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什么酒鬼,真晦气。”
繁华的长安酒巷街头,一身红衣的男子跌跌撞撞,被路过的人避之不及,只一个凛冽的眼神,便让路过的人立马闭嘴。
苏满楼握着手中刚拿到的“苏跑跑”宣纸,一身酒气来到满素银裹的太傅顾府,醉眼惺忪的凤眸恢复一丝清明,一向厌恶别人关注他容貌的他此刻却正襟危坐,整理好额前最后一丝杂乱的发丝后,走进了顾府。
守门的低头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少爷”。
在书房放好从寺庙中拿来的宣纸后,苏满楼来到正厅灵堂前,细细抚摸着金丝楠木冰凉的棺椁,手指也越来越颤抖,终于是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顾清辞,你终究还是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了吗?”
妖艳夺目的双眸里闪动着烛火的光辉,不知是不是被蜡烛熏着抑或是醉了,氤氲着迷蒙水汽,迷离之中,回到了两人初识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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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满楼第一次见到顾清辞时,他还不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傅,只是一个饿倒在街头的小乞丐。
小时候的苏满楼还不姓苏,跟随侯爷姓沈,还没有长大后的戾气横生,还没有经历侯府变故的他,只是被爹娘疼爱的单纯乖乖小孩,他给了顾清辞一个馒头。
“你没事吧?”苏跑跑向顾清辞伸出干净的手,拉起了小顾清辞。
小顾清辞只是呆愣地看着他,怯生问道:“我是死了遇到神仙了吗?”
“不是,你只是饿晕了。你是不是经常吃不饱饭?”
“嗯。”
“跟我回家吧,你长得很顺眼,我愿意带你回家。”
“好。”
两人在侯府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在侯府受尽万千宠爱的沈满楼庇佑着顾清辞,无人敢欺负他,还让他和自己一起进学堂读书。本该一直快乐下去也是不错的结局,可是世事无常,在沈满楼十三岁那年,侯爷领进来了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与沈满楼差不多的小孩子,侯爷满面笑容地让沈满楼叫她“姨娘”,让那个小孩子叫他“哥哥”。
沈满楼看着牵着自己手满面落寞的娘亲,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他怒道:“我才不叫她姨娘,我只有娘亲一个娘,我们家不欢迎你们,你们滚出我们家!”
不出意外地,沈满楼被罚站了一下午,等顾清辞回来时,便看见坐在房中双眼呆滞的沈满楼,已初显绝色之姿的脸上满是泪痕,顾清辞叹息一声,拿起干净帕子替他擦干净眼泪。
“顾哥哥,为什么爹要找别的女人回家,那些下人说爹根本不爱娘亲,只是门当户对的勉强,新来的那个女人才是爹的挚爱,这是真的吗?”
顾清辞垂下眼睫,只是轻声问道:“小满不喜欢他们是吗?”
“我恨死他们了!他们一来娘亲就不开心,爹根本不关心娘亲开不开心,娘一个人在房中落泪!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见娘这么伤心过,都怪他们!是他们让娘亲失望难过!还有那个卑贱之子,今日竟敢往我身上倒凉水!!”
“小满,我们现在还赶不走他们,我们太弱小了,如果想赶走他们,我们要变的更强大才行。”
“怎么变强大?”
“我之前做乞丐的时候,遇到无尘仙人。”
“无尘仙人?是那个说已成半仙的得道仙人!”
“嗯对,他说要教我武功,让我考虑好了就发信号,他肯定能看见。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成为武林高手吗,你拿着这个信号枪,去拜师回来,学成之后,赶走他们。”顾清辞塞给沈满楼一个小型信号枪,温声道。
“那你呢怎么办?顾哥哥?”
“我中了解元,夫子说我天赋过人,来年高中状元也不是不可能。我去学文,步步为营,等来年大权在握,就可以保护你和阿娘了。以后再也不要任何人伤害你们,不让小满在流一滴眼泪,好吗?”
“我也可以保护你们!等我学成归来,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我们!”
“好。”
于是,两个少年,肩负着责任和重担踏上求学之旅。
经年数载,侯爷宠妾灭妻的传言越来越盛,长安只知侯府二夫人不文侯府大夫人,幸而顾清辞在寒门中崭露头角,有两分薄面,一直差人照顾着大夫人,侯爷顾忌着顾清辞背后的寒门世家和大夫人背后的娘家苏伯公,对发妻虽不如从前亲密,但也算是尊敬有加。
就在顾清辞赴鲁向孔夫子求学之时,苏伯公府突生变故,被当今圣上以谋逆罪抄家问斩,大夫人苏婉冰重拾红樱枪,策马赶往苏伯公府,杀进重围救下老伯公,却死于乱箭之下,老伯公也不知所踪。
等收到消息的沈满楼和顾清辞赶到长安之时,只看见被熊熊烈火包围的苏府。在漫天大火之中沈满楼疯了一样地要冲进去寻大夫人苏婉冰的尸首,却被顾清辞拦住。
“放开!顾清辞你也要拦我吗?”沈满楼妖冶的双眸满目皆红。
“逆子!你祖父犯的可是谋逆的死罪,若不是我向圣上列举他的罪证,以求不要祸及侯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吗?你早就像你那不知死活的娘一样沦为尘灰了!”晋安侯沈斌怒声道。
“是啊,小满,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人死不能复生,姐姐她也是全了自己的孝义,你从西山赶回来应该累着了吧,快跟我们回去吧……噗——”林月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晋安侯沈斌连忙扶起她,叫旁边的侍卫团团围住红袍凌厉掌风不断的沈满楼和一旁的顾清辞。
“狼心狗肺的东西,对自己姨娘也下得去手,来人——”
“侯爷,大夫人在深宅之中如何得知苏伯公府中变故的,是谁告诉她的呢?林月是你吗?”顾清辞抬眸看向瑟缩在晋安侯怀里的林月。
和护卫对峙的沈满楼也停下动作,狭长妖冶的双眼淬了毒一样盯着林月,林月接触到那冰凉彻骨的眼神后浑身颤抖,只是干笑道:“姐姐问我去哪,我不敢撒谎欺瞒姐姐,想来若是姐姐能规劝昔日的苏伯公一句,也是可以避免不少伤亡,我便告诉姐姐实情了。侯爷,我,我真的没有……”
“我信你,阿如。”
沈满楼冷眼看着亲密的两人,二话不说,翻进了冒着熊熊烈火的苏伯公府,点住了要随之一起进去的顾清辞穴道。
不消片刻,从烈火中走出一抹妖冶红色的身影,颀长的身影似要和烈火融为一体,此人抱着一个深色坛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竟是毫发无损的沈满楼。
众人窃窃私语:“都说无尘仙人已近半仙,看来这沈满楼是学成归来,竟能从烈火之中毫发无损地走出来。”
“武功再强又如何,还不是护不住自己娘亲。”
“都给我闭嘴!”沈斌显然也是被沈满楼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而震慑到,眼含惧意,呵斥住议论纷纷,随后沉声道,“小满,事已至此,为父体谅你刚失去娘亲,冰儿她生前曾托付为父照顾好你,你便同我回去吧,这偌大的侯府,你还是本侯唯一的嫡长子。”
“你不配叫我娘亲的名字。”寒风凛冽中,火舌舔尽了昔日高大巍峨的苏伯公府,火势越来越小,而那枫叶红的身影却依然猎猎生风,解开顾清辞穴道后,苏满楼低沉的声音冰凉彻骨,“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沈满楼,只有苏满楼。”
“小满,千错万错都是月姨娘我的错,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回来吧。再说不做侯府嫡子你又能去哪呢?在外你会被说是贼子之孙的,到时连和你从小长大的太子殿下也无法保住你。”林月精致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不必拦他,就当没他这个儿子,我沈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他不惜的就算了!”
苏满楼一身红袍鼓起,掌中收紧,蓄了十成十的力道,正欲击毙林月之时,被顾清辞握住手,温润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信我,我自有办法人不知鬼不觉将她解决掉。何必脏了你的手。”
苏满楼终究是放下手,抱着还温热的骨灰罐,长步一迈,消失在这血红深夜中。
后来顾清辞果然没有食言,林月溺死在沈府井中,死前一直惊叫着:“鬼啊!姐姐!不是我!别找我!!!”
林氏留下的唯一的儿子不久后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两桩事毫无足迹可查,竟查不出丝毫异样。而这之后,便是顾清辞一骑绝尘,高中状元,在朝中根基渐稳,更是在治理江南水患成功之后,官拜太子太傅,翰林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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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空旷的灵堂之中,一滴水滴砸在地砖上的声音都显得清晰无比。
苏满楼垂下平时妖魅邪肆的凤眸,不知是汗还是泪沾了满脸,低声呢喃道:“顾清辞,你说过不会再让我流一滴泪的,现在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了?”
许久的沉寂之后,久到那地上的少年似乎已经睡着了。
却传来极轻的一声:“是不是当初你去学武,就不会死了。”
畔贝来的时候,叹息一声,看到瘫软在地上如婴孩抱成一团的苏满楼,给他披上了一层毯子。
自从顾太傅死了之后,苏满楼每日都是如此,不肯回寝殿睡觉,一定要挨在顾太傅棺椁旁边,迟迟不肯下葬顾太傅,拿西域寒冰将顾太傅尸身保存的极其完好,也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顾太傅无父无母,最亲近的就是苏满楼,在苏满楼和侯爷府断绝关系后,顾太傅吩咐两人便同为太傅主人,自是无人敢拦。
畔贝之前是随侍在顾太傅身边的,自从顾太傅死后,苏满楼遣散了众多家仆,似是不忍见苏满楼日渐消沉,便自请照顾苏满楼,许是因为以前跟随顾太傅的原因,苏满楼并未拒绝她的请求。
“何事?”苏满楼终究还是醒了。
“太子殿下来了,在前堂等着。”
“走吧。”苏满楼起身,“正好,我也有事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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