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和道侣和离以后 > 51、第 51 章
    连瀛苍白的脸泛着黑气,他一语不发,而他怀中抱着的连洲却抬起头,身子未动,头生生拧转,那绝不是活人可以拧出的角度。


    祁凤渊眼睛微微瞪大,看清连洲那张脸,竟是漆黑一片,连那没被衣衫遮挡的脖子、手背,也全是黑的。


    连洲的嘴部咧开,朝祁凤渊张大嘴笑,他的口腔内鲜血淋漓,有血液顺着口留了下来,如小儿流涎水,这个黑影一顿,赶紧闭上了嘴。


    祁凤渊:……


    连瀛脸上的黑气越来越多,五官模糊不清,即将变成连洲一样的黑影,他依旧默不吭声。


    祁凤渊衣袖掠过残影,他一掌拍向林徽,林徽侧身一躲居然没躲开,祁凤渊又是一脚,把这鬼怪踩在脚下。


    林徽的头将地面砸出半大不小的坑,可见祁凤渊力度之大,祁凤渊脚下用力,踩得林徽连连咳出魂气。


    祁凤渊寒声问:“连瀛和连洲在哪里?”


    祁凤渊能感知到后头那两人一直盯着他,不,那并不是人,不不不,哪怕是真正的连瀛和连洲,他们也不是人……祁凤渊思绪如一团乱麻,完全没办法想得更多了,他想回身看看那两个黑影,却又不敢再瞧。


    林徽惨叫道:“留命,留命!”


    祁凤渊松了松脚,林徽趁势发力,想要一跃而起吞掉祁凤渊,不料祁凤渊又是一脚,直接把林徽的头踢掉了。


    林徽张大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吃尽了灰,林徽呸呸好几声,终是求饶:“你放了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瀛和连洲在哪儿?”祁凤渊再问。


    林徽努嘴:“喏,就在你后头,那两个不就是吗?”


    祁凤渊叹息一声,扬起了符纸,林徽惊道,“停停停!我说的是真的,那两个真的是连瀛和连洲,只不过不全是连瀛和连洲,一半一半吧……”林徽絮絮叨叨,祁凤渊耐心欠缺,符纸在空中半燃,有余灰落到了林徽身上,林徽凄厉叫道,“且慢!这两个是影子,连瀛和连洲的影子!没有骗你,你看看地面就知道了!”


    祁凤渊低头看去,自己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竟没有发觉。


    符纸烧掉大半,灰烬扑簌簌掉下,烫得林徽吱哇哇乱叫,祁凤渊手腕一转,熄灭了符火。


    祁凤渊退开几步,把林徽的头捡起安了回去。祁凤渊冷静下来,相信了林徽的话,毕竟那个小黑影的举动确实很像连洲。


    “抱歉,情急欠思虑。”祁凤渊道。


    林徽笨拙地爬起,面对祁凤渊诚恳的歉意,他自言自语道:“果然很像。”


    祁凤渊耳聪听到了这一句,连忙问:“什么很像?我和师兄很像?”


    林徽挠头装傻,“什么什么?我哪有说什么?”见祁凤渊还想再问,林徽摆摆手打断道,“不说这些了,来不及了。”


    站在不远处的连瀛和连洲,两人彻彻底底变成了黑影,若不是先前所见所闻,祁凤渊真的很难相信他们是连瀛和连洲的影子,祁凤渊收回视线看向林徽:“你说知无不言,到底是什么来不及了?”


    话落,屋内的四面石墙再次移动,它们向四周退开,和新的石墙组成了更宽阔的空间。


    一面石墙出现了门,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祁凤渊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人,皆穿着同样式样的明黄色长衫,各个言笑晏晏,可祁凤渊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死气,沤到发臭发烂的气味。这些都是锦衣城宋氏的人,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祁凤渊回身,发现多了许多长桌,人人落座其间,似乎即将要开什么宴席,林徽拉他到最后排坐下,祁凤渊搜寻四周看不见连瀛和连洲影子,林徽指了指地,祁凤渊低头看去,却不知何时他有了两道影子,不消说,这一定是连瀛和连洲了。


    祁凤渊放下心来,又仔细观察进来的人,无一例外,他们统统没有了影子。


    门外不再进人,主座还空着,宴席迟迟不开,祁凤渊细听四周的鬼怪互相交谈,大都谈论送什么寿礼。


    原来,这是一场寿宴。


    祁凤渊问林徽:“屏风后的人不是你,它是谁?”


    林徽僵硬片刻,不自在地道:“等会儿你会见到的。”


    祁凤渊又问:“这是谁过寿?”


    林徽恢复自然,轻松敷衍道:“等会儿你会见到的。”


    林徽有心不说,祁凤渊也不再问,好在没有等太久,门外终于有人进来。两名侍女托着东西,款款入内,那两样东西被红绸布遮住,遮得很严实,祁凤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而在两名侍女后,又有一人进来,那名女子着明黄色长裙,袍袖轻扬,像是振翅的黄蝶,祁凤渊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正是宋天章。


    宋天章白布蒙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迟滞生硬,这让祁凤渊想起曾和连瀛一起看过的木偶戏,此时的宋天章就很像是戏台上的木偶。


    宋天章双手捧着一座小型的三层阁楼,阁楼做工精巧,全是用金箔片贴上去的,看起来富丽堂皇,从祁凤渊这里望去,依稀见阁楼内有小金人凭栏眺望,可谓栩栩如生。


    两名侍女跪在主座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上之物放在座上。


    林徽很紧张地看向祁凤渊,小声问:“你当年也在重河,一定知道宋大小姐的孩子是阴时阴日阴月生人罢。”


    祁凤渊点头:“知道,林镜。”


    林徽啐了声,狠恨道:“错了,不是林镜,当年大家都被林镜这个杂种骗了。”


    林徽指向主座,宋天章站在主座旁,两名侍女正缓缓掀开红绸布,祁凤渊一怔,那两样东西是两座灵牌,一座写着“宋天章”名字,一座写着“阿母”两字,两座灵牌上刻有生辰八字,均是阴时阴日阴月生。


    宋天章高高举起那座精巧的阁楼,祁凤渊望见那个凭栏眺望的金人已经从第三层下到了第一层,一旁的侍女高喊,“吉时到,开宴!”另一名侍女和道,“敬唱送寿歌——”


    话音落,宋天章将那座阁楼猛地掷下,阁楼四分五裂,小金人站在一堆金箔片中,不一会儿,它竟动了起来,一摇一摆,姿态曼妙地向主座走去。


    周围鬼怪低头吟唱着什么歌谣,腔调古怪,祁凤渊明明闻所未闻,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可脑海里却像是学过这歌谣,大有跟着一起唱的想法。


    林徽一推他的手肘,催促道:“跟着唱啊。”


    祁凤渊咬着舌尖不语,唇缝中有鲜血渗出,他又在和这种侵入他脑海里的想法作抗争,祁凤渊不开口唱,是因他想起了屏风后的人影唱过的歌谣:


    “月将升,日要沉,阿母走出了高阁;头捧起,皮献礼,贺寿敬唱送寿歌;


    人又起,影又落,满堂端坐短命客;岁又来,年复去,阿母终回到高阁。”


    即是贺寿,又为什么叫送寿歌?


    这时一名侍女扯着嗓子喊道:“献礼——”


    小金人爬上了宋天章肩膀,发出女子曼笑声。


    周遭的吟唱停止,祁凤渊抬头看去,四周皆是无头鬼怪,它们捧着自己的头,本是面向主座端坐,可就在祁凤渊抬头的一瞬间,那些头颅齐齐转了方向,齐刷刷看向祁凤渊,每一个头颅都没有了脸皮,眼珠子往外瞪出,那些鲜血直直流淌,把那铺地的红毯染得更加红艳。


    “臭仙门道士,老子不陪你玩儿啦。”林徽一跃而起,又“扑通”一声摔在了长席上,他的脑袋在桌上转了个向,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瞧见自己的左肩贴着一张符时,他立即破口大骂,“果然是臭仙门来的臭道士!”


    祁凤渊冷眼看他,“不是你说走就走得了。”


    宋天章一把扯下覆眼白布,那双眼生动明媚,顾盼生辉,瞧着模样没变,神情举止又和宋天章天壤之别。宋天章一扭头,就掏了一名侍女的心脏,她轻叹道:“好久,好久没见过活人了,这人呀,还是死了有意思。”


    声音很轻,很柔,像是隆冬落下的细雪。


    门外走进一人,那人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走进,同样是白布覆眼,身着明黄长衫,可是此人不柔不弱,气魄非凡,让人不敢小觑。


    祁凤渊猜到了,这位是宋氏大小姐,宋平澜。


    宋天章歪着头,那双好看的眼微微眯起,对宋平澜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林徽看着宋平澜,脸上忽而浮现痛苦与不忍,祁凤渊问他:“‘阿母’是指阿欠,还是羲和?”


    锦衣城信奉的是羲和女神,可这用禁术召来的魂,看起来并不像羲和。


    “是羲和。”林徽道,祁凤渊疑虑更深,林徽又指向主座上的灵牌,“你细看那座灵牌,字上叠着字,共两层。”


    林徽不说,祁凤渊当真发现不了,那“阿母”二字颜色有些微不同,“母”字比“阿”字颜色更深一点。


    祁凤渊明白了,那“母”字遮挡住的必定是“欠”字,宋氏不惜用所有人的性命献祭,使用禁术也想要召回羲和的神魂,宋氏的人一定不会在灵牌上动手脚。以宋平澜风骨品性,约莫是对此事不知情,若她知情,想来一定会出手阻止。


    思来想去,祁凤渊道:“在灵牌上动手脚的是林镜?”


    “来了,来了!”林徽朝祁凤渊喊:“快把我身上的符揭掉。”


    宋平澜尚未靠近宋天章,周遭鬼怪群跃而起,将宋平澜团团围住,颗颗头颅如乱珠在地上蹦来蹦去。


    宋天章噙着笑,负手朝外走去,经过宋平澜时,她看了宋平澜一眼,惋惜道:“母亲呀,母亲,我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母亲,可惜很快就要没有了。”


    宋平澜一剑砍翻一只鬼怪,回应道:“我已落阵封锁锦衣城,你出不去的。”


    “哦。”宋天章笑得乖巧甜美,连连点头,“那我不出去玩儿,我去杀人。”


    林徽再次催促,祁凤渊只好揭开那道符纸,林徽道:“快跟上宋天章。”


    两人紧随宋天章后出门,林徽迈过门槛时,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堂内,堂内厮杀不休,林徽终是不忍再看,利索地迈出了门。


    出了门,场景又变了,他们来到了城门口,城门开了一扇。长街被鲜血染红,城门两个高挂的风灯灯罩上也落了红色。


    宋平澜把宋天章放到天鬼像下,天鬼像泣血,滴滴落到了尘泥里。宋平澜摸着宋天章的脸,她蒙眼的白布被浸湿了,脸颊淌着两行血泪,宋平澜就这样静静地摸索着,一句话也不说。她摸得很仔细,仿佛是要把宋天章的模样刻在心里。


    那两尊天鬼像开口,和尚道,“走吧。”书生也道,“走吧。”


    他们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走吧走吧,声声字字催促,宋平澜仍是放不下手。


    许久许久,宋平澜的手慢慢离开宋天章的脸,她站起来,在回转身的一刻,一柄长剑没入她的胸腔。那人动作利落地抽剑,宋平澜身形微微摇晃,却站得更稳。


    宋平澜咽下喉中血,抬手擦掉脸上血泪,平静地说:“镜儿,义母可曾对你不好过?”


    站在宋平澜面前的人——林镜,闻言沉默片刻后笑道:“自是没有,义母对我很好,可惜,给不了我想要的。”


    “宋氏覆灭,半城死绝,这就是你想要的?”


    林镜摇头,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对宋平澜认真道:“义母还是不懂,我想要权,想要名,想要利,不止是我想要,天下人都想要。若宋氏声名更显,权利更多,林秋阁根本没那胆子骗你,云水也不会欺压宋氏,而族人也不用希冀复活羲和以此振兴锦衣城。”


    林镜上前揽过宋平澜,安慰道,“母亲,宋氏所有人献祭,复活羲和是死,复活阿欠同样是死,既然都是死,何不为镜儿铺铺路?”


    林镜抱起快要昏迷的宋平澜,让她背靠城门坐着,林镜也坐了下来,低眸注视宋平澜。宋平澜看起来很年轻,岁月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林镜说话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宋平澜一样:“母亲,义妹天生失魂痴傻,族人却当她至宝十七年,是你醒悟得太晚了,全然看不透他们想要拿义妹作召魂容器的心思。母亲,你好傻。”


    宋平澜道:“你本来,可以救她。”


    林镜用衣袖擦着宋平澜口中溢出的血,动作轻柔:“是,我本来可以救她,也可以救你。可是,人只能自救。”


    “母亲,你好心善,你在云水边救我,又把无父无母的我带回锦衣城收作义子,赠我名姓,这些年,”林镜笑了声,道,“你是不是还真的以为是你主动发现我、救了我?”


    宋平澜侧首,林镜伸手把她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道:“不是的,是我先看见你,我假意倒在你旁边,我只想着解决一餐饭,可是你将我带回锦衣城,让我想要贪得更多。”


    “母亲啊,大家都欺你眼盲,”林镜低头为宋平澜擦手,有水珠滴落到了宋平澜手背上,林镜又道,“下一世,别遇见他们,也别遇见我了。”


    宋平澜抓着林镜的手,事已至此,可宋平澜依旧不流露出一点脆弱,林镜回握她的手,叹息道:“母亲,你真是我的母亲就好了,或者,或者,没有宋天章也行。”


    宋平澜抓得更紧,林镜扬唇,毫不留恋地抽手,他看向门外躺在地上的宋天章,不解道:“你看,你怎么就对她这么着紧呢?难道我还比不过痴傻的她?”


    “宋、镜!”宋平澜气若游丝,唇中涌出更多鲜血,林镜又是一声笑,笑意森冷许多,“母亲,你越着急,我就越想杀了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她的,你安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宋平澜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林镜脚步渐远,沉重的关门声传来,隔绝了两方生死。


    宋平澜摔在了地上,诸天神明不显,在这般静默无声中宋平澜匍匐在地,呜咽哀泣。


    神救不了她,神救不了她,长街尽头的羲和神女像与她遥遥对着,救不了她。


    宋平澜悲泣着,她发出一声声凄厉哀鸣,泼血的长街,只有风在回应她。


    漫漫长风揽过宋平澜,天空中忽而飘落细雪,雪纷纷扬扬,越落越大,不一会儿掩住了刺目的红,宋平澜抬起头,血泪流尽,白布上的两个眼窝是深深的红,她在漫天风雪里轻唤道:“章儿,你不是说想看雪吗?母亲,咳,母亲为你落雪了。”


    一口血吐在了雪上,宋平澜力竭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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