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秦家媳妇不是旁人,她也是二房冯氏的陪房,原是针线丫头,后面被指给家中的下人作妻子,生下两个哥儿。
相中二姐,为的是她家大哥儿,小哥儿如今才七岁,二房院子里有处不起眼的西耳房,她素日里待在那里做些针线活。
上次二姐因着杜奶妈的事,在冯氏院子里听见她使唤小丫头去外面给她买两束鹅黄和湖绿的花线来。
家生子的婚配有两种,一种是主子瞧着丫头年龄到了,随意指了人,另外一种是让她们私下自己找,陪房家的姐儿找同是陪房家的哥儿,然后去主子跟前求恩典,准许他们成婚。
不过也有例外,像那得脸的陪房,背后有势,把女儿嫁给有功名在身的穷秀才或商户之子也是使得的,前提也是要去主子跟前求恩典,主子开恩,还了女儿身契,由贱籍转成良籍,方可婚配。
要是嫁给家中下人,便不用讨要身契,贱籍嫁贱籍,良籍嫁良籍,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既是规矩,便有守规矩和不守规矩之人,不守规矩的,青州就有这样一桩事,开米铺的良籍官人娶贱籍女娼姐为正头大娘子,被人报给官府,后面使了一大笔银钱,才逃掉牢狱之灾。
这秦家媳妇是个有算计的精明妇人,看上二姐却并未声张,她给儿子寻媳妇,女孩颜色出挑,在她这反倒成了短处。
她觉得女孩颜色好多半都心高不安分,日后要是和家里的郎君厮混在一块,真是有口难言,她想寻的是那种长相干净细巧,能与她儿踏实过日子的丫头。
另外还要看对方会不会手艺,如果不会个手艺,那也不成,长相,手艺都合她的意,剩下一条便是性子,性子跋扈刁坏的也不能要。
就像桂姐,虽会点梳头手艺,但长得颜色好,又懒又馋,自是入不了秦家媳妇的眼。
几日来,她背地里没少来二姐这打量她,越瞧心里越满意,这二姐,哪哪都好,性子好,人也勤奋,还会灶上的手艺。
之前冯娘子给元娘,三姑娘挑灶上的人,这丫头也在其中,可惜比试做菜的时候,她没有挤进去,又嫌热,便回屋了。
灶屋,
“二姐,你往窗外瞧,娘子院里的秦家媳妇又过来了。”香豆忙完院里的差事,来梁堇这说吴二爹给三姑娘送来两车嫁妆的事,正说着,一抬头隔着窗子又瞅见了她。
这些天,她经常在二姐这和三姑娘院子里看到秦家媳妇的身影,她是冯娘子的人,以前八百年也不来这一次,最近像发了邪似的,来的很勤。
梁堇坐在掉漆的凳上,手上推着碾子在碾做菜使的香料,闻言站起来也朝窗外瞅了一眼,随后又坐了下来。
这秦家媳妇是有些不对劲,昨日来她灶屋讨盏水喝,说了一顿闲话,说以前和她娘同在冯家的时候,关系有多好,又问她都会做些什麽菜。
前日来她这,又问三姑娘喜欢什麽花样,她要给她做汗巾子……这样的事不应该问三姑娘屋里伺候的丫头吗,她们晓得
,何故来问她一个在灶屋里的人。
梁堇心里其实隐隐绰绰有了答案,秦家媳妇不会是看上了她?三姑娘才十二岁,再过些日子,便要相看了。
北宋律法规定,男子年十五,女子年十三以上就能婚配,但实际上,北宋人这般早婚的是极少数。
大多都是等女子十五六岁,再晚些,十八九岁也使得,要是二十多岁未嫁人,会被人说成是老姑娘,婚事挑不到上等,只有中等和下等,保不齐还会被家人嫁给中年男子做填房。
所以梁堇能想到秦家媳妇打自己的主意,也不足为奇,胡娘子那的薛嫂,她家的女儿比她还小一岁,去年和下人院江大娘家的二儿子订下了婚事。
梁堇让香豆先回去,香豆在这,秦家媳妇不好进来和她唠家常。
果然,香豆前脚刚走,秦家媳妇后脚就进来了,“二姐,做活呐?”她笑的很是亲热,拿眼瞅梁堇,要不是怕吓到她,恨不得一口一个我的好女儿。
心里对她的喜爱,多的不能再多,见她说话都不忘做活,心里暗道:这样会手艺又勤快的人去哪寻?
她哥儿喜欢张妈妈家的秀珠,也不知什麽时候见过她,可人家在元娘院子里伺候,是个心气高的,哪能瞧得上他。
教她说,不如眼前这个二姐好,娶回家,不仅会手艺,还能伺候他,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况且二姐的前程,虽比不上跟着元娘的秀珠,但她跟着三姑娘,以后是要当灶房娘子的,也不算差。
二姐什麽都好,唯独刁妈妈是她娘,这一点让秦家媳妇回到家里,不知和她那口子抱怨了多少次,那刁妈妈在吴家是有名的泼皮无赖,专不干好事。
她穿着一条藕荷色的裙,腰间系着灰青色的汗巾子,头发上插了一把银梳并一根镶石头的钗,长年累月在屋里做针线绣花,再好的眼睛也败了去,瞅人的时候,眯着眼才能瞅清。
梁堇是不可能嫁给她儿子,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在她看来,她如今是家生子,命都在人家手里,跟着三姑娘搏一番前程才是道理。
婚嫁一事,等将来她的这条命,父母桂姐儿的命都在自己手里,不愁衣食银钱,活的像个人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当然,她也想到了这条路上的艰辛,家生子,不是你想不嫁人便能不嫁人的,有时主子会把你指给哪个妈妈的儿子,或者让你给自己官人当通房,这些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但梁堇认为事在人为。
人活着,不仅是为了一日食饭,有衣裹体,为的还有其他,在吴家底下讨生活,算不上难,她此时才十二岁,定会有脱籍那日,无论多久,她都能按下心性慢慢筹划。
秦家娘子从怀里掏出一双绣花鞋,鞋面是大红绸子做就,上面绣着两只彩色蝴蝶戏黄牡丹的花样,绣线用的都是一般的花线,并不贵重。
贵重的是鞋面料子和绣工,精巧的不行,要是让旁人瞧见,怕是会以为给吴家姑娘做的鞋。
“你看我这几日常来麻烦你,亏你不烦我,我生了两个哥儿,心里盼
着有个女儿,一直未能如愿,自从见了你,就打心眼里稀罕你这样的女孩。”
秦家媳妇送鞋子前先铺垫了一番,接着说道:“我多少会些针线活,闲来无事,与你做双鞋子穿,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脚。”
她与人不知做过多少鞋子,打眼一溜,就知对方穿多大的鞋,她以前说过,只有功夫不到家的人,做鞋才会要鞋样。
梁堇瞟了一眼秦家媳妇递来的鞋子,急不可耐的把沾了香料的手往身上蹭了蹭,“这鞋真是给我的?”
秦家媳妇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鞋子就被夺了过去,鞋子本来就是给她二姐做的,可她这个样子,突然让秦家媳妇心里有些不舒服。
“是绸子的啊……”
梁堇拿着鞋子,翻来覆去的看,面上的欢喜淡了下去。
“我见三姑娘院里的香豆,穿的软缎鞋就好的很,上面绣的是芙蓉花,着实不俗气。”
香豆是有一双软缎鞋,不过是捡三姑娘穿剩下的,昨个还和梁堇说这鞋子今年穿有点挤脚了。
“秦娘子,我没有嫌你给我做的鞋不好,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我还要多谢你给我做的鞋,原以为你给娘子做针线,手上昧下的有好料子……”
给她做的这双绣花鞋,用的料子已经是绸子了,还嫌不好,秦家媳妇笑的有点勉强,回去后她好比吞下一块石头,堵在那不上不下,也没心思做活。
之前瞅着刁妈妈家的二姐是个多好的人,今日怎麽这样讨人嫌,和她娘一样,眼里见到便宜就想占不说,还嫌她没有给她用缎子。
她给她做鞋,原是想哄她亲近,好与她做儿媳,没想到去她那吃了气回来。
晚上梁堇回到家,把秦家媳妇给她做鞋的事说与她娘刁妈妈听,没过两日,刁妈妈就偷摸地来到了秦家媳妇这。
她正在屋里给冯氏的衣裳绣花,就听到窗子外有人小声喊她。
“秦家媳妇,是我啊,刁娘子。”吴家哪里有便宜可占,哪里就有她刁妈妈,她趴在窗户外说了一句,然后从门口进来。
“刁娘子,你今日怎麽得闲来我这?”秦家媳妇连忙把人请进屋里来,给她搬了个凳坐,难不成刁娘子是为了那日鞋子的事来这谢她的?
刁妈妈坐下前先把秦家媳妇这打量了一遍,地方不大,摆了两张红漆柜子,绣花的架子,做衣裳用的案几,墙上挂着各色花线。
靠门口的位置,摆着一张方桌,上面堆的都是些料子,另有一个箩筐,里面盛的是裁料子剩下的料子头,有细布,纱,绸。
刁妈妈眼馋的不行,收回目光,又瞅了瞅秦家媳妇裙下穿的绣花鞋,坐下与她叙起旧来,说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舔着脸冷不丁地说道:“好姐姐,你也与我做双绸子鞋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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