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第二?天, 三人在家吃了早饭，然后?把老房子里里外外最后打扫一遍，今天是他们在家的最后?一天, 走前得保证干干净净。一直等车到了, 他们才大包小包的拎着行李上车。
黎耀桐把自己的箱子也带上, 因为学?校在市区，来回路途遥远, 所以他们今天在市区住一晚，明天直接回工地。
临行前, 裴柯把大门的锁重新锁好，一个人在门口伫立许久, 盯着土黄色的铁锁出神。
这一走恐怕又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他想?再看看老房子。
黎耀桐没有打扰他，趴在车窗边凝望裴柯的背影，他知道离开家的滋味不好受, 就让裴柯自己待一会吧。
邻居张嫂子知道他们要?走, 拎了一大筐东西?硬塞到裴柯手?里, 满脸不舍：“你在外?一个人打拼不容易，我啥也帮不上, 只能给你带点吃的……你别嫌嫂子没用。”
裴柯没有推辞，和张嫂子陈哥俩聊了几?句，眼看时间差不多, 他才告别这?对好心的夫妻转身上车。
黎耀桐放下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依依不舍的冲她们挥手?，裴梦也伸出头?, 眼里噙着泪花。
“有空还来玩啊！”张嫂笑眯眯的握了握他的手?，大声说：“下次冬天来, 嫂子给你杀头?猪！”
黎耀桐重重点头?：“我一定?还会来的！”
车缓缓开动，沿着来时方向前行，很快将这?个淳朴落后?的小村子甩在身后?。黎耀桐扒在后?窗努力往后?看，只看到村子在视线中一点点变小，直到最后?隐入群山，再也看不见。
他心里空落落的。虽然这?个地方他只待了七天，却像是七年那么久，他喜欢那里的人和山水。
这?趟周景和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他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因此昨天夜里赶最后?一趟飞机回去了，但他走前吩咐助理?给黎耀桐买好了票，又叮嘱司机全程跟着，所有事交代完才离开。
黎耀桐不愿意一个人坐飞机，坚持跟裴柯坐高铁，周景和烦得要?死，干脆随他去，转头?给他俩都换了一等座。普通车厢吵得要?命，就黎耀桐那娇气样估计受不了，反正好人做都做了，干脆把裴柯也一并换过去，省得黎耀桐打电话又跟他闹腾。
去市区要?一个多小时，黎耀桐不一会就靠在裴柯身上睡着了，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不停砸吧着嘴巴说梦话，裴柯好几?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在招呼他也过去吃。
他无?奈抬手?帮黎耀桐调整姿势，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他把人大半搂在怀里，自己却支着两个人的重量坐着。
因为怀里是他暗恋喜欢的人，因此不觉得辛苦。
………………
黎耀桐被叫醒的时候，车已经稳稳挺好了。
“到了。”裴柯指了指窗外?，轻声提醒。
黎耀桐瞪大眼睛，赶紧把倚在另一边同样甜睡的裴梦叫醒，“妹妹！你快看！”
三人依次下车，郑叔叔打开后?备箱帮他们把所有的行李都拿下来，笑着说：“这?学?校听说是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很高，就是管得很严。”
黎耀桐抬起右手?遮住顶上阳光，眯着眼睛看朱红的大理?石校门，没有他就读的学?校大门气派，却透着一股学?术的威严肃穆，与国际学?校自由开放的氛围截然相反，让黎耀桐这?种学?渣都有些紧张。
他非拉着裴梦在校门口合影，给她拍了好多张照片，说是回去要?给自己姐姐看，还在朋友圈秀了一波，跟人炫耀他有个又好看又会读书的新妹妹。
今天是暑期班开学?第一天，到处都是送孩子入学?的家长?，又因为是寄宿制学?校，人人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行李被子，平均一个学?生身边要?跟两个家长?，个个热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学?校占地面积也很大，从正门口到女生宿舍楼得走十几?分钟，要?是从前的黎耀桐早就娇气的大呼小叫，可是在工地锻炼了这?么多天，他已经不是原先的小弱鸡了，区区两个蛇皮袋完全不成问题！
他没注意到周围人时不时向他投来的视线，也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关注，终于有个男生鼓起勇气走过来，礼貌地问询他是否需要?帮助，并且隐晦表达想?加微信好友的想?法。
黎耀桐很擅长?处理?这?种事，过去那么多年，他随便走在路上都会遇到想?要?他联系方式的人。只是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礼貌地回绝，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啦！”趁着裴柯低头?看入学?宣传单的空当，黎耀桐肆无?忌惮胡说八道，一点没有说瞎话的窘迫。
男生回头?看了一眼裴柯，也不再纠缠，道了歉后?转身离开。
裴柯无?论样貌气质都是极其出众的，普通男生当然选择知难而退。
此时裴柯看完宣传单走过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没事。”黎耀桐怕他发现自己编排他是男朋友的事，赶紧又问：“是不是快到了？”
裴柯看他躲闪的眼神就知道黎耀桐有事隐瞒，不过他不是追问到底的人，桐桐不愿意说他就不问，点头?道：“前面就是。”
几?人终于来到女生宿舍12号楼下，门口宿管阿姨拦住了他们，严肃道：“女生宿舍，男人止步。”
黎耀桐回头?看了一眼裴柯和郑叔叔，抬脸笑道：“阿姨，我们东西?太多了，靠我妹妹一个人上五楼很吃力的，您瞧——！”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一大堆的东西?，又指了指娇小瘦弱的裴梦，试探着商量：“我可以帮她把东西?拿上去吗？就我一个人，送完就下来，绝不耽误一点时间。”
宿管阿姨本来不想?同意，因为别的女生都是妈妈或者?姑姨跟着的，男性亲戚在楼下等待。她瞧了一眼裴梦，又看了看她身边跟着的几?个男人，心中也大致有数。
这?种情况多半是母亲不在了，否则她怎么会错过女儿入学?第一天这?样重要?的场合。
而且黎耀桐的长?相不像裴柯那么冷硬且有攻击性，他那张漂亮精致又乖巧的脸蛋确实降低了不少阿姨的警戒心，她斟酌片刻后?同意了。
“好吧，只能你一个人上去，他俩不行。你先过来登记身份，把东西?送上去马上出来，不能久留。”
黎耀桐对她感激一笑，低头?把资料填好，从裴柯手?上接过一个沉重的大箱子。
裴柯很不放心的问：“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黎耀桐不以为然，“放心吧，我会把妹妹好好送上去的！”
裴柯不舍得他拎那么重的东西?上五楼，可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男人本就不该踏足女生宿舍，万一出什么事谁来负责？
他只能叮嘱黎耀桐注意安全：“如果?累了就原地休息，不要?勉强。”
黎耀桐想?向他证明自己很厉害，拎着行李箱进门，裴梦也两手?提满东西?跟上，她们大约要?往返两趟才能把东西?都拿完。宿管站的几?个阿姨见她确实困难，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也帮着拎了一袋子，带她们往五楼去。
上楼的时候，黎耀桐好几?次都被手?上沉重的行李箱累得直喘气，裴梦担心的凑过来给他擦汗，小声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弱，以前也不是没做过重活。
可是黎耀桐不肯，他擦着满头?的汗，喘着气回道：“不、不行……”
他认为男生在体?力方面照顾女孩是应该的，哪有让女孩子着大箱子爬楼，自己甩手?跟在后?头?的道理?？
一边的阿姨见他们对话，以为他俩真是亲兄妹，不由夸道：“你们感情真好，就是长?得不太像。”
她猜测他俩的父母一定?是人中龙凤，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一对孩子。
黎耀桐神秘一笑，没有解释其中的误会，“是呢！阿姨，我妹妹以后?就拜托您看顾啦……”
他很会哄人，平时就甚得长?辈们喜欢，阿姨看他言语之间都是对妹妹的关心，笑着说：“照顾这?里所有的女孩子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不过小梦情况特殊，我们会多留心的，你放心。”
说着五楼就到了，有人陪说话，黎耀桐也没那么累。他进宿舍后?把东西?放下，又在阿姨指导下将被褥蚊帐挂好，接着下楼把剩下的东西?拿上来，来回跑两趟，一共爬了十几?层楼，腿肚子都打颤。
学?校的条件不错，一间宿舍住了八个女孩空间还有剩，而且还有独立卫生间。黎耀桐观察了下，其余几?个女孩是母亲陪同来的，看上去都是斯文单纯的模样，估计不会太难相处。
因为近些年校园霸凌的事层出不穷，黎耀桐多少听说过一些，他很担心裴梦这?样柔软的性格在学?校会不会被人欺负。而且她身边又没有家长?看护，万一受了委屈都没人撑腰。
黎耀桐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和她们聊天，三言两句就把其他女孩家庭情况大致摸清楚了。就算没有刻意学?过，可是身在经商大家族，耳濡目染无?师自通，他的社交手?段并不差。
几?个女孩家庭关系都很简单，成绩优异，父母都有正经工作，估计不太会搞霸凌。
铺完床黎耀桐就要?跟阿姨下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正跟室友们愉快聊天的裴梦，看来是没有大问题，放心不少。
走出宿管大楼，司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抽烟，只有裴柯一个人在树下等他。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折射在裴柯俊美的侧脸上。他穿着白色衬衫，低头?看着地面，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垂下，遮住一半清俊没眼，美好得像小说里独一无?二?的男主。
黎耀桐小跑着向他本去，如同小鸟归巢。
四十二
四十二
几个人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饭后, 他?们又跟着裴梦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帮她熟悉一下各个教学楼的?位置，裴柯还把教务主任的电话也存在手机里, 以防万一。
虽然很不?舍, 但是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
“在学校好好读书, 需要用钱就给我打电话，大?姐说她每周会来看你一次……”
裴柯站在校门口, 向来不?多话的?他?此刻也和所有关心妹妹的普通哥哥一样，总觉得自?己还有有很多很多事需要叮嘱, 总也放心不?下，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
裴梦很认真的?一一记下, 并没?有觉得烦，轻声说：“我知道?了，哥哥。”
她说着又看?向旁边的?黎耀桐，犹豫着道?：“你和桐桐哥哥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在外干活别太?劳累, 要……要一直做好朋友。”
裴梦很怕黎耀桐将来不?和她哥哥做朋友了。她真的?喜欢和哥哥们生活在一起, 虽然只有短短七天，可那?却是裴梦从小到大?为数不?多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好希望等到过年放寒假的?时候, 她还能再看?到桐桐哥哥。
而?且她发现，只有跟桐桐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哥哥眼里才有光, 像是很快乐的?样子?。
“会的?。”黎耀桐不?等裴柯回答就抢先一步开口，热情洋溢的?说：“我还打算寒假邀请你去我家玩呢！”
“我家养了两只狗三?只猫，还有个一岁的?小侄儿, 可热闹了！”
他?的?话似乎给了裴梦一剂强心针，裴梦得到了保证, 别提多开心了。她开始认真的?期盼寒假的?到来，保证道?：“我在学校一定好好读书，争取期末考进年级前十！”
“哇，那?就说定了！”黎耀桐激烈鼓掌，“到时候一定接你去我家！”
两人站在校门口幼稚的?伸手拉钩，承诺谁骗人谁小狗。
裴柯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们，眼底盛满温柔。
“裴梦——！”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黎耀桐抬头看?去，原来是裴梦宿舍的?几个女孩子?，她们结伴走了出来，手上还拎着热水壶，微笑着招呼道?：“要不?要一起去打水？”
“……去吧。”裴柯在妹妹脑袋上摸了摸，低声道?：“晚自?习下课记得给我打电话。”
裴梦点了点头，再次跟黎耀桐道?别，然后转身背着阳光慢慢跑向女孩们，从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接过自?己的?水壶，接着又回头用力地向他?们挥手，跟着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黎耀桐第一次送别人入学，心情却比裴柯这?个亲哥哥还伤感，都看?不?见人了仍然垫着脚伸头往里张望。
“走吧。”裴柯轻声唤他?，“小梦从小习惯独立，不?会有事的?，她能照顾好自?己。”
黎耀桐幽幽一叹，呢喃道?：“我知道?，就是……有点难过。”
“最?讨厌离别了。”
门口的?保安催促了几声，黎耀桐才跟着裴柯和郑叔叔走出大?门，他?回头看?着电子?大?门缓缓闭合，彻底将裴梦隔绝在了学校里，一步三?回头的?上车。
周景和给他?们在市区酒店开了房，从学校过去半个多小时，郑叔叔去拿了房卡，递了一张过去说：“你俩一间，我住一间，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们赶九点半的?车。”
黎耀桐拿了房卡和裴柯坐电梯上九楼，刷开房门进去，他?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偌大?豪华的?房间正?中央摆着两张单人床，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隔开了阳台，外面正?对着远处山峦，脚下就是滔滔江水，晚上还可以在露天阳台上眺望江景，风景十分宜人。
他?把箱子?推到一边，脱掉鞋子?跳上柔软的?床铺，在垫子?上弹跳了几下，开心的?大?喊了一声。
虽然住裴柯家里也没?觉得委屈，但是谁不?愿意睡大?房间呢？
裴柯第一次住如此豪华的?宾馆，到处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净水机，接了水后让黎耀桐过来喝水，刚才在车上他?就嚷嚷渴了。
接着两人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晚上也没?出门，就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饭，等到天彻底黑透，黎耀桐便邀请裴柯一起去露台坐坐。
清凉的?山风阵阵袭来，黎耀桐双手捧着热茶，身上披着毯子?缩在藤椅上，依依不?舍的?说：“明天咱们就要走了……回去又要干活。”
“我帮你做。”裴柯坐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把毯子?盖好，一个脚趾都不?露出来。
黎耀桐摇头：“不?要，我可以自?己来。”
说着他?张开右手摊开给他?看?，自?豪的?说：“你瞧，我今天帮妹妹拎箱子?上楼，手上也没?有再起泡了！”
裴柯把他?的?手拿过来仔细翻看?，上天也许对有些人就是优待的?，比如黎耀桐。明明也算干了许多天重活，掌心反复起泡又消失，可是他?的?手心摸上去还是软软弹弹，似乎那?些苦力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永远都是养尊处优的?小王子?。
手被裴柯轻轻的?握着，黎耀桐心跳又开始不?争气的?加速，告白的?话差点就要蹦出来。
可是手机响了，白白破坏刚才那?么好的?气氛，黎耀桐满含怨念的?接起来，是赵长山打来的?，确认他?们是不?是明天回来。在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后，黎耀桐被打断的?糟糕心情瞬间平复，拿着手机聊了几句。
本来赵长山的?媳妇是想带他?们一起吃顿饭的?，可是回家的?这?几天他?们每天都有事忙，裴柯因此回绝了她的?好意，承诺下次回来再去做客，赵长山也能理解，在电话那?边让他?们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黎耀桐又给姐姐打了电话，汇报要回去的?事，正?好黎惜竹过几天也要回国，说是到时来看?他?，姐弟俩的?对话和往日无异，黎耀桐知道?姐姐已经原谅他?了。
想到裴柯姐姐辛苦艰难的?背影，黎耀桐撒娇的?对电话那?边说：“姐姐，我想你啦……”
黎惜竹因为这?句话，心一下子?就软了。
在疼爱的?弟弟妹妹们面前，天下所有哥哥姐姐都是输家。这?些小家伙们好像天生就懂如何拿捏他?们，只要撒娇卖个乖，就能轻易让哥哥姐姐们献出一切。
可是身为姐姐，黎惜竹甘之如饴。
挂掉电话后，黎耀桐翻看?日历才发现五天后就是黎惜竹的?生日，要不?是这?通电话，他?几乎要错过。
“怎么了？”裴柯看?他?盯着手机迟迟不?说话，关切的?问了一句。
黎耀桐一脸懊恼道?：“我差点忘记姐姐的?生日了！”
裴柯了然点头，问：“那?你要送礼物吗？”
“礼物？”黎耀桐挠头，“我没?想好……以前姐姐生日我都是叫人订束花，因为她说不?需要我送礼物，让我好好读书别气她就可以了。”
裴柯摇头：“她说不?需要，其实并不?真的?不?需要。”
以前裴兰也这?样。明明是她的?生日，却没?有一个人为她庆祝，连个生日蛋糕都没?有，裴柯问她，她也只说过生日没?意思，但到了裴柯和裴梦的?生日，她却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蛋糕赶回来。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裴柯以为她真的?是不?在意。
直到去年，裴柯第一次用自?己挣来的?钱给裴兰买了个小小的?蛋糕，裴兰哭了很久，边吃边抹眼泪。自?从爸妈去世，那?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庆生。
裴柯于是才明白，姐姐为他?和小梦牺牲的?远远比自?己感受到的?还要多，他?可能一生都还不?清。
听他?讲完这?段过往，黎耀桐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回想过去的?自?己，他?好像对姐姐关心的?也不?够多。记得幼儿园的?时候他?还知道?亲手做贺卡给姐姐，那?时黎惜竹打开贺卡露出的?惊喜表情，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黎耀桐渐渐就不?再这?样做了。因为他?无论?做什么，姐姐哥哥们总是笑着夸他?，好像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久而?久之，黎耀桐就习惯了，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们的?宠爱，忘了哥哥姐姐也是需要被爱的?。
他?好自?私。
黎耀桐把头埋进膝盖里，自?责的?情绪爬满心头，为过去的?自?己而?羞愧。
“别难过。”裴柯见状，将他?的?脑袋从毯子?里挖出来，用指腹温柔的?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我和你一样，我们都不?是好弟弟。”
这?句话远比空泛的?安慰有用，至少对黎耀桐来说，两个人分担负罪感远比一个人孤独承受要好得多。
“我还可以弥补吗？”黎耀桐泪眼朦胧的?看?着裴柯。
裴柯点头：“当然。”
尽管可能有点迟了，但他?已经决定，往后余生尽全力对裴兰好，她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不?再缺席，他?会撑开自?己的?手臂为她挡住风雨，让裴兰也有依靠。
黎耀桐吸了吸鼻子?，重重的?点头：“那?我也要改！”
两人依偎在一起，黎耀桐听着裴柯胸膛深处传来的?有力心跳，想着他?的?姐姐和哥哥们，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裴柯怕他?在外睡着吹风着凉，拦腰将人抱起回身进屋，放到其中一张单人床上，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盯着黎耀桐的?睡颜又看?了一会儿。
月亮升起又落下，天边泛起一道?曙光。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四十三
四十三
坐高铁花得时间比飞机要多, 出站后来接他们的人是?赵长山，一个星期不见，黎耀桐见到他顿感亲切, 弯腰坐进了他的面?包车,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工地, 刚好是?吃饭时间。
看起来赵长山对黎耀桐回来这事也很高兴，中午还特意点了外卖, 还买了两个烤猪蹄，黎耀桐边吃边喝饮料, 跟他讲起这些天遇到的人和事，重点把?裴柯的姑父单拎出来吐槽了一遍。
“你不知道, 他可坏了！”黎耀桐还是觉得骂不过瘾，要不是?裴柯想要自己解决，他高低得?让周景和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长山笑呵呵的，说：“可别给你气坏身子了。”
他虽然人不在家, 但他老婆什么事都跟他讲, 包括裴柯祖宅开?发的事。尽管他心?里并不赞同裴柯死守房子的选择, 可那毕竟是?别人家事，何况裴柯必定有自己的考量, 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程俊宏那人确实不是?东西，赵长山年轻时就跟他不大对付，都是?那一带村子出来的, 彼此距离也?近，族谱扒拉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沾亲带故, 赵长山那会就对程俊宏没好脸色，觉得?他虚伪做作?, 后来证明果然如此。
吃完饭，黎耀桐和裴柯回宿舍把?东西规整好，一推门又跟宿舍里的室友们聊了好一会儿。
知道黎耀桐要回来，老王还特意帮他俩把?床铺上的毛毯拿出去晒一晒，好让他们回来后不用?再忙活。也?许是?受黎耀桐的影响，裴柯也?没那么冷硬，低声?道谢。
“谢啥？”老王爽快的摆手，“都是?一块住的，你俩年纪又小，顺手的事。”
黎耀桐把?张嫂子送他们的吃食拿出来一一分?发，每个室友都分?到一些，老张咬着鲜花饼不住夸赞，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期间黎耀桐抽空给关鸿和张其安打?了电话，告诉他俩自己回来的事，张其安憋不住要来会会裴柯，他真搞不懂这小子有什么魔力，迷得?黎耀桐七荤八素，在群里张口裴哥闭口裴哥，完全不管他们死活。
回来后，黎耀桐也?很开?进入了工作?状态，下?午三点半上工，没有偷懒没有抱怨。他已经打?算好要回去读书，可是?离开?前的每一天?，他都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不能白拿钱。
裴柯见他干劲十足，担心?他太拼伤了身体?，一直在不远处留意着他，只要黎耀桐动作?稍微慢了些，他就赶紧卸下?手上的活过来帮忙，两人配合着，干活效率高了不少。
赵长山恰好路过，瞥见他俩共事，站一旁看了一会儿，琢磨过来了。
裴柯那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看桐桐那个样子……估计是?真喜欢上了。
这可给赵长山愁坏了。这俩孩子品行相貌都不错，站一起也?登对，就是?家境差得?有点大，估摸着桐桐家里人不能同意他俩的事，万一到时刘经理来责问他可咋办？
为了试探他俩关系到了哪一步，第二?天?赵长山找了个借口特意又把?他俩喊了出去。
黎耀桐刚干完活热得?要命，裴柯给买了他喜欢的冰红茶给他，两人并排坐一起，齐齐看向对面?愁容满面?的赵长山。
“赵哥，怎么了？”黎耀桐拧开?盖子，非让裴柯先喝一口，然后自己才肯喝，完全就是?个小恋爱脑的德性。
赵长山愁得?饭都要吃不下?了，他轻咳一声?，假装没发现什么，说：“也?不是?啥大事。”
“就……我老婆昨晚给我打?电话，说她村里有个小姑娘家里人托她给帮忙找个对象。”
黎耀桐听得?很认真，裴柯似有所觉。
赵长山又说：“那小姑娘也?是?我打?小看着长大，今年刚好二?十岁，品性绝对端正，模样也?不错，就是?学?历低了点，初中毕业。但是?她人老实又能吃苦，现在在机车厂上班，一个月拿五千工资，也?不是?那种乱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很适合居家过日子。”
“她妈的意思是?，最好找个一起在城里打?工的男孩子，两人彼此有个照应。对男方家庭条件没什么要求，只要人踏实不轻浮，她们家愿意给彩礼，还能帮着在镇上买房。”
说到这里，赵长山顿了顿，看向一脸痴傻什么都没察觉的黎耀桐，思考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黎耀桐哪里懂他的想法，听完挠头一脸苦恼：“啊？可是?我不认识合适的男孩子啊？”
他是?有两个发小，可是?关鸿明确表示过要一心?搞事业，暂时不考虑恋爱；而张其安那个大直男只喜欢打?球，从前连学?校啦啦队金发碧眼的漂亮姐姐给他表白都被拒了，还为此被挂校论?坛好几天?。
“没让你帮忙介绍对象。”赵长山无奈扶额，心?说这娃子怎么迟钝成这样，将来真要跟裴柯在一块，不得?被吃得?死死地？
他叹气，问：“你觉得?裴柯怎么样？”
“……啥！？”黎耀桐震惊到灵魂出窍，“什么？”
赵长山假模假样的掰手指给他算：“我看来看去，裴柯是?最合适的了。”
“首先，他俩年纪合适，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俩在一起没代沟。”
“其次，裴柯家里没人，那女孩在当地家族很大，以后裴柯有事还能帮着撑腰，没人欺负他。”
“最后，裴柯模样不错，性格也?好，和人家老实单纯的女孩在一起正相配，能把?日子过好。”
赵长山说得?也?是?事实，他村里的确也?有这么个请求他帮忙找对象的女孩，他也?确实第一时间想到了裴柯，只是?裴柯那个过于冷淡的性格让他犹豫了几天?，没想到现在刚好拿来测一下?他俩的关系，顺便看看裴柯有没有意愿。
“不行！！！黎耀桐跳脚，才不管赵长山列举的一二?三四，直接替裴柯拒绝了：“他不行！”
赵长山双手环胸，慢悠悠的问：“为什么不行？”
“人家姑娘爹妈说愿意在镇上给小两口买房，以后裴柯就不用?出来打?工，自己做点小生意，多好。”
黎耀桐一对圆圆猫眼瞪老大，气呼呼的说：“谁要她们家买房啊！裴哥自己就可以买房，而且他还说要给我一间房住呢！”
再说区区镇上的房子算什么？他可以给裴柯买大别墅，还要买八百平带超大花园泳池露台和天?井！！！
裴柯见他气得?脑袋冒烟小脸通红可可爱爱，唇角微微上扬，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看向赵长山，道：“赵哥，你知道的，我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不是?什么大事。”赵长山摆手，倒真有几分?劝和的心?思了，“只是?先谈着，人家也?没说马上结婚。你就算不情愿也?别着急拒绝，说不定和那姑娘接触几次就有感觉了，到时候谈个两三年再说结不结婚也?不迟。”
他觉得?裴柯和黎耀桐的差距太大，与其到时被逼着分?开?痛苦，还不如找个条件合适的早早定下?来，免得?以后伤神。
看黎耀桐就知道他家里人多娇惯着，这样的家庭能允许裴柯这种穷小子进门吗？
黎耀桐着急的要命，很怕裴柯真的动心?，万一他还没等自己表白就跟别的女孩子走了，那他该怎么办啊！？
裴柯本就没打?算同意，可是?看黎耀桐急成那样，于是?当机立断对赵长山说：“赵哥，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没想法，谢谢你。”
就算没有喜欢上黎耀桐，裴柯也?没想过跟谁结婚，他已经决心?要和姐姐一起吧灿灿媛媛抚养长大，不想拖累任何人。
赵长山看出他眼中的坚决，也?明白裴柯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心?知没有余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将来可别后悔啊……”
裴柯点头：“不后悔。”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喜欢过黎耀桐这样漂亮可爱的男孩，裴柯很难再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许他和黎耀桐注定没有好结果，可是?他宁可抱着这份暗恋的心?思到死，也?不愿再看别人。
他干脆利落的拒绝后，黎耀桐肉眼可见的长长舒了口气，彻底放心?了。
“才不后悔呢！”他信誓旦旦满脸笑容。
那个女孩能给的，黎耀桐自信自己将来也?能给，而且还会给得?更多，不让裴柯后悔。
赵长山一看这俩的表情，没忍住牙一酸。
人家小两口明摆着情投意合，虽然看起来应该是?还没正式在一起，可是?也?轮不到自己这妖怪跳出来作?妖，他这是?上赶着找虐，才让这俩臭小子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他这不是?犯|贱吗？
心?里好烦。
赵长山摆摆手，对裴柯不客气的说：“滚滚滚，你俩赶紧走！”
裴柯自己不愿意抽身，谁帮都没用?，他就不掺和了。
黎耀桐爽快的拉上裴柯，可是?临到门口，他在裴柯耳边低语几句，让他先一步离开?，自己又折返回来。
赵长山：“……？”
黎耀桐叉腰，很认真的说：“赵哥，你以后不许给裴哥介绍对象，他有我就够了，我一个人可以顶一百套镇上的房子！”
赵长山：“……”
面?对黎耀桐简单粗暴的炫富行为，他心?很累。
下?次再不给人说媒了，搞得?他像是?硬要拆散别人小情侣似的。
自作?自受。
四十四
四十四
因为赵长山的?这一出?, 黎耀桐忽然有了危机感，就怕今后我有谁再给裴柯介绍对象，心头?难免焦虑起来。
一想起裴柯将来可能会爱上某个男孩或者女孩, 用那双曾经看着自己的?温柔眼神注视着别的?人, 和那个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 黎耀桐就觉得?难过，内心根本不能接受裴柯和其他人在一起这件事?。
虽然很想找机会和裴柯好好聊聊自己的?心意, 可是姐姐就要回来了，而且马上就是她的?生?日, 黎耀桐只能把自己的?事?放一边，盘算着要给姐姐买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他向赵长山又请了一下午的?假, 要去城里挑礼物，裴柯没有跟着去，他手头?还有活没干完。黎耀桐正好也想避开他，找自己的?两个发小商量对策, 吃完午饭就出?发了。
张其安又换了一辆骚气的?大红色越野过山车, 车轮有黎耀桐半人高?, 他小短腿费了老?半天劲爬上去，坐上去后就抱怨开了：“你干嘛要买这个破车啊！？又不在城里爬山！”
“好看吧？”张其安戴着大墨镜回头?冲他龇牙一乐, “这我哥送我的?十八岁成人礼物，今天第一次开出?来透气，专门带你出?去拉风！”
黎耀桐哼了一声, 实在不能理解张其安糟糕的?品味。他随性往后背上一靠，摸出?冰箱里的?可乐打开，仰头?灌了大半瓶, 副驾上的?关鸿回头?看了看他，问：“怎么心情不好？”
“……嗯。”黎耀桐抓着可乐罐闷闷不乐, “有人要给裴柯介绍对象，我不开心。”
正开车的?张其安乐了：“就因为这？”
“人家只是介绍，又没说一定能成，这有什么不开心。”
黎耀桐哀怨的?瞥他一眼，“你懂个锤子。”
无论平时多优越乐观的?人，一旦陷入暗恋的?漩涡，总是会对自己各方面不自信，害怕不能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黎耀桐就是这样的?心情。
“我怎么不懂？”张其安翻白眼，“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你这就是典型的?自找麻烦，要我说你就非一棵树上吊死？你家里有钱有势，长得?又好，他除非眼睛瞎了才会不选你。”
黎耀桐摇头?，“裴哥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呢！”
他不觉得?有钱是什么了不得?的?优点，裴柯那么自强，或许根本就看不上。
关鸿轻声笑道?：“虽然我觉得?其安对感情的?理解的?确有些浅显，但你也完全没必要担忧，我看那个裴柯对你也不一定就没有感觉。”
黎耀桐耳朵动了动，趴了过去扒拉着关鸿的?衣袖问：“真的?吗？”
“嗯。”关鸿摸了摸他的?头?发，感慨道?：“都好几?年没见过你黑发的?样子了，真怀念啊……”
扯到题外话，张其安又插嘴了：“就是看起来又小了几?岁，又是个小矮冬瓜，跟咱俩站一起跟个弟弟似的?。”
“你快闭嘴！”黎耀桐气得?锤他后背，要不是顾忌到这家伙开车，他多少也要闹一场，最讨厌别人说他矮。
他其实也没有很矮，一米七五也算到达全国男子平均身高?线了，是张其安他们太高?了，不能怪他。
关鸿也出?声让张其安别老?瞎撩拨桐桐生?气，接着又说：“你不是说准备表白吗？我们讨论一个方案，然后你找机会跟他坦白，看他怎么回答，也省得?你胡思乱想。”
有关鸿在，黎耀桐多了几?分安全感，因为关鸿是他们三个人中最聪明的?，他肯定有办法帮自己追到裴柯，于是心情大好，心安理得?的?又躺了回去。
车开到市区中心，张其安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然后他们坐电梯到一层进入商场。
这里是首都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几?座商场坐落在这条街上，能开在这里的?商铺都是国际品牌，随便一家店进去，展柜里陈列的?都是大牌奢侈品，来来去去的?人无一不衣着整齐富贵，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黎耀桐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廉价衬衫，周景和之前给买的?衣服被他收起来了，在工地做工穿那么好的?衣服不舒服，而且不伦不类的?，做活的?时候容易分心。
以前黎耀桐也没少逛过这里，可是之前都是给自己买东西，没什么目标随便乱转，但是这次给姐姐挑礼物，他就要多费心思，专挑以前很少去的?女性专柜看。
在店里转了一圈，面带微笑的?柜姐向他展示了一个又一个精品包包，可是黎耀桐都摇头?拒绝了。
他兜里只有两千五的?现金，除去上期去裴柯老?家花了一点，剩下的?都在这了。他没打算给自己留，想着全部给姐姐买礼物，两千五确实买不起什么像样的?东西，可至少那是他自己一分一分辛苦挣来的?，意义不同。
“你们这里有没有再便宜一点的?？”黎耀桐转头?问她。
柜姐拿出?来的?那些包不是不好看，可是动辄十几?万对现在的?他来说无力承担，如果要动用压岁钱，好像又失去了想要靠自己给姐姐买生?日礼物的?初心。
“啊……”柜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目光在黎耀桐身后的?两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像是思索着什么。
黎耀桐刚进店的?时候，她本来不想接待的?，因为从衣着来看就不像是能负担起消费的?客户，她也懒得?花时间去应付。可是当看到他身边跟着的?两个男人，她的?态度就变了。
因此当黎耀桐说想要便宜的?东西，美丽的?柜姐就将视线放到了他们身上。
“看我干什么？”张其安双手环胸，像是没看懂柜姐的?意思，大喇喇的?说：“他不是说了吗？你们这儿有没有再便宜点的?？”
关鸿则笑而不语，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柜姐不敢得?罪，只能把手上的?鳄鱼皮包放回去，弯腰从玻璃柜台里拿出?几?个丝绒盒子一字排开，服务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温柔了：“这是我们店新到的?胸针，都是今年的?新款。”
黎耀桐看了一会儿，皱眉道?：“不对吧？这不是今年的?。”
他虽然很少关注女性用品，可从前也没少跟二哥去现场看秀，这个胸针分明是去年的?款。黎耀桐并不是非要为难别人，可是明明就是旧款，为什么要骗人？
柜姐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经理走了过来，在看清黎耀桐的?脸后立刻惊喜的?走过来，亲切地道?：“这不是黎先生?吗？怎么好久没见你了？”
说着她暗含责备的?看向捧着胸针的?柜姐，将她不着痕迹的?挤到旁边，顺手从她手里拿过盒子放下，笑道?：“她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妹妹，还不大认识人，把品类也搞错了，真不好意思。”
她说着又从展柜里掏出?另一个盒子，说：“这才是今年的?新款，您看看。”
黎耀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是……Lily?”
这边几?家商场的?所有店黎耀桐几?乎都光顾过，办了会员卡的?更是数都数不清，哪家谁接待过他压根没印象，要不是这位女经理气质出?众，鼻子旁边有个很有标志性的?黑痣，他很难辨认出?来。
“是呢，原来您还记得?我。”女经理笑意盈盈，像是没看到黎耀桐身上廉价的?衣裳，继续道?：“这几?款胸针恰好上个星期刚到，今天才首次展示呢。”
黎耀桐点头?，低头?摆弄着几?个盒子，看来看去，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要多少钱？”
他有些紧张，怕钱万一不够怎么办。
Lily看了一眼，笑着回道?：“黎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款竹子胸针寓意特?别好，价格也很吉利，只要2388，您看合适吗？”
黎耀桐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黎耀桐低头?又仔细看了看静静躺在天鹅绒盒子里银光闪闪做成竹子形状的?胸针，越看越好看，刚好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个“竹”字，巧合中的?巧合，。
他高?兴的?说：“就它了！”
Lily于是捧着盒子带他去结账，不等?她拿出?POS机刷卡，黎耀桐掏出?个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一沓粉色票票，一张一张数完递给她，满脸都是喜气。
这一幕场景太有冲击性，导致其他准备付钱的?客人们都看了过来，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些嘲讽。
“……好。”Lily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的?收下钱，如行云流水般开发票包装好盒子双手递上 ：“感谢您的?光临。”
张其安在他身后都快笑死了，黎耀桐这小蠢蛋提着塑料袋在奢侈品柜台前当众数钱的?样子太可爱了，必须拍照存在手机里留念，将来每年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黎耀桐知道?大家都在看笑话，但是他不在乎。
赵长山说得?对，花自己辛苦睁来的?钱买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丢脸的?。他从前可以穿高?定气定神闲的?刷卡，现在也可以破衣烂衫拎着袋子数钱，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会因此嘲笑的?人才有问题。
四十五
四十五
买好东西, 黎耀桐又和张其安关鸿一起吃了饭。饭间，他们又聊起了裴柯的事。
张其安拍着胸脯说：“你就放心交给我，我保证不出一月帮你追到人！”
黎耀桐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咬着叉子看他：“你？你行不行啊？”
“你别小看我！”张其安嗤笑, “我可是?连续三?年?当选校草的人, 经验丰富！”
校草却有其事，但是?经验丰富……？
“你哪来的经验？”黎耀桐翻白眼, “是?说李雅晴学姐气得在表白墙连挂你三?天的经验？”
提到这事，张其安不高兴了：“好好的提这事干什么？我都不明白哪里得罪她, 到现在她看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关鸿在一旁凉凉的说：“呵。把人家亲手做的巧克力转头分给全?队队友，说人家贴好的眼睫毛劈叉, 跟人家出去?玩，结果自己看篮球赛看到手机没?电？”
黎耀桐：“……”
“活该你单身。”
张其安挠头，讷讷的说：“我、我那时真?没?看出她的心思，她老?让我猜, 我哪猜得到……”
说到这, 他话头一转, 又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别的方面我还是?很擅长的, 你交给我准没?错！”
黎耀桐真?的不想相信他，但他也没?别人可以求助，除了这两?个发小。
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
万一呢？
三?人在餐厅交头接耳好一阵, 由张其安牵头，制定了一系列的“求爱”策略，还起了拉风的名字——“桐桐追夫飓风行动”。
虽然, 虽然并不敢相信张其安，黎耀桐仍旧抱了一丝丝的希望, 晚上回来的路上心情都还不错。
而黎惜竹隔天终于回国了。她飞机前脚落地，后脚紧接着又赶去?公?司，一直忙到深夜十二点，直到查看信息才发现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让助理?处理?了友商和合作伙伴发来的贺礼，又用?私人手机一一回复了亲朋好友们的祝福，刚好此时黎耀桐的信息也跳了出来，
‘姐姐，生日快乐！’
接着就是?一个视频，黎惜竹点开一看，黎耀桐站在不知哪个小山头上唱生日快乐歌，一边还配着笨拙的手舞，背后的夕阳打在他的身上，画面温馨又唯美。
黎惜竹轻声一笑，正要?打电话过去?，办公?室门响了，助理?走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包裹：“黎总，有您的同城加急快递。”
黎惜竹放下手机，打开抽屉用?裁纸刀划开塑胶封袋。包裹上没?有写寄件人，里面的东西也被层层叠叠的泡泡纸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是?什么宝贝。她心里好奇，谁会半夜三?更给她寄件。
终于拆完最后一层，露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还有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她先?把纸条打开，甚至不用?看署名，一眼就瞧出这是?黎耀桐的字迹。
‘亲爱的姐姐，你好。
我用?人生第一笔工资买了一个胸针，当做你三?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没?有任何水分，每一分钱都来路正当，我将它们全?部?拿去?换了礼物，送给我最亲爱的姐姐。
往后的每一年?，我都将不再缺席你的生日，希望我的姐姐永远都那么强大，美丽。’
‘是?桐桐的礼物嗷~’
信里没?有任何煽情的文字，可是?黎惜竹却莫名红了眼。她把信放下，接着打开盒子，一枚做工精美的银色竹子胸针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垫子上，在办公?室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黎惜竹极爱惜的来回抚摸胸针上细腻的纹路。这不是?她收到过的最名贵的生日礼物，但一定是?最让她感到快乐的。
而黎耀桐在掐准零点把生日视频发出去?后，终于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放回去?充电，枕着期待满足的心情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黎耀桐照常起床，洗漱完后跟着裴柯去?吃早饭，半路接到了黎惜竹的电话，约好晚上带他去?吃饭。
黎耀桐高兴极了，忙不迭的跟裴柯分享。裴柯被他拉着胳膊，很有耐心的听他叽叽喳喳，嘴脸噙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趁着这个机会，黎耀桐偷偷瞥了一眼裴柯的神评，故作淡定轻快的说：“明天星期六，我们去?看电影吧？有一场我很喜欢的科幻片，你陪我去?？”
这是?张其安出得主意，说看电影是?情侣约会必经流程，他都给包好场了，到时黑灯瞎火气氛一到，再整个乐团和玫瑰雨，就算裴柯是?仙女也得点头！
虽然对张小胖的说法保持怀疑，可是?黎耀桐还是?决定试试，而且那场电影是?他最喜欢的导演的新作，如果和裴柯一起分享，那当然好啦。
四十六
四十六
“电影？”裴柯先是一愣, 犹豫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道?：“可?是我不懂你说的那?个导演，也没看过他的作品。”
黎耀桐忙说：“没事没事, 你就当?陪我去看, 我可?以给你讲讲他以前的那些作品和风格, 说不定了解后你就会喜欢呢？”
接着怕裴柯还是犹豫，又补充道?：“我们不用请假, 就趁着吃完午饭休息的几个小时，然后看完就回来, 好?不好?？”
裴柯见他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所有的犹豫戛然而止, 他永远无?法拒绝黎耀桐的殷殷期盼。就算他本来对看电影并不热衷，但是桐桐想去，他就愿意陪着。
定好?时间?，黎耀桐转头分享到了小群里, 让关鸿和张其安两人着手准备, 放下手机后忍不住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傍晚黎惜竹的车到了, 黎耀桐小步跑跳上车，打开车门大笑着喊道?：“姐姐！”
距离上次黎耀桐生病到现?在, 黎惜竹已经又近二十天没见过他了。只是那?时黎耀桐正生病，睡梦中不知道?姐姐已经来过了，因此对?他来说正好?一个月没见到黎惜竹, 自然格外想念。
以?前也有过黎惜竹出差数月不归的情况，但黎耀桐都没有现?在迫切激动的心情，他想让姐姐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大变样, 有点男子汉气概了。
黎惜竹嘴角噙着微笑，在黎耀桐坐下后, 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道?：“好?像高了，人也结实了。”
这些天无?论是在工地还是裴柯家，黎耀桐吃好?喝好?，辛苦是辛苦，可?是心情是愉快的，状态当?然也跟着变好?。身上褪去了曾经关在家里不见太阳养出来的颓丧懒散，如今的他阳光而充满活力，手臂上甚至隐隐看到肌肉的纹理，已经能初见一个健康美好?的青年?模样了。
“嘿嘿。”黎耀桐骄傲的挺胸，“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什么活都会干，一次能抱六块砖呢！”
黎惜竹见他那?嘚瑟的小模样，轻笑一声，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阳光从车窗玻璃折射进来，照在她?左胸的银色胸针上，散发?出一圈圈温柔朦胧的光晕，吸引了黎耀桐的注意。
“我就知道?这个胸针很?配你。”他隔空指了指，又遗憾的说：“可?惜我没钱，只能买这种?普通的银饰，等?以?后我再赚钱，给你买真正的宝石，还要鸽子蛋那?么大！要祖母绿！”
黎惜竹笑道?：“又给我画大饼呢？”
“这次才没有！”黎耀桐认真极了，“我发?誓！”
黎惜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见他认真起来，哄道?：“好?好?好?，那?我就等?着桐桐赚大钱，将来给姐姐买大宝石，好?不好?？”
黎耀桐满意了。
到了黎惜竹身边，他忍不住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窝在她?的身边撒娇。他觉得自己不管多大，到了哥哥姐姐们身边，总是不自觉的做些幼稚的事，好?像他永远都是被宠爱的孩子，也不用辛苦假装大人。
车一路开进城，却没有驶向黎耀桐所熟知的任何一家饭店，而是拐进一条长长的胡同里，在一扇朱红小木门前停下。黎惜竹下车后回头示意，黎耀桐于是也跟着下来，乖巧的站在姐姐旁边，等?着她?轻轻叩响门扉。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出来个面色和善的阿姨，她?二话不说把他们引了进去。
别看外头只是一个狭小逼仄的胡同街，进来后才知别有洞天。穿过一个走廊，视线陡然开阔，竹亭回廊九曲十八弯，假山鱼池荷叶连连，踩着青石板铺开的小路，黎耀桐边走边开，跨过竹子做成的拱桥往下看，一条条胖嘟嘟的锦鲤在碧绿的池子里来回游动，偶有一两只青蛙在荷叶上跳来跳去，不知从哪飘来一阵悠扬古朴的琴声，整个氛围都使人身心宁静，好?像来到了禅院。
他们跟着阿姨来到长廊最里面的一扇门前，黎惜竹推门而入，黎耀桐跟着进去，门从身后被关上。室内燃着檀香，黎惜竹在蒲团垫子上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轻声说：“过来坐。”
黎耀桐听话的过去坐下，四处看室内古色古香的装潢，好?奇地问?：“这地方怎么以?前没来过？”
身为黎家人，黎耀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地方虽说灵气是有的，却也没到让他大惊小怪的地步，只是纳闷以?前姐姐没带他来。
“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过来坐坐。”黎惜竹淡淡笑道?。
黎耀桐听罢，讷讷的说：“呃……心情不好?，不会是因为我不听话吧？”
看他一脸愧疚，黎惜竹无?奈叹气：“你惹我不开心，我最多气两天，还不至于躲到这里清闲。”
“这其实是我刚盘下的私产，不对?外公布。”她?说。
黎耀桐点头，“……哦。”
反正姐姐什么都会，多一两个私产也很?正常。
“不过……”黎惜竹捧着瓷杯低头轻啜一口，又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黎耀桐满头问?号，“啊？为……？”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黎惜竹抬起头，又说：“我打算把这里送给你。”
黎耀桐瞪大眼睛。
“也可?以?说，这里本来就是给你买的。”黎惜竹放下杯子，双目凝望着黎耀桐，接着又问?：“桐桐，你……恨不恨我？我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让你你吃那?么多的苦。”
黎耀桐急忙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过姐姐！”
就算第一天被单独留下的确恐惧害怕，可?是黎耀桐的的确确从未怨过她?。他那?时或许还没懂姐姐的苦心，可?却知道?她?必定是对?自己很?失望。
“这一个月，我想了很?多。”黎耀桐整理着心里的措辞，慢慢的说：“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让你省心过，总惹你生气，还仗着家里人宠爱作天作地，只考虑自己，不管别人。”
他本来就是好?哭的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没出息的自己掉下来了。
黎惜竹抽出桌上的餐巾纸细细的为他擦去眼泪，笑着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不上三句话就哭。”
黎耀桐也觉得不好?意思，从她?手里接过纸擦眼泪，心里很?是丢脸。
明明是想让姐姐看看自己现?在有多成熟，没想到还是这么脆弱。
黎惜竹又替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露出饱满洁白的额头，食指在他脑袋上轻轻点了点：“不知不觉，我家桐桐已经这么大了。”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满是温馨的笑容。
“那?天我刚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听敬敬着急的说咱妈生了，齐叔要接我们三姐弟去医院。”
“我就带着敬敬和棠棠坐车，到了产房后却见不到你，医生说你还太小不能见人，因为早产一个多月，只能在保温箱里继续待着，所以?我就隔着玻璃趴在外面看你。”
黎惜竹伸手比划了一下，感叹道?：“你那?时候好?小啊，小猫咪一样，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不叫也不哭，浑身红彤彤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么乖。”
“我以?前也见过棠棠出生，但那?时我才六岁，记得没那?么清楚，因此见到你的时候特别新奇，又有一点点的疑惑——这个丑丑的又很?脆弱的小东西竟然是我的小弟。”
黎耀桐红了脸，嚷嚷开：“姐姐……！”
“当?然啦，后来你出了月子就变可?爱了。”黎惜竹开了个玩笑，“你百日宴时候家里大摆了一天，爸爸高兴坏了，出了笑什么都不会，谁去敬酒他都喝，咱妈就和她?那?些姐妹讨论产后身材恢复的秘方，棠棠抱着你到处溜达炫耀，逼人夸你好?看，全场只有我和敬敬负责接待全体来宾。”
黎耀桐无?语极了：“……爸妈也太离谱了，你和大哥那?时候才多大啊？”
“十六岁也没有很?小。”黎惜竹轻声说，“对?咱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很?多人十几岁就已经开始被长辈带着逐步接触家业了。”
“我出生的时候啊，爸爸的公司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他为了让妈妈无?忧无?虑的继续在她?热爱的舞台上追逐梦想，于是自己一个人撑起了全家。后来我长大不忍他辛苦，就主动学着分担好?让他早点退休。”
“我一直认为，人的能力和责任是挂钩的，越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越要能担事，所以?我在对?待你的教育上，的确过于心急粗暴。”
说到这里，黎惜竹似乎也有些抑制不住，顿了顿又说：“这些天我反省了很?久，后来也觉得，这次我做的过分了。”
“一个孩子的教育不是那?么简单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并不是人人都胸怀大志，我不该把自己的愿景强加在你的身上。”
“我回忆起那?年?隔着玻璃在育婴保温箱看你，心里想得明明是，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多了很?多附加条件。”
“所以?人是会变的。”黎惜竹轻声道?，“所以?我想通了，与其逼着你走一条不喜欢的路，不如让你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完全有能力供你一世开心快乐的活着，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姐姐养你。”
“你不喜欢读书，我就把这间?小店盘下来给你做幕后后小老板，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安心心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好?不好?？”
黎耀桐静静的听着黎惜竹的话，等?她?说完才抬头看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姐姐，我也有话要说。”
四十七
四十七
听了姐姐那么多的话, 黎耀桐也?有很多想说的，他才知道过去?那么多年，姐姐原来一直都是那样温柔的关注着他。姐姐工作总是那么忙, 他们每个?月见一次面都很少, 就算有电话视频, 终究代替不了陪伴，他一直以为姐姐没有放那么多的心思在他身上, 现在?才晓得，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 她一直在关切的看着他。
“我，我想读书。”他鼓足勇气, 坚定地?看着黎惜竹，“你不是让我在工地上好好反思吗？我觉得，我还是想回去读书。”
“这?一次，我一定会认真对待, 再也?不会逃课, 不会沉迷游戏, 不务正业。”
黎惜竹面露惊讶，她怔楞片刻, 而后回?神，轻声问：“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读书？”
黎耀桐从盘子里捏了快玫瑰酥放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淡淡的玫瑰花香慢慢在?舌尖蔓延开, 配上杯中上好的龙井，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他满足的眯起眼睛，笑着回?道：“对啊。可?是姐姐刚才不是还说, 人是会变的吗？”
“我在?工地?上的这?么多天，认识了很多以前?不认识的东西, 也?看到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人事，我才知道姐姐你为什么硬要把我留在?那里。”
想起裴柯，想起室友们，想起赵哥，黎耀桐觉得自己不后悔来这?一趟。
黎惜竹张了张口?，选择把话听完。
“我很感谢姐姐你这?么做。”黎耀桐继续道，“你把我打醒了，让我知道我原来是这?么幸福，如果我占了这?么好的条件却?不肯好好利用，真的是不知好歹。”
黎惜竹有些欣慰，拿着茶壶把他空了的杯子再次斟满茶水，柔声说：“我很高兴你能?振作起来，但……我将你留在?那里，不仅仅是为了这?些。”
黎耀桐不解：“还有什么？”
黎惜竹放下?壶，转头看向窗外，盯着外头那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发了会呆，再次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眼底满是哀伤，似乎想起了某些难过的往事。
她说：“那个?呀……等以后有机会，你长得更大些，我会慢慢告诉你。”
她的弟弟才刚刚首次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些更黑暗可?怖的阴影，黎惜竹不想吓到他，这?不是她的初衷。
“你和我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生来就是幸运的。”黎惜竹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的路还很长，围在?你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多到你可?能?会忘记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
“因此，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十八岁这?年，你在?真实?世界里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要永远刻在?心里，不要忘记。”
黎耀桐懵懵懂懂的，恍惚间忽然有点懂姐姐的意思?，只是还不能?马上明了。但他很听话，乖乖的点头道：“我会记住的。”
如长辈般一直对他照顾关爱的赵哥，宿舍里和善亲切的王叔，爽快热心的张叔，爱开玩笑的李哥，食堂每次都多给他一勺红烧肉的孙姨，小超市总爱投喂小零食的大娘……
他得到过那么多陌生人的关爱，怎么会忘记呢？
还有裴柯。
最重要的裴柯。
想到他，黎耀桐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羞涩：“姐姐，我虽然准备回?去?读书，但是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那里，等到暑假结束？”
他的话让黎惜竹很诧异，“你不想走？”
“……嗯。”黎耀桐忙不迭的点头。
黎惜竹不是不同意，可?是她原本就没打算把人真的扔那里两个?月，毕竟工地?也?并不真的万无一失，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补救都来不及。
她让桐桐短暂的体会了一下?人间疾苦，让他明白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苦苦挣扎求生的人，目的达到就足够了，并不想真的让他长时?间留在?那个?混乱艰苦的地?方，不安全?。
“为什么？”黎惜竹不解，“你不是刚才还跟我闲聊，说干活辛苦？”
黎耀桐点头：“是辛苦啊，可?是……可?是……”
他说着红了脸，有些害羞，又有些别扭，揪着桌上用来擦手的帕子小声说：“姐姐，我、我喜欢上一个?人……”
黎耀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姐姐，他人生初次暗恋，除去?寻求发小的帮助，只想和家人分享，尤其是姐姐。因为都是他最喜爱亲近的人，在?她们面前?，他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句话一出，黎惜竹手头的茶杯忽然倒了，茶水倾泻而出，打湿了洁白的桌布，也?沾湿了黎惜竹白色的衣裙。
黎耀桐见状，忙扯过另一条干净的帕子及时?把其余乱跑的水流擦干，着急的看着她被弄脏的裙子，说：“姐姐，你的衣服脏了。”
黎惜竹心头大乱，哪还管什么衣服脏不脏，她在?外很少会有如此失措的时?候，外面那么多眼睛盯着她，她背后就是整个?黎氏，坐上头把交椅的她更是代表了黎氏的形象，分毫不能?有差。
可?是现在?，向来从容冷静著称的黎惜竹罕见的紧张，和很多乍听自家孩子早恋的家长一模一样，不禁追问道：“……是谁！？”
短短一个?月，单纯不经人事的弟弟就有了喜欢的人，黎惜竹只觉自己好像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事，脑子里开始飞速盘查可?能?得人选，用极快的速度筛选出了一个?人。
“裴柯？”
实?在?太好猜了，因为桐桐为了这?个?人做了很多从前?不会做的事，包括一个?人偷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黎惜竹本来不是那么不敏感的人，只是那时?她人在?国外，忙着和二弟对接业务，又不停反思?自己的教育是否过激，才没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黎耀桐抬手挠挠脸，嘿嘿一笑，“姐姐你好聪明，一猜就准。”
“我好喜欢裴柯！”
“我能?带他一起回?来读书吗？”
还要带回?来……
黎惜竹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些，脑子里那么多的念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只问道：“你为什么喜欢他？”
那孩子长相是不错，可?也?没惊艳到短短一月就喜欢了，黎惜竹也?不觉得弟弟是肤浅的人。
“他对我好。”黎耀桐傻乎乎的捧着脸乐呵呵的笑，和大部分陷入初恋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一样，“而且特别温柔。”
黎惜竹皱眉：“只是这?个?？”
“也?不光是这?个?啦……”黎耀桐掰手指，“他很坚强勇敢，一个?人带着妹妹生活，为了妹妹读书自己放弃考上的名牌大学出来打工……”
黎惜竹越听眉头越紧。
桐桐这?个?小笨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心上人卖了个?底朝天，都不用特意再去?查。
幼年父母双亡，家产被亲眷霸占，亲姐身陷狼窝，亲妹无人照拂，自己孤身一人闯荡……
这?孩子拿得是什么人间炼狱的剧本？？？
饶是黎惜竹自认见多识广，也?觉得裴柯的命运着实?悲惨了些。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黎惜竹又问。
黎耀桐点头：“我生病的时?候，他看到你在?发布会上的照片问我，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会遇到坏人。”
黎惜竹抿唇不语，心中却?另有想法。
不能?怪她多心，只是人心险恶，彼此都隔了一层皮，谁也?不能?保证对方接近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黎惜竹已经算是足够警惕，可?是年轻时?也?不是没被亲近信任的下?属坑害过，更加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裴柯看上去?的确可?靠，可?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刻意接近桐桐而伪装自己？
黎惜竹很清楚那些极度贫苦困难的人有多急迫的想要摆脱自身困境，为此不择手段，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救命草。何况桐桐还不只是稻草，他背后是有金山的。
裴柯这?个?人于是在?黎惜竹心里的危险程度瞬间飙到最高值，连面对商战敌人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警觉过。
那头黎耀桐还没察觉到姐姐心情?的变化，依旧拉着她不停诉说心上人的千万好，殊不知他越是夸赞，落在?关爱他的人耳中就越觉此人用心不良。
“哎呀，以后我带他给你看看就知道了。”黎耀桐认为光说还不能?表现出裴柯的好，“你见见他就知道了，他真的不是为了我的钱！”
完了……
黎惜竹内心默默咯噔一声，她看得出来，这?个?傻小子已经全?身心沦陷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黎惜竹无奈的发现黎家所有人，除了自己，全?都是纯纯恋爱脑，包括她那个?一把年纪还满眼只有老婆的爹。
大弟弟黎敬柳是恋爱脑中的翘楚，初中就被徐家的小姑娘追到手了，万幸弟妹是良配，也?足够飒爽利落，不然就他那温良斯文的性子，被人吃干抹净影子都不剩。
二弟黎玉棠看着放浪形骸花心风流，早年比他大哥也?不遑多让，只是他运气没有大哥好，被心上人狠狠背刺捅了一刀封心锁爱，后来行为才越发离谱，这?么多年都没走出来。
也?正因为有他的悲剧在?前?，黎惜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小弟再走上一样的路，也?不会让任何人欺骗他。
全?家都是恋爱脑也?没关系。有她在?，谁也?别想伤害她的弟弟们！
四十八
四十八
晚些时候, 黎惜竹还要参加她的庆生宴。她的生日很少能像普通人那样，和亲人朋友聚在一起庆祝，名义上是为她准备的生日晚宴, 其实更像是另一场正式的商业晚宴, 许多?名流伙伴都会来, 她不能缺席。
也正因?如此，她才特意私底下先把桐桐带出来, 姐弟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对她来说, 和家人共度的时光如此短暂，却?也弥足珍贵。
车又开回工地, 黎耀桐率先打开车门跳下来。这会儿天快黑了，晚霞只剩天际的一抹红，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黎耀桐转身和坐在车里的黎惜竹挥手, 脸上扬着欢快的笑：“姐姐, 生日快乐！”
“再见！”
黎惜竹在车里笑着回应, 亲眼见他蹦跳着走进工地大门，这才放心的驱车离开。她不光要忙待会的晚宴, 还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
“喂？新悦，帮我查个人，要全部详细的资料……”
她始终心存疑虑, 一定?要完全信得过的人，将?裴柯完完整整的资料白纸黑字放到她面?前，她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研读, 才能确认裴柯是否真的可信。
并不是不信桐桐跟她讲得那些事，可是黎惜竹坚信桐桐过分单纯并没有识人之心, 她这个姐姐就得多?注意些，不能让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接近他。
而黎耀桐对此完全不知。他蹦跳着进入大门，还来不及去找裴柯，就被赵长?山一把逮住了：“你……”
他神情?很复杂，眼中?还夹杂着未完全褪去的震惊疑虑。他刚才都看到了，黎耀桐从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下?来，车门大开，他清楚地看到里面?坐的人是谁。
回想刘哥从前的支支吾吾，光禄周总对黎耀桐异于?常人的亲近态度，再想想他刚来这里时不谙世事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模样……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黎耀桐的黎，和黎惜竹的黎是同一个字。
本以为手底下?的小孩只是某个普通有钱人家的少爷，却?没想到原来人家竟然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名副其实的少爷，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身份上的巨大转变，让赵长?山一时间适应不过来，现在再面?对黎耀桐时，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手脚该往哪里放。
“赵哥，你怎么了？”黎耀桐好?奇看他，“不舒服吗？”
赵长?山摇头，脸色又变了几变，眼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你真是黎总的弟弟？亲生的？”
“啊？”黎耀桐眨眨眼，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后，噗嗤一声笑了：“你知道了？”
赵长?山惊魂未定?，心情?一瞬间犹如过山车直上直下?。他是有点小聪明，做事也算得上圆滑，所以这些年才能一路从个水泥小瓦工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
包工头其实不算什?么，见到监理?照样点头哈腰，在工地上比他头衔大的一抓一大把，他的身份根本不够看。好?在赵长?山本人的野心不大，对包工头的身份很满意，有吃有喝还能赚不少钱养活妻女，供她们?活得滋润，这已经?很好?了，只要手下?的工人不惹事，他能干到天荒地老。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和电视里那么传奇的黎氏扯上关系，他们?最小的少爷居然还在自?己手头下?面?干活……
这种感觉既奇妙又令人恐慌，赵长?山手脚都不知该咋搁，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这也一个多?月有没有怠慢人家。
“其实我本来想告诉你的。”黎耀桐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那时姐姐还生我气，我怕我说了她不高兴的，她铁了心要教训我，应该不准我把实话跟你讲。”
赵长?山嘴角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口干舌燥的说：“没有的事，你本来也不用告诉我。”
怪不得刘哥三天两?头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他还觉得刘哥对这个晚辈亲戚照顾有加，原来和自?己一样，都是顶头上司交代下?来的任务。
这些顶级豪门世家脑回路都和别人不一样，居然真舍得把自?家那么宝贝的小孩送来工地受难，这教育方式令人费解。
“你，你……”赵长?山脑子?一时处理?不好?信息，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磕巴半天都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黎耀桐大约明白了他的想法，他试探着问：“赵哥，你是不是不想我留下?来了？”
赵长?山摇头，“瞎说。”
“那你是觉得，我的身份给你压力很大？”黎耀桐又问。
赵长?山没说话。
在得知黎耀桐的身份后，赵长?山脑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他没在工地上出过什?么危机，不然他怎么交代啊？
“可是你不用这样。”黎耀桐也有点苦恼，“我家里了不起的人是我哥哥姐姐，我什?么都不会，你如果紧紧因?为我是黎家人就对我有偏见，对我不公平。”
赵长?山听了他的话，没忍住说：“谁说你什?么都不会？”
“你搬砖和泥做得比谁差？那水泥和得多?顺滑，连老师傅都夸呢！”
被一顿表扬，黎耀桐嘿嘿一笑：“是嘛？”
两?人这么一聊，赵长?山原本尴尬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
“我还是我，赵哥。”黎耀桐认真的说，“不管我是不是黎惜竹的弟弟，我都是你带出来的，你对我那么好?，我都知道的。”
赵长?山对他的各种照顾，就算是因?为别人的嘱托，可是黎耀桐不是傻子?，真心假意能分得出来，他知道赵长?山对他是百分百真诚的，不因?为受人所托就有所图报。
听了他的话，赵长?山大为感动?，心头最后的那一点生疏也消散了。
没错。当初黎耀桐被丢到他身边，其实就算没有刘哥后来的叮嘱，他也会对黎耀桐多?看顾几分，因?为这个孩子?确实讨他喜欢，许多?事也是发自?真心。
而黎耀桐竟然能体会到这些，说明他没看错人。
“没想到你竟然还藏了个大的，可以啊！”赵长?山不再慌乱，话语间也慢慢恢复了过去的从容，还开起了玩笑：“这么说，我岂不是成了服侍少爷体察民情?的老奴？”
黎耀桐丢脸死了，连忙摆手：“什?么老奴啊！你不要乱代入奇奇怪怪的角色，都什?么年代了！”
说着他怕赵长?山继续开他玩笑，转头就跑：“我要去找裴柯玩，不理?你了！”
一路小跑回到宿舍，室内传来一阵熟悉的说笑声，黎耀桐一溜烟钻到裴柯床边，大声说：“裴哥我回来啦！”
“哟，小裴，你小媳妇儿出去回来都跟你汇报呢！”老张又调侃了两?句，他最近迷上了直播，只要不上工就拿着手机直播一会，明明直播间算上他就两?三个人，他也玩得不亦乐乎。
黎耀桐每次听他说自?己是裴柯小媳妇就开心，偷偷用手机登入直播间，从压岁钱里给他刷了个火箭，这样两?人都高兴。
“回来了？”裴柯放下?书，冲他微微点头。
黎耀桐拿起他刚才看的书，《挖掘机的基本构造与工作原理?》。
“你真要去开挖机？”
裴柯点头，“嗯。”
“可是，你要跟我回去读书的！”黎耀桐有些着急，“我都跟我姐姐说过了。”
裴柯静静的看着他，蓦地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多?学点不是坏事。”
“是吗？”黎耀桐半信半疑，“那你到时候一定?跟我走！”
裴柯没有答话，转移了话题：“明天的电影几点？”
这话提醒了黎耀桐。想到明天的“约会”，他的注意力果然就被转走了，“是七点半。我们?六点下?工吃饭，吃完就走，来得及的！”
两?人正说话间，宿舍的门再次被推开，老王走了进来，脚步虚浮脸色潮红，还夹着几声咳嗽，看来是生病了。
黎耀桐于?是过去关切的问了几句，“你有去诊所看看吗？”
老王平时对他也是多?加爱护，如今他病了，黎耀桐也愿意照顾他，跟在身后一直催他去挂水。
“看了。”他边说边咳，从抽屉拿出口罩带上，防止传染给别人，又说：“不用挂水，吃点药就好?了，不严重。”
黎耀桐看着他浑浊的双眼，仍然极力劝解：“那你今晚别出工了，身体不好?多?休息。”
“你让他休息，这不要他命吗？”李大哥玩着手机头都不抬，“这老头犟得很，说不听，以前就这样。”
黎耀桐端了热水过来，老王就着他端来的水把药吃下?，又叹气说：“那能怎么办？娃娃她娘走得早，俺不多?挣点钱，俺闺女咋上大学？”
他说着又咳了几声，黎耀桐轻拍他的后背，说：“可是休息一晚也没什?么，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挣更多?的钱。”
“两?百一晚的加班费呢……”老王嘀咕着，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工程那边催得越来越急，他们?晚上出工时间也逐渐变长?，苦是苦了些，好?在加班费给的也足，一晚两?百，大家也就不抱怨了，反而干劲十足。
黎耀桐没能劝动?他，只得担忧的回到裴柯身边。
吃了晚饭休息片刻，就到了上工的时间。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本来一片晴朗的夜空忽然变了脸，乌云迅速掩盖了洁白的月光，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像是有大暴雨要来。
天气预报说再晚两?个小时就会有雷暴雨，所以他们?要一个小时完成两?个小时的工作，动?作必须快，连平时坐办公室的几个文弱经?理?也都跑出来帮忙干活，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抢工，现场气氛热火朝天，还有人唱起了歌助兴。
只有黎耀桐心头不安，让他看了一眼远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四十九
四?十九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又?是一道沉闷的雷声过后, 黎耀桐站的位置左侧后方某处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紧接着伴随谁惊恐的呼声，然后又?是一声沉重的巨响, 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了。
与此同时, 黎耀桐听到了裴柯的声音。
他立刻扔下手头的东西转身猛跑, 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睛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紧紧蒙住。
裴柯捂着他的眼, 低声说：“别看。”
黎耀桐听到他的声音，先是重重出了口气。可是很快, 他的鼻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他挣开了裴柯的手回头, 触目的便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右手拇指的指甲掀起一半，看得他钻心疼。
然而他甚至来不及关心裴柯，就看到了更可怖的场面。
就在裴柯身边不远处, 老王安静的躺在地上, 安全?帽碎开一道大口子?, 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筋当胸穿过，仿佛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身下汩汩流了一滩暗红色的血。他双眼紧闭，生?死未知。
赵长山发疯一样的跑来，看清情况后两眼一黑, 歇斯底里?的吼道：“都看什?么啊！叫救护车啊！”
围观的人此刻才如梦初醒，慌忙掏手机打电话，现场乱作一团, 还有人试图去?搬运老王的身体，想?将他放到安全?的地方, 被赵长山痛骂了一顿：“都给老子?不许动！救护车来之前，谁都不许动他！”
几个文?弱的经理吓傻了，幸好赵长山足够沉着见惯了风雨，有条不紊的安排其他人继续干活，自己处理眼下的危机。
黎耀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老王，浑身一动不动。
就在十分钟之前他们还一起说过话，可是转眼人就悄无声息的躺在这里?，身下的血流了那么多那么多，好像永远也流不完。
人类是多么脆弱的物种。
裴柯知道他被吓到了，上前一步再?次捂住黎耀桐的眼，将他转个身抱到怀里?后，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说：“别怕。”
黎耀桐浑身发抖，就算现在被抱在裴柯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眼前似乎还是能看到老王躺在那里?流血的场景，怎么都摆脱不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开口问道：“他……死了吗？”
裴柯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不知道。”
事故发生?的时候，恰好是他在旁边。那时他已经察觉到老王状态的不对劲，于是分了些注意在他那边，两人在脚手架上刚好错开一层，因此老他坠的时候，裴柯及时伸手拉了一把。
可是人下坠的力量势不可挡，裴柯用尽全?力也没能阻止悲剧发生?，自己的手臂还被钢筋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可他没空关注，趴在脚手架往下看，老王已经坠地了。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只颤抖着唤了一声：“王叔……”
地上的老王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容满面的同他说话。
就算他再?怎么冷淡老练，终究也只比黎耀桐大了一岁，能抽出心思安慰更加恐惧慌乱的黎耀桐已经足够坚强了。
救护车很快到了，老王被小心的抬起放到担架上送上车，赵长山看到手臂还在不停流血的裴柯，一把拉住他吼道：“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
说着他把裴柯也推到车里?，自己跟着跳了上去?。黎耀桐见状立马跟上，在车里?紧紧依偎着裴柯，赵长山也没有赶他回去?。
那边几个医务人员正在给老王做紧急救护，给他戴上吸氧设备，一边讨论了好几个救治方案，黎耀桐也不懂，但他听得出来，人暂时还没死。
没死就好……
黎耀桐身上冷得厉害，只有靠在裴柯身边才能得到一点温暖。
有个护士注意到裴柯受伤的手臂，过来帮他简单止血包扎了一下，黎耀桐看到裴柯的伤口处皮肉外翻都泛白了，他的心脏又?开始抽痛。
他抱着裴柯包扎完的手臂，想?想?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的老王，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心里?还是害怕。
害怕有人死去?，害怕裴柯受伤。
王叔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死呢？
到了医院，老王从急诊通道被直接送到手术室，当胸穿过的那根钢筋不偏不倚刚好贴着心脏，手术取出过程稍有不慎，他就再?也无法从台上下来。他们医院人手有限，目前能请来的医生?都没有十足把握，只能把最坏的情况给他们做了简单告知。
赵长山毫不犹豫在责任书上签了字，红着眼眶说：“医生?，你们尽力就好，其余的……我?来承担。”
黎耀桐听完他们的对话，偷偷跑到楼梯间?打了个电话。
很快电话那边被接通，周景和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过来，背景有些喧闹，似乎是在某个宴席上。
今天是黎惜竹的生?日，他当然会出席她的重要场合，因此在接到黎耀桐的电话时格外意外，这小家伙怎么放着亲哥姐不找，跑来找他？
然而在听完黎耀桐哽咽着声音说完事情始末，他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在他的工地上出这种安全?事故，后果可大可小。毕竟哪个工地都不可能保证一直不出问题，但如果处理不当，被他的竞争对手捅出去?大肆宣扬，虽然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但zf那边最在乎声誉，必然会斥责他监工不利，往后再?要合作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你别哭了，我?来想?办法。”周景和压低声音，刻意不让黎惜竹听到，一边假装起身活动身体，渐渐地走出人群包围的地带，安抚了黎耀桐几句后挂掉电话。
随后，他皱着眉在手机上操作片刻，一条条指令发出去?，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简明扼要的把任务分派出去?，只用短短数分钟，就完成了所有事情。
很快老王就又?被转送进?了更高级的首都中心医院，那里?有全?国最权威的专家，他们连夜赶回医院，开了几个会议后迅速商讨出了最佳的手术方案。
赵长山心知医院方面动作如此迅速肯定是因为黎耀桐找了人，他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特意对黎耀桐道谢。
其实从利益最大化来看，老王不治而亡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工地只用赔付一笔钱就算了事。当然若是老王能活，平安得像个正常人也倒还好。
怕就怕他“半死不活”，比如终身残疾。这是最让人头疼的情况，因为这意味着后续他们要赔付的方案变复杂了，甚至有可能要负担他将来许多年的治疗费生?活费，那将是一个无底洞。如果赵长山足够狠心，反正老王也没有亲人在场，他完全?可以?不救治他。
可是赵长山和老王共事多年，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如果他死了，他唯一留下的闺女该怎么活？他虽然精明爱钱，却也是有良心底线的，这是他和别的包工头最大的不同，也是那么多工人情愿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
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他就是这件事的第一负责人。老王是他带出来的，在他手底下出事，他不光得赔一大笔钱，还要面对上面层层叠叠的责问处罚，因为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人祸。
“我?早说过，叫他别勉强别勉强，别为了挣点钱不要命，他就是不听！”赵长山抬手抹了把脸，恨恨地痛斥一声，语气中满是对老王不自惜的愤怒。
黎耀桐同样也不能理解。
两百块而已。就为了区区两百块，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不顾，到底值不值得？
裴柯轻轻握住他的手，似乎在无声安慰他。
黎耀桐把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他担心着老王的同时，也在害怕。
工地原来真的不是玩闹的地方，一个不慎可能会丢掉性命。他很害怕将来有一天，在手术室里?等?着抢救的人变成裴柯。虽然这样很不吉利，事故也不是天天都有，但人一旦有了这种念想?，心中的惊惧就会无限扩大。
黎耀桐无法自控的把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老王的脸替换成裴柯的，浑身颤抖。
他下决心要带裴柯离开，绝不将他放在危险之下，不管他是否愿意。
裴柯不知他的想?法，以?为他还是害怕老王的事，默默地将他搂得更紧些。两人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靠在一起，互相都没有说话，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黎耀桐趴在裴柯身上睡了一觉，楼梯间?外头的小窗户也天光大亮，他揉着眼睛模糊看手机，已经是八点半了。
此时手术室外的灯终于熄灭，门被推开，戴着口罩满眼疲惫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
好消息是，老王的命最终保住了。坏消息是，他从此坏了一条腿，就算康复后能勉强走路，也不可能再?从事体力活，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赵长山喜笑?颜开，不住握着医生?的手感恩。
是呀，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大难后人活了下来更幸运？
人只要活着，将来总有希望。
黎耀桐握住裴柯的手，一颗心稳稳落地。
五十章
五十章
老王出了手术室, 接着?还要在ICU待两?天，钱都是赵长山垫付的。他交完钱看到黎耀桐一脸困倦，就叫裴柯带他?先回去, 他?在这里处理完所有的事再走。
裴柯点头, 出了医院后站路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他的胳膊受伤缝了七针不好挤公交, 只能奢侈一回坐出租走，黎耀桐抢先付了钱, 一路小心照顾着?，生怕裴柯再磕着?碰着?, 比他自己受伤都小心。
“没事。”裴柯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声说：“不疼。”
黎耀桐鼓了鼓腮帮子, 一个字都不信：“骗人。刚才我都看了，那个护士姐姐给你缝伤口的针有?那——么长?，怎么可能不疼？”
他?也?是真的佩服裴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硬生生忍着?缝完伤口, 居然真的一声没吭, 比故事里的关云长?都要厉害！
“只是看着?吓人而已。”裴柯无奈一笑, 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困不困？”
回去还要十几分钟，黎耀桐一夜守在手术室外, 中间只断断续续趴在他?身边睡了不到两?小时，裴柯担心他?撑不撑得住。
黎耀桐是有?些困，从老王出事后到现在, 紧绷的神经彻底缓和下来，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疲倦，很想倒头睡一觉。但他?还是撑着?, 想再陪陪裴柯。
因为他?受伤，今晚的电影肯定是看不成了, 准备好的表白计划也?被?打乱，黎耀桐有?些遗憾，但和裴柯的伤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回到宿舍，室友们刚下完早工回来，全?都围过来问老王的情况。在得知他?的性?命保住了以后，大家都长?舒一口气。老张很是自责，认为如果当时他?再多劝劝，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以后不能干体力活挣钱，他?和他?闺女怎么生活？”李大哥跟着?发愁，“他?家可没别的收入了。”
黎耀桐道：“不是说有?赔偿款吗？”
“那要看老板有?没量良心了。”老张叹气，“我听说别的工地也?有?出事掉半条命的人，老板最?后就赔了二十万。但是人家后续治疗费就要十多万，还有?一家子要养活，二十万哪里够？”
大家陷入了沉默之中，一边为老王不听劝为了两?百块差点葬送性?命，一边又为他?以后的生活犯愁。才五十岁就失去劳动力，手里还有?个马上上大学的女儿，日子可怎么过。
裴柯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上床休息，黎耀桐困得要命，也?来不及想那么多，甚至顾不上洗漱，趴在枕头上沉沉睡去。裴柯替他?把?鞋袜脱掉，又出门打了水进来，用毛巾仔仔细细替他?洗了脸，又把?脖子手腕脚脖子都擦了一遍，最?后才用毯子盖盖好，拉上床帘，让他?的桐桐能好好睡一觉。
他?知道昨晚的事把?黎耀桐吓得不轻，在手术室外头他?靠着?自己的时候身上一直在颤抖。他?虽不至于害怕，心里却也?至今没有?平息情绪。老王实在是个好人，他?对谁都很和善，也?曾多次帮过裴柯，可是这么好的人却出这样?的事，裴柯当然难过。
老王出事后，工地上的日常一切照旧，赵长?山不在，可是他?们还是该上工上工，也?没人偷懒耍滑。毕竟他?们跟着?赵长?山也?不是一两?年了，彼此?十分信任，因此?无论?他?在不在，大家都会把?手头的事做好，只是每天都会视频过去问问老王的情况。
老王家里没人，他?出事后也?瞒着?他?闺女，照顾的活就落到了赵长?山手里，他?一时半会走不开，把?工地上的事暂时交给老张主管，让他?有?急事去找几个经理，小事就自己做主。
黎耀桐也?是在这个时候体会到了团体的力量，他?才来一个多月，却好像已经是里面不可或缺的一员，老张甚至还开了几次小会，带头捐款，其他?室友也?纷纷自愿尽自己所能捐了些，包括裴柯。
黎耀桐也?想捐，可是大家都不让。
“你捐啥？”老张笑呵呵的，“咱这里就你最?小，工资还最?低，有?事儿不用你上，咱哥几个就行！”
黎耀桐很是不满：“为什么啊？我也?有?钱！”
“知道你有?钱。”李大哥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敷衍了两?句。
虽然大家爱护他?挺感人，可是黎耀桐还是不开心，总有?种被?大家过度保护，没有?当成大人的挫败感。
“我替你的一起捐了。”裴柯安慰他?。
黎耀桐摇头：“那不一样?！”
大家都不带他?，他?自己想办法偷偷捐！
哼！
他?们在食堂边吃边说话，老张嗓门大，平时说话声就大，即使是食堂这样?本?就人声嘈杂的地方老远也?能听见他?的声音。以前有?赵长?山在，别的工人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面说，可是现在他?不在家，那些往常就看他?们不顺眼的工人可不就开始找事了。
“喂，那边的光头，你能不能小声点！？”
老张停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隔壁另一张桌上坐着?几个光膀子的男人，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头头的胖子手里还夹着?烟，满脸凶相，刚才警告的话就是他?说的。
“这不老周吗？”老张龇牙一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不好意思啊，兄弟刚才说话声太大，下次注意。”
赵长?山不在家，他?不想惹事，想着?退一步息事宁人，何况这个死胖子前些年坐过牢，在工地上拉帮结伙的搞小团体，赵长?山就多次吩咐过遇到他?能避就避，因为那胖子嚣张也?有?点原因，他?小舅子是这儿的项目经理，不然谁家正经单位要个坐过牢的前杀人犯。
可惜胖子就是想找事，他?早看赵长?山不顺眼，虽然被?小舅子三番两?次提醒别惹事，可是好容易逮到个机会，他?当然想出口气。
和赵长?山的渊源最?早追溯到好几年前，那时赵长?山收下有?个年轻孩子，也?是二十出头来打工，人又斯文秀气，不知怎的就被?胖子看上了，成天来骚扰，把?那个男孩吓得躲赵长?山办公室，赵长?山于是把?胖子收拾了一顿，后来梁子就结下了。
“谁他?么跟你兄弟？”胖子不屑一笑，把?烟头往嘴里一塞，继续挑衅：“我听说那个王老头死了？赔多少钱啊？”
老张呵呵一笑，装傻道：“没死，人好着?呢。”
“没死？”胖子又吸了口气，狠狠吐出一股浓烟，“还不如死了呢，一把?老骨头活着?也?是拖累。”
黎耀桐张口要骂人，可是才开口就吸了一口劣质二手烟，呛得咳出了眼泪，裴柯一边给他?轻拍顺气，一边眼神望向胖子，冷冰冰的警告。
老张不想起冲突，也?知道这胖子就是故意挑事，他?看了看大家吃得差不多，提议大家一起走。黎耀桐边咳边起身，裴柯帮他?把?空餐盘端着?，几人离开座位，黎耀桐坐坐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好经过两?帮人之间的过道，小小一只跟在裴柯身边。
就在路过胖子身边的时候，黎耀桐忽然感到屁股后头传来一阵恶心的触感。
胖子大手毫不客气的摸了一把?，恶意的笑道：“哟，手感不错。”
“小美人，晚上找我玩。”
黎耀桐惊呆了，这辈子还没人敢这样?对过他?，脸都气红了。
等裴柯放好餐盘警觉回头，黎耀桐已经把?桌上一盘剩菜扣到了胖子脸上。
“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你再摸试试！？”
胖子被?兜头兜脸盖了饭，目露凶光抬起厚实的手打过来。裴柯两?步上前一把?拉过黎耀桐护在身后，抬脚踹过去，将饭桌整个掀翻在地。
老张听到动静赶紧带人回来，看黎耀桐气得土拨鼠似的上蹿下跳要打人，忙问：“咋了咋了？”
黎耀桐气昏了头，又委屈，指着?胖子跟他?们告状：“这个不要脸的胖子摸我屁股！”
他?的话才出口，裴柯就冷了脸，朝着?胖子脸上就是一拳。他?答应过赵长?山绝不再他?手底下惹事打架，可是如果桐桐被?人欺负他?还能忍，以后也?不用做人。
他?宁可冲动自己走人，也?不能容忍桐桐受人欺侮。
老张也?怒了，“老周你|他?|妈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摸又怎么了？”胖子脸上被?揍了一拳，爬起来仍然不知死活挑衅：“有?本?事你叫那小|贱|人别落单，不然我……”
他?的话没说完，裴柯又是一脚踹了出去。别看胖子人高马大满身肥肉，打起架来也?是虚的，裴柯甚至不用十分力气就揍掉了一颗牙。
他?一把?薅住胖子的头使劲往后拉，拉得他?头皮紧绷五官扭曲。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那伙人见胖子被?打，回过神来把?裴柯团团围住要动手，老张此?时也?顾不上了，抄起手边的凳子冲了过去：“你们敢动小裴试试！？”
两?帮人一触即燃，在食堂里打了起来，吓得其他?工友各自逃散，生怕自己被?波及进去，还有?人跑着?去找了工地其他?负责人来帮忙，现场十分混乱。
黎耀桐人小力气小帮不上大忙，他?就忙着?到处补刀，看谁要落下风，他?就上去帮忙到处捣乱，小蜜蜂一样?四处飞，整得那伙人叫苦不迭。
姓周的臭流氓有?靠山，他?难道就没有?吗？
于是，周景和这个工具人又该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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