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天边落下最后一抹余晖,齐琳回头望去,逐渐沉没于黑暗的荒凉别墅,就像迟暮的老人,落寂而萧瑟。
叶海棠不自觉的站在齐琳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附身轻声道:“小姑姑,这座别墅被母亲的怨气浸透,恐怕不适合普通人居住了。我借花献佛,将它送给您,请您务必手下,也算了了我一个心事。”
港城一套别墅,少说也值一个亿,想买的人都找不到市场,哪里像她,平白送人不说,还唯恐对方不收,非要挤出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齐琳到底是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人际交往,旁边姥姥点了头,那她便应下了。
“这怨气一时半会超度不了,以后我有空会过来。”
“那就多谢小姑姑了。”叶海棠松了口气,眼眸弯弯,纤手半遮红唇:“我会找人重新装修这座别墅,等小姑姑以后来港城度假,随时都可以入住。”
要说没点小心思是不可能的,叶海棠家大业大,虽说自己也懂点玄术,但和齐氏后裔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母亲昔日愿望,就是能重归齐氏门下,如今她能讨得齐氏的欢心,将来成为一支旁系,也算得偿所愿。
叶海棠原要留齐琳在港城再玩几天,见见她两个孩子,同年龄段的孩子,兴许玩起来就投契了。但齐琳记挂着家里,决定当天就回去。
叶海棠恭恭敬敬,亲自将人送到村口,才告辞离去。
和港城相比,这里的气温更低些。再加一连几天都下雪,湿冷的风只往骨头缝里钻。
齐琳搓了搓手,沿着那条熟悉的水泥路,往自家走。数日的积雪没人清扫,被来来去去的脚印踩入了污泥,又湿又脏。
“琳琳,你回来了。”忽然有个苍老的男声唤她。
齐琳抬头一瞅,就瞧见赵爷爷从二楼阳台探出佝偻的上半身。
她弯了弯唇角,挥手打招呼:“赵爷爷,我回来了。”
齐琳的姥姥和姥爷还在世时,和村里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可惜人走茶凉,有交情的老一辈也病的病,死的死。
一老一幼,隔着围墙没说几句,就听墙内有个尖刻粗粝的男声骂骂咧咧。
“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招惹人家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老不修。叫你不要走来走去,聋了还是咋的,万一摔了磕了,还是咱家给你花钱治……”
斥责声不止,赵爷爷疲惫的转身回房,麻木黯淡的双眸,已然了无生趣。
齐琳望着他的背影,定定的站了会。
赵爷爷双肩上的灯火,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但这是定数,亦是归宿,外力干涉不了。强行改命,往往只会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因为这个插曲,齐琳回家时恹恹的。
如往常那样敲门的时候,她还没察觉出异样。她家的房子离周围的邻居有点距离,门口那一片雪都是崭新纯白的,除了她的脚印,再无其他。
姥爷先一步穿过墙门,回身给她开门:“外面冷,赶紧进屋暖暖。”
齐琳刚要迈步进去,就听门神咳了一声,朝墙角瞥了一眼。
齐琳:“……”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里有个凸起的小雪堆,好像下面放着什么东西,被雪覆盖住了。那个角落,曾经出现过兔子,鱼,野鸡,野果,都是水水送的礼物。
“水水又给我送礼物了吗?”
齐琳蹲下身,双手扒开雪,盘成一坨蚊香的青蛇出现在眼前。
“水水?!”
青蛇显然冻僵了,它没有眼皮,金色竖瞳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膜,黯淡灰白,毫无光彩。修长的躯体硬邦邦的,一动不动像个冰雕。
那身翠绿色的鳞片漂亮独特,齐琳一眼就认了出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它在这里一天一夜了。”门神忍不住道,“我说了家主外出,它不信,非要等。”
齐琳:“……”
她的眼前几乎出现了那样的画面,执拗的青蛇一意孤行的守在寒雪中,瑟瑟发抖,只为了等她归来。雪慢慢的覆盖它的身体,它在冰冷中逐渐昏迷。
“水水好傻。”齐琳的心又酸又软,将青蛇抱在了怀里,“就算你是蛇妖,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她进了屋,以最快速度升起了火炉,将青蛇轻轻放在温暖干燥的毯子上。
“我得去找找有什么丹药,水水这样子肯定冻伤了。”齐琳拜托姥爷,照看一下青蛇,急匆匆跑去盛放丹药的药房。
姥爷不大情愿的应了,等齐琳走出房门,他转手拿了口大铁锅,架在火炉上。
依次加入水,加入蘑菇,加入青蛇。
忘记带钥匙而转回来的齐琳:“姥爷!!!”
“矮油,它怎么进去了。”姥爷若无其事的把青蛇捞出来,加入一把青菜,“都绿油油的,老花眼不顶事了。”
齐琳幽幽的盯着姥爷,将柳倾水抱进怀里,不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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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倾水迷迷糊糊中,鼻尖萦绕着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香香软软,既熟悉又陌生。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它,舒服的让人想要紧紧缠绕,永远不放开。
这气味好像琳琳啊,它曾经无数次的从信件中嗅闻那一点稀薄的味道,幻想着被她拥抱入怀的感觉,那一定是世间最甜美的梦。
……等等,琳琳?
柳倾水陡然清醒,三角头昂起来,盯着面前精致可爱的脸庞,不敢置信的惊呼:“琳琳?”
没等齐琳回应,柳倾水又缩回脑袋,盘好躯体,试图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能动,倒带倒带,不然梦就醒了。”
它想起来了,它在琳琳家门口冻了很久。她没有出来,想必是真的厌恶了它。它骗人,它活该。它不奢望能得到琳琳的原谅,只求她能当面听它解释。
现在的它还活着吗?难道是回光返照?
被琳琳抱在怀里,甜甜的微笑,轻轻的爱抚……那必然是死前的美梦吧,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具冻僵的蛇尸。
……它还挺适合煲汤的,可惜琳琳不吃荤。
齐琳:“……”
有点好笑,又有点好哭。
“水水,醒醒。”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将它的头抬起来,看着它那双金色竖瞳,“我原谅你了,水水。”
对柳倾水来说,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了,它晕晕乎乎的吐着蛇信子。
“琳琳说原谅我了,我真的在做梦吧?”
眼瞅着它又要故技重施,将头埋进齐琳温暖的胸口,一旁姥爷实在看不下去了,面无表情的拎起蛇尾巴,作势要丢进汤锅里。
“脑子坏了,没的救了,还是煲汤吧。”
柳倾水:“……??!!!”
它下意识缠紧了姥爷的胳膊,无论对方怎么甩都不脱手。
它彻底清醒了,眼前的琳琳是真实的,说原谅它也是真实的。它的眼中积蓄起两泡泪,百转柔肠的呼唤:“琳琳~”
齐琳亦伸出双臂:“水水,别闹了,快回来。”
柳倾水将身体压缩成弹簧,纵身一跃向着齐琳飞去,眼瞅着即将重回温暖的怀抱,半途却撞上了一块坚硬砧板,贴成了一张蛇饼,缓缓滑落。
姥姥将菜刀立在砧板上,笑吟吟的说:“男女授受不亲,雄蛇也一样哦。”
她背后的黑暗几乎化为了实质,好像有无数双眼瞪着柳倾水。
柳倾水垂着头,规规矩矩的游到齐琳面前,仰起泪盈盈的眼:“琳琳,我一直都想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齐琳摆摆手:“没事啦,对我来说,只是花了点钱而已。”
“可是我……”柳倾水愧疚的尾巴贴紧了地面,“我不该欺骗你,什么圣诞老人的孩子,美人鱼小王子,都是假的。我该诚实的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好了,我原谅你。”齐琳歪了歪头,眸光如清澈的溪水,带着温柔笑意:“但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再骗我了。”
“嗯嗯!”柳倾水用力点头,眼瞅着又要哭了,“琳琳,你怎么这么好!”
齐琳发现水水真的是水做成的,这也太会哭了。她白嫩的指尖点了点它的头:“水水也很好,自信点。”
她虽然年幼,但在某些感情上,却是很通透的。姥姥和姥爷知道柳倾水的身份,想必就已敲打过它。柳倾水之所以想尽办法伪装,也是不得已。
它和她,都珍惜着这份友情……
柳倾水眯着眼,享受齐琳指尖的温度,甚至不由自主的主动磨蹭,只求更多的爱抚。
姥姥举起了砧板,微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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