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九月十一,因那俩人是给梁堇这个日后的灶房管事使唤,故而这日挑人她也在场。
张牙婆领来了十二位哥儿,十二位丫头婆子,在前院站成了四排,这里面有张牙婆妹妹家的女儿,堂叔家的儿子,知州老爷家不常赁人使,好不容易有了这等子机会,哪里肯放过。
这赁身和卖身不同,赁身是赁个几l年,赁期满了,就能归家,主家不敢随意发卖,也不敢把她指给哪个哥儿作媳妇。
哪怕是给郎君作通房,都要问问她是否情愿。
卖身则不同,它是入了贱籍的,日后当家娘子有个不欢喜,想卖到哪便卖到哪,想送给谁便送给谁,所以良籍的人家,比着卖身与上等人家,更愿被他们赁了去。
如今日这般的赁差,一差难求,就连那家中不缺银钱的人家,都与张牙婆送了礼,把家中女儿塞了进来。
“您瞧瞧,我与府上挑的都是好的,这个婆子原先在刘官学家中做过,干净又晓得规矩,那个丫头在县令家中干过……”
张牙婆与宋妈妈几l人说着这些丫头婆子,哥儿的来路,宋妈妈听的不由得点了点头,来到一婆子面前,站住了脚,问道:“你在先头哪一家做过,都做些什麽差事?”
“我在下水巷里王大官人家做过,在她们……家灶房里帮着,帮着做饭食。”那婆子紧张的舌儿打了结,连话都说不成,头上冒着虚汗。
宋妈妈又问:“你既在王大官人家做过,想来知晓那家大娘子的口味,她是喜吃甜的,还是喜吃咸的?”
“咸的……最爱吃一道名唤‘二重鸡’的菜。”
跟在宋妈妈身后的梁堇知晓这道“市井之菜”,这道菜需用四五只老母鸡,不能肥也不能柴,个个要三斤八两,用热水去了毛,淘洗干净,也不切块,先整个用油炸一遍,炸出颜色,再佐以金华豆豉,甜酒,青盐,椒,压到瓮里,头一年不吃,拿出来再炸一遍,等到第二年,便能吃了。
这个时候,肉与骨头已经分不清了,都糟到了一块,吃的时候,掺二月里的细葱,在热秋油里滚一遍,滚的细葱都没了魂,才好吃。
宋妈妈问罢话,又继续往后面走。
“我看这个丫头就怪好,长得一副伶俐相,收拾的也干净。”孙婆子指着一个十六七岁,面白皮嫩的小娘子说道。
她孙婆子本不该来,与灶房挑人的差,荣姐给了宋妈妈,挑什麽人自有宋妈妈做主,偏她来了不说,还想挑哪个人。
宋妈妈走了过来,打量了几l眼,教那人伸出手掌,梁堇早就瞅到了末尾的王二哥,趁机和一旁的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知晓了王二哥就是他,便悄悄地点了点头。
“你们看,这个小娘子的手,哪是干活的手,二姐,把你的手伸出来教她们瞧瞧。”
梁堇闻言,伸了手出去,张牙婆和孙婆子几l人,只见梁堇的手修长,粗糙,把那小娘子的手衬的越发富贵。
“
孙妈妈,咱今儿是给灶房挑人,像这样的小娘子,只怕不是来干粗活的。”那张牙婆见被揭穿了,面色臊红:≈ldo;她以前是在姐儿房中伺候的,愿意干灶房的活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宋妈妈没搭理她,把丫头婆子看了一遍,挑了一个身子魁梧,手脚麻利的婆子,那婆子原先在别家灶上打过杂,切菜揉面都会。
“春桃,你看这人可行?”宋妈妈问过春桃,又问孙婆子,问罢孙婆子,又问梁堇,梁堇自是不会驳她,人家能问她一句,是给脸面,不能当真。
挑了婆子,剩下便是挑哥儿,这多亏春桃在里面说了些话,之前宋妈妈和春桃想的一样,挑个婆子挑个丫头,不打算要哥儿。
“宋妈妈,这个哥儿长相周正,又识得字,还在王相公家干过差事,你看他如何?”孙婆子两回想插手,可不是想逞强,这里面有说道。
俩人要都是宋妈妈做主赁下的,就不关她孙婆子啥事了,那俩人便是宋妈妈这边的人,这争的不仅是人,更是势力。
宋妈妈也知其中关窍,怎麽可能如她的愿,先看了此人的手,齿,走路,又挑了他的规矩,话里话外,是他不如另外一个哥儿。
孙婆子不好惹,也捡了宋妈妈相中的那个哥儿的毛病,就在俩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春桃说话了,
“两位妈妈都先听我一句,既然这两位哥儿都有不妥的地方,不如咱再挑一个,你们看,他如何?”
春桃指了指最边上的王二哥,宋妈妈和孙婆子都看了过去,只见这位哥儿,半垂着头,眼睛不似旁人那般乱看,宋妈妈道:“你先前在谁家干过?”
“回妈妈的话,小人之前在宋参军家中干过灶房跑腿的差事。”王二哥按梁堇教他的,说话的时候,弓下了腰,眼儿要一直看着自个的鞋尖。
宋妈妈点了点头,“我见你这般规矩,就猜到你是在我们这样的家里做过差的。”参军官小是小了些,但比在那些大户家中出来的要强上许多。
宋妈妈又问:“可巧了,我家与宋参军家有往来,你老实说来,那宋参军多大年纪了,家中有几l个郎君,几l个姐儿,你若是说的不对,便是在诳人,我家可不是等闲的地儿,你要是糊弄人,我教你晓得个厉害。”
春桃在吴家多年,从没听说过吴家和什麽宋参军家中有来往,她心知这是宋妈妈诈人的计,看了一眼二姐,欲拉了宋妈妈去一旁说话。
梁堇把她拦了下来,教她不用急,只听王二哥说道:“不敢拿假话诳骗妈妈,宋参军今年应该四十有五了,他家里有两位郎君,三位姐儿,其中郎君和四姐儿都是大娘子所出,三姐和五姐是偏房所出。
妈妈要是不信,尽管使人去打听,即使借给小人个胆儿,小人都不敢乱说,他家大娘子是个善心人,每逢十五,都要给尼姑舍香油钱。”
王二哥话是这样说,那宋参军去年在沂州的任期便满了,早就不知去了何地任职,宋妈妈见他说话坦荡,不似作假,且信了他的话。
“妈妈,我看就定下他吧。”春
桃道。
宋妈妈愿意卖春桃个好,再有,这个哥儿也着实能看得过去,就定下了他,孙婆子也不挑刺了,这人是春桃选的,总比是那宋妈妈选的好,俩人都肯给面儿。
梁堇松了一口气,王二哥在赁身文书上画押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好在来人是春桃,日后都是自己人,春桃少不了又提点了几l句。
王二哥奉上文书,谢了又谢,春桃教他先家去,三日后再来吴家当差,那个婆子也是如此。
这王二哥,和他爹过活,赚的银钱都是教他爹给收着,那日王二哥找他讨要钱财,想与张牙婆送礼,王老爹以为是儿子在外面认识了吃喝嫖赌的朋友,成日里果子也不卖了,隔三差五地往外去,教他挂心不下。
他今儿得闲,正在家与人做桌椅,见儿子一脸喜色地回来了,愁道:“儿啊,你要是不想卖果儿,就再寻个帮闲的活计,我听闻李大户的娘死了,他家里正是使人的时候,不如我去求了你婶子,教她给你往李家说句话。”
王老爹腰间绑着一条白麻围裙,一面说,一面去灶下给儿子端来了与他留的饭食,那饭食不过是两个炊饼,半碗炒菘菜。
“爹……”王二哥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握住了他爹的胳膊,“你可晓得知州老爷吴家?”
“知州老爷不是姓王吗,怎麽又姓了吴?”
“你每日只知帮人蒸糕,作木活,连如今的知州老爷姓什麽都不知,姓王的那个老爷早走了,这个吴老爷在沂州够了年数,也要走。”王二哥道。
王老爹不解:“儿啊,你好端端的说知州老爷作甚,他恁大的官,你难不成在外面瞅见他的轿子了?”
“我被知州老爷吴家挑中,日后要去他家当下人去了,三年的赁期。”
王老爹见儿子这般癫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青天白日的,如何做起了大梦来,你若是不想与人帮闲,就在家歇着,爹多与人打些木活就是。”
王二哥见他爹不信,从怀中掏出他的那一份赁书给他瞧,可惜王老爹不识字,只以为是他儿子从哪弄来的纸,在这诳他,他从袖子里掏出五文钱,
“我昨儿与你婶子蒸了半晌的糕,她多给我一个子,你拿去用吧。”
王老爹还是不信,他儿一个卖果子的哥儿,与县令家当下人,都是不能的事,更不用说知州老爷家。
直到三日后,他拿着包袱跟着儿子来到了一大户门口,得知这便是知州老爷家,半信半疑,后面从门里抬出一顶蓝绸轿子,轿子走后,王老爹与巷子里的人打听,问这儿可是知州老爷家。
那人一句正是知州老爷吴家,教王老爹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时,又喜又哭,这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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