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暮,暗红的天日落下,暖黄的路灯亮起。
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大排档小饭馆,升起热腾腾的白雾,饭菜香气混着人声吆喝,渲染出活生生的人间烟火气。
齐琳背着书包,走在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稚嫩的脸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恬淡安静。
白菜挑水灵的,玉米捡结实的,眼光毒,下手快,讨价还价有理有据,引得隔壁大妈频频投来赞赏的目光。这小姑娘,可真是勤俭持家一把好手。
齐琳盘算了一下晚餐的食谱,该买的都齐活了,毫不留恋的转头往菜市场的出口走去。这里的空气太污浊,到处蔓延着尸体的哀嚎,让她觉得有点难受。
身后肉摊的大叔还想招揽她的生意:“小姑娘,带点新鲜排骨哪,你妈妈肯定有交代你,让你买肉!”
“不用了,叔叔。”
齐琳甜美的微笑,坚决的摇头。
她天生体质和常人不一样,不食荤腥,哪怕喝点肉汤鱼汤都会上吐下泻,严重了还会高烧不退。
菜市场出口的角落,有个体格健壮的年轻小伙,蹲在地上玩手机,面前放着一个尼龙网袋。袋中有条翠绿的青蛇,焉哒哒的盘成一坨,柔滑的鳞片暗淡无光。
它金黄的竖瞳中,缓缓流下一滴晶莹的泪。
齐琳站住了,怔愣着看着它:“好可怜……”
她知道等待这条蛇的命运是什么,在菜市场里,她看见过太多生命的死亡。因果轮回,今生你吃我,来生我吃你,每条生命都是大自然生物链上的一环,原也不该指责什么。
但是,这青蛇,明显是有灵智的。
齐琳踌蹴了会,缓步上前:“哥哥,这条蛇多少钱?”
小伙下意识抬头,看见是个精致可爱的小妹妹,微怔:“你……你买不起的。小孩子别凑热闹,赶紧回家去。”
齐琳抿了抿嘴,坚持道:“哥哥,我有钱,多少钱嘛?”
娇软的童声带着一丝鼻音,让小伙的猛男之心都不由自主的萌化了,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小盆友,蛇很贵的,何况这么粗一条,起码要这个数!”
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又挥挥手,作势驱赶,低头玩手机。
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惊讶抬头,见那白净小姑娘一脸认真:“哥哥,这里是八百块钱,你把蛇卖给我吧。”
小伙没接,语重心长的教育起来:“小姑娘,哥哥也是为你好。你花这么多钱,买这条蛇回去,你爸妈肯定要打你屁股的!”
齐琳眨了眨眼,转了口风:“哥哥,是这样的,我爸爸生病了,爷爷说要泡药酒给他补身体,又找不到好蛇料。我今天买它回去,家里人肯定会开心的。”
“原来是这样。”小伙挠了挠头,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飞快的将钞票接过来数了数。
实话说,这条蛇养在手里十几天了,眼瞅着越来越虚弱,真怕有朝一日养死了,就不值钱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伙将尼龙网袋仔细扎好,交到齐琳手里:“你可拿稳了,别让这蛇溜出来。也别靠太近,万一咬你了。”
“好。”齐琳乖巧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提着尼龙网袋走出菜市场。
她的家在县城郊外,坐公交车就能到,但今天的她多走了十几里路,一直走到远离人烟的野山林里。她解开尼龙网袋的袋口,将里面的青蛇放了出来。
青蛇从袋里游出去,并没有急着逃走。它昂起小巧的三角头,金黄色竖瞳深深的注视着她,鲜红的蛇信子飞快吞吐着,好像在拼命记住空气中属于她的气味。
“蛇蛇,你回家吧。”她知道这条蛇有灵性,摆了摆手,“我也要回家了,拜拜。”
齐琳转身走了,天色已经暗下来,虽然她不怕黑,但家里人会担心的。
在她身后,青蛇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
河西村,如其名,位于大河西边的一个小村庄,因为靠近荒凉的山林,经济也不发达,属于县城的贫穷落后地区。全村只有一条水泥路贯穿东西,是齐琳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看见她,原本在门口扫地的妇人,转头就关了门。路边嬉戏玩耍的孩子,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纷纷躲在墙后,只露出一半脑袋偷窥。
齐琳沐浴在这些或明或暗的异样眼光和窃窃细语中,神情坦然的朝着家走去。
她的姥姥和姥爷,早些年是村里最富有的,盖的小楼也好看。红砖墙,琉璃瓦,屋檐四角都立着护宅的嘲风兽,楼前楼后都有雅致的小花园,梅兰竹菊四季看遍。
走到门前,她轻轻敲门。
里面传来姥姥熟悉的大嗓门:“老头子,琳琳回来了,赶紧去开门啊。”
“好好好,你个老太婆,别一天天心急火燎的。”姥爷温吞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吱嘎”一声,老旧的红漆墙门,缓缓打开。
齐琳迈步进去,院里空空荡荡,但里屋的灯亮着,好似欢迎她的归来。客厅泛黄的墙上,挂着两张黑白照片。她放下书包,习以为常的走进厨房。淘米洗菜,屋里很快飘起饭菜的香味。
只有一个人吃饭,一菜一汤足矣。齐琳将菜端到桌上,一碗饭放在自己面前,剩下两碗饭则放在桌子对面。堆成馒头形状的米饭上,插上了两双筷子。
齐琳双手合十,闭上眼轻声说:“我们吃饭了哦。”
睁开眼,对面的姥姥和姥爷和蔼的对她笑着。
“琳琳,慢点吃,别噎着。”
“平时想吃什么,就自个儿去买,千万别省钱。不要像你姥姥,人死了,钱没花完,肠子都悔青了……嗳嗳嗳,你揪我做啥!”
“老头子,自从你死了,胆儿就肥了啊,什么话都敢说了!”
“都死了,你还能拿我怎么着?我就摆烂了,你还能离不成!尸骨都葬一块了,晚了晚了……嗳嗳嗳,君子动口不动手……”
齐琳安静扒饭,脸上浮起浅笑。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真好啊……
虽然才十岁,但刷碗洗衣服拖地,齐琳什么家务都会做。有条不紊,整齐利索。
学习上,她也很自觉,从来不需要像别的孩子一样,被家长催促吼叫着才做作业。
台灯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她,伏案的身形映射到昏暗的窗玻璃上,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小楼外,草丛里,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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