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青山上,风景已不像夏天那天那般秀美,秋夜的凉风刮着脸,有几分肃杀。
邹言蹊仰头看见天上月,还是清亮圆满,冷冷淡淡。
杯中的酒晃啊晃啊,月光碎了,又满了,邹言蹊勾了勾唇,满饮此杯,百无聊赖的听齐王诉衷肠。
“全天下都在说,邹世子夏将军,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殊不知,你才认识他几天,他与我一同长大,我与他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邹言蹊随意的哼了一声。
“邹世子,上次在你家别院,我和小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眼光好,特意邀请你来本王的别院,不知道本王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邹言蹊眯起眼,直言不讳:“不怎么样。”
齐王闻言,语气有点寥落:“呵,几年前,小风来过一次,也是不消片刻就要走。”
邹言蹊凉凉的说:“王爷贵人事忙,此等小事,劳你惦记了。”
“小风的事,哪一件在我这里都不是小事。”齐王一脸惆怅,“我与他一起读书的时候,他才六岁,当时我们说好了,以后我当皇帝,我就封他做御前侍卫,辅国大将军。”
邹言蹊玩世不恭:“童言无忌,说变就变。”
齐王点头:“是,没过两年,就变了。侯夫人过世后,他很久没来,等再回来读书的时候,他说,家里给他说了一个夫君,他长大会和夫君成亲,不能再做我的辅国大将军了。”
“你说可不可笑?”齐王抬头问邹言蹊,“往后几年,他都在等那个男人。没想到,这个男人沉寂多年以后,突然就威名赫赫,无人不知了,关于他的风流传闻,说都说不完。后来,小风就不怎么提这个人了。”
邹言蹊手指捏着酒杯,压出一圈红痕,心里刺刺的疼。
“我在益州第一次听尹川说有人自称是小风的未婚夫,我还在想,是不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虽然,你本人有点超出我的想象了,不过,再怎么样,风流好色都是真。”
“邹言蹊,你这个样子,一次又一次给他难堪,让他沦为笑柄,让他众叛亲离,都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让他为你来回奔波,屡屡赴险,本王富有天下,哪里比不上你了?”
邹言蹊捏碎了酒杯,声音冷淡:“他在哪?你把他怎样了?”
齐王冷笑:“邹言蹊,你还真是够敏锐的。”
邹言蹊姿态放松下来:“王爷,我夫人这么晚了不回家,我自然要出来接他。”
“你夫人?”齐王咬牙切齿。
“嗯。”邹言蹊理所当然。
齐王话锋一转:“等本王登基后,会封他做御前辅国大将军,授他皇帝虎符,永远镇守京城。他哪都去不了。”
尤其是你家。
“你倒是真大方,皇帝虎符可以轻易送人。”
“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父皇手里,一半在威武大将军英国公手里,等拿到了属于我的那一半,我就给他。大将军英雄盖世,功垂宇宙,我不负他。怎么样,邹言蹊,本王比你强吧?”
邹言蹊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你没问问他,想不想要呢?”
“他不要,他要你。”
齐王冷笑,“他在宣州搏命求功名,在梁国出生入死,深陷梁国时,靖宁侯为了威胁本王,置他的生死于不顾,不肯发兵救他,继母把他当成心腹大患,只有本王,会派人去梁国救他。英国公无皇命,是不会出兵的,即便你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本王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邹言蹊,你是闲云野鹤,俯仰日月的人,本王也敬佩你,去看你的月亮数你的星星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觊觎重重金殿华丽金顶上的一抔雪呢?”
“以前有父皇压着,我护不住他,他吃了不少苦,以后,我说什么是什么。”
邹言蹊气笑了,笑的停不下来。
齐王脸越来越冷。
邹言蹊压下嘴角:“御前辅国大将军,呵,亏你想的出。你说你对他好,就是把他关起来吗?”
齐王眼光凌厉:“我在哪,他在哪。”
“夏成风,他是天上的鹰,他不是你养的鸟,他不需要你保护,他要飞,他要的是风和广阔的天空,他飞到的地方,你永远也到不了。”
邹言蹊声音冷淡深沉,带着同情与悲悯。不知道是对夏成风,还是对齐王。
他没说的是,他的心,你永远也触碰不到。
而且,没人能困住夏成风。
秋风扫过,有沙沙的声响。
一声脆响,齐王摔碎了酒杯,随侍都伏跪下来,乌烟瘴气的。
邹言蹊移开眼,眺望远山。
良久,齐王冷静不少,沉声说:“邹言蹊,你带的酒,够烈。”
“过奖。”
见齐王抬手虚虚的扶了一下头,邹言蹊好心劝他:“王爷,你肩上任务重,饮酒伤身,特别是中了赤砂蛇毒百日昏的人。”
齐王目光如刀:“京中还有什么是英国公不知道的吗?”
邹言蹊:“我祖父光明正大,不知道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不过,我在山野胡混,对这些草莽的东西知道一点罢了。”
齐王:“我听说,靖宁侯中了的百日昏,就是你找的解药。”
“不错,别说太医院都找不到解毒之法,就是有办法,普天之下,除我之外,再没人能拿到解药了。”邹言蹊补充了一句,“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
齐王试探他:“刘广说的吧。”
邹言蹊不上当:“那是谁?”
太医刘广失踪,齐王最怕是秦王劫走的,没有声张。
秦王被圈禁了还不安分,放蛇咬他,逃到了梁国,梁国用秦王威胁他讲和,就算有梁国相助,秦王也成不了气候了。
他一向与英国公秋毫无犯,英国公总领军务,但是赤胆忠心,只忠于皇帝,只要他顺利继位,英国公自然不会有二心。英国公没有劫刘广的理由。
“那就是靖宁侯说的。”齐王猜测。
他因百日昏的解药,扣押了夏嶷家眷,与夏嶷不和,夏嶷不顾夏成风也不发兵增援西乡,英国公无召不会出兵,眼看宣州兵兵临兆京城下,他就是调不动兵,只能就范,被迫讲和。
夏嶷最后也只说出了一个邹言蹊来。百日昏的解药,只有邹言蹊有。
可是,夏嶷这么对夏成风,还会和邹言蹊说吗?就这么想要这个儿婿吗?
邹言蹊笑而不语。
齐王猜不透。
良久,邹言蹊说:“你要解药,我给你。”
齐王沉默。他要解药,他还要夏成风。
今日在大殿外见到夏成风,许久不见了,他站在万军阵前,漂亮的不像话。
他马上就是皇帝了,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大端已有大半天下,他不缺将军,英国公、靖宁侯,谁都可以,他不怕梁国,他想要夏成风是他一个人的,眼里,心里,都不能再有那个姓邹的浪荡子。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就让夏成风做他一个人的大将军吧。
邹言蹊冷漠的打断他:“你要解药,我给你,别的,没有了。”
齐王冷着脸,低沉的说:“本王与你打个赌。”
齐王说:“你现在身在我府里,命在我手上,跟我抢我的人。”
邹言蹊嗤笑一声:“王爷,你说的是我夫人吗?”
齐王:“你既然一定要抢,我们就来赌一赌,他会选谁?”
邹言蹊不屑:“这不用选,当然是我。王爷还是提别的条件吧。”
齐王:“那就再加一个,赌一赌我们两个到底谁的命大。”
邹言蹊挑眉。
“赤砂蛇毒,一直没有解药的话,会死吧。”齐王问。
“会。”这是事实。
“我杀了你,英国公会反。”语气笃定。
邹言蹊没接话,但是毋庸置疑。
“就是说,你死了,我也可能会死。我们就来比一比,到底谁能活下来。谁活着,谁才能有机会陪小风。”
邹言蹊看他一眼,声音低沉,但很坚决:
“你是做梦。”
齐王冷声道:“我这别院虽比不上你家的院子,但也不是白建的,本王没有吟风弄月的时间,建这别院,也有些用处。从这里往北走一大片地方,有一处八阵图,是我根据诸葛亮八阵图推演还原出来的,小风喜爱阵法,我留着想要送给小风的,但他总也不来,就请世子替我试一试阵法吧。”
邹言蹊闷声笑了。
齐王说:“要是你不死,我就下旨,为你和夏成风赐婚。”
邹言蹊:“口说无凭。”
齐王叫人上笔墨,一笔一划的写下来,叫人拿给邹言蹊。
邹言蹊看过,收好了,从袖口抽出帕子,擦了擦,似乎嫌弃帕子脏了,丢在了桌子上。
起身顺着指引去找那个八阵图了。
他走以后,一个白衣男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蹲下身轻轻靠到齐王腿边。
“王爷,那八阵图里面危机重重,到处是飞箭流矢,稍有差池,死无全尸。王爷是不打算给邹世子留活路了。”
“怎么会,有八个出口可以走。”齐王冷哼。
“可八个门,无一不是死门……”
齐王踢开人,说:“邹言蹊不是自以为绝顶聪明通晓天地吗,随便他走,本王就送他到阎王殿去呼风唤雨。”
俞寒小心翼翼的说:“夏将军那已经安排妥当了,不管怎么样,邹世子就算活着,以后也是见不到夏将军了。这一死,解药怎么办?英国公也不能善罢甘休……”
齐王目光如刀:“通缉廖神医。英国公,就让他和靖宁侯去撕扯吧。”
说完,齐王起身走了,“本王要去宫中,你自行回府吧。”
“王爷……”俞寒想阻止他。
齐王回头,捏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看了一下,“以后没事少到宫里去,让小风看见你不高兴。”
转身就走。
俞寒看着他离去,目光冷淡,这时倒有几分像夏成风了。小声叹息:“王爷,你去了也不能如愿。”
“对不起。”
他注意到邹言蹊桌上的丝绢,小心的压在酒壶下面,翻开了一角,露出“言蹊,成风”几个字。
俞寒颤抖着手去拿,展开一看,是一张京畿地形图,笔触细腻,精准无比的画出了皇城、宫殿、甚至齐王府、揽青山别院的位置,山势起伏、高地错落、阡陌交通、地下水系甚至京师布防都标的一清二楚。
一张图,将神秘莫测的皇城中高高在上的人,卸下一切防备和伪装,缚着手置于闹市之中,如同用一只坚韧如铁的手,紧紧的捏住了帝王的咽喉。
俞寒冷汗连连,心哐哐哐直跳。
突然,前面轰的一声,俞寒吓了一跳,心仿佛要跳出来。
没走出多远的齐王倒了下来。
“王爷,王爷!叫太医来!”
“是百日昏发作了,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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