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第一个提起了自己的剑。
程鹤拦住他,紧盯着锄云,没有上前:“别伤他。”
仲有君道:“找到入口,他自然不会有事。”
程鹤沉默,锄云仰头怒骂道:“老东西,卑鄙无耻!自己没本事就会威胁人!”
仲有君掐着他的脖子冷笑:“卑鄙?你们这些仙门的人没有资格说这些。”
说罢他紧紧箍住锄云的命门,把他掐得脸颊通红,阴狠道:“你们最好快点儿,我没有多少耐心。”
“师兄……”锄云在窒息的痛苦里艰难出声道,“别……说!咳咳咳……!”
边说便暗中运气,却发现识海内真元好像偃旗息鼓一般卧着不动,胸腔痛得快要炸开,呼进来的气越来越短。
程鹤往山腰一处密林一指:“便是此处。”
仲有君斜斜掠了一眼:“我去过那儿,没有什么特别的。”
程鹤道:“无忧密处,自然隐蔽。”
仲有君犹疑了那么一瞬,明月突然持剑逼近,剑光如月斩向仲有君手臂。
仿佛麻筋儿被挑动的酸软之感顿时爬遍整条手臂,逼得仲有君不得不松了手,程鹤飞身上前接住跌倒的锄云,手抚在他背后一下一下顺气。
明月却并未收手,仲有君闪身堪堪擦过剑刃,反手一道黑雾打过来,碰到明月疯狂涌动,囫囵一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锄云刚缓过一点劲,颊边的青筋都还没退,就看见这么一副情景,差点惊叫出声,程鹤稳稳将他按在了怀里。
“无事,”他说,“明月剑法精绝。”
下一刻,就见雪亮白光穿透黑气直刺而出,剑尖环绕着繁复的虚影,汹涌魔气被搅了个破碎,溃散奔逃回仲有君身边。
明月落回地上的时候,袍袖整齐,发丝都没有乱一点。
仲有君抱臂看着他:“剑法倒是不错。你也是秋华真人的弟子?”
“不是。”明月道,“方才,你并未下死手。”
仲有君冷冷哼了一声:“你们都死了谁给我指无忧谷的入口去。”
明月一双温润的眸子望着他,仲有君一拂袖,往旁边走去了。
路过还坐在地上的两人,好像被那亲密紧贴的动作刺了一下,仲有君颇嫌恶地一转脸,对着刚才程鹤指向的地方看了两秒。
“别腻歪了。走,去那看看,”他说,“找得到就饶过你们。”
他飞身朝山腰处去,程鹤和明月对看一眼,随即也起身跟上,锄云在后面突然俯身咳了一口血出来。
程鹤手刚从他后背上收回就又覆了上去,低声道:“怎么样?”
锄云喘着气道:“没事……喉咙还是紧,不过胸口不疼了。”
程鹤点点头,一路给他输送着灵流,来到了山腰。
这里地势稍显和缓,露出了一块空地,往下可以看到不远处层叠的梯田,他们到的时候,仲有君已经转了一圈回来,道:“四处我都看过了,第二遍。没有你说的出口。”
程鹤道:“也许位置有变。”
仲有君道:“你没有说真话。”
程鹤道:“阁下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找。”
“你……”
仲有君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脸色沉得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晚上。
“……大师兄!”
锄云想要过去,明月用剑尖抵住他:“没事,别动。”
他知道仲有君不会真对程鹤怎么样,所以也在原地站着,果然,仲有君僵持了一会儿就松开一点手劲儿,“既然这里不是,再找。”
他几乎是咬牙说出了这几个字,程鹤指尖施力,一道灵光贯在地上,他往后一挣脱开了束缚,不料仲有君指甲细长,脖颈从他手中滑出时,没留神擦了道细长的口子。
锄云大喊:“你把他弄伤了!”
仲有君只是歪头瞧了一眼,嘴里啧了一声:“没注意。小子,你不会这么虚弱吧。”
程鹤拿手捂着伤口,指缝间溢出鲜红的血丝,越发衬得肤色雪白,他闷闷咳了两下:“无事。”
锄云立刻跑过去掰开他的头,看了几秒,小心地拿袖子去擦颈肩的血迹:“疼不疼?”
仲有君又啧了一声。
他转身往山上走,这会没用飞的,一步一步攀住山壁上的乱石,爬了一会儿,问后面的人:“你说找不到是因为位置有变?”
其实在修仙界这种地方并不少,他们总会在一些仙凡交界处设个障,为了阻隔凡人,也为了修仙弟子修行时能够不掺杂念,但是又不会完全杳无踪迹,断了凡人求仙的路,像这样入口处千变万化的,那便是真的不想与外界之人有分毫接触。
程鹤走在最前面,身旁是锄云,胳膊挽着他,说是挽着,其实是在默默给他输送灵力,听见仲有君问,程鹤出声道:“师尊叮嘱过不可让凡人发现。”
仲有君右手抓住了近旁的一根枯枝,闻言动作一顿,秋华真人这样说,只是为了阻隔凡人……
程鹤道:“也可能是他不想见你。”
仲有君:“……”
一股隐秘心思被戳破的尴尬感骤然在脸上蔓延开,仲有君难得恼羞成怒,甩手往下面砸了道黑雾:“闭嘴。”
锄云直接甩出相同的一片黑气,当空相撞,惹得周围枯枝败叶彻底死透,两股魔气才渐渐消散。眼底升起的一抹戾色退下去之后,锄云又转过脸,对程鹤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程鹤:“无事。”
黑琥珀似的的眼眸看住了他。
明月抱着剑在后面:“………………”
他突然有种自己不该在这里的感觉。他只是想来除魔,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无论上面那三人是什么奇怪且微妙的氛围,他都跟他们格格不入。
在这复杂的心情中,他恍惚想起了一张粉妆玉琢的脸,可是随即,这张脸又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天真意味消散了。
他们到达山顶上的时候,晨曦初现,朝阳朝人间射出万道金光,到处一片金灿灿。
山巅空间狭窄,碎石嶙峋,更不可能藏匿着什么入口,仲有君环顾一圈,这里的景象一览无余,他连起身寻找的兴趣都没有,转身问程鹤:“喂,小子,无忧谷那地方,其实你也没进去过吧?”
找了这一会子,他罕见地生出了一丝耐心,不再那么近功近利张牙舞爪,一掀袍子在旁边一个石盘上坐下:“你这么骗了我一路,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程鹤却道:“我去过。师尊算出自己大限将至,是我亲自将他送入无忧谷。”
“大限将至?”仲有君捉住了一个关键词,面目如水波起伏,“修仙之人寿命延长,他已踏入化神境,还会死吗?”
程鹤轻微皱了眉,好像也被他话里的“死”字戳了一下,道:“似乎是从前之事留下的祸根。”
“……”
仲有君沉默了,兜帽随着头垂了下去,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程鹤和锄云就在一边等着,没有上前打扰。
突然一声清脆啸音,平地起毛风,明月手中剑在空中几乎划成了一道流光,带着万钧之力压向仲有君!
剑影花得人眼睛疼,锄云下意识在这阵刚烈威压之下闭上了眼睛,只听“铮”地一响,再睁开眼,刺向仲有君的剑断成两截落在地上,明月整个人被他隔空提了起来,悬在空中挣扎不止。
程鹤已经率先迎了上去,仲有君背部受敌,松了一点禁锢的力道,所幸他也没有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伸出另一只手抗上程鹤,大片邪腥魔气弥散开来,三人缓缓淹没在其中。
锄云刚要出手,下一秒,明月就从里面摔了出来,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赶紧跑过去扶住明月,“师兄!”
然后程鹤和仲有君才各自走出,看样子皆是毫发无伤,“小弟子自不量力。”仲有君整了下衣领,“既然去过无忧谷,就姑且再相信你一次。”
不知是不是锄云的错觉,他感觉附近总有些隐隐的光亮,临走前他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方才明月吐的那摊血竟似水波缓缓流动起来,似乎与某些东西牵连在了一起。
最后他们来到了望仙山脚下的一间木屋前,这里是由村镇进山最快最方便的地方,山体正面被人为凿出了一条山道,人们砍柴狩猎皆由此处进入。
几人站在守林人的木屋旁,人早已搬走了,四周不闻一丝声音,仲有君弯腰看了眼角落里刻着“望仙山”的一块石碑,直起腰吸了吸鼻子,“真是这处吗,怎么感觉有股死人味儿,别是个荒野坟地吧。”
身后三人都没有说话,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若把入口设在这,真是不讲道理啊……”
话音刚落,只听“咔——!”一声
所有人都向声音来源处看去,然后——“咔!”
又是一声。
“……那块碑!”锄云惊道。
仲有君也看到了,他沉肃地站着,石碑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随着声音不断响起,越来越多的裂纹出现在上面,与此同时,空气中的血气愈发浓郁,好像什么东西被打开,里面的气息便再也盖不住了。
仲有君兜帽一晃,终于想到了什么,刚要转身——
“仲有君。”明月后面开叫了他一声。
“这些血的味道,你熟不熟悉?”他语气冰冷,“他们可是才刚死在你手下呢。”
仲有君手背爆起青筋,猝然转身,凭空抓了把晨雾,翻转着染就黑色,三人急忙后退,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石碑裂缝深处飘出一张灵符,因为被血浸透,几乎成了一张血符。
灵符一出,仲有君就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制住了自己,掌中的黑雾渐渐散了形迹,明月竖起两指,口里念念有词,那灵符升至高空,向四周发出千万红光,紧接着便有三道相同的灵光从各处直射而来。
“你们竟布阵害我!”
仲有君怒道,他被灵阵封住魔力,只能站在原地,山林各处都缓缓升起萤火般的微光,穿梭往来,渐成一张巨大的网,眼看就要当空笼罩下来。
程鹤一边替明月压制阵中四溢的怨气,一边道:“师尊不愿见你,何必执迷不悟。”
巨阵悍然砸下,仲有君身形一翻,原地化为一条通体漆黑的巨大魔龙,粗硬有力的龙尾朝天空猛地一甩,好像把天豁出了一个口子,黑云滚滚而来,天色骤然变暗。
下一刻他便被阵网压了下来,封在地上,明月飞至魔龙上空,两手绕着他画了一个金色的咒印,然后悍然往下一摁!
咒印直接穿透魔龙的身体,拓印在了他身下的土地上,随着明月口中飘飞而出的一串咒语,那咒印逐渐扩大开来,无数细长的光线如同藤蔓一般向周围迅速蔓延,逐渐覆盖了山中所有的土地。
魔龙被困在巨阵之中,仰天痛啸,天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悲愤痛苦,层层黑云间电闪不止。
锄云望着这一切,竟感觉不到一丝松快,胸口魔气被天地间的邪气与闪电激得四处冲撞,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花,恍惚一瞬好像又回到了大雪山秘境中,有无数翻搅不息的魔物在天边滚动,然后一股脑全冲进了他的心口……
“啊……痛!”
程鹤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分出一只手去扶小师弟,就在这时,云层间怒涌的闷雷酝酿形成,不顾下面还有其他人在,裹挟雷霆之威,轰然落下。
锄云头顶的头发都炸了起来,程鹤抱着半昏迷的他竭力避开,刚跳到一旁,身侧的土地就被劈开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闷雷似乎是冲直他们而来,那边明月还在不肯松懈地维持着法阵运转,再一转头,怀里的人已经彻底没有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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