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单
刺耳的孩童哭声不断刺激耳膜, 齐琳睁开眼,看到的是晃动的车厢顶。
行李架上放着她的背包,一个翠绿光滑的三角小脑袋从拉链缝里探出来, 正对上她的目光。见她醒了,欢喜的游过来, 缠绕在她的脖颈上。
齐琳的手指若有所指, 柳倾水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点头。
隔着两排座位, 有个男人在高声斥责:“你们娃都嚎了个把小时了, 也不管管,怎么当爹妈的!”
年轻的夫妻俩哄不住座位上三四岁的男孩, 只能陪着笑脸不住道歉:“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我孩子病了, 他疼……”
男人毫不客气:“就你家孩子可怜, 我们打工的就不可怜?我东奔西跑的出差, 整两天没阖过眼了, 就指着火车上这点时间补觉。”
旁边有女声帮腔:“火车是公共空间, 大家要互相体谅。你们娃儿要再哭闹不休, 咱们就只能叫乘务员了。”
“好好,对不住……”年轻妈妈噙着泪, 抱起不停喊疼的孩子,低声催促丈夫整理行李。
一家三口拖着大包小包从齐琳的座位旁经过, 那孩子趴在母亲肩头, 双目红肿的像核桃, 小拳头塞进自己的嘴里,抽抽噎噎的止不住眼泪。
他们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徘徊了会, 那孩子哭的越发厉害了,在赶来的乘务员指引下,进了一旁卫生间。
门扉关上,隔绝了所有声嘶力竭。
齐琳取出手机,在高中同学群水了几句,又刷到灵异局的工作群。
和闹腾的同学群不一样,工作群人数近百,日常却如死水,没有多少动静。
除了管理员李璇玑会发布一些新任务和新动态,群里主动发言的人寥寥无几。
但齐琳依旧将这个群置顶,并时刻关注。无他,她需要多做善事,积攒功德,争取早日解除柳倾水的封印。
几分钟前,群里弹出了一条新信息。
【豆沙粽子:拔除尸毒,专业对口者私聊,报酬丰厚】
齐琳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对方头像加好友。她自己虽不懂,但奶奶侯从蓉生前是出名的灵医,应该可以治疗,当然具体情况还需当面诊断。
对方没有立刻通过申请,齐琳放下了手机。
她调整了下覆在脸上的黑色口罩,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柳倾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调整了下姿势。
穿过车厢中央的走廊,她停在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吗?”
门很快打开,尖细的孩童哭声同时传出来,年轻妈妈小心翼翼的说:“对不住,我们在里面。姑娘你要用卫生间吗?我们马上给你腾位置。”
“不用,我洗个手。”齐琳友善的笑了笑,侧身进去,随手关了门。
卫生间很狭小,但打扫的很干净,没什么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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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抱着孩子晃悠,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疲惫。妈妈想要从他手里接过孩子,他却摇了摇头:“很快就到燕京市了。”
齐琳洗了手,慢条斯理的取出纸巾擦干:“听口音,你们是J省人吧?”
年轻妈妈不好意思不搭话:“你也是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琳熟练的换了方言:“我家就在J省。”
年轻妈妈多了几分亲近:“你来燕京市上学还是打工哪?”
齐琳取下脸上的旧口罩,扔进了垃圾桶:“上学,刚要去报名呢。”
她抬眼微笑,白皙的脸庞清丽秀美,自带一股天然的优雅矜贵。
年轻夫妻一瞬间都看楞了,妈妈不由自主的夸赞:“姑娘你可真是好相貌哪,就跟电视上那些明星似的。”
齐琳含蓄的弯了弯嘴角,目光移到那孩子身上,大约是哭累了,他闭眼蜷缩在爸爸怀里,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她温声道:“你们是带这孩子去燕京市看医生的吧?”
她轻轻走近,伸手抚摸着孩子柔软的短发,一下一下不快不慢,好像含着某种韵律。孩子紧皱的小脸逐渐舒缓,靠在爸爸肩头,沉沉睡去了。
夫妻俩瞧着这神奇的一幕,不由诧异。自从月前,孩子得了这场怪病,日夜疼痛哭嚎难以安眠,像此时这般安然入睡,是破天荒头一回。
齐琳将目光移到他们身上,注视良久,就在两人莫名疑惑时,忽然开口了。
“你丈夫姓李,家中排行第二。你名中带红,父亲早亡。你俩婚后第四年,才怀了这孩子。他夏天出生,农历九月十五的生辰。自小康健活泼,却不知为什么,月前忽然生了怪病,腋下生了个大包,疼痛难忍。”
齐琳修长柔软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孩子的腋窝处,语气轻柔,缓缓道来。
“你们为了给他治病,跑遍了J省的医院。那些专家医生都诊断,这孩子腋下生了个皮下瘤,必须动手术。但哪怕动了手术,没过几天那瘤子就重新长了出来。J省的医生无法诊断如此古怪的病情,便推荐你们去燕京市的大医院,是不是这样呢?”
名为闻红的女人张着嘴,失了语。
她的丈夫李昌炳脸上是大写的震惊:“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齐琳这么一说,就好像亲眼所见一样。若非确定从未见过这么漂亮一姑娘,他们普通农民家庭又没啥好图谋的,夫妻俩真要怀疑是不是被人一路跟踪监视了。
齐琳收敛笑容,凝重道:“这孩子得的不是实病,而是虚病,你们走错门路了。”
如果换做数天前,有这么一个陌生人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实病虚病,夫妻俩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他们虽是乡下人,但九年基础教育还是接受过的,哪会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
但孩子的怪病久治不愈,愈演愈烈,劳财劳神倒也算了,眼瞅着孩子被折磨的气息虚弱,他们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唯恐这掌心宝心头肉挺不过去就夭折了。
只要能治好孩子,别说求神拜佛,便是要他们后半辈子吃素,也是心甘情愿的。
闻红连忙双手合十,恭敬道:“大师,不知您贵姓?”
这姑娘瞧着年轻漂亮,和老家那些跳大神的神婆道士完全不一样,但光凭方才那些话,就知不是个普通人。
她听上一辈的人说过,真正有道行的修士,根本不需要你开口,人家对你家里的事,因果轮回比你自个儿还清楚呢。
若眼前这姑娘真是个有大能耐的修士,她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李昌炳暗中打量着齐琳,没有阻止老婆的参拜。不论这姑娘有什么目的,随便听听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他家是乡下人,为了治孩子又掏空了家底,根本没什么好图谋的。
“我姓齐,你们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坏心思,有缘遇到,顺手一帮,结个善果而已。”
齐琳从背包中取出小巧精致的香烛,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捧着。
“我是出马仙,自小就结了仙缘。”
闻红诺诺点头,按照齐琳的指示,点香磕头,大礼参拜。
“齐大师,你说我娃儿得的是虚病,是冲撞了什么吗?”
齐琳闭了闭眼,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柳倾水配合默契的,附在了她的身上。
在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后,两人可以默契的共同使用这具身体了。
对她的异样,年轻夫妇都看在眼里。原本漂亮时尚,亭亭玉立的姑娘,忽然面色一变,眼角眉梢的神态都邪魅起来。如果说这是演技,那下一届奥斯卡得主,非她莫属。
当齐琳再开口时,夫妻俩直接倒抽一口气。方才悦耳轻柔的嗓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另一个清朗庄重的男声。
“吾乃本堂掌教柳门蛇仙,应弟马召唤落马登科。八宝罗汉,盘头织女莫要着急,待吾仔细看看这小香童的因果。”
自从柳倾水出现,室内的空气凝重起来。夫妻俩被一种莫名的威势压迫,心头不由自主的浮现惶恐敬畏。
眼前这位,是真大仙!不是那些跳大神的三流骗子哪!
对齐琳的身份,年轻夫妇再无半点怀疑,一想到自家孩子的怪病有治,满心满眼都是祈望。
室内香烟缭绕,聚而不散。
齐琳的眸光沉重,从那孩子缓缓移到闻红身上,最后又注视着李昌炳。她好像在端详眼前人,但视线的落点却更遥远,穿越空间时间,见证了一幕幕不为人知的恩怨因果。
她在心中将所见告之柳倾水,柳倾水装模作样的叹息。
“孽障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夫妻俩忐忑不安,也不敢直视齐琳的脸,微躬着身:“大仙儿,咱娃这是冲撞了什么?”
柳倾水两指点了点李昌炳:“这祸根,原是八宝罗汉招来的。”
“我,我……”李昌炳顿时涨红了脸,惊惶的不知所措。闻红急切追问:“大仙儿,请您明示!”
“去年寒冬,你是不是打死了一名黄家崽子?”柳倾水责怪的跺了跺脚,“那黄家老人有点道行,因着子孙被你打死而怀恨在心,遂咒了这小香童,让他得了这怪病。”
李昌炳初时有些茫然,后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
闻红抓住他的手,心急道:“村里老人不是总挂嘴上,咱东北这疙瘩的不能冒犯了胡黄柳白灰五家。你打死了一只黄皮子,怎么也不跟我说!”
李昌炳忍不住争辩:“那畜生偷了咱家的鸡好几回,咱那鸡养着不是给你补身子用的么!”
闻红一时语塞,眼眶蕴了泪。若不是真遇到了这等邪门的事,年轻人哪会听信上一辈那些老话。不过一只野生畜生,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那天半夜,我听见鸡窝里有动静,就知道那畜生又来偷鸡。咱家不算富裕,养一窝鸡也值不少钱,都让它糟蹋了。”
李昌炳至今回忆起来,还是气不平,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睡得沉,不晓得。我悄悄披衣,提了锄头过去,先把墙洞眼子都堵实了,只留下门口那道缝隙。那畜生机敏,也听见了我的动静,慌慌张张从门缝里冲出来,我一锄头就砸扁了它。”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一想到自家孩子遭了这么大罪,所有愤怒都转化为了懊悔。
李昌炳将孩子递给老婆,扑通一声跪在齐琳面前,恳求道:“大仙儿,我知道错了。求您给那黄仙儿递个信,只要它能放过我娃儿,无论什么条件咱都答应。若它真要寻仇,冤有头债有主,尽管冲着我来,我娃儿是无辜的!”
齐琳上前,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她的嗓音忽然又恢复了清脆女声,不急不缓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桩案子若让我断,那黄家崽子偷窃在先,也不算全然无辜。八宝罗汉若能作出一些补偿,未尝不能了结这段恩怨。柳掌教,您觉得呢?”
柳倾水当即点头:“弟马判的公正。“
“盘头织女,你将这小香童放在地上,解开他的衣裳,让我看看腋下。”
若有外人在这里,听着齐琳一会儿女声,一会儿男声的变化,以为她精神分裂呢。但夫妻俩已见识了齐琳的神异,丝毫不敢有轻慢之心。
李昌炳脱了外套铺在地上,让老婆将孩子平放在上,解开外衣。他们给孩子穿的宽松,外面还瞧不出真切,一露出瘦弱的手臂,就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那孩子两边腋下,各长出了鸡蛋大小的瘤子。肉色皮肤上盘踞着一条条紫筋,腥臭扑面而来,触目惊心。
柳倾水暂且放下手中香炉,从齐琳的背包里取出三张符箓,念念有词后,分别贴在那孩子额头,胸口和脐下三寸。
突变是在一刹那发生的。
那孩子忽然受刺激般,猛地睁开眼,黝黑的眼眸覆盖着一层血色,脸色狰狞的瞪着胡丰年。四肢颤动着,似乎想要跳起来,但却被符箓强行封印着,无法动弹。他剧烈的喘着气,喉咙底发出如同野兽嘶吼的声音。
“蛇妖……不要……多管闲事……”
夫妻俩被吓呆了,惊恐的看向柳倾水。
“这位黄仙儿,吾与你打个商量。”柳倾水镇定的按了按孩子额头上略有些松动的符箓:“你折磨这家人这么久,也算出了心头恶气。念在这家人诚心悔过的份上,不如放他们一马。你有任何要求,烧香供奉或立牌祭祀,都可以提出来?”
附身在孩童身上的黄皮子怒道:“他杀了我嫡亲儿子,我要让他儿子赔命。一命换一命,才算公平。难道只有他们人类的命珍贵,我等妖族的命就下贱么!”
“你怎么不说,是你儿子偷鸡在前。便是以人类的法律来判,这家人也罪不至死。”
“我不管,我的乖儿不能白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柳倾水跟着齐琳受教育多年,可不是随便就能被绕进去的。这黄皮子被仇恨蒙蔽,已然陷入心魔,他也渐渐丧失了谈判的耐心。
“黄皮子,吾念你修行不易,若此刻从这小香童身上离去,便放你一马。如果不然,休怪我下手无情。”
黄皮子龇牙咧嘴:“臭长虫,有本事你来啊!”
柳倾水脸色一沉,也被激起了几分怒气。从齐琳的背包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捻出两枚细长的银针。
这原是侯从蓉的东西,此时倒是排上了用场。
夫妇俩对视一眼,担忧的握紧彼此的手,但却不敢多说什么。事至此,早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只能祈祷这位大仙儿道高一丈,收了附身在他们孩子身上的妖孽。
柳倾水眼疾手快,只见银光一闪,两枚银针已插进孩童腋下的瘤中。
虚空中忽然传出一声凄厉惨叫,伴随着痛斥叫骂。
柳倾水不为所动,双手掐诀,念念有词。
那孩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白向上翻着,一点黑眼仁都看不见,嘴唇红的渗人,嘴角直冒白沫子。
“啊!”闻红忍不住惊叫,既害怕又心疼,忍不住上前想要去抱自己孩子。后面李昌炳用力拽回了她,牙关咬死:“不要打扰大仙儿施法。”
过了会,孩子逐渐安静下来,腋下那两瘤子,流出了一股腥臭黄液,瘪了下去。
咒法破除,那黄皮子被术法反噬,受伤不轻。它化为一团黑暗烟雾,凶恶的盯着齐琳:“出马仙……不会就这么算了……”
齐琳微微一愣,这是被怨恨上了吗?她原也有些同情她的,毕竟死了孩子,只是个可怜的母亲。
“怎么着,我家弟马做事,你这黄皮子不服气?”
狭小的室内,忽然显出巨大的翠绿色巨蟒的虚影,张开血盆蛇口,狠狠咬在那团黑烟上。
黑烟逃之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消散在空气中。
那孩子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了。
柳倾水收回两枚银针,眸光移向那对夫妻:“此事已毕,吾先走一步。”
香炉中,闻红敬上的三支香忽然熄灭。
齐琳看着那个饱受磨难的孩子,目露怜惜。从背包里取出香灰瓶,在孩子腋下撒了些许:“这孩子身上的邪咒已除,那黄皮子也死了,你们放心吧。”
夫妻俩亲眼瞧见刚才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一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如今看到孩子久治不愈的怪瘤子,就这么慢慢的消退了,连忙上前抱紧孩子,喜极而泣:“多谢齐大师。”
齐琳认真嘱咐:“孩子遭了这场罪,必然要虚弱一阵子,可能会引发其他疾病。我建议你们还是再去B市的大医院,给他仔细检查一下。”
闻红对齐琳心悦诚服,恳求道:“那齐大师能不能出手,给我们孩子调理一下身体。”
“虚病,实病要分开处理。我并不是医生,管不了生老病死。”齐琳语重心长,“你们要相信现代医学!”
闻红:“……”
早先,夫妻俩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将家中积蓄花了个精光,这次去燕京市,向亲戚借了几万块钱才上的路。李昌炳从包里取出红布包裹的厚厚一叠现金,恭恭敬敬的送上:“一点香火钱,请齐大师笑纳。”
齐琳摆了摆手:“你们在车上遇到我,既是缘分,也是造化。”
夫妻俩诚心酬谢,说什么都要齐琳收下。
齐琳再三推拒不成,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金猪外表的存钱罐:“这样吧,你们拿出一元钱硬币,诚心诚意的祈祷后投到里面,就算我收到你们的香火供奉了。”
夫妻俩见她如此淡泊名利,越发觉得这位就是入世修行的真仙人。能在火车上遇到贵人,是他们的福运。
闻红握着一元钱硬币,诚心的祈祷后,投入了金猪中。
在凡胎肉眼看不见的世界,金猪身上散发出微弱功德金光。
齐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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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大吉,出马堂的首单顺利结束。
车站里人流穿梭,经过齐琳身边时,都会情不自禁的回头。齐琳从背包里重新拆了个口罩戴上,才算杜绝了这个麻烦。但她高挑修长的背影,窈窕婀娜的身姿,不论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她在车站里绕了半圈,才算找到了自己学校接引新生的旗帜。
燕京大学,华夏第一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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