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么快就下来了，说明无形的注视从来没有从自己身边离开过。程廿问：“赵煊呢？”
“赵总在楼上等您。”保镖低头回道。
“让他下来。”
保镖没有号令老板的权限，只能战战兢兢给老板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挂断，保镖面露难色，说：“赵总说了，除非您亲自上去找他。”
程廿望着单元门入口，像通往地狱黑洞洞的入口，进去之后，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程廿硬着头皮上楼，打开了指纹锁。
宽大的办公桌前，赵煊身穿拉夫劳伦亚麻套装，素雅简约中带着居家的松弛感，桌上摊着几页英文标书。
这套房子已经被他改造过布局，宽敞的客厅布置成办公室，背后是实木书架，赵煊端坐在这里，好像他还是那个坐镇中军，发号施令的总裁。
赵煊听到开门的动静，慢慢抬起了头，似乎不敢相信程廿会回来。其实程廿在路上时他已经收到跟踪程廿保镖发来的消息，说程廿正在前往他住的小区。他表面端的是沉稳克制，其实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他望向门口的omega，原本深邃如幽潭双目，射出的目光微微闪烁，前几天的冲动历历在目，他后悔了，怕一下子把人吓得再也不敢见他。只好用秦宏的在s大的施工项目作为威胁，他早就看这个工程不顺眼了，一想起楼造好之后，s大文学院的教职工，包括程廿都要搬进秦宏投资建造的教学楼，他就怒火中烧。于是他给素来跟他爸不合的二叔打了电话，用自己调查出这些年爷爷在集团内安插的部分职员名单作为条件，换赵青原搬出国土防务厅的官员，阻挠项目施行。
赵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你回来了。”
程廿上前，眼底猩红，怒指着他：“我从未想过你如此卑劣。用公权力对付一个omega，你不觉得太掉价了吗？”
赵煊又坐下去，颓然自嘲：“如果过我真的卑劣，就不会选择和我相当的敌人，我会直接去找你身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和你的同事。”
程廿眉心狠狠跳了两下，赵煊指的是季小岚、孙芸这样的普通人。如果没有屈秦风，他还会去找他们的麻烦。程廿来时的满腔怨念突然熄灭了大半。原本以为他做了十年的大梦醒了，精神很好，要跟人斗，跟人吵，都奉陪到底，可是赵煊利用基因优势和煊赫的权势来对付他，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胆怯。
程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瞪视面前的alpha，眼里闪过怨毒的光：“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认了，但你敢动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目前我不会为难他们。”赵煊泛起苦笑，“但是，你为了屈秦风伤心着急成这样，值得吗？”
“让你的人收手。”
赵煊的眼里沉淀着不满：“当初你为什么要沾手秦宏的项目？”
他从来不管程廿的事业，那段时间他在忙着就结婚一事与周家沟通，只是知道他们学院与秦宏接触密切，没有分心去制止。屈秦风开展攻势追求程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思及此，赵煊就追悔莫及，恨不得起初就把这该死的项目掐死在胎中。
程廿也觉得他迟来的质问太过莫名其妙：“跟你无关。”
赵煊道：“只要你老老实实搬回来，然后答应不要再跟屈秦风见面，别管这个项目，我会让一切都重回正轨。”
程廿咬牙切齿：“本身这个项目我只是挂个名，是院长他们全权操持的，你为了逼我，误伤了他们的心血，完全没有道理。”
赵煊狠声道：“那屈秦风呢？你能说你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程廿深深换了口气：“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且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
赵煊冷笑：“我就知道，是他厚着脸皮缠着你。”
“你错了，是我配不上他。”
类似这话程廿说过不止一次，每当程廿自贬，说自己配不上屈秦风，暴躁的怒火就在赵煊胸口翻滚，他明白这就是嫉妒，凭什么自己苦苦求而不得的omega，要仰视另一个alpha。可眼下，再郁闷他也只能死死压抑住。
“别再见他！搬回来。”赵煊重复，说一不二。
程廿陷入了犹豫。他万般不想跟赵煊牵扯下去，成为他人婚姻的第三者是他不能忍受的。可一想到自己的私事让屈秦风和院长他们麻烦重重，他就万般愧疚、无地自容。
末了，程廿扯出一个苍凉的笑容：“好。”
“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晚就搬。”
程廿道：“好。”
见程廿答应得这么爽快，赵煊脸上一喜，起身走上前想抱住他。可那带着冷涩的沉香气息一笼过来，程廿便想起那个荒唐混乱的晚上，浑身过电般颤抖，狠狠推开了赵煊。
赵煊一怔，感知到他的惊恐，挫败地垂下了眉毛，艰涩道：“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气疯了，还喝了很多酒，醉酒之下根本不知道干了什么，我从来没那么冲动过……你不应该这么气我。”
那晚赵煊冷静下来之后，也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程廿的抗拒对3s级alpha的自尊心是沉重的打击，在强烈的刺激下，他冲动地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摆了出来，婚姻、标记、财产，程廿却不屑一顾。怒火促使他出此下策。他太了解程廿了，他的性格自强自立，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别人，最在乎的在乎的无外是他的事业和周围的朋友，赵煊捏紧了他的软肋，才想出用秦宏捐助学院的那栋楼来做文章。结果证明，他是对的，他达到了目的。
眼下，他迫切地想消除程廿不好的记忆，证明自己不是随地发情的畜生：“我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不愿意跟我做，我也不会强迫你。”
程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咄咄怪事，赵煊竟然会认错，以往这个alpha满身骄傲冷酷的光环，只有别人对他点头哈腰，低头道歉的份，能让高阶alpha折腰，只有比他更高的等级，或者是他们的父母才能做到。作为3s级alpha，赵煊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认错这两个字怎么写。因此，当听到从赵煊口中吐出“对不起”三个字时，程廿竟然产生一股受宠若惊的慌乱，脑子里纷繁的杂念，吵嚷得头阵阵发疼。
可那句“你不应该气我”，又把程廿打回了原地。是啊，赵煊怎么会转性呢，根结都在别人身上。就算我犯了浑，那也是你挑起的，是你不识好歹地违逆，我只不过是被你逼的。
说话间，赵煊不动声色地靠近，握着他的手，放在掌心安抚性地揉搓：“忘了那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程廿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他和自己分开，转身，往门外疾走。
“你去哪里？”赵煊慌张得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在他逃跑之前把他捉回来。
程廿止步，面如死灰地说：“回去收拾东西。”
“不用急，时间还早，再陪我一会儿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这两天我都没睡好觉。”赵煊从后面环过他的腰，在他耳边呢喃道。
“不早了，审批程序得好几天。”
“什么程序？”
“辞职程序。”
赵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掐着他的肩背，惶惶然道：“你想干什么？”
程廿坦荡注视着他，言语冷静又犀利：“我不干了，我辞职，这样就不会跟我同事、跟别的alpha有关系了，我每天都待在这栋房子里，谁都不见，什么地方都不能去，让你一天盯到晚，这样，你满意了吗？”
赵煊像被人狠狠锤击了一下胸口，疼得四肢动弹不得，哑声道：“你竟然这么恨我？”
他心底其实是希望程廿辞职的，一个omega能闯出什么事业？就该在家享福、念再多的书也是为了将来相夫教子。他有能力把程廿养得很好，让他一辈子不愁吃穿用度。可是程廿不愿意像其他omega一样出入奢侈品商店和美容院，一门心思找个正经的工作。赵煊对他执拗又幼稚的努力表示欣赏，另外，也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过多关注自己的生活，赵煊就默许了他去找工作。
这份微小却体面的事业，赵氏集团的总裁根本不屑一顾，每月几千的工资，跟动辄上亿的合同相比，不值一提。表面上，赵煊从未在程廿面前对这份工作表示轻视，实际上心底里的蔑视早已扎根。所以，先前他才轻易脱口让程廿不要工作，回来陪他。
但是现在，他说要放弃他奋力追求了十几年的事业，赵煊反倒害怕了，他用伤害程廿的方式逼他，现在，程廿用伤害他自己的方式来反击。
他盯着程廿的眼睛，那眼眸淡漠无波，微微泛着褐色的虹膜，黑得像永远没有白昼的极夜，像没有希望和魂魄的空洞。
那个乖觉的、温顺的、隐忍的omega，被眼前倔强的、满身是刺的人替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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