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傻到放任藤原的怪异不管。但经过审慎的思考后,我们还是决定继续这个古怪的拍摄。
不过不是因为受到了藤原的胁迫,而是因为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里面对的第一个任务。
“你是说......当我们产生那种恍然重新来临这个世界的感觉时,所面对的第一件事情,就会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织田作拆解了我的意思并进行了类比,“就像......以前的相亲?”
“是的,就好比游戏,总有一个主线任务。只有完成了主线,才能迎来结局。”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天衣无缝》的主线是相亲,却没法推断《赛马》的主线是什么。交润初识、一代之死、寺田赛马......时间线拉得太开,每一环似乎都能独立成为主线,这反而愈发叫人琢磨不透起来。因此,面对这样一个与《赛马》同名的拍摄任务,我只能保守地选择参与,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他究竟是开启哪个主线的序章。
但总归,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收到了藤原的电影邀请后,交润社那边免除了我一半的工作需求,但一周我仍有两天需要去那里坐班,替他们撑撑场面。我也就趁此机会在谈笑间,跟人打听些藤原家的事。而织田作似乎也另找到了些途径。
他们这些涉足暗面的人,似乎在哪都能迅速找到另一层网络。
我不算太意外,毕竟原著里寺田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个能为一代豁出一切的性子。更何况织田作本人......似乎也能通过潜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些无伤大雅的修改。
然而大方向上,依旧在继续主线的故事。
学校听闻了寺田的“劣迹”,很快将其除名。而寺田的父母深感蒙羞,不仅与他切断了关系,还让他净身出户。可织田作仍然需要明面上与这个身份相衬的工作来维持“设定”上的生活,所以他拜托了在京都帝国大学念书时的老师,替他介绍了一份杂志编辑的工作。
“京都帝国大学啊。”我把玩着他新到手的工作牌,“感觉你去念书好像也不错?”
织田作知道我说的是现实,“不太......能有机会吧。”
没有直接拒绝,说明他心底......应该也是想的。
“机会总是自己搏出来的。”我点到为止,很快又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不过没想到,寺田先生和寺田太太居然有意让你和和尚的女儿成亲?阿寺先生原来钟意这种类型?”
“可得分清是哪个寺田先生。”他举手投降,“毕竟在外人眼中,我已经是吃软饭的织田先生了。”
“软饭好吃吗?”
“还不赖?”
生活就这么渐渐规律下去,每周工作日的白天我就去马场练习骑术,周末的晚上则会去交润社报道。或许是因为藤原的关系,再也没什么人来纠缠些越界的事。但这种被人打上所属标签的感觉和被物化的目光,还是几欲让我作呕。
也幸好,还有无声行云能给予我慰藉。
他真的是一匹很好的马,在各个方面都算得上优秀。最让人钟爱的尤属他的温顺和亲人。在训练好骑术第一次上马时,我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匹看起来很慢热内敛的马,居然火力全开地带着我跑出了冯虚御风的感觉。
很自由,像是灵魂抽离于尘世,静静伫立于云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指尖漏过的风声。
人或许真的需要些刺激。
最起码,在这一刻,我感觉我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开始不再和拯救织田作的无意义空耗,全心投入训练以期能够跑过与我并肩的风。在马场的邀请下,我甚至还补位参加了几场无声行云的比赛。大逃的比法真教人上瘾,我们甚至听不到第二位的马蹄声。
藤原说得对,光看一次比赛,我根本不能说自己理解了主人公,理解了剧本。
他中间又换过几次文稿,最近敲定下来的这版据说是让他“再也挑不出一处修改”的终极答案。我翻了翻给我的前半卷,内容并不算少,主要集中在一代与无声行云相识和相知的过程。
少孤的一代在快饿死的那一刻因为一张捡到的赛马号票活了下去。看着草场上飞奔的骏马,他油然而生了一个想要成为骑师与之并行的念头。为此,他摸爬滚打了十六年,才终于够到了这个门槛——成为了一名骑师的学徒。
他是所有学徒中条件最不好的那个,身体素质也因小时亏空的底子算不得出众。但他却像狼似的,有种其他学徒都没有的狠劲,所以最后,他成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二十岁那年,他获得了第一个策骑邀请,并顺利获得一位。
此后一路连胜,二十次参赛从无败绩,他成了马主和赌徒共同的信仰,也拥有了说话的权力。
而他的第一个策骑愿望,托付给了无声行云。
这是一匹不被看好的马,此前最好的战绩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比赛的三位。长期混迹三流比赛的他在观众和赛马圈中有着同样少的关注度,而一代的一句话却让他一战成名。
“不需要拉缰,只需要让他尽情奔跑就好。”
新的时代由此拉开了序幕。六战接连拉开十个身位以上的战绩让无声行云彻底扬名。他不再是和一代初见时那匹只有完全不懂比赛的赌徒想要爆冷才会去押注的马,也不再是哪怕跑了第三也只会被说一句“也就到此为止了”的马,而是众望所归、无可争议的第一。
一代释放了他的天性,而他给了一代想要的一切。
直至那一次秋季天皇赏。
一号序次,一号赛道,人气第一......一代很喜欢和他名字里相合的这个“一”字。他有种预感,他能在这个与无声行云绝配的左转赛道上跑出名垂青史的一战。
无声行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绪,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跑得更快、更疾起来。他曾经是一匹不被看好的马,生母的默默无闻似乎为他打上了血脉不如人的劣迹标签,就像没有家的一代一样。
可是,在赛场上,他们一同证明了自己。
第一圈拉开了五个身位,是为了摆脱曾经嘈杂的人群和接踵而来的非议。
第二圈拉开了七个身位,是为了坚定战胜世俗踏步于正确赛道的自我。
第三圈......已经不再能以身位计算——他们和第二位的马匹已经无法在同一视野范围内出现。而没有人会再去关注第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紧紧吸在了如流星般飒踏的栗马之上。所有人都在好奇一个问题——
无声行云,究竟能有多快?
就连一代自己,也在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他,再也没有拉紧过无声行云的缰绳。
“停!停!停!”藤原暴躁地扔掉了手里的剧本,“一代君,你是不认字还是大脑没有发育所以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不拉缰?这可是一代性情转变最关键的地方!只有无声行云快到超越了极限进而导致腿骨断裂,一代后期才会接纳的是黄金羽这样性格的马;只有无声行云忍着剧痛把一代从马群的危险中带出,一代才会觉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挖走了一块的那种痛,那种铺天盖地淹没而来的自责,你明白吗?”
“我知道,可那是剧本。”我皱着眉头,“行云为了拍这一幕已经跑了很多圈了,他又是个只知道听话拼尽全力的性格。再不拉缰,他就真的要像剧本里一样跑出事了。”
“那就让他出事!”藤原的眼睛里充满了凶气,“我要的就是这种超越极限不知疲倦的感觉,这是我的马!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只是在所属权上归您所有,但他的生命是独立的。”我叹了口气,不欲触他的霉头,只得软了声音道,“休息一下再拍吧,藤原先生,我也需要点时间找找状态。我们总归都是希望这部作品能展现得更为出彩,不是吗?”
一旦提到都是为了这部作品的效果更好,藤原往往就会软化了态度。
这次似乎也和往常的结果一样。
“你总是有想法,”藤原点了根烟,“这也算好事,我不希望我的主角是个死气沉沉的玩偶。那么各退一步,就再跑最后一次吧。这一次,我希望您能老老实实按照剧本说的来,无论怎样,我都会让这个镜头过的。”
我知道这是他的底线了,只能应下。
无声行云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半天不肯入闸,无论怎么哄也不听。进度的一再耽误让藤原肉眼可见的烦闷起来,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对行云做些什么——毕竟这也是行云这部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我只能一下下安抚着行云的背。
“coolguy,”我好声哄着,“再最后忍耐片刻吧。”
或许无声行云内里真的有一个人类的灵魂,或许是向我一样的魂魄穿进了马里,总之,他在我的劝慰下走进了赛道,最后一次拍摄开始。
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最开始的那种速度与激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烟味久久萦绕在我的鼻尖。而无声行云这次几乎是拼了命地奔跑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快。很快,我也就重新专注于策骑之上。
要是这是真正的赛场,尖叫声一定已经刺破了我的耳膜吧。
只可惜,这是拍摄。所以刺破我的耳膜的,不是尖叫,而是接连而出的两道枪声。
“砰——”
“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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