意。


    “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真以为庆书跟你相交,是欣赏你这个人吗?”王榛榛字字诛心,“还记得你俩是如何相识的吗?你在丹药炼制上,确实有长处,靠着你无偿提供的那些方子,叶家的丹药一直卖的挺不错。”


    王榛榛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灵石袋子,丢到泠月脚边,颐指气使道:“这里有五十万灵石,算是给你的辛苦费,拿去解你的燃眉之急吧。”


    泠月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双唇,看都没看那灵石袋一眼。


    他本该转身就走的。


    但他没动。


    他在等叶庆书出现。


    王榛榛说话并无顾忌,修士又耳聪目明。


    叶庆书是可以听到屋外的响动的。


    但是直到现在,叶庆书都没有现身。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泠月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泠月总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糟糕至此,以后再遇到什么,都会心如止水,再也翻起不任何涟漪。


    但是现实总是一次次让他明白,困境之上还有困境,他所经历的磨难,只涨不消。


    *


    沈然被傅星屏叫走,是去看布置好的新居。


    沈贤虽然没说沈然要在凌云峰住多久,但是少宗主住的地方,马虎不得。


    趁沈然检查房间的时候,傅星屏去到外面巡视周围安全。


    沈然对于住所没什么要求,象征性地看了一圈,等着傅星屏回来。


    冯文硕说他们三人不住在这里,临近中午了,沈然打算去找泠月一起吃午饭。


    以后可以和泠月朝夕相对,想想就很开心。


    可能这凌云峰有些大,傅星屏花了些时辰才回来。


    看他面色也不大好,沈然一颗心禁不住提了起来。


    “回少宗主,凌云峰周遭一切正常。”傅星屏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


    沈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对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辛苦三位师兄,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三位师兄也下山去吧。”


    他徒步去了梅溪渡,又来来回回爬了几次的山,确实有些累着了。


    “那个……”傅星屏吞吞吐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了傅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冯文硕心直口快问道。


    傅星屏偷瞄了沈然一眼,回道:“是有一事,只是当不当讲。”


    在沈然这里,不知道要不要说的时候,最好不说。


    他正要这么回的时候,冯文硕一幅听到八卦的急切模样:“当然是说了,能让傅师兄你为难的事,可不多见。”


    傅星屏:“那请刘师弟和冯师弟回避一下,这件事我要单独跟少宗主说。”


    “???”冯文硕来不及抱怨,就被沉默寡言的刘帆拉走了。


    这时候沈然有些反应过来了,不确定地问道:“是宗主交代你给带我什么话吗?还是……泠月那边有什么事?”


    “宗主只让我们听令于少宗主,并没有别的交代。是关于泠月的。”傅星屏斟酌了一下,说道,“我去外面巡视的时候,路过泠月弟弟的住所,不小心听到他和泠月的谈话,少宗主说过泠月弟弟可以住在这里,但是泠月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因为之前与陶陆生起过冲突,傅星屏就想趁着去巡视的时候,找到对方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便将泠月与陶陆生交谈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沈然听。


    傅星屏对泠月无感,但沈然说过要拿泠月当他一样对待,这就令傅星屏有点不爽了,于是便暗戳戳上眼药。


    这信息量有些大,沈然呆呆听完,好半天才有所反应:“好,我……我知道了。”


    傅星屏没料到少宗主竟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不甘心地想继续添柴加火,又怕适得其反引得沈然讨厌,就只得点到为止,然后告退了。


    【我这边关于陶陆生的信息并不多,他是陶家独子,和泠月这个养兄弟关系并不亲密。泠月修的是无情道,跟谁都不亲近,哦,他好友叶庆书除外。】系统说道。


    沈然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他问道:【十万灵石是很大一笔数目吧?】


    系统查了一下资料,说道:【泠月作为首席大弟子,每月的俸禄是一千灵石。】


    沈然:【这十万灵石相当于他一年的收入。】


    系统:【修炼要灵草丹药,符箓还有其他的东西,这些都要花费灵石,泠月每月能攒下五百灵石都是很节省了。】


    这样算的话,泠月两年都攒不下十万灵石,却答应每个月给陶陆生十万灵石……


    沈然突然坐不住了。


    【小凤凰,你要做什么去?】见沈然突然往门外跑,系统疑惑道。


    沈然没有回答。


    此刻他心乱如麻,根本没有精力理会系统。


    他在原来的世界里,家庭算是比较优渥的。


    但他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


    为五斗米折腰,甚至铤而走险,这样的事情他听过不少。


    傅星屏只说泠月下山了,至于去哪里并不清楚。


    这一看就是筹钱去了。


    泠月可以说是孑然一身,若要求助只能去找好友叶庆书。


    十万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叶庆书能借他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借给他。


    万一泠月并不想找好友借钱,那样的话……


    沈然不敢再想下去。


    只得脚步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他穿着少宗主的服饰,一抹亮眼的红色宛如一团火焰,在寂静的山间跳动。


    为死气沉沉的山峰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也点亮了泠月充满绝望的眼眸。


    拖着沉重脚步的泠月,在半山腰与沈然撞个正着。


    “泠月!”沈然看到泠月后就向他跑过去,尽管放慢了脚步,但惯性使然,他还是差点扑到对方怀里。


    “你……你……”沈然因为跑得太快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完整的话。


    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融化了全身冰冷的泠月,也让他有种自己剧烈奔跑的错觉。


    更糟糕的是,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像是会传染似的,他也跟着胸膛起伏,脸颊耳朵渐渐热了起来。


    这感觉太奇怪了。


    泠月往后退,试图远离这不可控的奇怪氛围。


    沈然以为他要走,情急之下伸出双手握住泠月的肩膀。


    “别走,我有话……有话跟你说……”沈然气喘吁吁道。


    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泠月在沈然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也清晰地看到少年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与紧张。


    关心什么?


    又在紧张什么?


    层出不穷的疑问像理不清的线,在泠月心底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泠月闭了闭眼,觉得快要被这些线绕晕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原本竖起坚硬堡垒的心房,因为这张网,又逐渐变得柔软。


    “找我什么事?”话说出口,泠月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得厉害,他抿了抿唇,避开沈然过于明亮的目光。


    “我……”沈然呼吸渐渐平静,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我找你……一起吃午饭。”


    这突兀的转折,任谁都无法相信。


    泠月盯着路边随风摇曳的白色花朵,却是信了,更确切地说,刚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他没有精力应付其它变故,于是不得不表现出相信。


    “午饭会有人送来,你想跟我一起吃的话,在厅堂等着我就行了。”


    沈然点头:“好。”


    泠月继续往山上走。


    沈然跟在他身后。


    走出去一会儿后,沈然忍不住问道:“那你弟弟……也跟我们一起吗?”


    泠月脚步一顿,然后加快步伐:“他去食堂吃,不跟我们一起。”


    “泠月,我们是朋友,对吧?”沈然小心翼翼地往正题上引。


    他却不知道这句话正好踩在泠月的雷区。


    泠月攥紧拳头,语气尽量平稳如常:“对。”


    “那你遇到什么困难的话,都可以跟我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最基本的。”


    “有难处就说,不要藏着掖着,”沈然努力表达善意,“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泠月本来不想理会的,听到身后的沈然一直反复强调朋友间要坦诚相待,不禁扯出一抹冷笑来。


    “朋友关系再好,也没必要什么事都麻烦对方。”冷月冷冷打断道。


    沈然反驳道:“朋友之间,怎么会叫麻烦呢?”


    真是不谙世事的少宗主。


    泠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沈然:“一遇到点事就去找朋友帮忙,不叫麻烦叫什么?朋友难道只围着你一个人转吗?朋友就没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吗?你以为……”


    你交得到朋友吗?就算能交到,朋友就得不顾家人反对,来帮助你吗?


    泠月依然对沈然说不出太重的话。


    而且这未出口的话,与其说是反驳沈然,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泠月转回身,疾步往前走。


    沈然被问住了,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迈开步子追上去:“我可以只围着你转的,如果我的家人反对我为你做什么,我会努力让他们支持我的。”


    少宗主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


    泠月觉得可笑的同时,又隐隐有些羡慕。


    一个人太过天真,恰恰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了。


    试问谁不想被好好的保护着,永远天真呢?


    潜藏在心底的阴暗面突然升腾起来,有一霎那,泠月克制不住想要摧毁这纯粹的天真。


    但他忍住了。


    每个人都会成长,或早或晚,总会经历风吹雨打。


    他虽然做不到自己经历过风雨,就去给别的淋雨人撑伞,但也不会去做那个制造风雨的人。


    若是这辈子,沈然都没机会见识世间的险恶,那是沈然的福气。


    他干嘛想不开招惹福泽深厚之人呢。


    两个人的争执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沈然知道光用嘴说,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一起吃过午饭后,泠月去后山打坐修炼,沈然则去找了陶陆生。


    陶陆生去弟子居的食堂用过午膳,刚回凌云峰。


    人一胖就懒,吃过饭后更是容易发困,他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昏昏欲睡。


    察觉到有人靠近,陶陆生以为是泠月,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见到容貌精致得宛如画中仙的少宗主,陶陆生立即手忙脚乱地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少,少宗主您好。”陶陆生结结巴巴道。


    他想请少宗主落座,但院子里只有这一张贵妃椅,还被他躺过,怎能让金枝玉叶的少宗主坐呢。


    于是一时间手舞足蹈,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双手。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沈然如松竹一般站在那里,彬彬有礼道。


    “不打扰,不打扰。”陶陆生忙不迭道。


    他这人最是会见风使舵,巴结奉承。


    若是能攀上少宗主,那可就是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了。


    于是,陶陆生喜不自胜道:“少宗主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陶陆生愿意为少宗主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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