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豆甩着手绢行色匆匆地来到灶房,梁堇烧了一锅热水,手中拿着抹布正在洗油罐腌菜瓮,地上摆了四五个,眼瞅着二月要来,寻思着糟上两斤幼鱼。
这个时候的鱼,肥嫩刺软,放到瓮里糟上半个月,鱼骨都糟化了,再糟半个月,鱼身被糟出油脂,此时吃味道最好,糟味不掩其鲜,要是再糟,糟味过浓,鲜气不郁,只能掺上应季的时蔬烧着吃。
“二姐……”
梁堇见香豆这般着急,丢下手上的活问她出了何事,香豆道:“不好了,你姐姐和坠儿的妹子秋葵在园子那掐起来了,是丰儿亲口与我说的,我一听就连忙寻过来了。”
“好端端的我姐姐为何和她掐起来?”她一面问,一面和香豆出了灶屋,快步朝园子走去,桂姐虽性子刁钻又爱占人便宜,但进吴家当差两年,从未与人掐过架。
……
“贱蹄子你敢骂我妹妹,吃我的耳刮子,教你烂舌头,流脓水。”
穿着红布小袄,下系青裙儿,腰间绑着一条暗黄汗巾的桂姐,左手薅着秋葵的丫髻,右手扇着她的脸。
秋葵用手乱挠着桂姐,她的手指甲不久前才用凤仙花汁染了,红艳艳的,好似话本中的女鬼。
丫头掐架,什麽娼妇,贱蹄子都能骂出口,像婆子妈妈掐架,可比这难听多了,多是些不能入耳的话,丫头听了脸红面臊,哥儿听了以袖掩面匆匆离去,她们是经过事的人,个个都混不吝,骂人的时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舍了脸皮,只图骂个痛快,与人骂完架,再捡起脸皮当个体面人。
“你敢打我,你个娼妇养的婊/子,你可知我姐姐是谁,你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敢欺负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秋葵的话音刚落,脸上就被桂姐啐了一口唾沫,俩人掐架,桂姐占了上风,围观的丫头婆子有荣姐院里的,还有金哥院里的。
荣姐院里的都知她是二姐的姐姐,她们不说和二姐有多交好,但都打过交道,二姐待人和善,不势利眼,故而在丫头中攒下了好人缘。
尤其是锁儿,没少得二姐的惠,上回她得了热疾,去张道姑那抓了三副汤药来吃,身上的疾症去了七七八八,要想彻底好全,还要再抓两副汤药才成。
张道姑的药虽然喝了能治她的疾,可一副汤药要三十五个钱,她的月钱才五十文,月里发了钱,不能都用光用尽,院子里相好的丫头过生日,婆子得孙,这样的人情往来,她总是要拿出钱来全了自个的脸面。
吴家还算是好的,肯给她这种签了死契的丫头月钱使,要是放到那等人家,一个铜子不给你,你也不能生怨。
她抓了三副药,用掉了她一两个月的月钱,要是再抓两副,后面的日子少不了捉襟见肘,东挪西借,故而不肯再去抓药吃。
自断了汤药后,她时常咳,喉间堵了一块粘痰似的很是不爽利,当差也当不好,还是多亏了二姐,二姐见她这般,给她熬了一罐梨膏,教她一日三回含在口中,一罐梨膏没吃完
她就好了。
所以桂姐打院里的秋葵,她只假意去拦,劝着俩人别打了。
再说金哥院里的丫头,当然向着自个人也就是桂姐,见桂姐占上风就没帮着她殴打那秋葵,只管站在一旁看热闹。
吴家二房的丫头婆子不少,隔三差五就有人拌嘴打架,丫头和婆子,婆子与妈妈,这种事吴家三房和吴老太那也有,不过因她们两处加在一块也没二房的下人多,所以少些。
也没人拿着这种事去娘子跟前说,扰娘子的清静,别说吴家后院这般,哪怕是宰相老爷家的后宅,只要下人一多免不了也有这种事。
梁堇和香豆赶来的时候,秋葵的姐姐坠儿也赶了过来,桂姐把事情的首尾与人说了一遍,谁知那秋葵耍赖不肯承认,愣说自个没有骂梁二姐。
“原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谁知竟是个缩头王八,要是我梁桂姐说了假话,教我口中生烂疮,不得好过。()”桂姐平日最嫌秋葵这种人,当下发了誓。
坠儿瞧了一眼妹妹的那怂样,就知那梁桂姐的话不假,看来她上午与她说的话她是没听进心里去,要是听进心里去就不该背地里骂人梁二姐。
还好巧不巧地被梁二姐的姐姐听到,她这个姐姐不是好惹的,挨打挨骂也是应该。
可话又说回来,她坠儿是荣姐屋里的大丫头,旁人都知晓秋葵是她妹子,如今妹子被梁二姐的姐姐打了耳刮子,要是此时承认,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hellip;心中思忖后,就看向梁二姐说道,
二姐,你姐姐好生厉害,瞧把秋葵打成了啥样子,秋葵是我妹妹,我知晓她,她是个再实诚不过的人,想来不会编谎话,怕是你姐姐听差了。
再说秋葵和你素无梁子,怎麽会在这骂你。()”
桂姐快嘴,说道:“你妹子见二姐比她多分了一只金橘,又觉得自个的地位在二姐上面,心中不满,骂二姐是什麽东西,她秋葵又是什麽东西,我看她的心眼还没绣花针的针眼大,不怪自个没能耐,反而怪二姐。”
俩人说话的间隙,梁堇拿眼把这一片扫了一遍,来到墙根腊梅树下,捡起地上的金橘,墙上黄色的金橘汁水印子尚在,她用手绢包了那只金橘,送到坠儿手中。
坠儿掀开手绢一看,只见金橘被人不知是砸还是踩的稀烂,看完后,她连忙用手绢盖了起来生怕被在场的其他丫头看到,整个人好似吞了一碗热汤,憋得脸色发涨。
不用想,就知晓这肯定是她妹子秋葵干的蠢事。
“姐姐……”秋葵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坠儿推搡了一把,“还杵在这丢人现眼作甚,我平日是怎麽教你的,教你嘴巴犯贱,心眼狭窄了?”
姐妹俩人走后,锁儿和香豆她们这些丫头围了过来,说秋葵就是这种子人,见不得旁人胜她,要是都不如她那才顺她的意,又说坠儿为人小气护短,教梁堇小心她给她使绊子。
说了会话丫头们都回去当差去了,桂姐不解,说道:“那个秋葵骂你,你怎麽还替她遮掩,就该让旁人都知道,那秋
”
她刚才站的近,看清那手绢上是只烂金橘,也猜到了。
梁堇笑了笑,说道:我知你是为我好,要是旁人听到哪会如你一般替我出气,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刚才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此事,三姑娘骂她一顿,她遭了三姑娘的嫌,可你不要忘了,她还有姐姐坠儿。
三姑娘不会因为坠儿的妹妹砸了她赏的金橘就把坠儿赶出屋子,要是她这麽做了,会落下个不中听的名声。
坠儿在屋里一日,就是一日的大丫头,难保她日后没有得势的时候,要是因此怀恨在心≈hellip;就因为她在背后骂我几句,便弄出一个想害我的人,多不值当。?”
“那就随旁人在背后骂吗?”
“骂几句有何妨,更何况对方是在背后骂我,何苦与她去争这个气。”要是今日不是桂姐听到,而是梁堇听到,她是不会出来打她,而是等她骂完再出来。
人生在世,教人骂几句有什麽关系,她这不是软弱胆怯,而是对方并未害她,因为几句口舌让自个添一位对她不利的人,这是不明智的。
“这般岂不憋屈,好比那王八,日日受气,你怎麽这样窝囊,怕这怕那没有一点胆气。”在桂姐心中,二姐已然成了一个窝囊废。
梁堇见与她说不通,桂姐哪都好,只是爱图一时之快,人活着要为长远计,怎能图一时。
要是旁人说你一句不好,你就像点着的炮仗似的,不仅会郁气堵胸,还会被人设套算计,这些话,梁堇见她此时听不进去,只等日后再与她说。
她也不再说教桂姐,怕冷了她的心,问她身上哪疼不疼,有没有被秋葵打到,桂姐闻言面色好转,不肯让她小瞧她,把如何打秋葵的与她比划了出来。
梁堇听罢,便把桂姐一直向她讨要她没有给的那只香囊给了她。
几日后,梁堇在院子里碰到秋葵,秋葵神色发虚,生怕梁堇讥讽她,甚至走到她跟前的时候低着头步子匆匆。
坠儿比她妹子更晓世故,私下里提了两包糕,三尺染红细布,两根官烛,细布和烛拿包袱皮裹了,说之前的事都是自个妹子秋葵的不是,让梁堇别和她一般见识。
“……别说她见不得你胜她,就连我这个姐姐胜她,她都这个样子,要不是二姐你那日不和她计较,怕是她这个针线丫头就当不成了。”
坠儿的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唯后面一句说的是心里话,三姑娘本来就嫌她妹子秋葵针线活做的不好,要是被她得知秋葵不知好歹,定会把她打发到底下去,日后秋葵她再想出头,只怕难得很。
梁堇收了她的礼物,按差不多的价钱又回了一份给她,为桂姐赔不是,说不该打秋葵,这样一来一回,此事就算揭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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