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想、想要他么?
沈若怜脑中懵了一瞬, 耳后被他气息灼烧的地方无端发麻,他在说什么啊!
墙壁不隔音,隔壁房间的声音不断清晰地传过来, 一声声像是干柴下架的火, 烧得沈若怜身子发烫,愈发窘得厉害。
她不敢太过挣扎, 生怕那边的人发现他们偷听,只能小小地在他怀里挣了挣,扯他的手,小声同他道:
“你把我放开, 我不冷了, 你睡下去。”
小姑娘的声音虽小, 语气却笃定而强硬, 只是软糯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紧绷。
晏温窝在她颈窝闷笑了一声,顺着她的动作将箍在她腰上的手移开, 但却不是收了回来……
沈若怜身子骤然一僵, 小巧的脚趾紧紧蜷了起来。
沈若怜的身躯太过娇小,轻易便被男人罩进怀中紧搂着,男人的胸膛滚烫坚硬, 指腹带着薄茧。
同她身上的热度比起来,晏温的手指透着微微凉意。
那闲庭散步般游走的指腹, 像极了那日亭子里挑弄的前奏, 带起一阵阵不由自主地颤栗。
沈若怜忽然就慌了。
曾经与他一起的那些慌乱、迷离和脆弱低泣,那些时而清晰时而恍惚, 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 陡然间纷至沓来。
她猛地按住他的手,心里又气又急, 嗓音沙哑地质问他,“不是说好、说好要尊重我么?你、你走开!去睡地铺!”
她心里有些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不喜欢他了,可对于他的触碰还是有感觉,还是会渴望。
而且她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渴望在别的男人身上从来没有过,甚至有时候梦里梦见了,醒来都会分外悸动。
而且随着与他分开的时间越长,她似乎梦到与他的次数就越多。
沈若怜有些绝望,她使劲儿推了推他,急道:
“你、你下去!我不想……”
“当真不想么?”
晏温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低低的,带着几分诱惑,他在她白皙娇嫩的颈后轻轻吮吻了一下,“当真不要孤么?”
沈若怜眼睛看不见,触觉和听觉便越发敏感。
颈后那一下亲吮带来的酥麻,像是瞬间爆开的焰火,从她颈后薄嫩的肌肤炸开,迅速窜进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忽然恼羞成怒地去踢他,然而不等她骂出口,晏温已经松开她,自觉从床上翻身离开了。
掀开被子的时候,冷风灌了进来,床褥瞬间空了,温度降下去了大半。
沈若怜心下一松,这种时候也不想去骂他,只是拢紧被子,朝着床里缩了缩。
然而隔壁不仅未停歇,反倒像是到了紧要处,愈演愈烈。
沈若怜浑身发烫,仿佛还留有他方才指腹微凉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欲//望戗在网眼里,挣扎不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似他在她身上点了一把火,而那火在他离开后反倒烧得更旺了。
她觉得有些羞耻,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恰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沈若怜有些疑惑,他方才不是洗漱过了么。
没过多久,那水声停了,男人再度过来。
微凉的气息忽然自上笼罩下来,男人唇间带着薄荷的凉意和清香,在她耳畔低低道了句,“娇娇,孤不要你,孤知道你难受,孤帮你纾解可好?”
沈若怜耳朵原本发烫,被他这凉意激得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忽然感觉他滑去了床尾。
她意识到些什么,还来不及拒绝,薄荷的凉意忽然让她陡然一颤,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听见晏温低笑了一声:
“娇娇,孤好喜欢你。”
……
沈若怜几乎一晚上没睡着,晏温后半夜出去了一趟,她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他确实如她所说没要她。
她觉得有些荒诞,那人是一国储君,他在所有人面前自来都是一副矜贵端方的样子,即便是一片枯叶落在他身上,都是对他的亵渎,可方才……
沈若怜瘫软在床上,拢紧被子,想不通自己方才为何没有拒绝,就好像这具躯体被欲望绑架了一样。
她忽然想起自己今日喝的那碗药,为了活血,晏温说那药里加了些黄酒和鹿血,她思来想去,也只能认定是那些药的缘故。
过了半晌,晏温回来了,他在外间站了站,抖落了一身潮气才进来。
沈若怜急忙将眼睛闭上,放缓了呼吸佯装睡着。
她感觉晏温静静站在床边看了许久,而后钻进被子搂住她,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重新包住她的双手将体温渡给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日沈若怜有些不敢起床,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所幸眼睛看不见,才觉得没那么尴尬。
直到快到中午的时候,晏温过来叫她起来吃饭,她才磨磨蹭蹭坐了起来。
他的声音听着倒是十分正常,一如既往地温润而矜贵,他照旧替她擦脸,给她端来漱口水,又喂她吃了饭。
一切平静自然得让沈若怜忍不住怀疑,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她感觉自己的脚被晏温握住,她缩了缩,“我自己来吧。”
晏温手上用了些力,“别动。”
他替她穿上鞋,又带着她来到桌前坐定,修长的手指在她浓密的乌发间穿梭,“这里没有多余的梳子,孤暂且替你随意绾个发。”
头皮有种轻微的拉扯感,男人离她很近,她能感受到颈后男人云锦衣料微凉的触感。
头发里的手指一下下向下捋着,轻轻擦过她的头皮和耳垂。
沈若怜抿了抿唇,又问了一遍,“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回去后,你跟孤回宫么?”
他用发带将她的头发绑起来,把她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俯下身子似乎在透过桌上的镜子看她,语气意味不明:
“还是——”
“你想像昨日那样再跑一次?”
沈若怜下意识攥紧膝头的衣料,指腹下是有些粗糙的麻布质感,昨日里那件外裳果然还是被他洗坏了。
她压下狂乱的心跳,吞了吞口水,低低道:“你放过我吧。”
东宫那间房,她再也不敢踏进一步,那十几日带给她的阴影恐怕此生都难以磨灭,她又如何敢跟他回去。
况且她与他之间,又岂止隔着这些。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晏温的手还保持着搭在她肩上的姿势。
过了良久,他指节微屈,轻轻蹭过她的脸颊,语意晦暗不明:
“沈若怜,孤不想对你用强。”
“昨夜孤能克制住,不代表下次再发现你逃跑的时候,孤还能克制得住自己。”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云淡风轻,就好似从前那九年,她每次听他同那些大臣说话的语气一样。
可如今这语气用在她身上,她却觉出那温和之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微微垂眸不再说话。
整整一日身处黑暗,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说别的,方才又被他威胁,沈若怜到底没忍住,心里泛出委屈,小小地吸了吸鼻子。
晏温有些无奈,“你欺骗孤说会同孤回去,后来又逃跑,孤护着你你用银簪扎伤了孤,沈若怜——”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像是哽了一口气一般。
她感觉他克制了好半晌,还是没克制住,忽然过来掐住她的下巴,语气冷硬,咬牙切齿道:
“孤真的……”
她吓地缩了缩脖子,像个鹌鹑一样。
晏温扫过她泛红的小鼻尖,看着她脸上的茫然惧怯,声音又顿住了。
他看了她半天,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放开她,过了半晌语气僵硬地问:
“今日外面天气不错,想不想出去晒晒太阳?”
他的话题转变太快,沈若怜还等着他继续发泄脾气,没成想他突然问她晒不晒太阳。
她怔了一下,愣愣地点了点头,“想。”
“算了,孤不想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沈若怜更茫然了,他这是干嘛呀?
她有点想不通,不过能出去待着,总好过跟他同处一室。
她对着他说话的方向,认真点了点头,“好,那我出去了。”
说着,她竟就真的自己摸索着一步步朝自己想象中的门口走去。
“……”
晏温双手抱胸,冷眼瞧着小姑娘朝着一个花盆走了过去。
就在她快被花盆绊倒的时候,晏温猛地长舒一口气,大步过去打横将她抱起,恨恨道:
“沈若怜,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让孤省点心。”
他将她抱出去放在外面院子里,恰好这家主人自己做了个摇椅,他问人将摇椅借来,抱着小姑娘躺进去,将她安顿好。
“你乖乖躺着,孤去去就回。”
沈若怜没说话,她觉得晏温的语气似乎有点生气。
躺了一会儿,晏温的脚步声重新靠近,紧接着身上被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他替她掖好毯子,带着她的手摸了摸旁边的一个盘子,“这盘子里有削好的桃子和梨,你伸手就能够着,自己吃。”
“那你呢?”
她感觉晏温似乎瞟了她一眼,语气仍然硬邦邦的,“坐这看你吃。”
沈若怜噘了噘嘴,不说话了。
昨夜山里还有些冷,此刻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整夜的潮气似乎都在这一刻驱散了。
她原本还有些不自然,渐渐的,见他在身旁也没对她怎么样,她胆子就大了起来,晃着摇椅捡上一两块儿水果吃。
除了眼睛看不见和晏温在身旁以外,其余的一切都很惬意,好似回到了在湖边亭中喝了江南春后,醉醺醺的下午。
过了会儿,沈若怜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有些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她心生警惕,缩了缩身子,问他,“你又在做什么?”
晏温现在看着她就来气,冷冷道:
“戒尺。”
沈若怜刚将一块儿桃子塞进嘴里,闻言动作一顿,嘴里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道:
“做戒尺干嘛?”
虽然她看不见,但她十分强烈地感觉到他瞪了自己一眼,“收拾有些不听话的人。”
沈若怜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嚼了嚼嘴里的桃子,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那那个‘不听话的人’可真倒霉。”
身旁男人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手底下动作越发叮叮咣咣响得大声。
坐了半下午,太阳逐渐西斜,四周温度慢慢降了下来,沈若怜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就听晏温道:
“回去吧,该吃饭了。”
她有些不情愿,因为回去又得跟他同处一室,而且马上又到晚上了……
沈若怜磨磨蹭蹭地从椅子上下来,小声道:“你、你别抱我,我自己走回去。”
晏温冷笑一声,“你以为孤愿意抱你?”
沈若怜嘟囔:“那你晚上最好也别抱。”
她听见身旁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猛地攥住她的手臂。
沈若怜吓了一跳,这下又知道怕了,正想推他,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愣了一下,摸了摸,又摸了摸,发现是个木质的拐杖。
那拐杖的手柄被打磨的光滑趁手,没有一丝毛刺,长短也正适合她用。
沈若怜面上神情忽然僵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小声问他,“你一下午就是为了给我做这个?”
晏温没回她,语气冷硬,“试试好不好用,工具还在这,还能改。”
沈若怜心里没来由地一悸,又想起了他从前给自己做的那个秋千,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开口问了句,“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呀。”
这话刚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想知道答案。
所幸晏温只是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回去吧。”
沈若怜抿了抿唇,慢慢用拐杖摸索着在晏温的引导下走回了屋中。
晏温带她去洗了洗手,又将院里的东西都收了,回来的时候从厨房带了晚饭,“今晚赵大婶包的包子,孤不喂你了,你自己吃。”
沈若怜没说话,默默接过他递来的包子,咬了一口,地软馅的,是她最喜欢吃的。
她其实今日下午都听到了,这包子是晏温主动找到赵大婶,劳烦她包的,赵大婶他们一家今晚其实吃的是面条。
她知道是因为今日中午他喂她吃饭时,她因为自己连饭都吃不了,表现出来的沮丧太过明显,他才那样做的。
但沈若怜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吃着包子,手边还放着那根拐杖。
他这样维护她的自尊,是不是也是他前几日同她说的“尊重”?
她没敢细想,心底深处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到了晚间,沈若怜洗漱完上了床,晏温坐在床边,淡淡道:“自己将裙子撩起来。”
沈若怜猛地一震,捂紧被子,“你、你干嘛呀。”
晏温睨她一眼,语气无波无澜,“孤给你腿上上药。”
“……”
沈若怜面颊一热,小小的“哦”了一声,将裙摆撩至小腿处,末了,还不忘说一句,“你轻点儿,这药上上去有点儿蛰。”
晏温没回她,但手底下却放轻了许多。
今日白天晒了一天,房间里没昨夜那么冷,沈若怜虽然看不见,但却能闻到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很温暖。
房间后面有虫鸣的声音,腿上的力道轻而珍重,沈若怜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眼盲了。
她捏了捏衣摆,第一次开口主动问他,“你的那枚扳指,怎么不戴了?”
那枚扳指和他从前那串紫檀木手串一样,打从她认识他,他就戴着的,除了某些时候,他从不卸下来。
她感觉腿上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男人淡淡的声音才响起,“不小心打碎了。”
“哦。”
沈若怜抱着双腿,将下巴枕在膝盖上,“挺可惜的。”
“可惜?”
沈若怜点点头,“嗯,那么值钱的东西,早知道碎了还不如卖了,换成银子。”
晏温嗤笑,“沈若怜,孤倒不知,你何时变成个财迷了?”
沈若怜将头抬起来,虽然看不见他,但还是朝着他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脸严肃,“你有所不知,我这一路走来,见了好多人家,他们都好可怜。”
“虽说如今大燕海晏河清,但任何一个朝代,就算最繁盛的朝代,也有穷人,那些穷人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你那一个扳指的钱。”
“虽然朝廷一直推行科举制度,可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又哪里有闲钱让家里的孩子上学,所以我才觉得可惜啊。”
沈若怜说完,她感觉他的手在她腿上停了好久,他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
过了许久,他收了药,她听见他说,“娇娇,你真的长大了不少。”
沈若怜将裙子放下来,“我要睡觉了。”
“好。”
这夜沈若怜原本想着应当没有昨夜那么冷了,然而到了后半夜,她还是被冻醒了,最后又是晏温从地铺上上来,搂着她给她取暖,她才又睡了过去。
这般又过了两日,薛念和李福安带着官府的人找了过来,据说逆党已经清剿。
几人对赵大婶一家道了谢,又留足了银两,便从那村子里离开,回了淮安城。
晏温在遇刺后已经亮明了太子的身份,淮安县的县丞直接将府衙最好的院落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晏温本想让沈若怜也跟他一起住去县衙,但沈若怜执意不肯,最后晏温只得将她送回了她原来的住处。
她刚一进门,就听秋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你吓死我了,怎的弄成这样了,眼睛怎就——”
沈若怜拍了拍她的背,刚想说这失明只是暂时的,忽然听见秋容身后响起了孙季明的声音。
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恭敬道:
“草民参加太子殿下。”
沈若怜没料到孙季明也在,身子不由一僵,松开秋容,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随后她又听身后的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平身”,语气带笑,温和地同孙季明道:
“孤在郊外遇刺,幸得沈姑娘相救,只是连累了沈姑娘受了伤,孤甚感愧疚。”
沈若怜抠了抠手指,不知如何回答,就听晏温又转身对她道:
“沈姑娘乃孤的救命恩人,孤往后会日日派大夫过来为沈姑娘诊治,沈姑娘不会介意吧?”
沈若怜头皮发麻,可当着孙季明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磕磕绊绊道了声:“不、不介意。”
晏温似乎笑意更甚,语气十分愉悦,“如此,甚好,那沈姑娘好好休息,孤先告辞了。”
孙季明恭敬道:“恭送太子殿下。”
晏温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视线在沈若怜身上停了一瞬,转身离开了。
直到过了许久,外面的马车一直驶离了巷子口,孙季明才过来,担忧地问她:
“怎的眼睛会失明?我家铺子里从前有个客人认识一个名医,可要我帮着找来?”
沈若怜有些魂不守舍,由得秋容将她扶进屋里,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用了。”
想了想她又道:
“方才太子殿下不是说会替我找大夫么,你若再找了,让太子殿下知道了,恐怕不好。”
孙季明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
“我告诉你件事,你别惊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心里一紧,面上强装淡定,问:
“何事?”
孙季明凑过来,“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太子殿下,就是那日给你送伞之人,我觉得,他没按好心。”
第 62 章
沈若怜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掐着掌心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
“我、我当真还没注意到这些。”
小姑娘的嗓音软软的,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地轻颤, 面色也有些发白, 孙季明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急忙又改口安慰道:
“不过许是我看岔了也不一定, 更何况,即便太子殿下就是那日送伞之人,说不准他也只是好心,并无旁的想法。”
孙季明知道她从前是从北方的小山村来的, 即便她姿色明艳, 可太子殿下是谁。
京城里的高门贵女、小家碧玉数不胜数, 围绕在太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更是环肥燕瘦, 太子殿下又怎会打她一个孤女的注意。
沈若怜闻言轻轻咬了下唇,点头如捣蒜, “对对, 你别想多了,太子殿下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孙季明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了眼她房顶仍在滴水的地方, 换了个话题,“改明儿天晴了, 我叫泥瓦匠过来帮你把这屋顶补了。”
见她要拒绝, 他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笑道:
“不许拒绝, 从前是你好好的, 不要我帮忙就算了,现下你暂时看不见, 我帮衬你一二也是应当的。”
沈若怜揉了揉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就麻烦你啦,只是……答应你要交的那批货——”
“怎的,好像我叫你按期交,你就能交了似的。”
沈若怜嘬了口茶水,嘿嘿一笑,不出声了。
孙季明又坐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秋容过去关了门,一转回身,快步跑到沈若怜面前,急道:
“公主那日最后和殿下跌下悬崖后怎么了?眼睛到底怎么看不见了?”
想了想,她声音陡然拉高,“不会是殿下他为了不让你逃跑,故意——”
沈若怜双手握紧茶杯,温热的茶水透过瓷杯薄薄的杯壁不断沁入她的掌心和指腹,热气蒸熏在她卷翘浓密的眼睫上,覆了一层细碎的晶莹。
氤氲的水雾中,沈若怜眼睫微颤,静默着没出声。
那日后来她晕过去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这眼睛是怎么伤的,但她其实愿意相信不是他做的。
可此刻秋容将这不确定问出来,她又不能笃定地立刻否认他的嫌疑,毕竟他曾经连用铁链锁着她,将她一连关在房中十几日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秋容见她不答,也不敢再问,怕她无聊又给她絮絮叨叨说起了这两日之事。
那日遇刺之后,秋容被薛念所救,但因为逆党没有彻底清剿,他们在村子里反倒相对安全,薛念他们便也没有立刻前去接人。
秋容被送回来后,知道她们此次定然走不成了,就把她们留给孙季明的信烧了,对外称沈若怜去城外找香料,而后同太子一起失踪了。
秋容说这两日沈若怜没回来的时候,孙季明几乎天天来,也曾派了家丁和店里的伙计去帮着找人,瞧着倒是上心得不行。
沈若怜闻言沉默了半晌,淡淡笑了笑,“倒是他有心了。”
不过她心底里知道,晏温现下亮明了身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孙季明走得太近了。
孙季明不像裴词安有官身,又是世家大族里的嫡子。
他只是一介白丁,晏温若真想对他怎么样,根本不用像对裴词安那般大费周折。
秋容又陪着沈若怜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喂她吃了饭后,她将沈若怜房间的软塌收拾出来,就陪着沈若怜睡在同一屋,方便夜里照顾她。
后面三天,晏温都只是派了李福安将大夫领过来给她施针煎药,自己却一次都没来过,偶尔李福安过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些点心之类的,都是在东宫时她最爱吃的。
沈若怜对那些点心碰都不碰,又全数让秋容分给了街坊邻居家的孩子。
又过了几日,她的眼睛渐渐能看出些光亮,心里也不禁慢慢松了口气。
……
沈若怜从前在北方时,只听说江南雨多。
可她都来淮安快一个月了,就没见过几个晴天,整日里不是连绵细雨,就是倾盆暴雨,连带着孙季明的锦绣坊这一季的衣料子都不太好卖了。
孙季明过去将接漏雨的盆子端起来倒了,重新放回去,“今年当真有些奇怪,从前你说的江南多雨,也都是那种烟雨蒙蒙的雨雾,倒也不至像今年这般夸张。”
他接过秋容削的梨,道了声谢,又顺手递到沈若怜手里,“今年这雨就跟天漏了一样。”
沈若怜接过梨啃了一口,梨子的汁水给她饱满嫣红的唇覆上一层水色,晶莹的梨汁沿着她白皙细嫩的手腕滑进袖筒里。
孙季明看了一眼,撇开视线看窗外的雨,“整日里下得到处都又湿又黏,惹人心烦。”
沈若怜嚼了嚼嘴里的梨,含混搭腔,“可我倒觉得稀罕,来这里一个月,我的皮肤都好像变得更水润了。”
小姑娘眼底隐隐有了些光亮,面颊上的小梨涡随着她的笑意出现,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秋容听她这般孩子气的说辞,忍不住掩着唇笑了笑。
孙季明敲了她一下,“傻子,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
孙季明又看了眼窗外檐下的雨帘,面上隐隐显出一丝担忧,“就怕这雨再这般下下去,洮河发了水。”
沈若怜闻言笑容一僵,她生在北方,这点倒是她没想到的。
孙季明见自己吓到她了,忙笑着宽慰,“我也是随便说说,你不必害怕,到时若真有什么,我会保护你——”
孙季明话还没说完,忽听外面响起一道温润和善的声音,笑问,“孙公子说什么保护?”
说着,晏温推门而入,门开的瞬间,他的身影和外面隐隐的天光
LJ
一道挤了进来。
他面色温和地扫视过屋中众人,视线停在沈若怜身上。
几人没料到晏温会突然过来,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沈若怜,下意识朝孙季明的方向投去一眼。
晏温眸色忽的一沉,随即缓缓勾起唇角,玩味道:
“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不知孤能否听听?”
男人一身雅白色锦绣常服,头戴玉冠,浅金色的流苏在腰带的玉佩上微垂着轻晃,颀长的身影闲适地伫立在门边。
他眉目疏朗,只是向着屋中投去淡淡的视线,无形中便流露出隐隐的压迫感。
房间瞬间显得有些逼仄。
孙季明对太子躬身行礼,沈若怜也被秋容扶着作势要下床,晏温压下眼皮淡睨了她一眼,“免了。”
沈若怜动作一顿,飞快看向他,可眼底是一片模糊的光亮,什么也看不清,她抿着唇,敛眸重新坐回床上,安静地垂着头抠手指。
她的举动看在孙季明眼中,就是普通百姓惧怕太子威仪的反应。
孙季明见太子还意味不明地盯着沈若怜,眼神顿了一下,主动开口吸引他的注意力:
“回禀太子殿下,草民方才在同沈姑娘说及往年淮安城的雨。”
“嗯?”
晏温走到桌旁的圈椅上坐下,右手轻搭在桌子上,带着墨玉指环的食指轻敲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声极有节律的“突突”声。
“往年的雨怎么了?”
孙季明道:“既然殿下问起了,那草民就斗胆直说了。”
晏温面容温和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道:“但说无妨。”
孙季明又作了一揖,恭敬道:
“朝廷连年治理江南的河道,殿下应当也能察觉出,这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多许多,草民也是恐怕今年会生洪涝之灾。”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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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收回手,将墨玉指环从食指上卸下来,指尖顺着指环内侧慢慢划了一圈,略一颔首:
“孙公子是淮安本地人,自然比孤更了解本地气象变化,不过孙公子放心,朝廷已经由工部牵头,派人来淮安一带了。”
不过派的是谁,他皇帝老爹以马上就要废黜他这个太子为由,并没有直接告诉他。
晏温对孙季明这话说得十分恭谦,语气又温和。
孙季明忽然觉得那次在亭中与他遥遥对望,太子眼底的锋利和冷峻似乎都是他自己的错觉一般。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点头恭敬回道:“如此,草民替淮安百姓谢过陛下和殿下。”
晏温面露温和,“罢了。”
他话音刚落,李福安敲了敲门,端了药碗进来,“殿下,沈小姐的药好了。”
秋容看了眼晏温,下意识过去接李福安手里那碗药,不料却被晏温抢了先。
矜贵雍容的太子殿下白皙修长的手中,端了一个缺了个口子的土灰色陶碗,偏他还似未有所觉一般,用那只有些发旧的勺子轻轻搅弄着黑褐色汤汁。
十分不相匹配又有些怪异的一幕。
屋中有瞬间的静默。
秋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余光偷瞄了眼孙季明,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地恳求,对晏温道:
“殿下还是将这药碗给民女吧,民女喂自己妹妹喝,这药碗污浊不堪,怎能玷污了殿下的手。”
晏温抬眼,看了眼床上紧抠着手指,眼睫不住轻轻颤抖的小姑娘,手底下顿了一下,笑着将药碗递给秋容,“不烫了。”
秋容飞快接过药碗,坐到床边的梧凳上,挡住晏温和孙季明的视线,一勺一勺慢慢给沈若怜喂着喝。
孙季明看了眼秋容的动作,回过神笑对晏温道:
“殿下当真如传言所说,体恤百姓。”
晏温淡淡勾唇,手指上沾了一滴药汁,他轻轻碾搓了一下,温热的液体瞬间被指腹上的温度蒸干。
“沈小姐是孤的救命恩人,孤自然应该对她多上心些。”
几人等着沈若怜喝了药,见她想要休息了,晏温倒是再没多说什么,和孙季明一道离开了。
直到房中安静下来,沈若怜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整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瘫靠在软枕上。
秋容拿了颗糖给她,忍不住担忧道:
“太子殿下如今这般,万一让孙公子知道了你和太子的关系怎么办?”
沈若怜有些烦躁,将嘴里的糖咬得“咯嘣”作响。
她本想洒脱一些,说知道就知道了,她不在乎了,不过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到底接受不了让他们知道她和太子睡过的事情。
思来想去,过了好半天,沈若怜抓了抓头发,一个翻身将自己裹紧被子里,嘟嘟囔囔:
“不知道,我要睡了!”
第二日秋容出去买米,不知怎么的,孙季明和晏温又撞上了。
沈若怜这次干脆懒得理他俩,被子一裹,眼睛一闭假寐,留他二人坐在一起说防汛之事。
连茶水都懒得招呼。
孙季明倒是自觉,自己去沈若怜柜子里翻找出那罐龙井,熟稔地架火、烧水、烫茶具。
晏温看了会儿他的动作,微眯起眸,笑问,“孙公子经常来沈小姐这里泡茶?”
床上的沈若怜脊背一僵,竖起耳朵。
孙季明笑了一下,面容闪过一抹羞赧,“经常过来同她说一些绣坊上的事。”
“听说沈姑娘跟孙公子有生意上的合作?孤从未来过淮安,不知你和沈小姐经常去哪些地方游玩,可否推荐给孤?”
沈若怜吞了下口水,耳朵竖得更高,就听孙季明说,“平常多是在绣坊,偶尔也就是去些酒楼画舫之类的,再就是——”
“城北有个揽月阁,建有三层楼高,天晴的时候去那里赏月倒是不错。”
沈若怜眼睛一闭,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就听见晏温似乎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笑问,“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约会地点,那这么说,这地方孙公子带沈小姐去过了?”
孙季明愣了一下,正打算回答,就见床上的沈若怜翻了个身,迷迷蒙蒙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小姑娘睡得小脸泛红,眼底一片迷蒙,可爱的粉唇微微嘟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孙季明刚起身准备过去扶她,晏温先他一步走到床边,“睡醒了?”
语气十分自然。
孙季明的脚步一顿,看着床那边的两人,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怪异之感。
还未来得及细看,门口掌柜的忽然敲门叫他,“少东家,有贵客来店里了,要见您,您看——”
孙季明又飞快朝床畔扫了一眼,对外面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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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起身对晏温略一拱手,“殿下,草民铺子里还有些生意上的事,就先行一步了。”
晏温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走到脸盆旁边,一边动作熟稔地摆湿帕子,一边淡声道:“嗯,去吧。”
孙季明看了看他的动作,心里那种怪异感更甚,他扫了眼沈若怜,敛下眼帘,飞快出了门。
晏温摆好帕子,走到床边替沈若怜擦了把脸,语气温柔地问她,“饿了么?可要吃些什么?孤让李福安送来的那些点心,你可要——”
沈若怜将脸别开,打断他的话,“你能不能不要来找我了,你这样让孙季明看出端倪怎么办。”
晏温动作一顿,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沉郁,眼中乍现锋利的寒芒。
过了片刻,他重新拉过她的手,一边细细替她擦着手,一边耐着性子问:“若是不想吃点心,孤让李福安去熬些鱼片粥来,可好?”
沈若怜烦躁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虽然眼中只隐隐能看见他的一个轮廓,她还是竭力瞪着他,“你什么时候走?”
“走?”
晏温眸色幽沉,唇边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食指上的墨玉指环,忽然掐住沈若怜的下颌,无视她的挣扎,将唇凑了上去。
唇舌强制缠上她的软嫩,小姑娘无力地呜咽声尽数被他吞入口中。
男人的吻最初很急很凶,后来感受到怀里姑娘渐渐瘫软的身体,他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逐渐放缓了节奏,在她唇上辗转啄吻,轻轻吮弄。
良久,他才略有不舍地放开她,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男人暗沉的眼眸染上了几分情//欲。
他的拇指擦过她唇角,薄唇轻启,低声诱惑:
“娇娇,跟孤回去,孤娶你为妻。不止孙季明,孤还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他又在她浸满水渍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沙哑的嗓音带着灼热气息扫过她耳畔:
“你是孤的。”
他的小姑娘,他看着长大,就合该是他的。
旁人觊觎一眼都不行。
沈若怜垂眸不语,对他的话无声反抗。
晏温站直身子,压着眼皮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你可知这次皇帝派来的治水官员是谁?”
沈若怜微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将话题扯到了这上面。
她没说话,等了半天,就听晏温极为讽刺地笑了一声,“孤这父皇倒真是给孤找事的一把好手,这次来的人是裴词安。”
“你该不会想留在这里,等他看到你和孤在一起吧?”
顿了顿,他又道:“孤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让他看到你同孤亲密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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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着小姑娘陡然间花容失色的样子,笑着一字一顿,道:
“相反的,孤还很期待。”
第 63 章
沈若怜看不清晏温的神色, 但她从他不紧不慢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嫉妒和不满。
她心里慌得厉害,不知怎么的,她以为自己已经比从前洒脱坚强了许多, 可独独在面对他的时候, 她还是总忍不住想哭。
她略有些空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涌上晶莹,眼底开始泛红, 梗着脖子瞪他,夹杂着鼻音的嗓音糯糯的:
“你还是这样,你从来就只会威胁我。”
在村子里那两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改变, 在某些时刻, 她本已心灰意冷的感情, 也再度涌起过一丝小小的悸动。
可那丝微不可察的火星, 还没来得及形成燎原大火,便被他这样一盆冷水又浇灭了。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 语气硬气得不行, 气鼓鼓说:
“倘若你当真要拿这些威胁我,那我也不在乎了,就让他们知道吧, 反正丢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脸,总归我这辈子也没再想着要嫁人!随你好了!”
说完, 她还像模像样地瞅着他模糊的轮廓, 狠瞪了他一眼。
虽然她那一眼在晏温看来,毫无威胁力可言。
他站在床边睨着沈若怜, 咬了咬牙, 下颌逐渐绷紧。
床上的小姑娘小小一团,面容粉俏软嫩, 皮肤皙白吹弹可破,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仿佛他只需要两只手指就能将她轻易提起来,捏死。
他执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从未有过半分偏倚和心软,偏偏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软软地跟他犟着,让他明明气得要死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凶了她还总担心她难过,每每她想逃时,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心抓到她后不再心软,却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妥协。
就像雄狮口下的小兔子,分明想一口吃了它,却在它逃跑追过去叼住它的时候,怕自己的尖牙咬伤了它。
晏温有些烦躁,他方才干什么了?他方才不就是威胁了她两句,她就又跟自己哭上了!
“你以为孤若当真威胁你,会只是一个吻那么简单?孤若当真威胁你,孙季明会到现在都看不出你我的关系?!你以为——”
晏温一句话哽住,将视线瞥向窗外,呼吸不稳地看了会儿檐下的雨帘。
过了半晌,他长舒一口气,重新看向她,语气里虽还带着气,态度却软了下来:
“孤承认孤是听到裴词安要来,心生了嫉妒,孤也怕——”
怕她跟着裴词安走了。
晏温顿了顿,轻叹口气,走到沈若怜面前蹲下,手心覆上她软嫩的手背,拇指轻轻地一下下摩挲着,哄道:
“娇娇,别同皇兄置气了好不好,皇兄从前做错了许多事,以后都会慢慢改的。”
他抬手将小姑娘眼角的泪擦掉,轻声道:
“从前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从小就跟在孤身边,孤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孤又要了你的身子,你不跟着孤,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生活。”
小姑娘垂着眸,眼睫轻颤,没说话。
晏温看了她许久,起身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跟孤回去好不好,或者——你若不愿回去,孤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可好?”
男人温柔的语调让沈若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几乎将所有的温柔和宠爱都给了她一人。
他其实从前一直对她很好。
沈若怜被他拥着没出声,过了许久,她轻轻推他,“我要喝水。”
晏温身子一僵,视线仔细扫过她面上神色,“你愿意同孤回去了?”
沈若怜因着从小被父母抛弃,本就没有太多安全感,那次被他独自锁在房间十几日,对她来说几乎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抿了抿唇,摇头,“我怕你再把我锁起来,强迫我。”
晏温瞧着她脸上的惊惧之色,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和心疼,“再也不会了。”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可你方才分明就是在威胁我,强迫我和你走。”
手中的温暖骤然抽离,晏温压下眼帘看着她,渐渐将手指蜷起,神色有了几分冷意。
半晌,他转身过去倒了杯水过来,耐着性子道:
“你若在孤身边,孤答应再也不强迫你半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再度沉默了下来。
她还是不信他,她总觉得他要将自己骗回去,重新锁起来。
更何况,他为了留下她,连将她的避子汤换成坐胎药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他此刻说的是不是真话。
见她沉默,晏温心底那股燥郁又忍不住往上涌,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原不想对她用强的,奈何她总是能轻易牵动他心底暴虐的占有欲。
外面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响得人心烦。
晏温眉骨下压,眼神缓缓变得直白而不加掩饰,眸光久抓着她不放,眼底逐渐没了耐心。
仿佛过去了许久,也仿佛只是一瞬,正当晏温碾了碾指尖,嗤笑一声打算上前的时候,院门外传来秋容开门的声音。
晏温脚步猛地顿在原地,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将舌尖重重压进齿尖里,面上偏执的戾气缓缓褪去。
盯着她有些怯懦的样子看了良久,晏温像是忽然泄气了一般,眼底神情慢慢变得寡淡,身子也懒懒松了下来。
“娇娇,只要你离开淮安,孤不会再强迫你同孤回宫,孤——”
他低头拨了下腕上的手串,自嘲一笑,嗓音发沉发哑,“什么都依你。”
沈若怜闻言抬头,模糊不清地看着他,“为何你总想让我离开淮安?”
晏温语气淡淡的,“淮安城如今河水暴涨,恐不安全。”
见她要张口拒绝,他又道:
“即便你跟孤置气不愿随孤走,但你必须离开淮安城。”
事实上,淮安城的情况如今已经有些许不容乐观。
这几日他给足了她时间和耐心,原本今日打算她若再不答应同自己走,就在三日后一杯迷药将她迷晕带回京。
但她方才说他将她锁起来时那语气和惧怕的神情,让他再难做出那样伤害她的事情来。
为了让她不再抵触,他只能选择放手送她离开,如今只要她愿意走,只要她安全,什么都不重要了。
沈若怜心脏猛地一抽,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三日后。”
晏温停了停,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愿再看她,哑声道:
“三日后是孤当年带你回京的日子,你陪孤去一个地方,孤就送你离开。”
说完,晏温好似不愿再在这房中停留一刻,转身便朝门边走去。
“皇兄。”
沈若怜掐了掐掌心,忽然出声叫住他。
晏温站在门边,背对着她停下步子,“何事。”
沈若怜垂眸犹豫片刻,小声问他,“那日簪子刺伤的地方……好了么?”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软软的嗓音夹杂在雨声里几乎要听不清楚。
她说完后,果然没见晏温回话,她以为他没听到,便不打算再说第二遍了。
岂料她还未再开口说句“没事”,男人猛地转身疾步朝她走过来,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扣着她的后脑狠狠吻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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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吻带着一些潮湿和温冷,他的双唇有些克制的轻轻颤抖,吻在她的唇上。
只过了片刻,他微喘着离开她,眼底盛着笑意道:
“好姑娘。”
他将她松开,退了一步,“只是今后别再关心皇兄了,皇兄怕舍不得送你走。”
说完,他极其温柔地在她头顶摸了摸,径直转身,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晏温走后,秋容端着碗药进了房间,就见沈若怜一脸怔愣地坐在床上,嘴唇莹润透红,面色却有些苍白。
她以为太子又欺负她了,忍不住恼道:
“公主眼睛何时能好?我们还是快点儿逃吧。”
过了会儿,沈若怜才像是回过神了一般,看向她摇了摇头,“我们不用逃了。”
秋容不解,“怎么了?”
沈若怜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没有一丝愉悦的笑意,“他同意放我们离开了。”-
沈若怜的眼睛在两日后已经彻底恢复了,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她和秋容将能打包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只等着后日晏温送她们离开。
她站在门口的位置,视线一一扫过房间中的一切,心里忽然莫名地生出些许犹豫不决来。
秋容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安慰道:
“公主别想那么多了,如今你好不容易有摆脱太子殿下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再说淮安城的一切自有太子和裴大人坐镇,不会有事的。”
沈若怜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眼底逐渐蔓延开一抹洒脱的笑意。
她“嗯”了一声,压重语气道:“我们就能离开他了。”
第三日晚上的时候,李福安驾了马车来接沈若怜。
今日天气难得放晴了一日,夜晚的风有些凉,空气中泅染着潮湿的水雾,马车的车轮压过青石板路上的一片片小水洼,水渍溅起的声音回荡在沈若怜家门前的巷道内。
沈若怜进到马车里的时候,发现晏温没来,她张了张嘴想问,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问。
马车行了半刻钟后停了下来,李福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主,到了。”
沈若怜没急着下车,先是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忽的一愣。
马车停靠的位置是在揽月阁的正前方,眼前的揽月阁中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盏,飘着白色帷幔,沿着揽月阁的每一层房檐都燃起了灯笼,映着天上的繁星,流光溢彩一般,美若仙境。
李福安见她半晌没出来,再次出声提醒道:
“公主,到了,殿下就在这揽月阁中等您呢,您——”
沈若怜闻言回过神,起身下了马车,对李福安甜甜的笑了一下,道了声谢,站在揽月阁前仰头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朝揽月阁中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64 章
沈若怜曾经和孙季明还有小桃子她们一起来过揽月阁, 只是这次来到这,却和曾经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同。
揽月阁的台阶又窄又陡,但晏温沿着楼梯, 在墙边位置放了一排小小的灯盏, 一路顺着楼梯盘旋而上。
盈盈暖光在木质台阶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暖黄色光圈, 随着夜晚潮湿的风微微闪烁晃动着,使得整个揽月阁都散发出一种温馨而旖旎的氛围。
沈若怜不自觉捏紧裙摆,抬头向上看去,却并未发现晏温的身影。
她停了停, 一手提高裙摆, 一手扶着楼梯扶手, 继续缓缓向上走去。
二楼的位置没人, 她又继续攀爬。
随着楼层渐高,外面的月色照进来, 楼梯间就越明亮, 地下的灯盏也就逐渐没了存在感。
揽月阁的楼梯窄小,每一层的房间也不算大,但房间外围的露台却修建的异常宽阔。
沿着三楼的楼梯上来, 沈若怜一眼就在外面的露台上看到了晏温的身影。
白色纱幔轻垂在露台的四周,随风缓缓飘飞着, 沿着栏杆底部围了一圈矮小的蜡烛, 栏杆前摆了一张小桌和两张软椅,桌上有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
沈若怜看过去的时候, 晏温正给一旁的花瓶里插进去一丛桂花, 甜腻的香味随风萦到了她鼻尖。
听到动静,男人撩眼, 看向她时,眉眼间仿佛落入了星河一般,泛着细碎的光。
男人身上披着一件雪白色的外袍,松散的墨发流泻在肩头,月色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流露出些许不染纤尘的骄矜清冷。
他手中还捏着桂花褐色的枝杆,微风拂过,细碎的黄色小点儿洒落在玉脂似的手上,冷白色的肌肤下,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背的脉络和青筋。
见她过来,他放下花瓶,黄色的小花随风飘走。
晏温眼底漾开笑意,款步走到她面前,方才那只落了桂花的手朝她伸来,就那般顺其自然地牵握住了她的小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的掌心宽大,沾着冷气的长指缓慢卡开她的指缝,直至掌心相贴,十指严丝合缝地交扣。
冰冷的肌理与她的熨热相触,晏温垂眸看向两人交叠的手腕,覆着薄茧的拇指,在她虎口处紧绷的皮肤上轻轻打着圈,带起一阵细小的酥痒。
桂花的甜腻更加浓烈。
沈若怜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男人牵得更紧,掌心紧贴着,她听见男人带着沙哑的笑意,同她道:
“总觉得娇娇长大了些,怎的手还是同从前一样,又软又小。”
沈若怜垂眸,半晌,略显忐忑地小声道:“你——”
她后面的话卡在唇间,怎么也说不出来,面上渐渐有了几分羞赧的潮红。
晏温轻笑一声,牵着她到软椅上坐下,“孤今夜不会强迫要你,就陪孤说说话,可好?”
沈若怜面上的潮红更甚,她不自然地松开他的手,捏起一块儿糕点喂进嘴里,眼神左右瞟了瞟,才低低“嗯”了一声。
晏温也在她身旁坐定,倒了杯酒给她。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随后转回头,身子懒懒向后靠去,同她一起看向远处。
月亮隐进厚重的云层里,繁星布满在墨蓝色夜空,整个县城静悄悄的,白日里清晰可见的房屋楼宇都变得影影绰绰。
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两旁的纱幔不时飘舞着,桂花的香味裹着男人身上冷冽潮湿的气味,一阵阵在空气中浮动。
沈若怜忽然觉得两人之间,有种久违的静谧与平和。
“十年前的今日,你刚跟孤回到东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温喉结滚了滚,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重新侧头看向她:
“那时候你又瘦又小,到了东宫的时候,一双眼睛到处乱转,全是拘谨和怯懦,紧抓着孤的袖子不肯放,当夜还是孤守在床畔陪了你一宿。”
沈若怜好似也想起了那一日的场景,觉得有些好笑,“小时候听人说,宫里的东西都是黄金做的,连地上都铺的是金子,结果我发现,那人骗了我。”
沈若怜手指悄悄摸了摸虎口,那里被他方才摸过的地方还隐隐有烧灼感。
“当时没想过,你当真会收养我,跟你回去的时候,只想着你能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
“那时候你不怕孤么?”
晏温眼底盛着笑意,看向夜空的眼神有些悠远,似在回忆:
“当时孤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还不似如今这般懂得收敛锋芒,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煞气,人人都怕孤,孤还记得当时有一次,晏泠打碎了孤的一方砚台,孤还没说话,他就已经吓哭了。”
沈若怜自是知道这件事,当时被他们传得说了好久。
她轻声笑了起来,也不似方才那般拘谨了,语气娇俏,“可你从来都不会对我凶呀,每次别人惹了你生气,都会找我过去求情。”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晏温只要见到她,再大的气也会收敛不少。
晏温也笑,“初时是觉得你可怜,被家人抛弃,一个人在宫里,不想吓着你,后来宠着宠着,这么多年就成了习惯。”
早就习惯哄着她,宠着她,习惯去替她安排好一切,习惯她在身边。
但也是因着这份习惯,让他太晚认清自己的心意。
晏温回头看向姑娘,如今的她已经同初见时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判若两人,却一直还是他的娇娇。
“今年宫里的选秀已经开始了。”
沈若怜眼睫飞快颤了两下,睁着大眼睛回头看向他,眼底满是震惊,“可、可你——”
岂不是又要错过今年的选秀。
晏温敛眸轻笑,混不在意一般,淡道:“除了你,孤再无迎娶太子妃的打算。”
沈若怜面上陡然划过一抹无措,心底泛起小小的波澜。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其实皇后娘娘,应当很喜欢那位陈姑娘的。”
晏温眼神黯了几分,“陈莺是孤从前的伴读陈崔的妹妹,陈崔——”
他喝了杯酒,接着道:
“陈崔是孤最好的朋友,他才华横溢,人又有趣,孤从未将他当做臣下去看待。那年他陪孤一起上战场,后来他为了救孤被西戎人俘虏,西戎人用他威胁孤放弃一座边城。”
晏温的声线有些紧,嗓音里带了一层沙哑。
沈若怜从未听他讲过这些,不由盯着他,听得认真。
“孤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个阴云密布的早晨,西戎人绑着陈崔出现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陈崔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眼睛流着血泪,双目赤红,大喊着要孤杀了他。”
“孤从小骑射无一不精,那一箭,孤也射得极准,直直插进陈崔的眉心,没有分毫偏差。他倒下前,孤看到他对孤笑了一下,用唇语对孤说‘谢谢’,他的眼睛,永远地看着孤的方向。”
晏温的声音越来越哑,停了许久,他微微敛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苦笑道:
“从那之后,孤这手,就再难拉开弓了,也是从那时候孤发誓,此生孤的箭尖,永远不会对准自己人。”
沈若怜一直在侧头看着他,看他说话时因克制着情绪,颈部鼓动的青色经脉,看他眼底的无奈,看他唇畔强行拉扯的弧度。
她的心忽然就被轻轻刺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好像扑进他怀里,同从前每一次一样,挠他的后腰,同他撒娇,然后看他无奈又好笑地在拍拍自己的脑袋,笑说一声,“娇娇,别闹。”
正在这时,晏温忽然回头看她,沈若怜猛地一凛,急忙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她听见他对自己说,“所以孤同陈莺什么也没有,那次——”
晏温薄唇翕动,“对不起。”
沈若怜知道他说的那次是什么时候,她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小姑娘的嗓音轻轻的,话语一出口,便随风消散在潮湿的夜色里,好似从前同他整整十年的纠葛,也像这句话一般,轻描淡写地便消散了。
晏温无声笑了笑,从软椅上起身,拉着沈若怜走到栏杆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道:
“娇娇,孤给你看样东西。”
沈若怜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忽然,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划过一抹亮光,紧接着那亮光在墨蓝色天际炸开,明亮的焰火绽放出金色的火树银花,又如同流苏一般撒下来,把天幕映衬得耀眼夺目。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一朵一朵在天空中应接不暇地绽放,夜幕下噼里啪啦地炸出绚丽多彩的花簇,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流光溢彩中。
男人的身躯贴了上来,自背后伸出双臂将她圈搂在怀中,他温热的体温一瞬间将她完全罩住。
沈若怜怔了一下,随即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入眼眶,漫天飞舞的缤纷绚烂下,她怔怔回头,看进他的眼底。
晏温琥珀色瞳眸里同样映出夜色下这璀璨的一幕,他眼底含笑睨了她一眼,在她耳畔宠溺地笑道:
“说好每年过年都陪你看焰火的,只是明年的怕是来不及了。”
他顿了一下,“也或许往后每一年都不行了,娇娇——”
远处的烟花绽放的越发热烈,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灿烂的金色构筑出热闹的图景。
男人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眷恋与不舍,他的语气含笑,嗓音却有些脆弱地感叹:
“好舍不得放你走啊。”
风鼓鼓地吹进来,尖刃般刮在脸上。
沈若怜眼底一直压抑的潮湿忽然之间便涌了出来,胸腔里被他这句话激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疼。
她急忙垂眸不去看他,心里忽然撕扯着难过得要命。
远处的焰火还在拼命燃放,好似真想将未来几十年的都在这一夜里燃放了一般。
沈若怜仰头看过去,努力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呼吸。
风很冷,但在晏温怀里,却感觉不到分毫。
过了许久,焰火才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和漆黑,不知在何时,露台上的灯盏都已被风吹熄。
四周比方才更加空寂。
沈若怜清楚地听到两人错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沈若怜。”
静默了片刻,男人低低的声音带着潮热的气息落进她耳畔,“孤想吻你。”
“什——”
沈若怜还未从方才那场绚丽的烟花秀中平复好情绪,怔愣的功夫,她只觉手臂被人紧攥着推了一下,她的身子被迫转了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推在了柱子上。
男人护着她的后脑,身躯罩了上来。
他低头缠吻上去,口中还混合着薄荷与梅子酒的味道,一进来就长驱直入的撬齿深吻,没有缓冲,没有磨合,唇瓣紧贴着碾磨,舌尖勾划搅弄,带着点凶意。
鼻尖终于抵蹭在一起的时候,晏温侧过脸,护住她后脑的手下滑,手臂一圈,拦腰将她搂紧在怀抱里。
沈若怜推拒着他,相当无力。
耳边全是鼓荡的风声,她的视线、吐息、唇齿、腰侧全被晏温占据,头脑昏昏沉沉,越发混沌。
晏温在这时候离开她的唇。
他双手交扣在她腰侧,牢牢圈住她,额头抵在她肩窝,深一层浅一层的呼吸。
“皇兄——”
沈若怜微喘着推他,软糯的声音刚发出声,晏温再一次吻了过来。
腰被他收抱得更紧,他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搂住自己的脖颈,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勺,更紧地贴向自己。
两个人密不可分,身体和唇齿。
他勾缠着她的舌尖含吮,又细细密密地□□她的舌侧和口壁,下颌微侧,更深入地送吻进去。
沈若怜被他吻得眼尾发红,眼底沁出水雾。
好半天,就在沈若怜快要喘不上气,忍不住重重咬在他唇上的时候,晏温才终于放开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沉默着与她抵着额,凌乱而粗重的呼吸与她的缠在一起。
他缄默地落眼在她的唇上,似乎在平复刚刚的意动,说不出此刻的氛围是旖旎还是对峙。
晏温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而此刻这些味道就全然将她笼罩,穿过她的鼻腔,盈满她的每一层感官。
沈若怜低垂的浓密眼睫扇了扇,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汇,沈若怜发现自己的心正在轻轻颤抖,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一般,那丝旖旎的气氛在彼此之间勾勒出浓墨重潮的色彩。
连风里都是爱//欲的味道。
沈若怜有些心慌,推了推他。
晏温凝视着她,过了好半晌,忽然闷笑了一声,彻底松开了她。
“走吧,孤送你回去。”
男人猝不及防离开后,冷风忽然灌了进来,沈若怜拢紧外裳,心底忽然有些空。
她沉默不言地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进了房中,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她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方才站的那栏杆的位置。
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剩下,仿佛方才那些烟花只是一瞬间的灿烂梦境。
沈若怜飞快收回视线,就见晏温站在她前面的台阶上,伸出手等着她。
她抿了抿唇,将手放在他掌心的一瞬间,忽然有些想对他说她不走了。
然而那种冲动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她压了下去。
两人沉默地从揽月阁出来,此刻已是月上中天,整个淮安县重新沉睡,四周空阒而冷清。
晏温站在马车边,看了她许久,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哑声道:
“走吧。”
沈若怜点点头,被晏温扶着,和他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辘辘的马车声回响在空荡的街上,沈若怜的心里越发荒凉。
然而马车才行了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马车随之停了下来。
晏温掀起疲惫的眼帘,淡淡问外面,“何事?”
“殿下,王家村决堤了,河水冲断了出城的路!现在不断有王家村的灾民朝城里涌来。裴大人——”
沈若怜攥紧衣摆,手心里不自觉沁出冷汗,就听外面传来薛念冷促的声音,
“裴大人赶在道路被水冲断前进了城,此刻正在府衙等着殿下!”
晏温飞快瞅了沈若怜一眼,对薛念道:
“知道了,孤即刻就回去,你先去帮裴大人稳住王家村的灾民。”
外面薛念领命离开,马车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良久,晏温颇有些无奈地苦笑,“娇娇,这次你当真是走不了了。”
不知为何,沈若怜心里忽然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她没接他的话,而是说:
“皇兄还是先去府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晏温蹙眉,“马车给你,让李福安送你回去,孤自己走回去就行。”
沈若怜急道:“可府衙事出紧急,更何况怎能让你走回去。”
此处离府衙相对更近,但府衙和她家刚好是两个方向。
想了想,她干脆一咬牙道:“我先跟你去府衙,马车先送你,完了再让李福安送我回去。”
晏温定定看了她一瞬,“也好。”
说完,他也不再耽搁,当即让李福安调转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朝府衙赶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到了府衙门口,府衙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裴词安静立在门口等着。
见晏温从车上下来,裴词安匆忙同他见了一礼,来不及客套,急声道:
“殿下,王家村的灾民臣已然命人开始安置,但灾民中有许多人都受了伤,急需人手帮着上药包扎,且受伤之人中还有许多女性,恐怕——”
裴词安顿了顿,“恐怕此刻得将县城里的女子叫醒一些过来。”
晏温闻言沉默了一瞬,下意识用身体挡住马车的车帘。
他正想说话,忽听得马车里传来沈若怜娇糯的声音,“或许,我也可以帮得上忙。”
晏温下意识看向裴词安。
就见对面男人神色猛地一震,随即眼底布满不可思议的神情,然而细看过去,那不可思议之下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
晏温眸色沉了沉,勾唇冷嗤一声,转身将已经从马车里出来的沈若怜扶着下来,手却没有立即松开她的,而是沿着她的手腕下移,顺势将她的小手包进了掌心。
裴词安视线定在他俩交握的手上,面色陡然一白,眼底的狂喜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
沈若怜也被晏温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挣脱开他的手心,朝着裴词安站的方向后退了一步。
晏温呼吸微滞,手背青筋鼓了鼓,末了,语调沉稳地说:
“如此,便按裴卿说的做,你去让县丞带人召集人手,每人每日二十枚铜钱外加两顿饭的补助,由朝廷支出,另外单独劈开一片区域安置灾民,还要在地下挖出水渠,以防灾民若是后期爆发疫病,雨水外溢感染整个县城,还有,立即关城门,除了王家村的人,没有允准不许放人进出,再者安抚百姓,让县丞准备一下,明日天一亮孤亲自巡查堤坝。”
快速吩咐完这一切,他看了眼沈若怜,默了一瞬,平静道:
“那就劳烦沈姑娘和孤一起在此等候片刻。”
沈若怜低垂着眼眸,没看他二人,只低低道了声,“是。”
裴词安看了面前两人一眼,嗓音有些微哑,也低低应了声“是”。
末了,临离开前路过沈若怜身旁,他终是没忍住,低声对沈若怜道:
“照顾灾民变数颇多,还请沈姑娘优先保重自身安危。”
晏温克制地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沈若怜,重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脊背僵直。
沈若怜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凑到裴词安身边,对他笑了笑,小声道:
“好久不见,裴大人。”
裴词安亦对她笑了笑,满眼心疼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瘦了些,沈姑娘。”
沈若怜忽然绽开一抹释怀的笑意,没再说话,后退一步将路给裴词安让出来。
裴词安翻身上马,再未多看她一眼,疾驰而去。
马蹄声将黑夜炸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晏温面对着府衙门前的灯笼看了半晌,直到听不到马蹄声,他才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沈若怜一眼,喉结滑滚,语气隐忍道:
“随孤进去吧,沈姑娘。”
第 65 章
晏温说完便率先一步朝着府衙内走去, 沈若怜看了眼他的背影,低头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
一路上府衙里的官差忙忙碌碌,然而每个人在路过他们二人时, 除了给晏温请安, 都掀着眼皮用余光偷瞄沈若怜。
晏温走了两步,忽的停了下来。
沈若怜吓了一跳, 也跟着停了,就见他回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继续转头往回走。
虽仍然迁就着她的步伐, 但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些速度。
沈若怜有些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 忽然想起方才自己下马车时将披风落在了马车上, 此刻身上穿的裙子略显紧身, 将她的腰线掐得十分明显。
平日里这么穿倒是没什么,然而此刻府衙里灯火通明, 来来往往的又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再加之她一个姑娘家这般穿着跟在太子身后,便难免叫人心生了绮念。
但那马车已经让李福安带去安置灾民用了,现在也没法回去找了。
沈若怜耳根忽然有些发烫, 忍不住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垂着头小跑着追上晏温。
晏温见她追来, 慢下步子等她, 又在她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外侧。
两人一路顺着廊下往回走,晏温高大的身躯挡在她外侧之后, 沈若怜后面的一段路就再没怎么感受到那些衙役打量的目光了。
晏温先领着她到了自己的住处, 趁着没人一把将她拉进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吓了一跳,湿漉漉的眼睛在黑暗里隐隐闪着光亮, 看起来又无辜又有点可怜兮兮的模样。
晏温在她仍然紧捂着胸口的双臂上扫了一眼,原本想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顶了顶腮,无奈地揉着额角,走去自己的衣柜跟前,翻翻找找了半天,拿出一件稍微短小一些的白色披风。
“披上吧,就这件还短一些,旁的不是太长就是绣着蟒纹。”
他将披风抖开,朝沈若怜点了点下颌,示意她站过来。
沈若怜吞了下口水,小小的迈开步子,磨蹭到他跟前,转过身。
感觉到冰冷而光滑的料子从身后覆了上来,她又乖乖转回身面对晏温,低着眉眼不肯看他。
晏温一边替她系领口的系带,一边叮嘱,“回头旁人若是问起来,就说你之前的披风脏了,现下这件——”
他低眼看了她几眼,“是裴大人借给你的。”
沈若怜闻言,猛地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虽有不虞,却没有要对她生气的意思,她张了张嘴,“你不怪我么?”
晏温睨她一眼,语气不是很好,“你又不是孤的谁,你愿意帮助淮安城的百姓,孤还能阻止不成?”
况且她如今本就无法出城,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局面,他又想将她护在身边,她早晚要同裴词安见上的。
“但是你——”
晏温问她,“你之前不是害怕裴词安看到你同孤在一起,如今怎就不怕了?还主动让他看到你从孤的马车上下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意味不明地探究,隐在黑暗中的眼神里浮动着隐隐的期待,似乎在等一个想要的答案。
此时外面人还不多,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沈若怜见他问,先是低着头没出声。
晏温就耐心地等着她,手指一下一下转着墨玉指环。
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便就是这样静静站在她面前,也让沈若怜觉得有些耳根发热,更何况刚才他才拥着自己看了一场烟花秀,两人又在黑暗的高楼上接吻。
一想起方才的一切,沈若怜仍能感觉到心尖的轻颤。
她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掐着手心犹豫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头直直看着他,嘴唇翕动着,半晌嗫嚅道:
“我可以不走了。”
晏温的瞳眸猛地紧缩,他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收紧,问她,“可以不走了是什么意思?”
尽管他竭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然而黑暗中的每一声轻响都异常突兀,沈若怜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喉咙的紧绷感。
不知为何,她又抚上了自己虎口的位置。
静静听了会儿外面嘈杂的声音,沈若怜软糯的嗓音像是蓬松甜腻的棉花糖串了根儿竹签一般,软软的嗓音带着坚定的语气,对他说:
“我不会再一心只想逃离你,但我并没有答应要同你回宫,也没有答应与你在一起,我只是不再抗拒和你重新接触,至于未来如何——”
小姑娘看着他,白皙的小脸娇嫩可爱,神色却比从前更成熟和媚态,“等到这次的洪涝过去后,再做决定,但有一个前提。”
晏温呼吸有些不稳,他嶙峋的喉结向下一滚,故作平静道:“什么?”
“你不能逼我。”
“好。”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在沈若怜说完这句话后,晏温立刻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说,“孤不会再逼你,就当……就当是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就当孤是在追求心悦的姑娘。”
沈若怜抿了唇,没说话,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赤//裸//裸的浓重的感情,即便这感情已经收敛了一大半的攻击性和占有欲。
过了小片刻,就在晏温准备带着她出门的时候,沈若怜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补充道:
“倘若、倘若你再逼我、迫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晏温刚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回头透过黑暗审视她。
小姑娘微微仰着下颌看他,曲线优美的细嫩雪颈从衣领里露了出来,门外晃动的灯火跳跃在她的水光潋滟的眸底,她用贝齿轻咬着软嫩嫣红的唇瓣,有些可爱,但也有些倔。
晏温盯着她看了半晌,转回头去推开门,嗓音微哑地道了句,“好。”
两人出去等了没多久,李福安过来,说是裴词安已经将王家村的人都安置在了城东一片辟出来的废弃寺庙内,县丞也带着大夫和许多淮安县的百姓赶了过去。
晏温便又带着沈若怜也一道赶了过去。
两人到的时候,正正看见裴词安和李县丞站在寺庙门口,指挥着众人将最后一个受伤的百姓抬了进去。
晏温动作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从车上下来。
刚一站定他就回身看了眼准备下车的沈若怜,身子动了一下又忍住了,只是淡声吩咐了李福安给她搭了把手。
那边裴词安和李县丞安置完百姓,一回头见太子来了,急忙朝两人走过来,齐道:
“参见殿下。”
晏温略微抬了下手,“免礼,现下情况如何了?”
裴词安闻言,先是不由自主看了眼沈若怜,视线在她的披风上定了一瞬,又转回头看向晏温,恭敬道:
“回殿下,王家村一共七十四人,其中孩童十八人,少年十人,老人三十人,所有人中妇女二十九人,这次受伤的有十五人,十人轻伤,五人重伤,重伤中有四人是一家人,主要是洪水来时房屋倒塌所致,另外还有一人,是逃跑时摔倒,腹部恰好插在了一枝树枝上。”
晏温微蹙了下眉,视线轻扫过裴词安和李县丞,语气沉稳,“裴卿和县丞辛苦了,所幸王家村人不算多,现下召集了多少淮安县百姓?”
“目前只叫了二十人,十五名男子,五名女子,包括——”
裴词安顿了一下,眼神又扫向沈若怜,“包括沈姑娘。”
“唔。”
晏温轻轻颔首,“孤随你们进去看看情况。”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若怜,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软意和温度:
“那就劳烦沈姑娘先去照看那些妇人,孤让李福安陪你过去,他就在门口守着,若是有任何需要,你找他便是。”
沈若怜低着头,十分乖顺的模样,软软道了声“是”。
废弃的寺庙后面有个大殿,王家村没受伤的百姓就被安置在这里,而再靠后面的厢房则安置了一些受伤之人。
晏温刚一踏进大殿,那些百姓的目光便齐齐朝他身上看了过来。
他们见他身着华服,而他们一贯最为敬重的县丞以及京城派来的大官都跟在他身后,霎时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晏温在民间极负盛名,百姓们都知道他是一个真正为民的好太子,此刻见了他,大家甚至连方才经历过家园被毁之痛都忘了,面上纷纷呈现难掩的激动和崇拜神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却没人敢上前,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有些畏惧天家威严。
倒是晏温在门口停了一瞬,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蹙了下眉,最终面含关切地走到一个老者身边,也不顾地上的脏污和枯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视线齐齐落在那金尊玉贵的太子身上,就见他微蹙着眉,伸手覆在那老者的手背上,语气里隐含关心,温和开口:
“老大爷,您若是有什么不适,随时同他们开口,县城里的大夫都在这里十二个时辰轮守着。”
说着,他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没有任何一丝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平和同众人道:
“孤是大燕朝的太子,孤知道你们刚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蜗居在这废庙中,定然觉得生活没了指望,不过你们放心,既然孤在此,便会和裴大人以及李县丞一起,一力帮你们渡过难关,待到洪涝过后,孤和你们一起重建家园。”
他的声音平和,语调也不高,但说的每一个字,回荡在大殿中,就像是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话而被注入了一股莫名地力量,原本有些丧气的情绪也得到了安抚。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沉稳的太子,原本还有些惧怕的心情此刻全然变成了依赖和崇敬。
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没被家人拉住,自己率先跑到了晏温跟前,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哥,你真的能帮我们再回去吗?我好想我家阿黄。”
那孩子的母亲见他胆敢拉扯太子的衣袖,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旁孩子的父亲也颤颤巍巍犹豫着要不要上来将他拉回去。
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停了停,却见太子视线在那孩子拉扯着自己的动作上看了一眼,温和地轻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
“孤说到做到。”
说完,他又问他,“阿黄是你们家养的小狗么?”
许是晏温的态度太过亲切,就像真的是他的大哥哥一般。
经晏温这么一问,那个小朋友就打开了话匣子,干脆往他跟前一坐,挨着他,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开始给他讲起他们家的小狗阿黄。
晏温就这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笑着应上两句,后来说的多了,大家胆子也都大了,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他们王家村的事。
殿外夜色深浓,寒风萧瑟,殿内氛围一时温馨而热络,好似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失去家园之痛。
直到后来大夫过来替大家看诊,县丞安排的人也送来了米粥,众人才依依不舍地从晏温身边离开,各自坐了回去。
晏温蹲得有些久,起身的时候县丞过来扶了他一把,他对县丞温和地笑了笑以示感谢。
众人看到他这样,心里又觉得有些愧疚,他们是从小干农活干惯了的人,身子硬朗,有时候家里凳子不够用,蹲一蹲也是常事。
可他们怎么能光顾着和太子说话,竟就叫太子那么尊贵的人也跟着他们蹲了那么久。
然而太子殿下面上神情并没有丝毫不虞,反倒是十分温和地环视了大家一眼,温声安抚他们:
“你们暂且先待在这里,后续棉被之类的都会给你们送来,倘若有任何需要,就找裴大人他们去说,或者直接同孤说。”
大家心里感动,纷纷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
晏温又同他们说了几句,便被县丞扶着离开了。
他刚从大殿出来,正打算去后院看看,李福安就从后面走了过来。
晏温松开县丞,示意他先去忙,随后急着朝李福安走了两步,“怎的你过来了,她呢?”
李福安凑到晏温跟前,递出一块儿帕子,压低声音,“公主还在替人包扎,老奴方才听人说殿下在前殿和百姓们聊得愉快,便赶着过来给殿下送帕子,这帕子干净的,湿了水,殿下擦擦手吧。”
晏温眼帘微动,视线下移定在那块儿白皙的帕子上。
他看了片刻,神色几经变幻,忽然轻叹一声,“无妨,不擦了。”
李福安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他却丝毫没理。
虽然他此刻手上难受得要命,但他觉得她都能替伤者包扎,他这二十多年的洁癖在此刻看来,属实有些矫情。
默了默,他道:
“孤跟你一道去后面看看伤者吧。”
李福安“诶”了一声,转身在前头带路,然而他都走出几步了,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李福安忍不住疑惑回头,就见太子姿势都未变,还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摆左右看了看,面色有些古怪。
李福安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刚看到他衣摆上的污渍,就听他说:
“要不……孤还是先回马车上换身衣裳吧。”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面上神情也带了几分不自然。
李福安飞快将头低下去,眨了眨眼,硬是强迫自己压下唇角,假装没看出他的尴尬,低头应了一声,“那老奴随殿下过去。”
晏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嗯,孤是觉得这身衣裳有些不合身。”
他说完,李福安立刻接了句,“确实,这袖口瞧着短了些。”
晏温淡睨他一眼,脸色更不好了。
等到回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后,他整个人才神清气爽了许多,就连走路都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
他理了理衣襟,随李福安一道去了后院,听说沈若怜正在给几个孩童包扎,想了想,径直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然而刚一推开门,看到眼前的场景,晏温倏然定在了原地,原本唇角的弧度渐渐落了下来。
他沉着眼,磨了磨后槽牙,视线紧盯着里面相互搭手给人包扎伤口的沈若怜和裴词安。
静了须臾,他尽量平缓住语调,缓慢开口:
“裴卿,你出来一下,孤有些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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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沈若怜忽然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就好像他叫裴词安出去是跟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欺负他一样。
晏温觉得自己胸口忽然哽得厉害,他偏头重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回过头看向他二人。
在小姑娘软绵绵的隐含威胁的眼神下,他勉强地扯开一抹笑意,强笑着语气温和地从牙缝儿挤了一句:
“是关于王家村的。”
第 66 章
晏温说完, 睨了裴词安一眼,率先出了门。
沈若怜接过裴词安手里的纱布,“剩下一点儿了, 我来就行, 裴大人且去吧,莫要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她敛着眼睫, 将纱布一圈圈缠在小朋友的胳膊上。
沈若怜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这淮安县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裴词安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 你先弄着, 我去去就来。”
木质的门有些老旧, 开合之间发出“吱呀”声, 房间被月光照亮又重新归于黑暗,沈若怜从始至终都未抬头, 只是专注着手底下包扎的动作。
此时更深露重,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月光清冷洒落一地霜白。
晏温负手等在院子里的一棵古树旁,视线落在远处, 夜风吹拂,斑驳树影在他靛蓝色的锦袍上轻晃。
裴词安轻声走过去, 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未再上前, 默了一瞬,“殿下。”
晏温收回视线, 撩眼看了他一下, 淡声问:
“夜里来时,出城的路毁得可严重?”
裴词安微怔, 思索了一下,如实回:
“基本已经全部损毁了,臣当时刚离开那段路没多久,听了消息还刻意倒回去看了两眼,估摸着大约没个十来日修不好。”
晏温颔首,再度沉默了下来。
裴词安张了张嘴,到底没忍住,“殿下……殿下和她是在这里恰好遇到的么?”
太子离京之事朝中无人不知,然而陛下对外只说殿下去了江南治水,他也只是隐隐猜到些什么。
裴词安问完,晏温瞥了他一眼,手底下摩挲着佛珠,“孤其实——”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寡淡,语气松散,“孤本打算明日一早送她离开的。”
对上裴词安不解的目光,晏温忽然打心底里生出一丝无力和涩然,他自嘲般轻笑一声:
“说来可笑,孤当初强要她,囚//禁她,折腾一个多月满世界寻她,却在找到她后,忽然无所适从。”
晏温第一次对裴词安说出这些话,即便他不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倾听者。
他其实打从在淮安找到沈若怜开始,心里便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悬浮感。
他想拥有她,又怕真的因为自己的占有欲再次伤害她,他想对她好哄着她,可她一旦表露出想要离开的趋势,他又恨不得将她强制留在身边。
所有矛盾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翻搅,而他却要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克制着自己骨子里的偏执,在外人面前客气疏离地唤她一声“沈姑娘”。
直到昨天说出放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心底的那种悬浮感才算真的落了地,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尖锐的刺痛和不舍。
他在揽月阁同她接吻的那一刻,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他不想放手了,此生都不想。
裴词安眼底情绪复杂,“其实臣……之前已经察觉出,公主她对殿下是有感情的。”
晏温眼波闪烁,听他接着道:
“但为何对您有情却要千方百计地离开您?”
裴词安的眼底溢上讽刺,“关一日可以,殿下当时当真以为能将她关一辈子么?臣希望殿下能尊重公主的决定,倘若之后——”
裴词安转身正对晏温,眸底神色肃然,“倘若之后,公主愿意随臣离开,也还请殿下不要阻止。”
晏温手底下陡然攥紧了佛珠,压下眼皮盯着他,幽沉的瞳眸中波涛翻涌。
过了许久,他嗤笑一声,“孤自是会尊重她的决定,但没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她会如何选呢?”
裴词安攥紧手心,没说话。
晏温轻睨了他一眼,“回去吧,嘉宁还等着。”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方才那间房子,门一开,带进来一股潮冷的气息。
沈若怜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举了举手中的纱布,声音有些轻,似乎是怕吵到一旁睡着的小朋友,“来得刚好,快来帮我拉一下这块儿纱布。”
小姑娘坐在床边,包扎的动作看起来有模有样,晏温心底一软,走上前就想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孤来吧。”
谁料他手刚伸过去就被她躲开了。
沈若怜轻声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这等小事岂能劳烦您来做,裴大人来帮我一下就好。”
说着,她还用眼神瞟了瞟床上的小朋友,那小朋友见是太子殿下要帮他包扎,早就吓得惶恐不安。
晏温默了一瞬,轻舒一口气,默默退后了一步,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裴词安过去帮忙。
那两人看起来配合得十分默契,互换纱布的时候,两人的手还时不时相触在一起。
晏温胸口闷得厉害,眸色幽沉,他一遍一遍用舌尖□□齿尖,尖利的疼痛似乎都缓解不了他胸口的憋闷。
待了片刻,他哑声道:
“孤去隔壁看看。”
说罢,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转身出了门。
直到门外再也没了声响,沈若怜才轻声道:“你都看了我好几眼了,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吧。”
裴词安总觉得她变了,从前的她娇憨可爱,性子软糯,说不了两句就红了眼眶,可这次再见她,总觉得她成熟了不少,身上却莫名多出了些许不可忽视的疏离感。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小朋友们都睡着了,才轻声问她,“你不好奇方才我出去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沈若怜手底下给纱布打了个结,“还能说什么。”
“那你怎么想?”
沈若怜眼睛眨了眨,表情有些怔忡,“不知道。”
裴词安手中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道:“我方才给太子殿下说,我要带你离开。”
沈若怜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裴词安接着道:“我知道柳三娘之事是我理亏,但这次倘若你真想摆脱他,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离开。”
沈若怜笑了一下,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仍然挂在唇边,只是她的神情有些淡,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
“走吧,看看还有没有要包扎的伤者。”
……
等到几人从寺庙里出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整个街上覆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像是又要开始下雨的前奏。
晏温看了身后几人一眼,视线盯着沈若怜身上,温声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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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姑娘忙碌一夜辛苦了,孤的马车恰好在此,送你回去可好?”
沈若怜看了看身后众人,见他们的视线都看向自己,她忙收回目光,敛眸同晏温道: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殿下也劳累一夜,听裴大人说你们还要去巡查堤坝,民女就不耽搁殿下忙了,民女同孙公子同路,一道回去就好。”
晏温抬眸,扫了眼人群中的孙季明,笑道:
“也好,那你们路上当心。”
孙季明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沈若怜身边,同她一道回了声,“是。”
晏温深看两人一眼,被县丞他们簇拥着离开。
等到他们一行人都走了,沈若怜跟着孙季明坐上孙府的马车。
孙季明看了眼她眼下的乌黑,习惯性地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回去赶紧补一觉,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别熬成了老太太。”
沈若怜好似在此刻才彻底放松了情绪,她捂着额头,嗔瞪他一眼,嘟囔道:
“老太太就老太太,要你管!还有,你不许再弹我额头了!”
说着,她忽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满眼泪光地眨了眨眼,“嗨呀,忙了一晚上还当真是困得不行了,唔,你让马车驶快些,我已经要开始飘了。”
孙季明见她这样,不由笑了,给她扔了个薄毯过去,“你先趴一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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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怜摇摇头,将毯子放到一边,“不了,等下回去躺床上好好睡。”
“也好,你回去先好好睡,今晚我请你去聚贤楼吃饭。”
沈若怜一下子来了精神,“聚贤楼?请我吃饭?为什么?”
孙季明道:
“一直忙得没顾上同你说,这次从京城来的裴大人是我远房表舅,今夜我得给他接风,昨夜你们也算是见过了,便叫你一起来,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今后也好互相照应着些。”
沈若怜神色有一瞬的僵硬,她动了动唇,微怔,“裴大人是你表舅?”
“是啊,只是关系比较远,隔了几层,从前也没同你提起过。”
孙季明有些疑惑,“怎么了?”
沈若怜摇头,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还有个在京城做大官的亲戚。”
孙季明微扬了下下巴,“倒也没什么,那就说好了我晚上来接你啊。”
沈若怜怔怔地点点头,根本没听清孙季明说了什么,等她再想拒绝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若怜回去的时候,马蹄声刚出现在巷子口,她们家门就开了,秋容从院子里跑出来接她下了马车。
沈若怜同孙季明道了谢,跟秋容一起进了门。
“昨夜太子殿下让薛念给我送了信,说你帮着安置灾民。怎的好端端的,都说要走了,出城的路却断了。”
沈若怜开门回到房间,屋中的一应陈设还是她昨晚临出门前被打包起来的样子。
她眉眼一垮,无奈道:“都照之前的样子放回去吧。”
见秋容看她,她鼓了鼓嘴,“总之一时半会儿路也通不了,更何况——”
顿了下,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秋容一眼,“更何况我昨夜答应他,不再一味地只想跑了。”
说着她又急忙补充,“但我并没有答应同他回宫,也没有答应同他在一起,就只是……就只是答应不再抵触他。”
沈若怜说完,本以为秋容会责怪她心软,却不想秋容一副早就猜到的表情,说:
“其实公主,奴婢从你当年来东宫就跟着你,太子殿下从前有多宠你,对你多好,后来你又有多喜欢太子殿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即便是发生了后来的事,但奴婢知道,此前十年你们之间的点滴不是你一句放下,你就真能完全不在乎的。”
“感情这件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是原谅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还是离开一个你爱的人,都是一件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的事。”
秋容抱了抱沈若怜:
“世间很多感情纠缠,并不是非黑即白,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公主能遵从自己的本心,若是喜欢便去爱,若是放下便离开,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让自己受伤就好。”
秋容的嗓音低低的,带着些安抚。
沈若怜被她说得忽然就红了眼眶,她回抱住秋容,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眨了眨眼,逼退眼里的潮湿,撒娇道:
“秋容姐姐这么理解我,要不我同你过一辈子好了,我们就像现在一样。”
秋容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着将她牵到床边,给她拿来湿帕子:
“我的公主,您可别瞎说了,这淮安城看上你的公子哥可不在少数,我要是霸着你一辈子,他们可不得把我给吃了。”
沈若怜擦了手和脸,对她吐了吐舌头,躺回床上去,“嗨呀,他们哪有秋容姐姐好呀。”
秋容笑睨她一眼,“行了,你快睡吧,我去给你煲点儿汤。”
沈若怜捂着被子乖巧地点点头。
昨夜经历的太多,沈若怜这一觉睡得很沉,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酉时三刻,窗子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
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打算出门去看看,忽听得院门被敲响,秋容一边问着谁呀,一边去开了门。
紧接着外面传来孙季明的声音。
沈若怜这才想起自己还和他约了要去聚贤楼,她放下茶杯,穿上外衣,走去开门。
“现在就走么?”
孙季明见她一副才刚睡醒的模样,想了想,“倒也不急,我表舅他们应当才刚从堤坝上下来,此刻应当也没回来呢。”
沈若怜点点头,“那我收拾一下。”
说着,她准备重新回去洗漱一番,到了门口的时候,她脚步一顿,想了想,问秋容,“你是不是炖了汤呀?”
秋容“嗯”了一声,“前两日从乡下收来的野鸽子,又放了当归、人参、黄芪这些,最是补气,你要先喝一碗么?”
沈若怜摇了下头,“我不喝了,你给我带上吧,唔,带上两……三盅好了。”
沈若怜说完,又进屋收拾了片刻,出来跟孙季明上了马车。
孙季明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放到小几上,“都要去酒楼吃饭了,你还带着这汤做什么。”
沈若怜抿了抿唇,“裴大人他们为了淮安城的百姓,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又辛苦奔波,我作为普通百姓,多的也帮不上,就想着能尽尽心。”
孙季明轻“啧”一声,眸子里满是笑意,调侃道:
“你别不是昨夜看到我表舅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看上他了吧。”
沈若怜古怪地看他一眼,秀眉一拧,瞪他:
“你有病吧孙季明。”
孙季明被她这么一骂,非但不气,反倒还哈哈大笑起来。
沈若怜瞪他,瞪着瞪着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酒楼,才过去落座,裴词安便进来了,孙季明对他招了招手,他视线在沈若怜面上一顿,笑着过来。
“表舅,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沈姑娘。”
孙季明给两人做了介绍,沈若怜没说话,裴词安一边落座一边笑道:“昨夜已同沈姑娘见过了。”
孙季明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对了,这是她给你们带的汤,你最近也在府衙住着吧,到时候你回去,将剩下两碗分给太子殿下和县丞。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
裴词安扫了眼沈若怜,见她有些拘谨地垂着眸,眼睫轻颤,他笑了一下,声音温柔:
“沈姑娘的一片心意,太子殿下和县丞自然不会拒绝。”
孙季明怕沈若怜尴尬,换了话题,“对了,表舅,王家村那决堤的地方补上了吧,你们今日巡查的如何?”
裴词安将小二刚上桌的一道冰糖肘子,从自己面前换到了沈若怜面前:
“今日午时来报,说是补上了。淮安城这边的堤坝倒还牢固,但为了以防万一,太子殿下还是打算趁着这两日未下雨,再加固一番。”
孙季明扫了眼那盘冰糖肘子,“是该加固一下。”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多数时候是孙季明和裴词安在说,沈若怜闷头吃饭。
正说着,几人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沈若怜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被人簇拥着从门外进来的晏温。
男人换了一身行动更为方便的常服,许是为了不那么张扬,衣服的料子也换了寻常的布面。
然而就是这么寻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丝毫遮掩不住他的华彩。
他整个人往人群里一站,就好似砂砾堆中的一颗宝石一般耀眼。
沈若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在晏温朝他们这桌走过来后,和裴词安、孙季明一起起身行了礼。
晏温的声音温润,笑道:
“不必拘礼,孤听县丞说这聚贤楼的椰子鸡做得不错,此前从未来吃过,今日便想过来试试,未曾想遇到你们也在。”
裴词安和沈若怜没做声,倒是孙季明笑道:
“那太子殿下可是来对了,这聚贤楼的椰子鸡当真一绝,殿下若是不介意,不若坐下跟我们一道?”
孙季明原本只是想客套一下,却不想太子闻言竟点了点头,温声道:
“如此,也好。”
沈若怜在他出声答应的时候,忽然忍不住抬头,在众人没注意的间隙,威胁一般瞪了他一眼。
谁料她这一眼瞪过去,晏温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晏温他们坐下,晏温又随手点了几道菜。
末了,他回头看向沈若怜,关切道:
“沈姑娘昨夜劳累一夜,今日可休息好了?”
沈若怜见众人都看向她,忙放下筷子,“回殿下的话,民女休息好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孙季明怕人太多,她拘谨,忙接过她的话,指了指那食盒,“殿下,李大人,沈姑娘今日从家里带了鸽子汤出来,感念殿下和李大人日夜为淮安百姓奔波。”
晏温视线一顿,眼底晕开笑意,轻扫了沈若怜一眼,随即又问,“那这汤——”
他看向裴词安,“裴大人有么?”
裴词安直视着他,淡笑了下,“不劳殿下关心,沈姑娘也给臣带了一盅。”
裴词安说完,就见太子眼底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去,随即他轻笑了一声,语意不明地道了句“甚好”。
沈若怜懒得管他们说什么,自己闷头将面前的冰糖肘子解决了大半,之后她擦了擦嘴,凑近孙季明,“我吃好了,能不能先走?”
孙季明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听晏温开口,“孤用得差不多了,孤待会儿要去城西一趟,恰好路过沈小姐家,沈小姐可要同孤一道?”
沈若怜没抬头看他,正想着如何拒绝,裴词安忽然开口:
“我也用得差不多了,季明,不是说还要去你的锦绣坊一趟么?咱们现下过去吧,刚好送沈姑娘回去。”
这下,不仅孙季明看出不对劲儿,就连李县丞的视线都暗戳戳往那几人身上瞅。
沈若怜的耳根忍不住微微红了,她轻咬了下唇,对晏温道:
“多谢殿下,只是民女今日是随孙公子一道出来的,便就还是乘他的马车回吧。”
她感觉晏温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沉了一下,听到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
“行,那孤先走了。”
晏温走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沈若怜和裴词安他们没吃一会儿也乘了马车离开。
马车先送沈若怜回去,之后再绕去锦绣坊。
沈若怜下了马车,站在门边对他二人招了招手,目送着马车拐出巷子。
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垮了下来,肩膀也跟着一垮,浑身疲累地长舒了一口气,打算回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一瞬间,忽然瞥见对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沈若怜脚步一顿,后退了半步,口中下意识就唤了句,“皇兄。”
晏温盯着她,从对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巷子尽头的灯光远远投射过来,将晏温本就刀劈斧砍的面容切割得更为立体,脸上的阴影随着他的走动轻晃。
尽管他面上竭力想保持着温润的笑意,可沈若怜还是在他眸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嫉妒和沉郁。
沈若怜又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直到背后挨到了墙上,她才停了下来。
晏温走得很慢,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眼底情绪几经变化。
直到到了她跟前,他深深凝视了她片刻,忽然喟叹了一声,眼底的沉郁彻底变成了无奈。
他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递给她,沙哑的嗓音,语气有些僵硬,“给你的。”
说着,他好似又想到了方才的一幕,有些恼意,“本想送你回来时候给你,结果你却让他送你。”
沈若怜有些心虚,低头看了眼他给的东西,一个小香囊,一个袖弩。
“香囊里装的是驱瘟疫的草药,你随身戴上,以防万一。这个袖弩可以发射信号,孤最近忙,不能时时护在你身边,你又不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不让他派人跟着她保护。
“你带着这个袖弩,若是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就朝天发射,孤会第一时间赶到。”
沈若怜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晏温又道:
“不许拒绝,你若拒绝,孤明日就让你和秋容搬去府衙,与孤同住。”
她抿住唇,将东西收起来,同他小小声道了句谢。
以为给完东西晏温就要走了,谁料他忽然又问了句,“今日那汤,还有么?”
沈若怜一愣,不明所以地回了句,“还有。”
晏温牵着她就往院子里走,“孤要喝一碗。”
沈若怜挣开他的手,“可你不是已经喝了——”
“孤还要再喝一碗。”
沈若怜站在门边,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可那不是我煲的。”
晏温被她看得偏过头去,语气硬邦邦的,“那孤也要喝两碗。”
“……”
沈若怜有些无奈,不情不愿带着晏温进了房间,原本她要去厨房替他煎烫,晏温阻止了她,说让她在房间里待着,他自己去就行。
沈若怜也懒得管他,反正也管不住,索性就由他去了。
谁料过了会儿晏温回来的时候,手里面端了两个碗,她正想说她饱了不想喝了,就见晏温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沈若怜话卡在喉咙里,疑惑地看向他。
晏温坐到她对面,下颌点了点她面前的碗,“红糖当归水。”
“孤知道你受不了当归的味,但江南连阴雨潮气重,你忍着点喝了,否则后天又该肚子疼了。”
男人的语气十分自然,好似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若怜却突然垂下眼眸不愿看他。
她的小日子一贯很准时,但每次来的第一日肚子都会疼得半死,从前每一次小日子来的前三天,晏温就会给她每日煮一碗红糖水喝。
有时会加当归,有时她闹得厉害,他就心软不加。
但自打得知她肚子疼开始,他每个月都没落下过,即便自己忙得顾不上,也会提醒秋容给她煮。
如今想来,那些日子久远得恍若隔世。
沈若怜手指抚上那碗沿,微烫的热度贴近她的指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江南的连阴雨似乎下进了她的心里。
停了片刻,她默不作声地端起碗一饮而尽,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晏温没出声,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将两人的碗一道拿去厨房洗了。
“孤该走了,你休息吧。”
沈若怜站在门边,没往院子里送,轻点了头,“嗯。”
晏温本已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转身站在门边,隔着霜白月色,遥遥看了她半晌。
“娇娇。”
他的语气有些克制,“你可不可以,不要同他——”
他的声音有些低,一阵风过,沈若怜没听清,忍不住蹙眉问了句,“什么?”
晏温看着她,手底下转着指环,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
“孤说,让你好好休息。”
沈若怜“哦”了一声,挠了挠头,“知道了,太晚了你赶紧回吧。”
晏温看了她一眼,喉结微滚,最终只是轻笑了一声,而后未发一言,转身推门而出。
朦胧月色下,男人清冷的背影未出片刻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沈若怜站在门边,忽然向后靠在墙上,抬头看了看即将被乌云遮罩的月亮,无声叹了口气。
第 67 章
这几日晏温比较忙碌, 没来找过沈若怜,但打那晚之后,他每日都会派李福安来给她送红糖当归水。
暴雨又肆无忌惮地下了起来, 所幸房里漏雨的地方那日晏温趁着天晴, 派人来修补过了。
沈若怜这几日都蜗居在家中没出门,一直在研究晏温给她的那个香囊。
制香的香料有些和草药是相通的, 她又找孙季明借了许多医书,查阅过后,在晏温给她的那个香囊的基础上,做了些许调整, 加了许多在淮安县城当地就十分普通的草药和香料进去, 最终定下了一套方子。
这日一早, 她就拿着香囊和方子去了府衙。
雨太大, 她去的时候裙摆和鞋面都湿了许多,然而当她到那一问才知, 晏温在她过来之前, 恰好刚去了堤坝上。
那衙役也是那夜见到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自然不敢怠慢她,笑对她说:
“姑娘可是着急?要不我让马车送姑娘过去?”
沈若怜本想说她在此等着便好, 然而一想,这府衙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居多, 自己在这里等着, 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实在太过惹眼。
干脆对那衙役笑说:
“不劳烦官差大哥了, 如今大家都忙不开, 我自己过去就行。”
到了堤坝的时候,她起先并未看到晏温的身影, 倒是县丞夫人杨氏看到她一人,忍不住走过来问她,“这么大的雨,沈姑娘怎一人来了?”
雨势越来越大,不远处的河水汹涌,那杨氏跟她说话基本上要靠喊的才能听清。
沈若怜鞋里进了水,风一吹湿腻得难受。
她寻了处相对干一些的地方站定,掏出自己怀里的香囊,对那杨氏道:
“民女不才,想到了一个或许对防治时疫有帮助的方子,特意过来想让大人们帮着给掌掌眼,若是能帮到一二,也算民女之幸。”
她和杨氏说着话的功夫,其余几家夫人也凑了过来。
她们都是过来帮着给堤坝上的工人送饭的,此刻刚送完了饭,一凑过来恰好听到沈若怜那句话。
其中一个微胖些的妇人顺手拿过沈若怜手里的香囊,打开看了看,随后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叹道:
“哎哟沈姑娘,这么大的雨您能不能就不要过来添乱了,大家伙儿都忙忙的,知道您制香制得好,但防时疫要用的是草药,这草药和香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说你如今这冒雨过来,不就是听说太子殿下在此,想着——”
那妇人话没说完,但看向沈若怜的眼神已经十分明显,分明就是在说,她这么做就是为了攀高枝。
说这话的妇人沈若怜认得,姓张,丈夫恰好是这淮安城医馆的坐堂大夫,而且据说这张氏左右逢源,最会巴结着杨氏,在她们一众妇人中,号召力也极强。
经她这么一说,沈若怜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余人已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沈若怜刚来淮安城一个多月,并没有怎么同她们接触过,况且突然被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围着编排,她又插不上半句话。
周围人都停了动作朝她们看过来,她独自站在那里,攥紧伞柄,心里难堪得要命,偏偏她每每想张嘴反驳,就被她们的声音和雨声堵住了。
突然,从一旁传来李福安惊喜的声音,“沈姑娘?!”
那些个妇人闻言噤了声,沈若怜也顺着李福安的声音看过去。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在看到晏温从那边朝她走来的时候,沈若怜觉得自己的鼻尖一酸,心里更委屈了,原本还压在眼底的泪就要止不住上涌。
她急忙深吸了两口气,湿冷的空气让她堪堪稳住情绪,随众人一道朝晏温俯身行礼。
然而她才刚屈膝,胳膊就被晏温抓住了,晏温的声音有些淡:
“沈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不必多礼。”
此话一出,周围那几个妇人的面色瞬间白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向最先开口的杨氏和张氏。
晏温视线扫过小姑娘泛红的眼尾,声音有些冷,“孤方才听你们说什么,沈姑娘想借机攀高枝?”
那几人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杨氏给了张氏一个眼神,张氏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解释道:
“嗨哟,太子殿下您初来淮安,有所不知,这位沈姑娘她——”
晏温眼皮下压,微眯起眸,勾唇笑问,“她如何?”
“这位沈姑娘她刚一来淮安没多久,就勾的几家公子为她大打出手,这等女子,若非平日里不检点,又怎会——”
沈若怜不自觉攥紧掌心,将头埋得更低,方才那种不堪再度涌了上来,堤坝位置高,四面八方的风像刀子一样往身上割。
鞋里的湿冷让沈若怜觉得自己的小腹又开始疼了。
晏温原本视线落在张氏几人身上,余光扫见小姑娘面色发白,微微蹙着眉,手底下也不自觉捂上小腹。
他直接忽略张氏后面的话,走到沈若怜跟前,温声问她,“来找孤何事?”
沈若怜将手心里的香囊拿给他,又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晏温静静看着小姑娘,眸中浓墨重潮全是疼惜,又隐隐带着其余说不清的浓重情愫。
他的眼神专注得就好像此刻雨雾裹挟的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二人。
等到沈若怜说完,晏温停了停,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此事让府衙的人通禀一声,孤自会回去见你,又何苦冒这么大雨跑这一趟。”
他的声音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同方才与张氏她们说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张氏和杨氏对望一眼,面色更加难看。
晏温冷扫了她们几人一眼,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带着威严和冷戾:
“沈姑娘是孤特意邀请来帮着研制防疫方法之人,是孤的座上宾,这香囊也是孤拿了底方给她,你们莫不是觉得孤也做错了?!”
恰在此时,跟在后面的李县丞和裴词安也赶了过来,那李县丞一听太子这话,再看了眼自己婆娘和张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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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他那日在聚贤楼又隐隐猜到了太子殿下对着孙姑娘上心,他急忙“哎呦”一声上前,拉着杨氏急道:
“人沈姑娘是什么人,能是你随意评道的,早就给你说过你这道听途说的毛病该改改了,还不快给沈姑娘道歉!”
那杨氏早就吓傻了,闻言才回过神来,正要道歉,沈若怜打断她,后退了一步,“不必了,方子我已经给殿下带到了,如无其他事,民女先告退了。”
她的声音有些疏离,说完,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晏温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她,然而刚一抬手,又忍了下来。
他叫住她,“沈姑娘,还请留步。”
见她还闷头往前走,他再顾不住旁人怎么想,追上去两步,又道:
“关于这方子,有些问题孤还不是很明了,能否劳烦沈姑娘同孤仔细说说?”
沈若怜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他身后众人,低头抿了抿唇,终是轻声道了句:“也好。”
晏温又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语气客气如常,“此处雨大不甚方便,可否劳烦姑娘同孤去车上细说。”
沈若怜脚底下湿得难受,肚子也疼得有些撑不住,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晏温淡淡朝后看了一眼,对裴词安吩咐,“此处之事,你来处理,孤先送沈姑娘回去。”
裴词安扫了眼杨氏,点点头,“殿下放心。”
末了,晏温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对李福安比了个眼色。
于是众人便看到太子殿下身边的第一大太监,弯腰弓背扶着沈姑娘走到马车旁,又亲自给她摆了车凳,一边扶着她,一边给她撑着伞将人小心翼翼送进马车里。
那张氏吓得腿脚发软,几乎要跪在了地上。
晏温的马车里燃着暖炉,一进去沈若怜便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她忍不住朝着暖炉的方向挪了挪,低垂着头不愿去看晏温。
身旁男人似乎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沈若怜能感觉到他在隐隐克制着情绪。
她忍不住将头垂得更低了,正打算朝着远离他的方向再挪一挪,忽听得身旁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下一瞬,沈若怜便被晏温拉到了身前。
“呀!”
“你干嘛呀!”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她的双腿抱到了怀里,箍着她将她的鞋袜飞快脱去,而后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的双脚揣进了怀里。
“你——”
沈若怜面色一红,想收回脚,一抬头却对上晏温冷峻的面容,她张了张嘴,缩着脖子没敢再动。
她的双脚踩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未出片刻便暖和了起来,他又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过来,温热的大手隔着衣裳捂在她的小腹上。
外面狂风骤雨,雨声砸在马车顶上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车厢内却流淌着温暖而平和的气氛。
渐渐地,沈若怜身上缓了过来,小腹也没那么疼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脚,小声道:“我、我不疼了,你放开我吧。”
她动的时候小巧的脚趾恰好刮过晏温的腹部,晏温呼吸一滞,喉结滚了滚,盯着一脸无辜的她,无奈道:
“乖,别乱动。”
沈若怜听出他嗓音里的沙哑,又看他盯着自己时忽然变得幽深的眼底,她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耳根瞬间隐隐发烫。
晏温克制地深吸了口气,盯着别处看了会儿,才重新将视线转回来看她,“张氏说你刚来的时候,有几家公子为你大打出手?”
沈若怜面色有些赧然,低头抠着手指,半晌轻点了下头,“嗯。”
原本以为晏温会生气或是又会说什么让她跟他回京之类的话,却不想晏温只是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她,“可为难你了?”
沈若怜一愣,摇了摇头,如实道,“他们虽打了一架,可却不是坏人,并没有为难于我。”
晏温“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周身的冷戾卸去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府衙,李福安的声音传进来后,沈若怜就想将自己的脚从晏温怀里收回来。
不料晏温卡住她的脚,对李福安道:“直接驶进去。”
沈若怜下意识就想挣扎,“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进去,你别为了我破例,到时候再让他们说你。”
晏温轻笑了一声,“娇娇这是关心孤么?”
沈若怜一愣,拧着眉嗔瞪了他一眼,嗓音糯糯的,好似又恢复了活力,气鼓鼓道:
“你就不能正经点?我说真的!”
晏温眼底盈着笑意,在她头顶摸了摸,“孤也说正经的,在此处停下也行,你若是不介意孤一路将你抱回去的话。”
沈若怜身子僵了一下,怒看了他几息,最后脸一垮,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男人闷笑一声,越发将她揽进怀里。
到了门口的时候,晏温用他的披风将沈若怜从头盖到脚,这才将人抱下了马车。
进到房间里,他将沈若怜安置在床上,又给她拉来被子盖上,去了外间吩咐李福安去找秋容取她的鞋袜来。
床褥间全是男人清冷的竹香,就同他在东宫时的一模一样,沈若怜一坐进来,就感觉被男人的气息包围住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要下床,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再度从外间进来。
“先躺着,孤让李福安灌个汤婆子过来给你暖暖,这两日肚子还疼么?”
男人的语气温柔至极,又十分稀松平常,好似两人已经这般相处了几十年一样。
沈若怜眼睫轻颤,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自己要回去了,却一眼看到晏温胸前的衣襟处泅染了一大片脏污的水渍。
她瞬间想起自己方才裙摆上沾了许多地下的雨水,他胸前那脏污就是方才给自己暖脚时弄的。
沈若怜面色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小声道:
“皇兄要不先去换身衣裳吧。”
她知道晏温素来有洁癖,尤其是见不得衣服上有一点脏污。
晏温低头看了眼胸前,好似这才发现,不过倒也没什么厌恶,面色如常地自去找了身衣裳换了。
等了会儿,李福安将鞋取了过来,晏温蹲身替她穿好,问她:
“待会儿要去哪儿,还是回去?孤送你。”
沈若怜还以为他会留下自己同他用饭,正想着如何拒绝,却不想他说的竟是这。
见她面露诧异,一双大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晏温觉得好笑,“不是说让孤尊重你么。你若再这样看孤,孤就当真今夜将你留下了。”
沈若怜面色陡然一变,急忙靠近门口,支吾着说自己要去一趟锦绣坊。
晏温笑意僵了一瞬,语气淡了几分,睨着她,“好,孤送你去。”
晏温的马车并没有靠近锦绣坊,而是应沈若怜的要求,在锦绣坊旁边的一条巷道内停了下来。
沈若怜看了看闭目假寐的晏温,有些拘谨地小声道:
“那、皇兄,我走了。”
晏温压着眉眼,呼吸起伏有些不匀。
沈若怜见他没出声,犹豫了一下,挪到门边。
正想起身,忽听他在身后语气疲惫地问自己,“沈若怜,孤什么时候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地抱你。”
沈若怜被他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小脸上满是慌乱,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又听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淡道:
“罢了,你去吧。”
他说这些话时,从始至终眼睛都一直闭着,手背轻搭在眼皮上,手腕内侧冷白色肌肤下,青色的脉络蜿蜒不定,遮挡住他的神色。
沈若怜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默了默,到底未发一言转身下了马车。
……
有了那日堤坝上之事后,杨氏她们每次见到沈若怜都客气了许多,县丞也专门派人送来了许多首饰朱钗和香料赔罪,只不过沈若怜又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淮安城周围的几个小村子因着连日来的暴雨又被冲垮了一些,晏温命人开了城门接纳这些灾民进来。
城东的废弃寺庙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县丞便又派人将一处慈幼院腾了出来。
因着灾民变多,再加之淮安城本身又在加固堤坝,人手越发不够用,沈若怜便主动加入了每日里做饭送饭的任务当中。
今日中午给坝上送去的是馒头,因着太子也在坝上,县丞还特意让厨娘多炒了两个荤菜,单独装了让沈若怜帮着送去。
沈若怜原本不想送晏温的饭,但见众人都想着法子推拒,她无奈只能接了过来。
她们过去的时候,晏温他们恰好从堤坝上下来,沈若怜犹豫了一下,过去将饭盒递到李福安手中,悄声同他道:
“都是厨娘用新锅新灶特意做的。”
晏温在吃穿用度上不说极致讲究,但也颇为在意,这么多次沈若怜送饭,就没见他吃过。
果不其然这次的饭李福安拿过去,晏温也只是淡笑了下,便再不去看。
沈若怜也不管他,又去给其他人发馒头。
有人接了馒头忍不住调侃,“哟,今日这馒头看起来……像是沈姑娘蒸的。”
最近几日沈若怜同他们早都相熟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人手里奇形怪状的馒头,挠了挠头,赧道:
“厨房人手不够,我就去帮了把手,第一次蒸,确实不好看,但肯定熟了的。”
小姑娘往那一站,娇娇柔柔的,又有几分娇憨,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争先咬了口馒头,嚷道,“确实熟了,沈姑娘大厨啊哈哈!”
沈若怜佯装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继续发馒头。
晏温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直留意着他们的那边的动静,闻言招了李福安过来,悄声同他说了句什么。
李福安吃惊地觑了太子一眼,飞快跑到沈若怜跟前,拉她到一旁,低声道:
“公主,殿下说他今日突然想吃馒头了,你这里还有多余的么?”
沈若怜一愣,也压低了声音,“今日殿下的不是炒菜和米饭么?这馒头——”
沈若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最后一个馒头,那馒头因为方才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有些脏了,她才准备自己吃呢。
李福安“哎呀”一声,急道:
“无妨无妨,殿下难得有想吃的东西,你就将这馒头让给殿下吃吧啊。”
说完,不等沈若怜反应,抢了她的馒头就跑。
沈若怜:“……”
过了没一会儿,沈若怜见李福安将方才那食盒又端了过来,“殿下说他吃了你的饭,他的饭就给你吃。”
沈若怜看看李福安手里的食盒,又看看坐在不远处正慢条斯理掰着馒头吃的晏温,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没接食盒,打算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李福安又拉住她,“殿下说让你过去歇。”
沈若怜见晏温旁边的石凳上垫着他的披风,她抬头对上晏温看过来的目光,急忙撇开头。
人多眼杂,风言风语本就够多了,晏温坐的亭子就他一人,她再坐过去别人会怎么想。
她看了看周围,打算找个别的地方,恰在此时,孙季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叫了她一声。
沈若怜循声看去,恰好看到孙季明朝着她招了招手,而在他身旁,正坐着一脸笑意朝她看过来的裴词安。
沈若怜犹豫了一瞬,对李福安道:“我就不去殿下那里了,这食盒里的饭既然是给殿下特意做的,也断没有我吃了的道理,你快回殿下跟前伺候吧。”
说完,她没敢再看晏温一眼,直接走到孙季明身旁去坐下。
孙季明看了眼她两手空空,忍不住问:“你的饭呢?”
沈若怜耸耸肩,“不是很饿。”
正说着,裴词安拿了半个掰开的馒头,绕过孙季明送到沈若怜面前,“我吃不完,沈姑娘替我吃些。”
孙季明眼底划过一丝黯然,随即暧昧地瞟了两人一眼,一连声地啧声。
沈若怜耳朵有些发红,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真不饿。”
裴词安绕过孙季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那倒是我自作主张了。”
沈若怜垂眸,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这边李福安眼睁睁看着沈若怜走去了裴词安那边,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耷拉着脑袋提着食盒回去了。
“殿下,沈姑娘她说她不吃——”
他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也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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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没说话,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动作优雅而矜贵,面色也十分温润平和。
过了许久,他将馒头吃完,起身走到亭子边,望向远处奔腾的河流,负在身后的手一刻一颗摩挲过佛珠。
半晌,顶了顶腮,冷嗤一声,“孤又不瞎。”
晏温的声音太过冷戾,李福安不禁打了个寒战,末了,他抹了把冷汗,又回头看了眼沈若怜和裴词安的方向。
有时候真恨不得殿下瞎一会儿其实也挺好。
沈若怜在坝上坐了会儿,等着他们将饭吃完后,又收了食盒和碗筷,带回了府衙。
刚帮着在后厨洗完碗收拾完,打算再去慈幼院看看受伤的灾民的时候,忽听得府衙门口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便听人说“快让开!让人找大夫来!裴大人受伤了!”
沈若怜眉心一跳,便朝那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然而她才刚走到前院,距离裴词安的院子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这次却夹杂了一道少女的声音,“哎呀,殿下你这伤要不要紧呀!”
沈若怜脚步一顿,再次朝门口看去,就见县丞女儿正和李福安满脸担忧地一左一右跟在晏温身边,身后还簇拥了一堆人。
而在他们中间的晏温,手臂上扎了一根铁钉,鲜血正顺着他的袖摆往下滴。
沈若怜的心忽的一紧,下意识便要转身,恰在此时又听见裴词安的院里有人喊着,“快来个人搭把手!”
她脚底下动作一顿,略一犹豫的功夫,正对上了晏温的视线。
他面色发白,额角暴着青筋,一贯沉稳的面容上露出些许隐忍,一边被李福安搀着往回走,一边紧紧盯着她,眼底泛着隐隐的光。
周围的嘈杂声好像瞬间消失了,沈若怜似乎什么也听不见感受不到了,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声。
好似沉默了许久,又好似一瞬,当她看到他被县丞女儿扶住后,所有的声音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耳中。
在裴词安院里再度传来声音的时候,沈若怜毫不犹豫转身跑了进去。
那边李福安早就顾不住这些了,他眼里只有晏温这胳膊上的铁钉,那铁钉足有一掌长,扎进去了大半,若是不及时拔出,怕是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他扶着晏温进屋,县丞带着几名大夫一道赶来,来不及跪下请罪便被李福安一把拉过来,“别跪了,先看看情况!”
那几人见太子面色冷到了极点,薄唇紧绷着,额角青筋一鼓一鼓直跳个不停,以为他是被疼得了,便拿出一个帕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对他道:
“殿下,草民要拔钉子了,殿下若是觉得疼,咬住这帕子。”
晏温眼珠子动了动,敛眸冷扫了那人一眼,语气里毫无一丝情绪,“无妨,你拔。”
那人吞了下口水,又小心翼翼看了眼李福安,见他点了点头,那人才垫着帕子拽住钉子这一端,又深吸一口气,手上使劲儿猛地将钉子拔出。
鲜血瞬间喷溅出来,地上桌上到处都是。
那县丞吓得又要跪,就连李福安都觉得自己手臂跟着疼了起来。
然而他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殿下仍是方才那副寡淡的表情,甚至连眼睫都纹丝不动,就好像这胳膊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只是淡淡坐在那里,眼底翻涌着晦涩幽深的暗潮。
屋中血腥味浓重,院子里仍然吵吵嚷嚷,风拍打着窗框。
李福安心底一沉,一股凉意直窜脑后,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这种感觉,同公主及笄那晚太像。
第 68 章
沈若怜进到裴词安房间后才得知, 今日是加固堤坝的一个架子倒塌了,裴词安不慎被架子重重砸到,而晏温则是因为护着一个孩子, 被钉子扎了手臂。
她方才与晏温隔得远, 并没看清那钉子扎得有多严重,但打从他出现在院中, 手上的鲜血就滴得没停过。
沈若怜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转而先帮着大夫递药送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快孙季明也跟着赶了过来,大夫将其余人都请了出去, 只留了沈若怜和孙季明在房间里帮忙。
裴词安被砸伤的部位是在背部, 人现在昏迷着被趴放在床上。
大夫上完药, 出去煎药前让孙季明和沈若怜多看着些。
说是裴大人的外伤看着倒还好, 主要就是要看今夜之前若是人不发烧那便没事,若是发烧说明有内伤, 情况就严重了。
沈若怜闻言和孙季明对视一眼, 面色都有些凝重。
孙季明不放心地过去摸了摸裴词安的额头,喃喃自语,“怎的好端端的, 就会出事呢。”
沈若怜也跟着过去坐到旁边,看了眼裴词安发白的脸, 想起从前他对自己的点滴关照, 也忍不住跟着轻叹了一声。
孙季明听见她叹气,忍不住抬眼看她, “你当真不是看上了我表舅?”
沈若怜表情僵了一下, 假装不虞地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 你就不能说点正经的。”
孙季明又摸了下裴词安的额头,“啧”了一声,“我这不是一直看着呢么,况且我就是说正经的,我表舅该怎么不还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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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怜“哼”了一声转过头。
两人静了会儿,就听孙季明又忍不住一个人念叨,“不过我表舅年轻有为,家世又好,喜欢他也不为过,听说我们一个远房亲戚,叫什么柳三娘的,就曾为了他寻死觅活的。”
沈若怜正看着空气发呆,思绪开始忍不住往晏温那边飘,忽然听孙季明提到了柳三娘,她猛地回神,看向他,“柳三娘?”
孙季明扫她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
沈若怜摸了摸鼻尖,眨眨眼,“不过听着应当和你表舅是一桩香艳轶事,你给我讲讲可好?”
孙季明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又“啧”了一声,调侃道:“还说没看上我表舅。”
沈若怜眉眼一挑,压低了声音,急道:
“你快说。”
孙季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只当她是好奇他表舅身边的花花草草,便也不卖关子,同她说了起来。
“其实倒也没什么香艳的,无非就是表舅有一年跟着我表姨母回了趟老家,当时应当是跟那柳三娘见过一面,且两人应当是说过几句话或者是在一个屋檐下躲过雨。”
孙季明顿了顿,“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唯一确定的是,后来柳三娘去了京城找我表姨母投亲,唔,应当就是在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
沈若怜袖子下的手忍不住攥紧,三四月份正是她搬出公主府,刚同裴词安认识的时候。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柳三娘又被送回了老家,听我爹说,柳三娘不知去京城干了什么,回来后就发家了,又是盖了新房子,又是买了一整条街的铺面。”
“你是说她从京城回来就突然有了许多钱?”沈若怜的声音有些紧绷。
“对啊。”
孙季明颔首,揶揄道:
“可能这人一有钱就变心吧,柳三娘突然这么有钱,从京城回来后没多久,就找了个当地的俊俏秀才郎,听说现如今那两人蜜里调油,恩爱得很。”
孙季明调整了一下坐姿,凑近沈若怜,“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具体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但为何柳三娘突然不追着我表舅了,又为何突然这么有钱,倒当真让——”
孙季明话未说完,忽然蹙眉看向沈若怜,经不住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屋中有些昏暗,隐隐的天光打在对面姑娘的脸上,只见她面色发白,表情看起来僵硬无比,眼底散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细看下去,整个人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孙季明眉头拧得更紧了,正打算过去也摸摸她的额头,就见沈若怜猛地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还有急事”,便不待他回答,匆匆出了门。
孙季明的手还举在半空,视线落向那半扇还在徐徐摆晃的门扇上,神情有些怔懵。
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天空黑压压得分外压抑,冷风夹杂着潮湿的空气寒刃一般割在身上。
沈若怜从房间里冲出来,寒风一吹,脑中清醒了些,原本想要直接去晏温院中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她找了一处水边的凉亭坐了下来,神情怔忡地望着水面发呆,与晏温相遇后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从脑海中划过。
初秋的阴雨天,天色很早就黑了,李福安找到沈若怜的时候,小姑娘冻得鼻尖发红,眼底也红彤彤的,还未靠近就感觉到她身上潮湿的冷气。
李福安“哎哟”一声,急忙上前将沈若怜从迎风的亭子里拉了出来,心疼道:
“我的小祖宗诶,你可使不得在这里吹冷风啊,若是病了殿下可又要心疼了。”
沈若怜神情有些木然,在听他说到殿下的时候,才有了些许反应。
她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动,缓缓掀起眼帘看他,冷笑一声,“殿下?”
李福安看着她的眼神,心底“咯噔”一下,忍不住道:
“公主若不然,先回去用热水沐浴一番暖暖身子,您这脸色——”
“可是他让你来找我的?”沈若怜疏离地打断他的话。
李福安的话哽在喉咙,点了点头,颇为小心翼翼道:“殿下他……说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长舒一口气,眯眼笑了笑,“也好,我恰好也有话要问他。”
说完,也不待李福安带路,自己拢紧了衣襟就朝着晏温的院子走去。
过去的路上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两旁的院落里都挂上了灯笼,隐隐亮光照着脚下的路,沈若怜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有些仓促而虚浮。
李福安跟在她后面,看着小姑娘挺直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去走到她身侧,小声劝道:
“公主,您有什么话和殿下好好说,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两个人将话说开了就好。”
沈若怜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敛了眼睫不语,半晌,她回头对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了。”
她的笑好似从前在宫里时候一样,两个小梨涡十分可爱,笑容也软糯甜美,然而李福安总觉得她的眼底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及至到了太子的院门口,因着太子的吩咐,李福安不能进去,他顿在门口,本想再好好劝公主几句,然而她根本未等他出声,已经脚步不停地走进院子,推开门进去了。
“……”
李福安轻叹一声,守在门口,今日这两人看起来都在气头上,就这么碰到一块儿,他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若怜进到房间的时候,房子里并未燃灯,她眯了眯眼,瞧见桌旁坐着一道黑暗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一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光找来火折子掌了灯。
暖黄色的光一瞬间将屋中填满,似乎也驱散了不少黑暗下的阴冷。
沈若怜回头,只见一旁的男人微仰着头懒靠在椅子上,双眸微阖,面容疲惫而寡淡,颈侧青筋微微鼓起,随着脉搏一下下轻跳着。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因仰面而更为嶙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半晌,低哑开口,“裴词安好些了么?”
沈若怜微怔,放下火折子,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攥着手心,淡淡道:
“皇兄巴不得他好不了吧。”
晏温缓缓撩眼,扫了她一眼,语气亦是寡淡的,“过来帮皇兄上药。”
沈若怜看了他一眼,起身过去站到他跟前,轻轻掀开他的袖摆。
雪白的纱布已经被鲜血再次染红,正中间的鲜血颜色鲜艳而濡湿,外围颜色则逐渐变深,慢慢干结僵硬。
浓重的血腥味儿萦绕在两人之间,挑刺着紧绷的气氛。
沈若怜没说话,压着眼皮专注地将已经干连在一起的纱布一圈圈扯开。
及至到了皮肤的那一层,纱布黏在了伤口上,她抬
LJ
眼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晏温直接伸手随意一扯。
两人的指尖在拉扯时相触,指腹的纹路相互摩擦,都有些冰凉。
手臂伤口的皮肉被扯起,瞬间涌出更多的鲜血,顺着他冷白的皮肤蜿蜒流下,像是要切开他手臂上的青色脉络。
沈若怜这才看清了那个伤口的样子,很深,很狰狞,几乎穿透他的小臂。
窗外寒风凛凛,又下起了雨。
她微垂的眼睫到底止不住颤了颤,给他上药的手轻微发着抖,药粉几次都洒在了旁处。
晏温落眼看了下,忽然自嘲般笑了笑,“心疼了?”
他的视线从手臂上抬起,缓缓盯向她,一瞬不瞬,“倘若下午那阵,你最先看到的是孤的伤势,你还会去裴词安那里么?”
喉咙像是绷紧的弦,每一个字音掠过的时候,都带起一阵紧绷的涩疼与干哑。
沈若怜动作未停,“所以当初柳三娘,是你买通的吧?打从她与裴词安宿醉那夜,都是你安排的?”
小姑娘的嗓音还是如同从前一般软绵绵的,像是春日里的柳絮,好似换个音调说出口的就会是对他的撒娇。
晏温手臂青筋紧了紧,蜿蜒的鲜血随之鼓动,他盯着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沈若怜仿若没感觉到一般,将纱布缠好,重新打了结,放下他的袖摆便要起身离开。
然而下一瞬晏温猛地起身,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另一只手顺势卡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看他。
男人眼底翻滚着汹涌的怒意与偏执的阴冷,他视线在她娇艳的面容上逡巡一圈,忽然扯了唇角,讥诮道:
“沈若怜,上次在亭子里,你因为此事怀疑孤,这次,你还要为了他怀疑孤,你是不是就从未真正相信过孤?!”
沈若怜的下巴被他掐得有些疼,眼底止不住涌出泪意,她梗着脖子瞪他,“你让我如何信你?!”
晏温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袖子上再次沁出了血迹,沈若怜压着眼皮看了眼。
“柳三娘从京城回去后,忽然多出来的银钱是哪儿来的?若非你买通她,谁又有胆子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接济她?!”
“你一定想不到吧,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跑了,更想不到我会认识孙季明,而恰好孙季明和柳三娘又是远房亲戚,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你做下的这些事情会被我知晓吧?!”
沈若怜疼得厉害,她扣上晏温手臂伤口的位置,泄愤一般发了狠地攥住,“你当时的打算定是将我一辈子囚在东宫里!也是!我连皇宫都出不了,又怎会知道千里之外柳三娘的消息!”
鲜血从她紧攥的指缝间溢出,“啪嗒”一滴,砸在木质地板上,房间中静得可怕。
晏温胸腔轻一层重一层地起伏着,幽深的眸底渐渐泛红。
他手指下滑,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微凉的指腹绕着那细嫩的颈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圈,声音如同被困在厚重的雾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隐忍:
“倘若孤当真如此卑鄙,又怎会留那柳三娘的性命!”
他的手指绕过她后颈顺着脊骨继续下滑,猛地按住她的后腰将她紧压进怀里,“倘若孤当真想要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同孤讨价还价?!”
沈若怜推他,眼底的泪到底没忍住顺着泛红的眼尾落了下来。
“讨价还价?我何时有过跟你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你若要我信你,又为何背着我将那避子汤换成坐胎药?!还有——”
“当初坠崖我眼盲,是不是也是你——”
“对!”
晏温气笑了,不顾她的挣扎,钳过她的下颌重重咬在唇上,微喘着冷笑:
“都是孤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孤干的!”
沈若怜面上血色尽失,疯狂地挣扎捶打他,然而她的拳头垂在他身上毫无威慑力可言,反倒让他越发紧地压住她。
他呼吸深沉,捏住她的两颊,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下一瞬,他的吻重重落下,汹汹的醋意和怒意一齐从这个吻宣泄而出。
他将她的下巴往下扣,舌尖撑开她的牙关,用力往里探,他的手抵住她的后颈,不让她有半分退缩的余地,强势而凶狠地将滚烫至极的气息,喂进她的嘴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是说孤逼你、迫你么?既然如此,孤又何必再克制。”
第 69 章
男人□□, 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再一次落下深吻,密密麻麻的吻由重到轻勾着她, 暧昧的气息密不可分地覆盖上来。
沈若怜的唇舌被他厮吻得发麻, 眼角的泪一层层落下,她只觉得脑中渐渐因缺氧而空白, 心脏像被撒了火种,紧缩又发疼。
少女本能的推拒显得破碎不堪。
男人完全的掌控与主导,强势的气息几乎将她揉碎。
莫名的,从前每次梦中那种情动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
即便内心仍然抗拒, 然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却因为他的撩拨而有了反应, 那种情//动的感觉不由自主又十分陌生。
漫长而绵密的吻持续了许久, 她被吻得身子有些发软, 思绪逐渐沉沦,挣扎地力度也越来越小。
他的手指压着她的, 一点点扣进来, 直至十指相扣。
察觉到她的反应,男人的吻慢慢变得温柔而缱绻,耐着性子一寸寸亲吻吮咬, 舌尖细细扫过她的齿列,勾着她。
空气像是点了一把火, 火热的气息慢慢熏蒸上来。
热意缠绕, 沈若怜借着他的呼吸,鼻腔里满是男人身上浅淡而冷冽的青竹香。
她眼尾泛红, 微仰着小脸无助地任他予取予求, 眼神迷离地望向他,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翻滚不休的情愫。
陡然间, 她的胸腔内流窜起一股股暖流,阵阵冲击着理智。
身体越来越烫,泛起细细密密的酥麻。
仿佛被某种情愫不由自主地牵引着,她从最初的抗拒逐渐变成渴求,试着探出舌尖,开始柔弱地回应他。
男人单方面的施与变成两人的纠缠,一切都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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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一边同她接吻,一边将她抱坐在了桌子上,双臂缠在她身后,宽大的胸膛轻易便将娇小的姑娘罩住。
他侧首亲吻她的耳珠,哑声低喃,“沈若怜,这次结束就跟孤回去。”
耳边滚烫的气息激得沈若怜身子轻颤,拒绝的话几度张口都成了呜咽。
她泪眼朦胧地瞪着他,死死咬在了他肌肉贲张的肩膀上。
血腥味陡然盈满口腔。
窗外疾风骤雨,树影缭乱。
沈若怜点燃的那只烛火早就熄灭,屋中一片黑暗。
……
沈若怜再度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盯着床顶怔愣了片刻。
这次是从未有过的失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底明明那般抗拒,然而身体就像干柴,一碰到他就被点燃。
和从前许多次做梦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沈若怜拥着被子坐了会儿,外裳早已被撕烂,她下床穿上里衣后,左右找了找,也只找到晏温的一件绣着蟒袍的外裳裹上。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气息,她拖着酸软的双腿走到门边,正打算开门离开的时候,忽听得府衙外一阵嘈杂的喊声。
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房门忽然被人撞开,裴词安惨白着脸一脸担忧地闯了进来。
沈若怜吓了一跳,“怎么了?”
裴词安看到她后,似乎松了口气。
他的视线在她颈侧的红痕上停了一瞬,刻意忽略眼前凌乱的一切,转身将门紧紧闭上,又拉了桌椅堵住,仔细检查了每一扇窗子后,拉她坐回到内室。
蹙眉严肃地叮嘱她,“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记得都不要出声。”
府衙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沈若怜下意识攥紧身上的衣裳,抿了唇透过窗纸朝外看去。
……
堤坝上,晏温让县丞将被救下来的小女孩带下去安抚,才转个身的功夫,李福安疾步跑上前来,“殿下!府衙出事了!”
晏温面色陡然一变,脸上疲惫尽数被冷戾取代,“怎么了?”
李福安喘息不匀,“他们、他们不知谁将公主的身份抖落出来了,还说如今淮安城即将被淹,就是公主与——”
他顿了一下,看向晏温,被他的眼神一骇,又急忙道:
“公主与您乱//伦,做了污损国运之事,才报复在了他们身上。”
“简直一派胡言!现下府衙那边什么情况?”晏温紧捏了下眉心,翻身上马。
“几百号人将府衙门前围了,扬言要将公主捉出来……丢到河里祭河神。”
晏温咬了咬牙,一扬马鞭,“这些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今日天不亮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传言,说洮河即将发水,淮安城将尽数被淹无一生还。
这些人抓了几个女童要扔到河里祭河神,他才赶过来将那些女童救下,府衙那边就又出了事。
晏温骑着马在街道上狂奔,眼神冷得几乎能杀人。
所幸堤坝离府衙不远,未出片刻就到了。
眼前的场景即便晏温早听李福安说了,看到的时候还是震怒不已。
昨夜的狂风骤雨将树枝和树叶尽数打落,府衙前狼狈一片,几百人乌泱泱挤在府衙门前的街道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情绪激动地高喊着“让□□出来谢罪!”。
而为首之人正是那日在聚贤楼调戏沈若怜的王昌,他与其余几个男子举着火把,在前面扇动众人。
最靠近大门的位置站着孙季明,他背靠在大门上,双臂撑开,呈一种保护的姿势,咬紧牙关看着王昌,也不说话。
那王昌大笑了两声,扯着嗓子道:
“我说孙季明,你可得想清楚你是哪儿的人啊!你祖祖辈辈都在淮安城经商,今日你若帮了她,日后你、你们孙家,如何在淮安城立足?”
“况且,若是淮安城淹了,你孙家老少也一个都别想逃!”
底下众人一听这话,又急了,咒骂声霎时响彻云霄,“是啊!你走开吧!”
“别让我们连你一起烧了!”
“老孙家的!让开吧啊!”
“是啊!快滚下来!”
就连孙季明的父亲都躲在人群最角落的位置,面容痛苦而乞求地看着他摇头。
孙季明瞪着王昌,恨得手臂都在颤抖,那些声音每高一度他额上的青筋就深一层,直到最后再也承受不住,咬着牙猛吸了两口气,一点一点默默将胳膊放了下来。
他像是彻底失了魂一样,一步一踉跄从台阶上下来,人群里为他让开一条道,他拖着身体行尸走肉一般,慢慢、慢慢走出了人群。
人群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有人扛着一个大缸过来,高喊了一声“油来了!”,人群又霎时沸腾起来。
那些人当中,老弱妇孺相互拥抱着面露恐惧,真心为那流言担忧,而有些人则隐隐露出狂欢之色,扇动得越发厉害。
场面再度失控,府衙外的士兵因着本身也是淮安人,只是作势阻拦一二便不再管。
晏温在人群之后,坐于马上,手背因过度紧握缰绳而青筋暴起。
他下颌紧紧绷着,眼神里迸射出寒刃一般的锋利光芒,盯向王昌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静默了一瞬,他沉沉开口,语气冷戾得骇人,“给孤弓箭。”
薛念一愣,忍不住劝道:
“殿下,这些都是您的子民,您这一箭射下去,恐怕今后……请容属下带卫一他们去将人驱散。”
“孤说——”
晏温的气息不稳,暴虐之气几乎下一瞬便要从身体里炸开,他咬着牙,狠狠道:
“给孤弓箭!”
府衙门前的人还在吆喝,一面喊着让□□出来祭河神,一面将油缸递到了最前面王昌的位置。
那王昌砸了几下门,冷笑着朝门里大喊:
“公主,您快开门吧!咱们淮安城人也是大燕的子民啊!您受百姓供奉这么多年,如今淮安有难,您不能躲在里面不管我们啊!”
底下人也大喊,“是啊!您救救我们吧!”
一个老妇抱着孙子哭着跪了下去,一面磕头一面哭,“您不能不管我们呐!就是因为您触犯了河神,才连累我们遭殃!可怜我这小孙儿才两岁!您就好心帮帮我们吧!”
晏温视线扫过那老妇,认出她就是沈若怜她们那条街上卖糖糕的。
他咬紧后槽牙,回身看薛念一眼,“孤命令你,把弓箭给孤。”
薛念握着弓的手一紧,犹豫了一瞬,“殿下,您要射谁,属下替您射。”
殿下经历陈崔那事后,已经十多年拿不住弓箭了。
晏温不语,一双眼睛极具压迫性地看向薛念。
过了片刻,薛念咬了咬牙,将弓箭交到他手中。
晏温的手有些冰凉,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弓箭,冷冷看向正作势打算往府衙门上泼油的王昌,缓缓举起弓箭,对准他的眉心,拉满弓。
弓弦发出细小的嗡鸣声,同十多年前那一幕很像。
晏温胳膊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再度爆开口子,鲜血浸透袖摆,滴滴答答往下滴,仿佛催人性命的滴漏。
王昌肥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然一阵冰冷的风声,下一瞬,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瞬间没了声音,几百人的街道上针落可闻。
忽然,“咚”的一声,王昌肥胖的身躯倒地,紧接着人群中有人回头看到了握着弓的晏温。
……
门外的声音愈演愈烈,沈若怜能听到拍门声,和许多曾经熟悉之人的呼喊声。
她抱着双膝紧缩在床里侧,将下巴埋在腿间,咬着唇不发一言。
直到那砸门声和一声声喊着“倒油!”的声音响起,她看了眼裴词安,扯着苍白的唇角,嗓音颤抖却故作镇定地笑道:
“待会儿若是人闯了进来,你别阻拦,你身上有伤,莫要再伤了你。”
裴词安眼睛一红,攥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站在她身前,“公主说笑了,臣不可能不管你。”
沈若怜笑了笑没说话,打算若是真被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她就主动站出去,不要连累了裴词安才是。
然而等了片刻,门口突然没了声音,她疑惑而警惕地与裴词安对视了一眼,随即门外爆发出人群慌乱的奔跑和呼喊声。
“杀人了!”
“要命了哟!杀人了!”
“太子殿下杀人了!!”
沈若怜瞳孔骤缩,指甲掐进掌心,张了张嘴想同裴词安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字音。
又过了没一会儿,隔壁院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外面很快又归于平静。
房间里安静到沈若怜能听到狂躁的心跳声,她背靠在墙上,勉强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脑中思绪纷乱而迟缓。
虽然并未看到方才的场景,但她却觉得自己似乎亲历了一切一般。
……
晏温带来的二十多个暗卫各个武艺高强,再加之他那一箭的震慑,所有人被镇压的镇压被驱离的驱离。
若非府衙门口掉落的熄灭的火把,几乎没人相信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荒诞的闹剧。
李福安坐马车赶来的时候,只看到眉心正中羽箭倏然倒地的王昌。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薛念射的箭,然而视线一转,就看到太子缓缓垂下的手和他手中的弓,殿下手臂伤口流下来的血顺着弓身又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眼皮猛地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从马车上下来,扶着殿下下了马。
人群清场后,李福安和薛念还有县丞等人跟着太子往府衙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太子却调转了步子,朝着隔壁院落走了过去。
几人跟在身后,到了房间门口,晏温对李福安挥了挥手,语气无波无澜,“不必跟着了。”
李福安知道此刻太子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便将身后人全都拦了下来,自己和薛念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房门关上,隔绝了日光,房间里又暗又阴冷。
晏温面容平静地走到椅子上坐下,视线定在自己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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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方才人群中察觉到的一道视线,那视线太过强烈,他看过去的时候,便见到了在废弃的寺庙那晚,王家村那个跟他讲起阿黄的小男孩。
男孩肉嘟嘟的脸上不再扬着笑意,瞳孔中是深深地恐惧和震惊,别人都在逃窜,就他站在那呆呆看着自己,随后又看向他手中那张浸了血的弓。
晏温忽然扯了扯唇角,扯出一脸惨淡的笑,眼底情绪剧烈颤动,轻声笑了起来,一声胜于一声,全身止不住轻微颤抖着。
随后他身子向后摊靠,后仰着头,双手撑开覆在脸上。
冷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空气中有漂浮的颗粒物,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晏温隐隐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敲门声,李福安的声音小心翼翼透进来,“殿下,有事禀告。”
停了片刻,晏温喉结滚了滚,将手放下来,“进来。”
李福安推门而入,脚步比方才更加仓促,凑到晏温跟前轻声耳语了几句。
晏温神色一凛,眸底情绪几经翻涌,最后又尽数归于死寂,淡淡对李福安道:
“去隔壁将裴词安叫过来,孤有话同他说。”
……
裴词安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如何了,也不敢开门,一直守在沈若怜身旁。
直到李福安过来叫他,他才将桌椅挪开,开了门,“李公公,请问外面现在如何了?”
李福安扫了眼里间的沈若怜,轻声安抚:“现下都已经平息了,公主别怕。”
说罢,他又看向裴词安,“劳烦裴大人跟咱家过去一趟,殿下他有话同您说。”
裴词安看了眼沈若怜,叮嘱道:
“你在这待着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沈若怜还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闻言乖巧地轻点了下头,目送裴词安离开。
然而过了许久,她却并未等到裴词安的身影,反倒是晏温从隔壁过来了。
沈若怜看到他时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末了,她吞了下口水,小声问他,“门口的人,是你杀的么?”
她软糯的声音还带着些颤抖,眼尾红彤彤的,一张小脸却吓得惨白。
晏温隐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半晌,冷冷道:
“沈若怜,你走吧。”
沈若怜没料到他竟说的是这话,不由一愣,羽睫轻颤着问他,“什、什么意思?”
晏温冷笑了一声,眼底尽是疏离和寡淡,“没什么意思,孤厌倦了,觉得无趣了,你留在这只会给孤图生事端。”
“孤不想要了,孤放你离开,永远。”
晏温清冷的话音刚落,沈若怜鼻腔陡然一酸。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怅然若失。
她垂首在双膝间,默了默,问他,“什么时候走。”
晏温嗓音有些哑,紧盯着她,“城外路已通,你即刻便可以走,孤让裴词安回京述职,你俩一起。”
沈若怜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两人看着彼此,神色各异。
过了半天,沈若怜吸了吸鼻子,展颜笑道:
“好。”
沈若怜的东西本就不多,没收拾一会儿,秋容便带着简单的家当同沈若怜以及裴词安在府门口集合了。
沈若怜看了眼地上焦灰的火把印,眼底忽然晕染了水汽。
裴词安在她身后催促,“公主,上车吧。”
沈若怜攥紧手中的包袱,点点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门。
晏温没出来相送。
她一步步慢慢走到马车旁,每一步都在同从前的一切道别。
及至她来到马车旁,一只脚刚踩上马凳的时候,身后传来晏温淡淡的平静的声音,“沈若怜。”
沈若怜脚步一顿,心底像是被谁猛地攥住,骤然又酸又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听见脚步声停在她身后,慢慢转身,才刚要说话,男人忽然将手箍在她的颈后。
沈若怜一愣,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无措。
晏温凝着她,视线挪向她颈侧微微跳动的脉搏。
他嶙峋的喉结滑滚了一下,粗粝的指腹按上她颈侧,掌心包裹住细嫩的脖颈。
感受到指腹下的脉搏跳动的频率快了几分,他定定盯着她,像是要将这脉搏的节奏刻进心底。
须臾,晏温收回手,淡笑,“走吧。”
沈若怜看他一眼,不发一言转身,再没有一丝犹豫地上了马车,秋容和裴词安也跟着上去。
马车辘辘而行,很快出了城门。
沈若怜掀开帘子看了眼渐渐远离的城门,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他放她走了。
往后再也不会有人逼她迫她,也不会有人笑着抱着她唤一声“娇娇”。
回忆织就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每一个网眼里都是曾经挣脱不开的感情,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她这十年里的每一日都与他有关。
然而至此,便是陌路天涯。
“呀,这东西怎么在这?”
秋容的声音唤回沈若怜的注意力,她顺着看过去,便见秋容手里拿着一串有些笨重的念珠手串,显然是从包裹里掉出来的。
沈若怜蹙了蹙眉,这才想起这手串是当时丝织节时晏温后来赏赐的。
她还记得当初他赏给旁人的都是胭脂水粉,给孙婧初的更是一柄十分精致的玉骨折扇,然而到了她这里就是一串粗笨的手串。
为此她还气恼了好久。
后来这手串估摸着是被她落在了晏温的书房,所以秋容并未见过。
沈若怜刚想说这手串是她的,就听秋容又接着道:“这手串可是当年殿下八岁时皇后娘娘亲自去普佛寺求的。”
“皇兄的?”
秋容点点头,“对啊,当时公主还没进宫,我年岁也不大,但隐隐记得那一年太子殿下生了场重病,眼看就要挺不过去了,皇后娘娘才去寺里求了这个,后来听说这手串按照那主持的说法放在了太子枕下,没过多久太子便好了起来。”
“后来听说这手串便一直压在太子枕下,这么多年都没动过地方。”
沈若怜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一团棉絮堵住了一般,酸涩得厉害,她盯着那串手串看了半天,一直强压在眼底的泪猝不及防地涌出眼眶。
她侧过头去撩开车帘,冷风吹在脸上,窗外的风景急速后退。
……
“走远了么?”
晏温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
薛念:“回殿下,走远了。”
“关城门吧。”
“是。”
“对了。”
晏温扫了眼李福安,“纪天师的徒弟是不是那晚跟着裴词安来了?”
李福安没说话,眼眶发红,憋了半晌,他猛地跪了下来,膝行到晏温跟前,扯着他的衣角,痛哭哀求:
“殿下!求您也离开吧!这淮安城大疫!若是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晏温眼底神情依然寡淡,好似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一般,他淡淡道:
“孤射死了淮安城的百姓,如今再抛下他们于不顾,何以担得起储君二字,你不必多说,去叫纪天师的徒弟来。”
李福安不起,仍然死死攥着他的衣摆,“可您、可您至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解毒啊!当初纪天师给您那药的时候说过,解法有两种,明明可以让公主吃下那解药,可——”
当初公主还在东宫时,太子给公主的坐胎药里加了一味药,那药公主和殿下两人同时服用,可以让公主对殿下的亲近越来越依赖,同时又避免公主对别人动情。
当初下药之前太子就问过,这药的解法有两种,一种是让公主吃下解药,代价是三年内无法有孕,而另一种……则是要放掉太子身上一些血。
李福安痛心疾首,“可您万不该在这时候解那药啊!此刻本就有大疫,若是您再因此身体虚弱,如何抗得过去啊!”
晏温将李福安扶起,清冷的眸底满是淡然,“无妨,孤说过放她离开,便要彻底让她无所束缚,你去叫吧。”
李福安老泪纵横,痛苦地抹了把眼泪,“奴才遵命。”
冷白色的手腕内侧被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鲜血流出,在水中荡漾成一副瑰丽的水墨画。
晏温唇色有些淡,他面色如常地对李福安吩咐:
“通知县丞,召集所有的大夫到府衙来,全城熏艾,挨家挨户戒严,将县城以街道划分成东西南北四部分,每一部分的边界都派重兵把守,百姓决不能越界,还有,告诉他们,瘟疫会过去,河水也绝不会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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