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凤渊歇息的时候,连瀛总算找到与万水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站在长廊,万水朝连瀛比了个大拇指,眉飞色舞道:“殿主,我都按你的吩咐安排妥当了,是不是看起来和人间、道域没什么两样?那些不听话的都关押起来,绝对碍不着你的眼。”
“我的吩咐?”连瀛把他从头打量一遍,难以置信道,“你是不是还想我夸夸你?”
万水顿感委屈:“不是你说的吗?”
连瀛没有记忆,但这个主意实在太过愚蠢,难以相信是他吩咐的。祁凤渊又不是小孩儿,也不是没有见过血腥,此番布置委实多余,见万水眉眼耷拉,他只好糊弄道:“你说是就是吧。”
连瀛走去书房,万水跟在后头,不满道:“什么叫我说是就是?不是我说呀,殿主,你身手真快,明明才在槐城见你,一转眼,你又从城外回来了。你在槐城里头等殿君也是一样的,何必跑城外头去接他。”
“万水,你是不是没睡醒?我不是去接他,我一直与祁凤渊一起,没有离开过半步,何时出现在槐城了?你老眼昏花,回去歇着吧。”
连瀛哐当一声,把万水关在外头。
“殿主,你进去做什么?”万水还在外头喊。
连瀛绕过屏风入内,环视一圈,翻起了架子上的东西。
此间书房是连瀛母亲的,自连瀛母亲走后,从未有人踏足过此地,但却被人用术法保存得很好。许久没人翻动过的典籍,未蒙上一粒尘灰。
万水在槐城中找不到“溯洄”记载,如果槐城真有“溯洄”,那这间书房会告诉连瀛线索。
连瀛在书房里呆了许久,直到光线昏暗到他无法视物时,连瀛才肯放下手中书册,他心事重重推开门,一抬头就和祁凤渊撞了个满怀。
连瀛扶了下祁凤渊的腰,等他站稳后放下手,退开几步。
两人仅是对视一眼,连瀛迅速把目光移开,低声问:“你怎么站在这儿?”
祁凤渊的视线一直在连瀛身上,“万水说你晕倒在里头,叫我过来看看。”
“……”连瀛反手关上门,绕过祁凤渊往外走去,“我没事,你别听万水胡说。”
“那我该听谁说?”
语气还是那样温和,没有任何变化,连瀛却从话里头体味到不寻常的情绪。
连瀛侧过身,终于直视祁凤渊,小心问道:“要出去走走吗?”
祁凤渊点头应允,两人沉默地走到街上。连瀛煞气重,不好靠祁凤渊太近,这一路,连瀛始终和祁凤渊保持半臂的距离。
一对花妖夫妻走在他们前头,这两人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是夫妻一样,走路不肯好好走,贴在一块儿,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尤其是两人对视的目光含情脉脉,看了真叫人牙酸。
那对花妖夫妻牵着手消失在街头转角,等完全看不见了,连瀛才回味过来,自己竟是有点羡慕这对夫妻的相处。
反观他们,祁凤渊没有话对连瀛说,连瀛也不知能对祁凤渊说些什么。连瀛知道了,这就是祁凤渊说过的,两人无话可说的时候。
听祁凤渊说是一回事,真尝到了“无话可说”的滋味时,连瀛难受极了,盼着祁凤渊能够说些什么,可自己却不知还能够回应什么。
风萧瑟,吹进连瀛心里,春水结成了寒冰。
好像,该到头了?连瀛不甘地想。
“祁凤渊。”
连瀛心中空落落,不自在地喊了声,可身后没有人回应。
他转身,跟在他后头的祁凤渊不知何时不见了。连瀛四处张望,依然不见祁凤渊的身影。
人,就这样不见了!
连瀛瞳孔骤缩,像是踏空了一步,人忽然惊醒,他拨开密集的人群寻找,被他惊扰的人骂骂咧咧,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妖还推了连瀛一把,连瀛顾不上,步子大迈,往来时路找去。
周遭人来人往,可穿白衣的人少之又少。连瀛步子越来越快,呼吸渐促,他一路寻去,开始大喊祁凤渊的名字。
“祁凤渊?”
“祁凤渊,你在哪儿?”
忽而连瀛余光闪过一抹纯白,他身形一闪,抓住了那人手腕。
那人回过头来,猛力甩开连瀛的手,骂了句“有病”,便走远了。
不是祁凤渊啊。
连瀛站立原地,茫然地看着那个白衣背影。脸色苍白好多,一滴汗从额头滑过眼尾,他强撑着不眨眼,生怕就这么一瞬间会错失祁凤渊的踪影。
莫大的恐慌逐渐漫上心头,连瀛鼻子发酸,心道:“会不会,会不会从今以后都看不见他了?”
心神难以自持,煞气便随着黑雾涌出,浸过长街窄巷,如钢刀刮过每个人的脊骨。
顿时,众妖魔退避,虚假的繁荣不存,整条街阴风四起,天际云层有雷电窜动。
“连瀛,持正守心!”有人道。
连瀛恨然转身,祁凤渊正站在他身后隔着五步距离。他怒气冲冲走去,一把抓住祁凤渊手腕,眼神带着怨恨与愤怒,这是充满杀意的眼神。
他猛地一拉,把祁凤渊拉近怀里,头却埋在了祁凤渊颈间。良久,祁凤渊抬手回抱连瀛,不知所措地问道:“连瀛,你怎么了?”
“祁凤渊,”带着哭腔,连瀛声音不稳地控诉,“你扔下我很多次了。”
连瀛极力缓和自己的呼吸,可是根本做不到,他无法控制心神,身形也维持不住,浓重的煞气在空气中飘荡,钻进祁凤渊衣领、袖口中。
祁凤渊放下手,不似从前那般迁就连瀛,而是纠正他道:“连瀛,是你不要我,是你扔下我的。”
连瀛抱着祁凤渊不肯松手,双手箍得死紧,可祁凤渊双手垂下,根本不屑施舍他一个怀抱或一句安慰,连瀛不可抑制地哭泣着,哭音破碎,一声声里全然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是走到尽头的心慌。
他找到祁凤渊,可是祁凤渊离他更加远了。
连瀛咬牙,胸腔的震颤完全停止不下来,他单薄地解释:“我没有。”
祁凤渊的脖颈间湿了一大片。
连瀛很小声地乞求:“抱抱我,可以吗?”
祁凤渊依旧无动于衷,比心狠,连瀛真的比不过他。
祁凤渊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们真的走到头了。
连瀛发狠,一口咬在祁凤渊肩上,黑雾越来越浓重,直到口腔充斥着铁锈味,连瀛才松口,带着点儿怜惜地吻在了咬破的地方。
连瀛哑声道:“你是想离开了吗?”
“是。”
连瀛舌尖舔过伤口,闻言又重重咬了下去,祁凤渊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溢出疼痛的字音,吻轻而又轻地落在祁凤渊肩上,连瀛问:“想离开这里,还是想离开我?”
雷的轰鸣声从远方天边传来,连瀛充耳不闻,只听得见祁凤渊的叹息。
他好似妥协:“我们回去吧。”
连瀛放开他,唇抿紧,舌尖舔掉残存的血液,朝祁凤渊轻轻一笑,点头道:“好啊。”
风吹雾散,雷光闪了几下便都消失了。连瀛眼睛微眯起,视线内鲜红一片,模糊难辨,连祁凤渊面容也看不真切,他一直对祁凤渊笑着。
只有笑着,才能够粉饰一切。
……
连瀛的眼睛出了问题,眼里充斥着血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显得妖异非常,万水找来鬼医也没探出病因。他不耐烦,挥退所有人,万水走了又倒回来,脑袋探出:“殿主,你的天劫要来了。”
雷电消失,可天际聚拢大片厚重的云,黑云压城,风雨将至。
“嗯。”连瀛闭眼,吩咐道,“你立即带着其他人去瀛川对岸,暂时别回来。”
万水抠了抠门框,呐呐道:“表兄,你真有把握么?”
陡然睁开眼,满目通红吓了万水一跳,连瀛刚对万水露出微笑,万水整个人一抖,赶紧溜远。
连瀛收敛笑容,呆坐了片刻,心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站起,整理好自己衣物,负手信步向祁凤渊住处走去。
穿过连廊,灯火通明,下人们退得慌乱,连灯也忘了挑熄。连瀛推开门,寝殿里却一片昏暗,唯独桌前一盏灯,散发幽幽光芒。
祁凤渊埋头伏案,正写着什么。连瀛放轻脚步靠近,祁凤渊过于专注,并未发现连瀛到来。他将一张纸对叠,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里。
信封翻转,信封两面都未曾落字。
连瀛脚步停下,见祁凤渊把这封信收进怀里。
他没看见纸上写了什么字,但这封书信对连瀛来说熟悉得很。连瀛养伤三年,这封书信便放在了他的床头三年,他反复看,日夜看,以至不必看字迹,只要闭上眼,那几行字也会浮现在连瀛眼前。
纸上只写着两行诗——
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太过熟悉了,这是祁凤渊写给他的和离书。
祁凤渊抬头,终于看见了连瀛,两人目光相撞,这一回,再也没有谁躲避了。
连瀛看清祁凤渊的眼,视线下移,认清祁凤渊的鼻,目光扫过他紧抿局促的唇峰,把他这副难过又坚定的神情牢牢刻在了心里。
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再次被提起,连瀛问:“你是想离开这里,还是想离开我?”
祁凤渊看着他,一双圆圆的眼睛失了光彩,眼尾微微垂下:“你和我在一块儿总是不高兴。”
他低下头,得不到回应,又仰头对连瀛笑了笑:“就像这样,我总是惹你不高兴,所以,你也,常常不理我。”
“你总提‘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这些话,我难道不该气?”
连瀛的眼睛又疼起来,他也不想在这时埋怨祁凤渊的,他只是渴求祁凤渊能够对他好一些,能问一问他的眼睛,能不用这副表情对他说话,连瀛只想祁凤渊做到这些,其他都不敢奢求了。
可是祁凤渊对他素来心硬,连瀛听他又说:“分开也许能令你好些。”
连瀛抬手捂眼,冷淡道:“能令我好些?你总说这些话才教我不好。”
“我不说这些话,你也没见得会高兴些。”祁凤渊垂眸,自言自语道,“没有我,你才会高兴。”
“连瀛,”祁凤渊站起身,拿起剑,顿了顿道,“我想回仙门了。”
祁凤渊没有再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的食指有规律地敲击剑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偏偏不开口。
连瀛看出他应该是不想走的,故意道:“好,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回去。”
祁凤渊走出来,和连瀛的距离越来越近,连瀛挡住他的出路,笑得苍白无力道:“再留两天吧,你要真的不喜欢槐城,过两天我们就回仙门。”
“我想自己回去。”
祁凤渊抬手,覆在连瀛双眼之上,动作轻柔,生怕把连瀛碰疼了:“要紧吗?”
“嗯,”应了声,连瀛咬唇又反悔道,“不要紧。”
说完后,连瀛抱紧祁凤渊,头又埋在了他肩颈,亲昵地蹭了几下,“祁凤渊,你再留两天,就两天可以吗?”
“连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话吗?”
连瀛以往在祁凤渊面前都是为了博取同情而假哭,少有哭得这般汹涌的时候,但即便他在如何哭,祁凤渊都不会再哄他了。
铁了心要离开的人,任再多眼泪与话语都无法挽回。
连瀛退开一些,捉着祁凤渊的手腕,脸贴在了他的手心,很快祁凤渊的指缝间淌了泪。
连瀛侧目上望,眼尾扬起,看祁凤渊的目光哀怨又深情:“祁凤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狠心。”
“是我不好。”祁凤渊手指蜷起,摸了摸连瀛的脸,像是过往一样没有和连瀛辩驳,态度很好地认了错,“这是最后一回。”
“连瀛,睡一觉吧,”手顺着脸颊滑到颈侧,指尖按在他的脉搏上,祁凤渊有些出神道,“睡一觉就好了,什么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天劫,也不会再有……我。”
话音刚落,祁凤渊手指微动,可比他更快的是连瀛,连瀛一手搂着祁凤渊的腰,另一手并掌拍向祁凤渊心间。
两人距离之近,祁凤渊根本避无可避,是春风过境自发出鞘,逼得连瀛退后三步,使那一掌掌力减了七分。
“咳。”祁凤渊受了这一掌,体内灵力激荡,他收回剑,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你竟要废我修为?”
“不过是修为而已,”连瀛拇指擦过脖子,低头看上面沾染的血,声音冷了下来,“你想要的可是我的命。”
“我反悔了,先前竟有一丝想放你回仙门的念头,”连瀛朝祁凤渊走近,漫不经心笑道,“我就该废了你的修为,把你关起来,让你哪儿也去不了,日日夜夜只能看我一个人。”
祁凤渊握着剑缓缓抬起,剑尖朝着连瀛。连瀛抬手握着剑尖,让它精准地抵在自己心口上,困惑问道:“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不再想要离开?”
“连瀛!”
祁凤渊抽剑,可他牢牢握住不放,掌心渗出鲜血,顺着手腕,一直流落到连瀛衣袖遮挡的深处。
命契线吸了血,颜色妖异刺目。
黑雾滔滔,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海,祁凤渊浸在雾里,被牢牢钉在了原地,双足动弹不得。煞气攀着脚腕上爬,透过衣物,渗透祁凤渊的肌肤,一寸一寸蚕食他的灵力。
春风过境在昏暗的屋里闪耀灵光,祁凤渊咬着牙,看了连瀛一眼,忽而猛地收回手,剑带出的鲜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点点滴滴洒在了黑雾中。
祁凤渊第二剑朝下劈去,黑雾向两边堆积滚去,剑风在祁凤渊和大门间开出了一条干净的道来。
连瀛张开手,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掌心,掌心划破,伤口深得见骨,红色的肌理翻出,面上还有祁凤渊的灵力残余,货真价实地告诉连瀛:这一道伤,确确实实是祁凤渊所为。
连瀛歪着头,似是疑问,半是自问:“你对我,竟然这么恨吗?”
祁凤渊提着剑,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听到这句话,也仅是脚步一顿,并没有太多停留。
连瀛转身,看不见祁凤渊神情,但当第二掌再次落到祁凤渊后背时,连瀛迟钝地想,或许祁凤渊也是痛的。
不然,怎么会躲不开从背后袭来的这一掌呢?
祁凤渊躺倒在地,扭头吐了一口血。见祁凤渊的手还想握剑,连瀛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本来很轻,可祁凤渊挣扎了下,连瀛渐渐加大力度,直到那一掌在祁凤渊体内发挥作用,星星点点的灵力从他的经脉散出。
祁凤渊头发散开,发丝被血黏在了脖颈、前襟间,他另一手支撑在地,慢慢仰起上半身,靠近连瀛,手抓着连瀛的衣摆,抬起头看他。
祁凤渊没有说话,可那双眼睛在与连瀛对视间,逐渐红了眼眶。他好像在竭力忍耐着,因此抓着连瀛的手有些颤抖,一张脸也紧绷着。
连瀛蹲下身,和祁凤渊面对面,他打量祁凤渊的神情,除了仇视以外什么也没看出来,他问:“你向我挥剑的时候,心会疼吗?”
连瀛脑子疼得要裂开似的,但在此刻却奇妙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向祁凤渊生气。他像是要告诉祁凤渊一个秘密一样,凑近在祁凤渊耳边轻轻说道:“伤你的每一下,我的心脏都会很疼。”
连瀛耳侧有些湿润,他侧头看,看到祁凤渊脸颊有眼泪蜿蜒而下,他顿了顿,手抚向祁凤渊脸颊,奇怪道:“你为什么哭?”
“修为没有可以再修,等我度完天劫一定回来找你。你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不可以吗?”
“虽然你扔下我许多次,但我绝不会扔下你。当然,你也不能再扔下我了。”
“祁凤渊,你为什么哭啊?”
外头雷声作响,电光照亮了屋内一刹,连瀛心里异常平静,既没有为祁凤渊抛下他而伤怀愤恨,也没有天劫在即的紧迫。他只是不解,不明白祁凤渊为什么哭了,好似弄清楚这一点是他目前最为要紧的大事,其他一切都可抛在脑后。
祁凤渊仰脸避开他的触碰,连瀛哄道:“好罢,不给碰就不给碰。”
连瀛的手落到祁凤渊衣襟上,为他整理好衣物,手掌下移,掌心贴在祁凤渊肺腑间。
然后,又朝下发出一掌!
“咳……”
祁凤渊喷出一口血,有些落在了连瀛的半张脸上,耳廓与颈侧温热,那是祁凤渊血液的温度,一点儿也不似祁凤渊这般冷淡。
连瀛贴近,搂住祁凤渊滑落的上半身,轻轻地把他放平在地上,仍是用那种深情的目光凝视祁凤渊,微微笑道:“这样,你就不会走了。”
祁凤渊的唇缝间黏着发丝,连瀛轻柔地为他拨开,又替他擦拭唇畔的血迹。
“连瀛,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连瀛反应迟钝,祁凤渊说完过了一会儿,连瀛才反应过来是祁凤渊在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连瀛听了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祁凤渊是真的能够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连瀛心情放松,点头道:“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你。”
“如果可以,”连瀛灿然笑道,“我很想杀了你。”
连瀛向祁凤渊使的全是杀招,若不是祁凤渊修为过人,恐怕会真的死在连瀛手下。
“我真的很想留下你,”连瀛站起来,“不管是活着的你,还是死了的你,只要你能留下来,都可以。”
“可是,可是,”连瀛皱着眉头,向外走去,“你一直想走,我留不住你。”
“为什么你总是想走?是我不好吗?”
“祁凤渊,你不要走,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连瀛步子迈得笨重,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眼睛赤红,神色隐隐有些癫狂。
外头雷打得越来越急,在雷落下的间隙里,连瀛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身后轻柔的剑风,他甫一转身。
剑尖偏离心脏,没入胸膛。
祁凤渊眼神冷漠,手往前,将那一剑刺得更深,剑气顺延连瀛四肢百骸,化作万千利刃,封住了连瀛周身穴道,同时,也在消解连瀛体内的每一分煞气。
剑气碰撞,连瀛浑身抽筋拔髓的疼。祁凤渊用力抽出剑,连瀛当空呕出一大口血,随后慢慢瘫倒在地上。
连瀛忘记了,祁凤渊即使使不出灵力,他的剑法依旧高超。
连瀛若不转身,这一剑将会不偏不倚刺入连瀛心脏。
祁凤渊收剑往外走,连瀛拼尽最后气力抓住他的脚腕,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仍是不解地追问道:“这一剑,是要杀我吗?”
胸前伤汩汩流着血,浸润着连瀛的半边脸,连瀛咳嗽几声,又道:“你挥剑,心会疼吗?”
“我的心脏好疼啊,祁凤渊,”连瀛爬起,又跌倒在血泊里,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刺进我心口了,为什么我的心脏这么疼?”
祁凤渊脚抬起,连瀛抓得死紧,不肯放开,祁凤渊越发挣扎,连瀛就更加用力地扣紧他的脚腕。
连瀛抬头想看祁凤渊表情,看不到,赤红的眼睛很是失望:“是我不好吗?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是我不好,”连瀛认错,“所以你才会总是想离开。”
“不是。”
祁凤渊手腕转动,连瀛看见祁凤渊回过头来,可是迸发的灵光太过耀眼,他眼睛一闭,察觉到光芒黯淡的下一刹那,剑没入连瀛手背,连瀛手掌慢慢松开。
春风过境死死把连瀛的手掌钉在地上。
好疼。
祁凤渊目光和连瀛对上,祁凤渊还是在哭,连瀛不明白,素来爱哭的自己都已经不哭了,为什么祁凤渊还有这么多眼泪要流,何况,现在的连瀛比祁凤渊疼多了。
起码,祁凤渊看起来心并不疼。
祁凤渊移开脚,应该是最后一次哄连瀛了,他道,“你很好,你只是煞气过重,心神难以自控,”停顿了片刻,又说,“睡吧,睡醒就会好起来的。”
“睡醒,”连瀛蜷缩手指,把伤口拉扯得更大,他盯着祁凤渊问,“睡醒,还会看见你吗?”
祁凤渊下颌有眼泪滴落,滴在了连瀛脸上,连瀛想为他擦眼泪,可是起不来,做不到,心里是怜惜他的,毕竟祁凤渊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泪,可下一秒就不了,因为祁凤渊真的很不会说话。
祁凤渊说:“不会了,你不会再看见我了。”
“你,”连瀛喘了口气,脸贴在了地面上,血沁进耳朵里,“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祁凤渊好像哽咽了一声,连瀛耳膜鼓胀,听不清。
连瀛真的,真的很想留下他,“你别……别走。”
他的眼睛瞪大,目光追随着祁凤渊的背影,祁凤渊没有回头,离开得很决绝,背影拐了个弯,连瀛看不见他了。
外头乌云聚拢,雷声势浩大,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天空劈开成两半,连瀛瞧着瞧着,什么东西落在眼里都变得十分模糊。
门被风吹得“啪”地一声关上,雨点拍门。
雨声嘈杂错乱,春风过境也附和起难听的嗡鸣,听得连瀛心内烦躁。有光团从剑身里析出,飘到连瀛脸旁,春风一样柔和地抚过连瀛眉眼,轻柔温暖,慢慢地,那团光没入连瀛眉心,如同羽毛挠过,挠平了连瀛的烦躁。
连瀛眼帘渐垂,头脑发沉,意识仍在勉力强撑,他心里想:外头雨这么大,祁凤渊会不会被淋湿呢。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绣着银线的黑色衣摆荡过门槛,一双黑色长靴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连瀛眼前。
连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闭上了双眼。
在彻底昏迷前,连瀛看见——手腕的命契线突然断开。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