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如玉放下清单,同水嬷嬷打哈哈。
“殿下。”阿土从外面进来,递上一张请帖,卞如玉接过仅瞟一眼,就随手甩到桌上。
“什么帖子?”水嬷嬷禁不住问。
“姑姑的船宴。”卞如玉轻飘飘道,“长公主的下人看来比咱府里的勤快,起早贪黑送请帖。”
阿土闻言插话:“长公主府的叶总管还在前厅候着,等殿下回话。”
“本王抱恙,怕是去不了今年的船宴了。”
“属下这就去回。”
片刻后阿土去而复返,对正说笑的卞如玉和水嬷嬷躬身:“殿下,魏姑娘又来探病了。”
卞如玉嗤笑,刚说别人府邸下人起得早,现在看来自己府里也有起大早的。他今天忙,没空和她周旋,让阿土直接打发走。
卞如玉想着正要开口,忽然发现水嬷嬷直勾勾盯着自己,笑得奇怪。
卞如玉面上一讪。
水嬷嬷笑道:“老奴都听说了。”
卞如玉不吭声。
“而且老奴也已经同娘娘说了——”
“母后知道了?”卞如玉冲口而出,声音发紧。
水嬷嬷频频点头,笑得嘴角放不下来:“老奴告诉娘娘,殿下带了一位姑娘回府。”
室内陷入冷寂。
良久,卞如玉板着脸追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水嬷嬷诧异,她就知道这些,难不成还有隐情?
“没什么。”卞如玉暗松口气,还好叫水乌龙没传出去。
“那殿下还不快让人家姑娘进来?”水嬷嬷怂恿,她正好替皇后娘娘瞧瞧。
卞如玉锁眉审视水嬷嬷,不明白一个乐姬,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水嬷嬷心道小殿下哪里懂,皇后娘娘十几年没出过宫,圣人又不能总陪她,娘娘都是靠话本子度日的。她经常叮嘱水嬷嬷,要是有朝一日小殿下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在他耳畔叨叨,“殿下最近老是走神”,或者“老奴好久没见殿下这样开心的笑了”。
卞如玉无奈:“让她进来。”
今天天气比昨日好,阿土打开门时,太阳刚好升起,光照大地,也照在魏婉身上,她穿的白衣绿裙旋即染上金光。
卞如玉见魏婉两手空空,未带阮琴,笑着眨了眨眼。
魏婉则发现卞如玉换了件月白罩衣,重画了乌青眼圈和抹粉,又扮成病恹恹。
魏婉近前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平身。”卞如玉明知故问,“魏姑娘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奴婢记挂殿下,唯愿殿下早日康复。”
卞如玉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魏姑娘这么锲而不舍,日复一日的来看本王,本王一定会好的。”
魏婉赔笑,心知他在挖苦她是狗皮膏药。
水嬷嬷在旁瞧着,亦暗道小殿下的笑算不上许久没见,就是寻常的假笑。
唉,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水嬷嬷虽怃然,却想继续杵着,多听一会,毕竟她在宫里连看话本的机会都没有。奈何木公公此刻叩门:“殿下,赏赐俱已入库,老奴特来知会您一声。”
“都点过了吗?”水嬷嬷旋即发问,木公公理货经常丢三落四。
“点完了!”
水嬷嬷不放心,抓起清单往门口走,门外的木公公偏还要多嘴:“已经关库门了!”
“不是说好了我待会过目以后再关吗?”水嬷嬷隔着门同木公公吵起来,接着重重推开门。
木公公离门近,脑门挨了一下,啧啧怨气:“唉为什么非要你过目?我六十岁了我不会点数啊?”
“就是你六十岁了所以怕你老糊涂!”
水嬷嬷和木公公一路吵着朝库房方向赶去。卞如玉噙笑眺望,因为阿土重新去回长公主的家奴,房里看起来没下人,他便同魏婉点下巴:“把门带上。”
魏婉折返关门。
再回身时,见卞如玉歪了脑袋,手撑着太阳穴看她。
他不启唇,她也不开口,半晌,魏婉率先打破沉默:“殿下今日气色比昨日又好许多。”
房中的熏药减了两味。
卞如玉搭在轮椅上的那只手默默伸出食指和中指,暗中比了个二字。
两人抬首,相视一笑。
“本王刚还说别人府里的人起得早,”卞如玉笑,“现在看来本王府里也有早起的。”
魏婉心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但可惜要让魏姑娘白跑一趟了。”卞如玉托着脑袋,言笑晏晏。
魏婉却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等了半晌,外头响起脚步声,小金在外叩门:“殿下,早膳送来了。”
魏婉明白了。
“进来。”卞如玉迎着魏婉的目光,挑了挑眉。
小金提着昨日那只食盒入内,卞如玉直起身子:“本王贪睡,起得迟,这会才用早膳。”
所以魏婉该像昨日那样自觉告退了。
魏婉站定,故作不知,窥见小金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捧出一只小炉,底下燃着烛火,上面温一碗清淡白粥。
小金摆勺架,放瓷勺,接着取青色莲花碗给卞如玉净手,阿土忽然进门,拱手禀报:“殿下,七殿下又来了。”
卞如玉眼都不抬:“打发他走。”
“已经打发过了,可七殿下不肯走,说前日来就没见着殿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七殿下现坐在咱府门口地上——”阿土话音戛然而止,不好直言惠王“撒泼”。
魏婉在旁听着,全天下都知道圣人的第七子,惠王卞如珣是个傻子,心智如三岁孩童。
魏婉想了想,福身告退,卞如玉晲了一眼,没有说话。魏婉走到门口,左脚即将迈出去,卞如玉沉声下令:“回来。”
魏婉脚缩,还未转身,便听见卞如玉续道:“待会和本王一起见客。”
阿土睁大眼,殿下和乐姬私下怎么相处都可以,但是要见客……不妥吧?她会知晓很多秘密的。
她可是个奸细!
阿土急寻卞如玉目光解惑,卞如玉与之对视,笑了笑,浑不在意。
阿土迟疑。
卞如玉笑道:“请七哥进来。”
“喏。”
阿土和小金退下,卞如玉抬手要脱罩衣,突然想起什么,眨着眼瞥魏婉:“你先转过去。”
魏婉转身背对卞如玉。
她身后响起一连串衣料摩挲声、轮椅撞动声,过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魏婉这才转回来,卞如玉已经坐到床.上,背倚床头,拽起的锦被高过胸口,只露里衣领口,月白罩衣则被他甩到衣架上。
卞如玉面无表情下令:“喂本王喝粥。”
魏婉端起粥碗站到床边,低头舀了一勺觉得不对劲,再往下搅动,竟现出半根姜丝和一只虾尾来。
这可不是害疔疖疮痈该吃的美食。
卞如玉双眸如鹰紧盯魏婉脑袋,准备提醒她待会惠王来后,只舀上面的白粥,不要暴露鱼虾,才刚启唇,便见魏婉用勺将粥面熨平,藏住鱼虾,而后,舀了极小三分之一勺白米,送至卞如玉唇边。
卞如玉咧嘴轻吁一声,似笑似叹。
他张开嘴,魏婉将精准勺送入,既不擦着他两瓣唇,勺内粥少,亦不会沾染唇沿粉末。
就这么喂了四、五勺,哭唧唧的声音渐近渐响,惠王进门淌着泪问道:“九妹妹,你为什么最近都不肯见我了?唔——这房里好大臭味!”
“九妹妹,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玩了?”
“我们以后还是兄弟朋友吗?”
魏婉面对卞如玉,看不见惠王样貌,但听声音,嗓粗音沉,就是成年男声。
卞如玉耷拉眼皮,满脸无可奈何:“七哥……”胸脯微喘,气若游丝,“我病了。”
魏婉离得近,能感觉卞如玉的声音都是故意吹出来的。她不由盯了他一眼,卞如玉视若无睹,目光越过魏婉肩膀,对视惠王。
“怎么突然病了?上回来找你玩还好好的。”惠王大步上前,魏婉终于瞧清这位傻王爷,个头还挺高,容貌俊秀,但一双眼睛明显不对劲,眼神不定且无光。
惠王的锦袍上全是灰,估计是刚才在地上蹭的。他手上抓着陀螺和鞭子,委屈巴巴,泪落成线:“那你是不是不能陪我打陀螺了?”
卞如玉摇头,虚弱笑道:“我让阿土陪你打。”
“不要不要!我只要九妹妹打陀螺!”
“九妹妹!九妹妹!”
惠王突地尖叫,又一屁股坐到地上,阿土伸手去扶:“七殿下。”
“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他拳打脚踢阿土,嚎啕大哭,“我要九妹妹,九妹妹!”
阿土不能还手,只能受着。卞如玉却似不经意瞟了魏婉一眼,魏婉会意,继续喂粥。
惠王哭闹许久,卞如玉苍白的嘴唇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吃了粥才有点力气:“唉……七哥,别哭了。”
他手在床板上撑了下:“我现在实在没劲,让阿土先在外面陪你打,等我把粥吃完,就来陪你。”
惠王不依,继续哭闹,但卞如玉不再回应。
惠王瞅了会卞如玉,慢慢止声,抬手擦拭涕泪,阿土赶快递去干净帕子。惠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都没擦到就站起来,盯住魏婉手上粥碗:“九妹妹要想有力气,为什么不吃肉却吃粥呢?”
“七哥……”卞如玉慢悠悠回复,忽见惠王手伸向魏婉,心中一紧,口中不由自主加快,“病热少愈,食肉则复,我不能——”
惠王竟要夺粥碗,卞如玉心提到嗓子眼,正思忖怎么护粥,就见魏婉右臂回缩,灵巧躲开,且端得极稳,粥面无丝毫晃荡。
卞如玉微扯嘴角,心头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泛开,就听见“啪”的一声。卞如玉脱口而出:“七哥!”
惠王一巴掌重重扇在魏婉脸上,把她脑袋打得偏向一边:“你是哪来的贱婢,胆敢忤逆本王!”
魏婉垂首,闭唇噤声,面目恭顺,舌尖却在口中默默舔舐破皮的颊内壁。惠王到底是个壮硕的成年男子,气力比抢食的野狗还大,刚才那一耳光令她脸颊撞上牙齿,磕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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