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完这个重大消息后, 系统便完全沉寂下来，洛芙叶等待了一会，也没等到有关新剧情章节“武林”的任务, 只得疑惑又无言地按照原来计划去早茶楼吃饭。
洛芙叶还是现在才知道, 原来这个游戏是有剧情章节这种东西存在的。
点好了餐，洛芙叶饶有兴致地打开系统, 这才看到她已经完成的第一个剧情章节的名字——“入世”。
简单到让洛芙叶瞬间就失去了兴趣。
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系统，在开启“冬日基建计划”之前，洛芙叶已经不知道打开系统复盘整理了多少次，这会儿看了几眼就知道系统什么变化都没有, 于是叹了口气关上页面。
“不知道武林剧情任务什么时候来, 头大。”她托着腮, 又叹了口气。
洛芙叶已经明白, 在这个游戏里，任务根本不会等你慢慢拖延到有时间再去做, 很多任务既时发布又消失, 玩家抓住时间才有完成任务的机会。
哪怕主线任务不会消失，但一想到可能会因为忙于冬日基建而错过支线任务，追求任务全完成的洛芙叶就觉得心痛。
托着下巴独自焦虑了一会儿, 洛芙叶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进！”
她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顺势向后斜靠在软绵绵的垫子上, 就见叶莲姿势优美, 如同夏日荷花上轻落下的蜻蜓一般，步伐轻盈地跨入包间。
洛芙叶眉眼一弯, 笑意盈盈：“正巧有事找你呢。”
“那我还来得巧, 显然咱们心有灵犀了。”叶莲眼波婉转，自然地在洛芙叶身边落座, 抱着她的胳膊语气亲昵道，“一早晨忙得脚不沾地，现下姐妹们总算习惯了表演流程，我这才能早些过来，是想与阿叶你一同吃顿早茶的，今日……”
她说着看了看四周，又调皮冲洛芙叶眨眨眼，笑着将脸颊贴在洛芙叶肩上，语气轻松打趣：“……今日冷一还不在，正是咱们两人单独吃茶聊天的好机会呀。”
叶莲语气自然地说着，洛芙叶眉眼带笑，神态也是非常放松的样子。
洛芙叶和叶莲，已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洛芙叶含笑轻轻捏了她一把，语带两分嗔怪：“正事找你呢，还要不要听了？”
“是什么事？”叶莲坐起来，学着她懒洋洋靠在另外一遍靠垫上，眼睛看着她。
“先前穆老提出来那在炒菜时候运用内力的法子，他已经研究出来了，”洛芙叶道，“能增长内力呢，你们身上有武学的，若是愿意，便都能去炒菜店和穆老学着炒菜。”
叶莲惊讶坐正身体：“最近一直在忙早茶楼这边的事，没想到穆老还真找出了用内力炒菜的法子，这可不得了了。”
穆禅这“内力炒菜”，最开始时候都是找叶莲和冷一来帮忙的，直到后头杜鄂来了，他们两才完全从这事情里面退出来，因此洛芙叶现在说穆禅成功了，叶莲也不算非常惊讶。
不过叶莲眼眸一转，便明白以洛芙叶的性子，必定没有要将这法子保密的想法，想也能想来，到时候武林得刮起怎样一阵腥风血雨了。
叶莲作为伶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很多东西，陷入了短暂地思考之中，直到洛芙叶又问她道：“你这边情况如何？”
叶莲回神，笑道：“刚开始大家都不大适应，客人们也议论纷纷，什么话都有说的，但毕竟这是阿叶你的铺子，我叫姐妹们不去管外头说什么，只好好表演，果然这段时间下来，不管是姐妹们还是客人们，都已经习惯起来了。”
如今正经吃饭的酒楼是没有表演服务的，若是客人想要一边听曲一边吃饭，店小二便会招来在酒楼暂待的歌女来，歌女和酒楼，并没有直接的雇佣关系。
茶楼是说书人的地盘，杂耍杂技一般在天桥路边，更高级的歌舞表演，则就要到勾栏瓦舍去了，不过既然要去勾栏瓦舍，人们也大多是为了看这些而不是去吃饭的。
前朝还繁华的时候，对户籍管理非常严格，甚至于酒楼吃饭想找个歌女唱曲都是难事，只能到指定地方才能看到表演。不过文娱生活或者说精神生活，在这个时代终究是有门槛的，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也从不曾看过什么精心编排的节目。
像早茶楼这样，能一边吃饭一边免费看出色的表演，属实是前朝到如今的头一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翠玉楼的演出者们刚开始表演时，不管表演者还是看表演的人都感觉非常不适应，甚至老旧观念让一些不大好听的话在客人中流传了一阵，不过最后还是因为表演出色精彩，不带旖旎之气，背后又有神女撑腰，被客人们逐渐接受了。
甚至如今有很多人会专门在有表演的这一天，全家一起来早茶楼吃饭喝茶，当做重要的家庭聚会活动。
就连原本社会地位隐约相比普通人低上一头的表演者们，也有了单纯喜爱他们的支持者，一时间受欢迎起来。
叶莲想到这点，眼角眉梢都泛起笑意，她又一次抱住了洛芙叶的手臂，话语亲近：“大家都很感激店主，只是不好来找你，都托我好好谢谢你呢……”
“是我谢谢大家，大家辛苦了，”洛芙叶不在意地轻轻一笑，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如今节目单还是单薄了些，若是阿莲还认识其他有技艺的人，也可招来在早茶楼表演，一切待遇按照标准来，现下只有翠玉楼的姐妹们表演，她们还是辛苦了些。”
叶莲闻言却先是一愣，紧接着肃容不语，好像在这瞬间做了什么决定。
洛芙叶疑惑看她，便听叶莲说：“阿叶已知我是翠玉宫‘伶首’，伶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伶人另外的出路，只因阿叶，如今才有了希望。”
神女身份地位特殊，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总有人热衷追随神女的行事步调，就叶莲所知，如今长安已经有了不少酒楼茶馆，请了歌女伶人去表演，不论给的待遇还是态度都好了许多。
神女没有做什么，但确实给了伶人们一个清白赚钱，乃至提高地位的机会。
“翠玉宫并非澄澈明净之处，”叶莲起身，在洛芙叶面前郑重下拜，“但从今往后，若店主不弃，翠玉宫及翠玉宫手下之人，鞍前马后，唯首是瞻。”
洛芙叶怔住，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系统又一次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恭喜店主，任务“精神食粮和美食我都要”已完成！】
【声望：势力“翠玉宫”内，声望已升至“唯命是从”！】
【恭喜店主，势力“翠玉宫”已自愿成为您的附属。】
【附属（效果）：依附于您的势力，将定期上缴金钱感谢您的庇佑。】
【成就（声望）：“奉若神明”以达成，奖励头衔“惮赫千里”！】
【奉若神明（成就）：你在这里的威望无人能及。】
【惮赫千里（头衔）（可叠加）：你的声威极盛，威震千里，佩戴此头衔后，你的声音将能轻易地传入每个尊敬着你的人耳中，并带有威慑效果。】
一连串通知冒出来，洛芙叶一时间都没顾上回应叶莲，但她沉思不语的模样，被叶莲误认为默认，于是在等了一会儿后，又在洛芙叶身边坐了下来，这时说话语气更比之前亲密许多。
“阿叶，翠玉宫会定期送来些金银，我深知阿叶不在乎这些，但江湖规矩如此，还请阿叶收下。”叶莲脸上露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直到洛芙叶回神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原来这个任务与新剧情有关啊！
洛芙叶恍然，自觉明白了为什么早茶楼已经建好，这么长时间过去，任务却一直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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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这是洛芙叶点的菜品来了。
“走吧，咱们边吃边聊。”洛芙叶起身，扫开杂乱思绪，对叶莲笑道。
原先只知道叶莲是翠玉宫的“伶首”，可如今翠玉宫已经成了她的附庸势力，理应多多了解才是.
滨南，一封信从遥远的长安城送来。
送信的人已经离开，丝毫不知天静宗内因他送来的这封信起了多大的波澜。
天静宗议事堂内，门派剩余三位太上长老，四位宗门长老以及宗主齐聚一堂，拆开的信封放在宗主手边的桌子上，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或是凝重，或是纠结，但都隐含震惊之色。
大堂长老之间余两个座位，若杜鄂与穆禅在此，天静宗六大长老便算是坐齐了。
议事堂外鸟雀叽喳，厅堂内众人却一语不发，空气如凝滞一般，甚至有种称重的粘稠感，叫人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信已念完，诸位……且畅所欲言吧。”许久之后，宗主缓缓开口。
他虽已经这样说了，却仍是安静了一阵，才有人缓缓开口，说得却不是什么解决事情的想法。
“‘妖仙’原是真神，穆禅失忆但返老还童，杜鄂归顺于……神女，如今他们发现了炒菜时运用内力、内力便可增长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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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年近五十仍窈窕乌发、眸色清明的女性长老露出一个苦笑，说着与厅内其余长老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若不是信封防伪、防窥等设置全部正常，证明这确实是杜鄂来信，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荒谬的玩笑。
说实话，杜鄂的长信中还有许多内容，他或许是想将一切情况都详细告知于宗门，但其中陌生的词汇太多了，包括如今女长老从信中内容提炼出的“炒菜”，对生活在以蒸、酢、腌手法进行烹饪的滨南长老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词汇。
炒菜？炒菜运用内力？
这些词句，简直是想象都感觉头脑空白，无法描绘出具体画面的词句。
旁边沉思许久、一身着青色宽袍，清瘦如文人一般的中年长老跟着点了点头，顿了顿又一针见血道：“但若一切真如杜长老信中所言，天静宗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众人表情各异，却也有人跟着他点头表示赞同，作为天静宗管理层中的智囊，青衣长老的话具有很重的分量。
事实如此……天静宗并不畏惧“神”的力量，每个人都有为道义与信念赴死的决心和勇气，但若杜鄂信中全为真实，那神女这边的势力无疑是最符合天静宗精神的。
符合道义，能帮助百姓，还能增长内力……归顺神女看似有说不清的好处，但宗门的管理者们非常清楚，如今神女在长安，与朝廷关系密切，天静宗若是归顺神女，便等于认同朝廷管束。
众人都有和杜鄂一样的犹豫，因为他们若是选择错误，宗门便可能从此式微……乃至灭亡。
在座都是鼎鼎有名的正道大侠，若要他们奉献自己，哪怕生命，众人都不会有所犹豫，只会选择自己认为的道义，但现实的宗门经营，是不可能只靠“侠义”的。
青衣长老了解同门，他的意思是，若一切为真，那宗门只会选择神女这方，但哪怕众人理解他这么判断的原因，却不是所有人都认同。
“还是派人先去长安看看再说吧。”有人闷声闷气说。
厅内又是一阵沉默，目前情况不明，坐在一起也讨论不出什么，于是宗主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杜鄂信中所说不一定为真，一切还得眼见为实……”
他顿了顿，起身冲众人行了一礼：“此次出行，我想与诸位长老同去，在消息还没传开之前秘密前往长安。”
天静宗管理严格，弟子数量不多，长老闭关乃常有之事，短期内想要隐藏宗主和长老一同前往长安的秘密并不算难。
而天静宗作为正道大派，宗主并不担心自己以及长老们前往长安之后的人身安全，如今滨南并无要事，正邪两道相安无事，只要秘密前往长安，不引起个别邪道注意，便也可保证宗门安全。
宗门长老全去长安，不止能全部了解情况，还能保证宗门在了解情况后迅速找出应对之策，相比之下确实是对此事最好的处理方法。
三位太上长老同时起身，一人上前扶起宗主，苍老的声音中仍饱含力量：“你们放心去吧……唯要记得祖师爷的话。”
“‘侠之一字，一为他人，二为本心，无有得失’。”
“是！”
第九十二章
长安。
巍峨的城墙的上, “长安”两个字厚重威严，就如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见到这座城市时油然而生的第一感觉。
天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此时蒙蒙亮, 周围仍是混沌漆黑一片，可这仍然抵挡不住百姓们喜悦而振奋的心情。
厚重的城门已经打开, 里外点燃的火把连绵出一片光亮，在这昏暗的火光下，或是带着笑容，或是包裹着头巾的百姓挎着的篮子、背着背篓, 人如蚁线般排成长队, 迅速被放行。
人群与车马各自成排, 井然有序。
从上个驿站匆匆而来, 宗主一行人骑着马，看起来风尘仆仆。越靠近长安的官道修得越好, 因此他们昨夜赶了一夜的路, 只想快到长安。寒风烈烈，哪怕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众人身子强健, 此时也都露出些疲惫之色来。
只不过没有人说疲惫，一行人目标明确, 并未进城, 而是在远远看到长安那巍峨的城墙后，伫立遥望片刻, 便要转道去那“神女”的“小吃街”。
路上多了其余行人, 宗主长老等人便不能再骑快马，只得驱使马儿小步前进, 以免踩伤路人。
“不愧是长安，天气冷成这样，清晨出行的人还是如此之多。”不用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的寒风斗争，长老们也多了说话的兴致，此时便有一人打开了话匣子。
冬天天寒，除非大集，一年中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平民百姓一般不会这么早出门，正常来说，刚开城门这段时间出来的人，要么有急事，要么是赶路的旅人或者商户。
“他们与我们同个方向。”一位面容寡淡，眼神沉静的女长老却摇了摇头，表示这种现象并非因为“这里是长安”这么简单。
第一位说话的长老面色凝重几分，四周看看，这才发现同伴此言非虚，周围几个路口，从城里出来的人们却大多和他们同路，显然目的与那位神女有关。
最前方宗主忽而下马，后面众位长老跟着行动，便见宗主向前走走，与前方一闷头走路的人搭起话来。
“老丈、老丈！”宗主脸上露出微笑，等人停下脚步，眼神警惕地看过来时，才友善开口道：“老丈，我们刚从外乡来长安，看大家如此早便出城，与往年似有不同，不知因为何事啊？”
被他叫住的老头闻言迅速打量他一番，见他样貌端方温和，衣衫虽有尘土，料子却是上佳，说话气质文气十足，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眼中警惕便退去三分。
不过他戒心仍在，看看宗主身后长老们，担心他们别有用心，于是开口反问：“天寒地冻，你们看着并非商贾，这时候来长安做甚？”
此时百姓并没有什么“尊重他人隐私”的概念，宗主长老等人养气功夫极佳，加上常年在外，见识过不少人，因此被如此问询也不气恼。
宗主又笑：“家中许久未联系上的亲人来信，说自己的如今在神女那处上工，我们心系亲人，接到信便匆匆赶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你们亲人唤什么名？”老丈脸色一变，却是追问。
宗主佯装不知他表情变化，仍温和微笑：“唤作‘穆禅’，前些日子发生了点意外失忆了，来寻他的小辈叫春分，年轻人忘性大，竟忘了给家里来信，弄得我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不知老丈可知道他？”
“是老穆啊！”老丈一听，又是一番上下打量，严厉警惕之色却骤然放下，再看宗主几人时，分明已带了几分面对“自己人”的亲密之色，“原是老穆的亲人找来了！”
直到穆禅本名的人本来就少，知道他失忆的人更少，再加上春分的名字，老丈算是彻底放心了。
“但刚才你说那些话，可别再和其他人说了。”老丈正色，劝导道，“我是店主那常客，又喜爱炒菜，因此与老穆熟识，知晓他的名字和他与春分的关系，但若是旁人听你刚才那样问，怕是要将你们当成骗子，扭去问询一番。”
也不怪长安百姓排外，自从神女开了小吃车培训的口子，关于小吃街的一切便再也瞒不住了。这段时间里，长安百姓不知见到了多少知晓此处有好处、不明白神女威能便想来占便宜之人，其中许多人便是假托自己有亲人在神女那上工。
刚开始这套说辞哄骗了大家，差点生出事端来，好在没闹到神女那便解决了，可也因此叫长安本地人开始团结排外起来。
“再者进了神女地界，可再不要这样叫了，要叫‘店主’的。”老丈接着道。
“谨受教。”宗主拱手感谢，又问，“不知从哪里算是‘神女地界’？”
老丈一笑，指着前方，骄傲之色溢于言表：“看看这路，从有这灰白水泥路之后，便都是神女的地界了！”
宗主与众位长老闻声望去，就见正前方远些的地方，脚下土路戛然而止，侧方插了火把，不少人聚集在一起，虽没到干活时间，但仍能看出那处正在施工修路，而这些人身后，一条白线般的平整道路向远方延伸，几乎看不到尽头。
“那白色的路叫水泥路，”老丈骄傲道，“店主给咱们皇帝陛下的方子，如今也只有长安才有。”
“这路坚硬如石板，不浮土不起灰，哪怕雨雪天走在上头，依旧不会弄脏鞋袜！”老丈一一列举水泥路的好处，分明对水泥路爱极了。
宗主的与众长老却看到了那些拿着工具似乎准备施工、做平民百姓打扮的人们。
“怎么这样的天气，朝廷还要人服徭役？”一长老问道，语气中有肃然不平之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秋收之后、冻土之前，这才是正常服徭役的时间，现已入冬，土都冻上了，怎么还让民夫掘土施工？
且不说天寒地冻容易生病，就说已经冻住的土地，也不是能施工情况。若是如紧急时期修水坝等情况还能理解，可现下分明是在给“神女”修路的！
……而这可是长安，大雍都城、皇帝眼下！
老丈听出他们言语中的不平，却并不气恼，更未诉苦，反而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后生莫急，且往前走走，你便知其缘由了。”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来到土路与水泥路相接的地方，不少人已经开始自发干活，但现场井然有序，干活的人动作娴熟，显然不是刚开始做这样的工作。
天静宗诸人这时候才注意到一个非常反常的情况——这里所有人都穿着单衣！
不论干起活来再怎么热，现在仍有寒风刮骨，这些百姓又无内力护体，为什么都穿着单衣？
若说是他人强行要求，或是百姓穷苦不舍得干活时糟蹋好衣服，可看他们脸上，分明没有瑟缩寒冷之意，甚至满是笑容，在这冻人的冬日仍充满朝气，哪能看出一点受到强迫的样子？
宗主与几位长老眸光闪动，都想到了一处去。
难不成这……就是杜鄂信中所说的“神女之威能”？
心存三分好奇、五分怀疑，天静宗众人接连踏上了泛着白的水泥道路。
——！？
怎么会？？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最前方的宗主几乎瞬间露出了失态的惊色——
这里怎么会这么热？
暖意从四面八方将人包裹，就如同深冬刚从冒着寒气的外头走进烧了许多个暖炉的室内一般，身上霎时间暖和起来。
不……何止是“暖炉”？
若不是他们才从瑟瑟寒风里走来，甚至会以为自己站在初夏的荒原里！
看看身边的马儿吧，动物不懂太多，但它们也知晓什么是舒服，此时比众位宗主长老还要积极，根本不用人驱使，几乎是在拉着人往暖和的地方走了。
老丈看几人愕然语塞，面上更是骄傲，突然冲着路旁穿着单衣、准备上工的人群拱手，笑问道：“怎么刚热到这儿，再远几步可就凉了，没法干活呢！”
那群人中显然有老丈熟识的人，也是笑着拱手：“卫老丈，今日不修路，要修侧面的水渠，因此店主便只驾车到了这里……她的车架才走不久，你瞧瞧，远处还有影子！”
宗主长老循声看去，武人视力更好，果真远远看到一点红色，如一往无前的箭矢，迅疾地朝着一个方向离去了。
老丈与那些人又闲聊几句，看他们要上工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话头，转而看向宗主等人。
“既然你们是来找穆老弟，正巧与我同路，我带你们过去吧。”老丈道。
宗主此时已压下过去四十多年的世界观都被打翻的迷茫，拱手道谢。
一行人在老丈的带领下往小吃街走，宗主和长老感受着浑身的暖意，默默学着老丈脱了外头的厚罩衣，心乱无言。
好在老丈与他们熟识之后话也多了起来，从刚才与自己打招呼的人讲到远去的红影，又从红影讲到了如今谁都知道的“冬日基建”计划。
“听说这是店主提出来的，有许多好处，只不过要我们这些小民出些力，朝廷怕有人不知好歹，便将这次要做的事同我们说了许多遍。”老丈愤愤道，“要我说，若真有人会因给神……给店主做些活儿便心存不满，那他便活该沾不到半点好处！”
宗主闻言忍不住看他一眼，此话已可见老丈本人立场如何了。
“郎君莫要如此看我，卫老头我可不是嘴上说说让人家出力气的人！”老丈说着挺挺胸，得意道，“店主在上，这次徭役活儿不重，还没平时种地辛苦，甚至还有钱拿，故而老头子我也是能去的。”
“店主每日早晨架着车行过，那里便如春天般温暖，这水泥路边人来人往大家不好多待，如今许多人爱往开荒队那里待着，那边都是荒地，往田埂子上一待，碍不着谁的事，身上暖暖和和的，还能看神机干活……”
卫老丈说着就滔滔不绝起来：“要说店主现世之后，大家伙儿的日子便全都好过起来，不说有多少新鲜玩意，就说如今价格低廉的鸡鸭蛋肉、往后要修到家门口的水泥路……一件件的，全都是从前不敢想的东西，也就是店主来了我们才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老人许是许久没同人这么说话了，这时候打开了话匣子，不可避免地讲起古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好在宗主长老们并不感觉不耐，反而从中听到了许多……许多他们最为关心的东西、此行的目的。
……似乎已经不用再去查证什么了。
宗主默然不语，老丈说得心满意足，将他们带到了早茶楼。
早茶楼比其余店铺开店时间早，这会儿不少人已经在门口熟练地排起队来，卫老丈带着他们走到末尾站下，还未站稳后面已经又排了陌生人。
“这个点其余店铺都还没开呢，只有早茶楼开了，你们或是吃顿早饭再去炒菜店，或是去楼里找找，老穆常在这过早。”卫老丈似乎是看到了熟人，语速急急地说完，给他们指了炒菜店的位置，走之前还叮嘱道，“人多，进去先找位置坐下再说其他，这儿的座可不好等……我先走一步，有人等我呢！”
他说完也不等宗主几人回应，钻进人群便不见了。
天静宗众人仍是拱手道了谢，商议一番后决定，既然穆禅这会儿不在，那去楼里坐下再说其他。
众人一边排队一边观察着周围极其不同的建筑景色，或是互相交流，或是感叹赞美，直到其中一位长老发出疑惑的疑问声。
——“咦……那是……伶首？”
却见此时不仅是他们，排队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边正有一队女子走来，她们发间袖口的彩带飘舞，五彩衣裙明艳夺目，妆容浓重，远远看却似带着一丝神性，此时一群走来，风中真如凌波仙女般震撼美丽。
清晨，又是这等打扮，女子们却无瑟缩羞耻之意，或是嬉笑低语，或是裹紧外衫，却因神态大方自然，并不给人轻浮之感。
让天静门众人感到惊讶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手段狠辣干脆的伶首叶莲，竟走在最前方，虽未穿舞衣，仍能看出她与身后女子们的关系。
“后头是翠玉宫的人？”一长老疑惑喃喃，“翠玉宫来这做什么。”
这些女子看来并非良家，但这大清早的……她们穿成这样来吃饭的地方作甚？
倒不是对这些女子的身份有所鄙薄，而是她们如此行事实在超出众人往日经验了。
“是小楼姑娘！”
“顾姬！顾姬！”
“春雨娘子！好好跳！”
“娘子们看看这——”
天静门宗人愕然看去，只见原本平静的队伍，竟因为这些女子们的到来骚动起来，人们乱糟糟的叫着姑娘们的名字，却无人脸上出现下流之色，甚至喊叫的人中男女老少都有，显然此时呼唤是因为单纯喜爱而情难自禁。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宗主与长老们面面相觑，实在惊愕迷茫。
与此同时，远远在最前方的伶首叶莲看了过来，冲大家行了一礼，眼神扫过，却在看到天静宗一行人时不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显然，她也认出了他们。
但叶莲只是很快地收回了眼神，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带着姑娘们打开早茶楼一边侧门匆匆进去了。
天静宗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若有所思。
宗主皱眉思索，身后一位长老则说出了众人心中怀疑。
“店、店主知道伶首身份吗？”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很傻，毕竟对方可是神女，又怎会不知身边人的身份？
于是顿顿又压低声音道：“难不成，翠玉宫已归心……”
这点在杜鄂来信中……可没有透露出一分一毫啊。
第九十三章
众人心思各异, 当然，倒并非对杜鄂的忠诚或人品有所怀疑。
只是若叶莲在杜鄂不知道情况下已经对神女效忠，那便要考虑到翠玉宫本身中立又稍偏向于邪道的定位, 思考如今看起来平静无波的江湖, 是否已经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早已暗流涌动起来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没心思注意其他，因为在叶莲带着身后女娘们进如早茶楼不久, 那朱红厚重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人潮开始向前涌动，哪怕排了队，大家依旧有种说不出的急切感，后头的人一直往前挤, 倒是叫原本心情平静的宗主长老们动作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记着刚才卫老丈的好心提醒, 天静宗一行人进去便发挥武人的优秀眼力, 迅速找了二楼靠着围栏的地方坐下。
“实在是……大手笔。”
才坐稳, 长老们就下意识仰头向上看，直到好一会, 才有其中一人忍不住喃喃说道。
这楼呈回字形构造, 一面是平整的白墙，如今上头正挂着巨幅挂画，岩彩深沉中自带珠光, 绘制的云中仙宫缥缈华美，神秘非凡。
下方二层左右高度的高台平整, 此时上方无人, 但旁侧放置着座位乐器，显然是歌舞表演之处。
但让长老们发出感叹的, 并不是这庞大的、与壁画相当的巨型挂画, 而是那回字形建筑中央天井顶端的无色琉璃屋顶。
此时身处楼中，却在仰头时仍能看到外头天光将亮, 透明的琉璃清晰印出被风牵着流动的白云，一时之间这景色竟然比周围不知源头在何方的明亮光烛更引人注意。
此间也有“明瓦”一物，是豪奢人家用大量磨成薄薄一片的贝壳、云母，代替窗纱镶嵌窗上墙上来提高室内亮度的“瓦”，因造价高、不易制作维护等原因，只在世家豪门中小范围使用，一般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纯度高的透明琉璃，其珍贵程度犹在明瓦之上。
可现在珍惜的透明琉璃，被磨成光滑的平面，就这样一整块做了房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里面甚至看不出一点连接的缝隙，就这样随意放着，也不怕外头风吹雨打会将脆弱的琉璃弄碎。
这琉璃房顶同见识到的“冬日变春日”一般，也是神女不凡中最为贴近自己生活，凡人最能理解并且惊叹的那部分。
此时早茶楼早已不是最开始的样子了。
在和叶莲达成合作意向之后，洛芙叶便参考了现在的需求，对暂时原先建好的早茶楼进行了装修和升级。
外墙光污染的灯效和飞檐高楼的外形不变，只又扩大了一点茶楼面积，将原先传统的塔状建筑改成了回字形建筑。
其中一面墙壁刷白挂画，做表演时的背景墙面，上方挂画根据最近主要表演节目的情况调整变化，另外三边则全是座位。
除了靠着围栏可以看表演的座位之外，还有靠窗可以赏景晒太阳的座位，加上多加的一层包厢楼层，这栋高达五层的建筑已经能争如今实用建筑中“最高”的名号。
——能与它比高的，也就只有那些特殊用途的高塔了。
巨大琉璃窗、整块琉璃顶、巨大闪耀的水晶灯……甚至椅背奇特、坐起来十分舒适的座椅。
人声鼎沸，人们很快坐满了空着的座位，穿着统一的店小二步履匆匆，尽量迅速地招待客人，可仍旧一时半会没人招呼的宗主和长老们观察着一切自己没见过的事物，只感觉已经看花了眼，竟也没等着急。
“客人们可是第一次来？”
脸圆圆的、带着讨喜笑容的小娘子声音清脆，得到宗主点头回应后，耐心解释起早茶楼中点菜的方法，直到宗主等人表示明白，又手脚麻利地各自上了他们点好的茶水。
“这清茶倒别有一番滋味。”一长老道。
另一长老仰头喝干茶水，声音闷闷：“只不过这热茶一喝，肚子越发饿了。”
他这么一说，连夜赶路的众人这才感觉腹中嗡鸣，众人又张望一番，见客人众多，厨房出来的小推车几乎推出来没多远就能被买空。
干脆不再等待，已经搞清楚怎么点菜的众人起身，同周围人一般各自拿了自己想吃的，他们人多，不多时便将桌上摆的满当当。
“吃吧，先吃饭再说其他。”宗主发话。
桌上点心小食琳琅满目，但许是饿得厉害，众人还是第一时间将手伸向了看起来就能饱腹的食物。
清汤牛肉粉、干炒牛河、蟹黄灌汤包……
几位长老各自拿了自己想吃的，满怀期待地动起筷子来。
“嗯？”
有个长老算是老饕，所以一碗汤粉端到面前，最先做的是吹开汤面上的葱花香菜，小心吸溜了一口汤水，可这一喝就叫他感觉出不对来。
“居然是牛肉汤？”
他刚才闻这味道十分陌生，这才先取了尝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如今一吃才从记忆里找到几分熟悉，原来竟是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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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律法中有“不许宰杀耕牛”一条，不过也不是绝对，不说故意让耕牛“受伤”不得不被宰杀这种行为，身为天静宗的长老走南闯北，确实也真正遇到过牛肉碰巧贩卖的时候。
身为好吃之人，肯定是尝过牛肉的味道的，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但因为不会做为了一己私欲宰杀耕牛这种事，所以能吃到牛的次数很少，此时闻到牛肉汤的味道居然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牛……”长老本想说什么，却想到此间主人的身份，又想到一路来的见闻，便又住了嘴，索性不去想太多，继续埋头吃起来。
专心品味，牛肉汤醇香浓郁，喝下去瞬间便感觉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流到了胃里，瞬间抚平了饥饿的肠胃，从内二外生出熨帖感来。
这汤看起来清澈如水，尝起来却十分醇厚，喝起来只觉鲜味在舌尖化作甘甜，如碧波荡漾间的小舟，船桨摇曳，泛起稠如蜜糖般的涟漪，在舌间留下一连串由近而远的痕迹，久久还能回味出甜意。
而清汤之中，白胡椒辛辣刺激着味蕾，唤醒饥饿的同时如画龙点睛，瞬间给厚重甘美的汤汁增加了层次和神韵，一口下去热乎乎的汗水瞬间从脊背冒出来，一时间，好像连因寒冷而略有堵塞的鼻子都瞬间通了气。
再吸一口粉，平而宽的细河粉柔滑又劲道，清汤点缀着翠玉般的芫荽，半透明的河粉几乎与汤不分你我，一筷子送进口中，顺滑的粉甚至都不需要咀嚼，粉便带着一同吃进来的汤水，一溜烟地滑下食道，暖呼呼落进胃里了。
“香！”
不善文采的长老暂时放下汤碗，赞美脱口而出。
可他的赞美声却只得到同伴们敷衍的点头，这会儿大家都在埋头吃着自己手里的美食，哪里还顾得上搭话？
不过这种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只吃了一会儿，宗主和长老们便同时放下碗碟，疑惑地看向周围人，因为他们武人的直觉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压抑而兴奋的躁动感。
随着周围人说话声短暂变大，坐在二楼围栏边的几人下意识随着众人眼神向下看去。
“玉蝉！！玉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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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仙女奉日！总算赶上了！”
“小声些，小声些！莫要说话了！”
乱糟糟一片中，先前随着叶莲先一步进了早茶楼的翠玉宫姑娘们依次从背景墙后缓缓而出，乐声渐起——
清新灵动的乐声之中，扮做仙女的娘子们动作轻快飘逸，在布景间自由穿梭，脚下云雾朦胧，分明是众仙在仙林中嬉戏打闹。
仙女之中，有性格安静害羞者，有端庄持重者，有清冷温柔者，有活泼可爱者……众仙各色，仙子之美与女子之美相融，观之只感觉“美”本身是如此具现化，从而生不出一丝亵渎旖旎之思。
舞蹈并不只是单纯的舞蹈，反而像是舞台剧一般有着简单的剧情，只见众仙女将长长的彩带挂在腰间，似乎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可这时她们中有个迷糊的仙女竟然弄丢了自己的彩带……
天静宗众人也开始沉浸在表演中看入了神，此时早茶楼整个五层建筑几百号人，竟稍微大点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乐声婉转飞扬。
迷糊仙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飘带，乐声也变得激荡又庄严，随着鼓声阵阵，扮作仙女的女娘们竟接连在所有人面前“飞”了起来！
“！”
哗然声中，天静宗众人下意识占了起来。
这世间哪怕大宗师也无法飞起如此之高啊！？
“有线把她们吊起来呢！前头的人快坐下，我们都看不清了！”
好在旁边有人大声解释，语气中带着不瞒，宗主和长老们又下意识坐下，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些娘子们身上分明连着线，这才将她们吊了起来，只因线太细他们离得太远，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庄严而华丽的乐曲声中，舞蹈终于到达尾声，仙女们手间彩带飞舞，那布景中的“云朵”便被带子“牵走”，直到最后露出一轮煌煌巨日来。
好一个“仙女奉日”。
结束舞蹈的女娘们并不久留，可外间客人的欢呼和叫好声久久不停，赞美不绝，言语间全是纯粹的喜爱。
天静宗众人中，许久未发一言的长老却是一叹：“如此一来，翠玉宫又如何能不归心啊……”
他顿顿又接着道：“天静宗……也该做出选择了。”
众长老拱手行礼，无人提出异议.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之后的答复便也给得十分干脆。
从早茶楼出来的天静宗一行人直接去炒菜店找到穆禅，在确认“内力炒菜额外增长内力”的真实性后，就直接让穆禅请了洛芙叶过来。
“所以……你们都想在我这里干活儿？”洛芙叶耐心听完了宗主长老的来意，总结道。
宗主一愣，思考几秒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要工钱？”洛芙叶补充。
宗主再次点头：“正是。”
洛芙叶开始陷入思考：难不成她理解错了，这才是“武林”系列任务开启的前情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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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这么想着，洛芙叶干脆答应，直接将面前这些人留下来，但她也没真不给工资：“一切待遇按照正常给，你们既然是穆老的同门，应当也能很快学会炒菜才是。”
穆禅这炒菜馆卖的都是家常小炒，但论“炒菜”而言，还有鲁菜、粤菜、川菜……等等馆子待开发，不说面前要留下的天静宗长老，就是再来几个人想“炒菜”，她这里都只有欢迎的份。
穆禅学厨时候的惊艳表现还深深刻在洛芙叶脑子里，此时她看向准备留下来的长老们，眼中满是期待——
想必她的川菜馆、粤菜馆、鲁菜馆……很快就能开起来了吧？
第九十四章
但让洛芙叶失望了。
事实证明, 起码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不是谁都有做饭天赋的，而两周学会厨艺并且能把炒菜馆经营起来的穆禅, 或许是一个世间唯一的存在。
在洛芙叶妄图用教会穆禅一样的方法来教会天静宗其他长老, 但得到他们茫然的眼神或是笨拙的动作时，她就已经开始明白这个道理。
好在很快洛芙叶就在心里有了解释——既然内力炒菜是一种BUG一般的增长内力方式, 那多一点NPC在天赋上的限制也很正常。
“或许我等确实无法学会这等精细技巧了。”又一次将内力注入过多，从而使得锅里鸡蛋成了焦炭的长老垂眼，失落叹息。
洛芙叶眼眸微动，突然追问：“葛叔, 你在炒菜的时候, 最大问题是不能精细控制火候吗？”
饶是这段时间经常被这样叫, 突然又听到神女对他尊称“叔”的葛长老还是顿了顿, 稍微习惯了一下才点头：“正是，因人体内经脉状态不同, 每个人对内力的控制习惯是不同的, 要分心炒菜并且精细控制内力，与我而言有些困难。”
其实精细控制内力对葛长老这样武学大师来说并不算难，难就难在不能全神贯注控制内力运行输出, 还要分一半乃至大半的精力在学习做菜上。
洛芙叶闻言有了想法，她起身对几个一直失败的长老们笑道：“诸位等我一等, 我寻个东西来。”
众人面面相觑, 都点头应下，唯有站在角落里即日启程回宗门的天静宗宗主看着这一幕, 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洛芙叶很快就回来了, 这次她还叫了冷一。
只见随着她指挥，冷一放下肩膀上的口袋, 将里头的东西往旁边空着的一口锅里满满倒了一锅。
这是……
“铁砂？”有长老疑惑地看向洛芙叶。
洛芙叶含笑点头，但未说话，众长老便耐心看着冷一又取了另外一个口袋，开始往铁砂里面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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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滚滚的棕色栗子落在黑色铁砂上，除了糖也不放什么别的调味料，就这样径直开了火。
“糖炒板栗。”洛芙叶揭晓谜题，指着放在旁边的大铲子，“如果真学不会精细控制内力，那就试试用铁砂炒栗子吧，就是累了些，要多花些力气，瞧，那是炒栗子专用的铲子。”
一柄如农具一般的铲子立在旁边，正是刚才冷一拿进来顺手放在那里的。
竟然是用铁砂炒栗子！
众人看看大锅又看看铲子，这才恍然，看向铁砂栗子的眼神绽放出光彩——
铁砂不易迅速升温降温，炒制时间长，因此用内力控制火候的时候也不用那么小心……最重要的是，这样简单的做法，显然不用什么高超的厨艺！
这点对诸位长老来说非常重要。
“多谢店主！”葛长老大喜，洛芙叶点头后又朝同僚们一拱手，“不过咱们还是得先学炒菜，若真的学不会再另说，至于这糖炒板栗，不如轮流来炒，诸位觉得如何？”
既然是来给人做活儿，不说学了增长内力的方法要怎么感恩感谢，就纯说拿了人家的工钱，那便没有从此去简单地炒栗子来增长内力，不再学炒菜的道理。
且回想他们留下时店主的表情，显然想要多些人学会炒菜。
各位长老也没有不应的，半点不曾讨价还价，皆是拱手回应。
“理应如此。”
洛芙叶看着这一幕，感觉心情一下变好了许多，炒菜馆什么的，在经历过诸位长老学厨之后，倒也变得没那么渴望了。
最近还有学校那边的事情忙，她便也不在意这些NPC在小吃街待着只是炒栗子，但看到这些人这样的反应，还是会觉得心情愉快。
“你们先学着怎样炒栗子吧，若炒栗子也能修炼内里，那我便准备个炒栗子的小店，到时候去那里也不用占着炒菜店的灶。”
“多谢店主！”众位长老真心感激道。
“那我们就继续学习了。”葛长老再次朝洛芙叶行礼，极有君子风度，又对穆禅说道，“穆兄，劳烦再演示一番，是否要在润锅之后……”
厨房里的人们又再次忙碌起来，洛芙叶就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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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看他们紧张而认真地学习炒菜，时不时发生一些神奇的意外，一时间也觉得颇有趣味。
“店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时，自长老们开始学厨便不太有存在感的宗主轻声对洛芙叶说道。
洛芙叶不清楚宗主为何如此郑重，但还是因为他的态度对这未开始的谈话有了几分重视。
洛芙叶伸手做请：“外面安静些，我们去外面说。”
宗主跟上，两人来到外面找了空位坐下。
半开放样式的厨房上方封的是玻璃，所以哪怕坐在外面，仍能将里面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宗主看了几眼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愣了几息，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向洛芙叶的拱手行礼，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歉疚和感叹的微笑：“店主勿怪，这景色让我回忆起些幼年时学艺的场景，总看着就出了神。”
“没关系，”洛芙叶一只手搭在桌沿上，那双慵懒中带着点狡黠的眼睛中眸光流转，问道，“不知宗主想和我说什么？”
宗主沉默片刻，接着站起身郑重向洛芙叶弯下腰去，行了一个大礼：“天静宗牢记店主传授技艺之恩，往后店主所求，只要不反天静宗门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洛芙叶一惊，下意识站起身，一手托在仍旧弯着腰的宗主手臂上想将他扶起，一边连声回答：“小事而已，莫要如此！”
之前宗主隐约透露了想要带着手下在她这帮忙的意思，是洛芙叶自己同意的，但现在宗主这么郑重地表示归顺，还是让洛芙叶有点吃惊。
原先对天静宗并没有对翠玉宫那么亲近，但宗主这一拜，确实让洛芙叶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不再是光杆司令一个，而是有了翠玉宫和天静宗两个下属门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宗主顺着洛芙叶的力道起身，眼中多了亲近之意，但言语态度却更为礼貌地说出了后面的话：“第二是我本人的想法，并非希望店主一定答应，只求店主能听我一言。”
洛芙叶看他，疑问道：“请说？”
宗主声音稍缓，似乎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用词：“武林正盟盟主乃天静宗出身，与天静宗一向关系密切，正盟中也多是侠义之辈……”
应当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过分，宗主说着便涨红了脸，有些说不下去了。
店主大方将增长内里法子教给天静宗，又好心让他们在这里学习，甚至还给工钱，自己却想将一切告知于他人，很大可能给店主带来麻烦……
若不是考虑翠玉宫或许已将小吃街的各种消息传到江湖，以及正盟一直因皇帝追查神女的情况，迟早会查明一切真相，宗主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当然，其中也有杜鄂和穆禅、店主表现出来的那种并不担心、甚至还欢迎江湖人知晓小吃街的态度的原因，
宗主没有将话说完，洛芙叶却已经了然。
她眉目舒展，露出一个舒朗的笑容来，示意宗主坐下，云淡风轻道：“我知道正盟，小吃街、内功炒菜这些东西，你们想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就是，不过……”
洛芙叶一只手撑起脸，漂亮眼睛瞪得圆圆，好奇看着宗主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其实与我而言并不会产生什么损失，只是你们天静宗……若是大家知道了增长内力的法子，都来小吃街，那到时候你们可就没那么多时间和机会来炒菜了。”
总的来说，告诉不告诉正盟的，对洛芙叶都没什么损失，甚至还能多上不少“工具人”，但这些人明显都是天静宗等人的同位竞争对手，来的人越多，天静宗等人炒菜锻炼内力的机会只会越少。
“武学精妙，不需使用店主锅灶的那部分还未完全参悟，能用旁的方法增长内力已是惊喜，失去便也只觉得遗憾，并不失望。”
宗主温和一笑，自有一番岳峙渊渟的气度。
这才是武林大派、一宗之主啊。
洛芙叶玩笑的表情逐渐退去，心中感叹。
看宗主态度就能知晓，这也不仅仅是宗主一人的想法，而是他早和这次来的所有人商议过的结果。
就道德修养而言，洛芙叶不是没见过更高的，但天静宗诸位，确实是洛芙叶见过最有“正道”风范的武人，天静宗也当得起“名门正派”的称呼。
或许是看他们这里事情说完，厨房门打开，两三位长老走了出来，其中一位青衣上绣着青竹，身材瘦削，比起武人更像是书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书生张长老有条不紊地整好了袖子上的褶皱，对洛芙叶和宗主苦笑摇头，无奈道：“可怜我读那么多书，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感觉，庖厨之技艺与我而言实在是难……好在还能炒动栗子，也不算太没用。”
“你总算能懂这种感觉了，旁人读书读不懂去问你，你还总说‘这看看就能明白，怎么会读不懂呢’，如今……”另一身材壮硕的刘长老闷声回答，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出了口气的舒爽，“那时候都告诉你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简而言之，话语中的意思就是——
你老张也有今日！
三人中翠钿朱钗、风韵迷人的林长老掩唇轻笑，虽未言语，表情中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显然也在张长老那里受过气。
张长老更是苦笑，冲着同伴拱手告饶。
洛芙叶唇边不觉勾起笑容，看着这一幕，虽未有自己参与，但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等于厨艺上实在没有天分，不知店主可还有其余活计吩咐？”张长老转而对洛芙叶拱拱手，然后问道。
洛芙叶认真想了想……
不需要厨艺……高级技术人才……读书……读书……
“如今学校已经开始建了，很缺少文武老师上课，不知三位可愿去学校做段时间的老师？”洛芙叶问道。
学校！
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尤其张长老，他在收到杜鄂来信时，就对这个说是与此时风俗极其不同的“学校”很感兴趣，只不过那时候学校还未建起，杜鄂也只提过一嘴罢了。
“我等愿意前往。”三位长老同时答道。
第九十五章
叫了冷一, 洛芙叶带着张、刘、林三位长老前往学校。
本来宗主对此也很有兴趣，但事有轻重缓急，他最后还是先告辞前去写信了。天寒地冻, 再迟些就要下雪, 这时代一到冬天就什么都是停滞的，大雪一下下来, 信件想送到千里以外的南方就属痴人说梦了。
总之，真开始下起雪，什么事情都要等到雪化再说。
明日高悬，这会儿正是亮堂的时候, 原先被圈出来准备建学校的地方不再是荒芜一片, 几座简单的房子在边缘被立了起来, 空地上的草木砂石也早被清理干净, 已经开始按照规划挖坑了。
空地上不少人身上穿着单衣来来去去地忙碌，火元素状态的洛芙叶每天也会来这里逛一圈, 好让施工变得更简单些。
荒地上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建设景象。
但长老们没对此发出感叹, 他们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冷郎君，敢问为何这里做工的都是……孩童？”张长老观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对此林、刘二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随着张长老的问话看了过来。
倒不是长老们觉得收十岁上下的孩童做工有什么问题，如今这年岁, 十二三岁就是要学着养家的做活儿的年纪了, 足以撑起家庭重担，他们只是觉得孩子做活儿没有成人好, 这里孩子实在太多了些。
路上洛芙叶就说了, 目前学校一切都是冷一在负责，如果对学校情况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冷一, 这会儿便乐得清闲，笑眯眯侧头看向冷一，等他说话。
冷一顿了顿，显然不大适应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尽量详细地回答起未来老师们的问题。
“他们都是学校的学生……”冷一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依旧疑惑，这才继续道，“都是城中的孤儿，原本在幼慈院生活，如今足以自理，想来学习，正好学校还未建成，做工可抵贷款，还有三餐饭食。”
冷一说得清楚，三位长老都听懂了这里有这么孩子的原因，但同时他们也有了另外的疑惑。
林长老感兴趣道：“敢问冷郎君，‘贷款’乃是何物啊？”
这就不得不从学校的规章制度开始解释了。
冷一倒是依旧耐心：“学校收的是穷人家孩童以及孤儿，但他们也要交学费。”
“如今交不起学费，可以先在学校申请助学贷款，在工作之后每月还一部分钱，直到还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老们面面相觑，倒没有对此有什么疑惑。
只因现在所谓的“拜师学艺”不是那么简单，哪怕学个木匠、铁匠手艺，也要给师父做上八|九年活儿，才有真能学到东西的机会，若是“师父”品行不佳，那学徒的生活可能比狗还难过。
神女这学校不需要学徒做活儿孝敬，一进去就能学技艺知识，只不过是未来每月交些钱给学校，想来都是划算的。
只不过学生长大若是离开了长安，这钱不知道要怎么收来……想来以神女神力，自有其办法在吧。
冷一接着说道：“高年级学生会去小吃街实习帮忙，助学贷款从学生工钱里取，结业时候贷款还完，合适的人还可以留在小吃街工作。”
张长老追问：“高年级？”
“等学校建好还会收更多学生，八岁以下低年级，识字识数，学基本知识；十二岁以下中年纪，根据具体情况分文武科，学基本技艺；十六岁以下高年级，根据个人情况分技艺科，学高级技艺。”冷一解释得更细了。
“竟要学到十五岁？”一直沉默的刘长老闷声反问。
十五岁就已经成年，不说富贵人家如何，给人做学徒的穷苦孩子，就没有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闷头学习学到成年的情况。
更何况冷一话中意思很明了，所谓助学贷款，会在学生成为高年级“实习”的时候还清，那它就不会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冷一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洛芙叶，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余人便也都明白了，这是神女的意思。
长老们心中叹息，除了感叹神女慈悲外，更对神女行事品德心服口服。
能把一群孤儿养到十六岁，显然不会缺钱，但为何还要弄这“助学贷款”？
其中道理众人心念一转便能明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若从开始就告知这些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一切，且不说往后他们会不会珍惜学习的机会，若是其中有人反而因神女不愿给他更多而生出怨愤，也是非常可能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孩子们用自己未来的钱学习，就会更加努力，也会更懂得“付出才有回报”的道理，其中获得金钱转而投入学校建设中，学校必能实现自给自足，不会成为需要一直投钱的负担。
从学校出来的孩子，也会因“学校建设有自己一份”而更有归属感。
虽然学校是冷一在负责，但说起这些东西，冷一口中出现了很多对大雍人而言较为生僻的词汇形容，显然一切都是隐于背后的神女的安排。
神女力量如海浩瀚，却仍愿意为凡人、为孩子们付出精力思考，其言其行，又何止“慈悲”二字可以形容。
“学校还未建成，三位若是愿意留下当老师，待遇还可以商量。”冷一又看一眼洛芙叶，得到她一个轻轻的颔首，略有惴惴的心情便也平稳下来。
给现在愿意来的老师涨薪，是冷一自己的想法，在跟着洛芙叶将学校一点一点安排好的过程中，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但第一次自己做决定就得到了肯定，还是让从未做过这些的杀手，开始有了真正成为学校负责人的信心。
——他本就是个干脆的、做什么都要做好的性子。
三位长老相视一笑，像是达成了什么一致意见，张长老眉眼舒展，轻轻摇头：“我等不缺什么，如今教授孩子们读书学武，本就是我等心中所愿，学校建设才刚开始，花钱地方还多，给我们的束脩，少些就是了。”
冷一听罢眉目变得柔和，向三人拱手行礼，郑重道：“如此一来，欢迎三位夫子，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同僚，若有事情直接找我就是。”
洛芙叶在一旁也不言语，含笑看一眼冷一，心里甚至生出些成就感来——冷冰冰的杀手，终于被她带着学会了人类间的正常社交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年关将至，天气越发干冷，空气中的寒意仿佛正在积蓄着力量，就等往后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
长安人比往年新多了个习惯——
下工回家时，去长安城外水泥小路上找那飘着棕色的布旗的小摊买上一一袋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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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是直接吃，倒也不怕带回去凉了。
回家吃罢饭一家人坐着烤火的时候，将凉了的栗子放在炉子边上，家中孩子就有了事情做，虽流着口水，还是认真盯着，时常翻动栗子不至于叫它糊了，大人们看着这一幕，也不用哄孩子，能轻松聊聊孩子们不感兴趣的家长里短。
烤热的栗子不如刚出炉时候好吃，但这点口味上的差距，大家也不甚在乎。
房子外头冷风呼啸，像是咆哮的怪兽，自己的小家里温暖又舒服，一家人都在身边，炭火噼里啪啦地跳舞，时不时跳起的火星，像是快乐的小人儿，炉子上头栗子烤着，缓缓飘出带着点苦的甜香。
等栗子烤热了，给乐呵呵坐着、已经没了牙齿的阿爹阿娘剥上一个，看他们一点点抿着吃，又给眼巴巴望着的孩子们开上几个，任由他们啃得手上嘴上黑乎乎一片。
糖炒的栗子又香又糯，甜软的栗肉嚼一嚼就化了，慢慢剥着吃，壳剥不干净也不恼，带着甜甜外壳的肉放进嘴里，用牙齿一点一点剃着吃干净，时不时配上一口放了苦叶子的茶水，只觉得身上暖呼呼的，从心灵到身体，每一寸都暖呼呼的。
周围都是最亲近的人，哪怕吃得满身狼狈，谁都不会在意。
栗子甜香，小屋暖和，家人在侧，心神宁静……不用担忧明日如何，不用担心雪太大、天太冷，不用担忧孩子老人身体健康，这种让人忘却一天烦恼辛苦的舒适，让人感到熏熏然的快乐满足，是长安人对于神女来到的第一个冬天最深的印象。
满仓的地窖、门外平整的道路、冬日还有工钱的活计、孩子能读的便宜书籍……曾经被接踵而至、目不暇接的好消息充盈了生活的人们，在这个闲适的冬日，才时间整理心情，恍然明白自己的生活究竟发生了多大的改变。
生活一如往昔，只有无数人家中突然供奉起的女性木雕，证明人们想着什么。
长安如何，远在正灵山的正盟长老们并不知晓。
下雪之前，天静宗加急信件终于到了正盟林盟主的手中。
议事厅内，拆开的信在来自各门各派的长老们手中传阅，信中分明讲着匪夷所思的一切，但没有任何长老在看完这封信之后发表任何看法。
——他们的惊讶、他们的反驳话语，早在前几天就已经说完了。
滨南大水之后，正盟滨南分部沦陷，弟子或是被地方豪强暗杀，或投靠豪强，武林震动，影响极坏，正盟盟主长老几乎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这件事，一时间都没有精力分给暂无其余情况的长安妖仙。
直到前段时间，滨南水灾后续处理干净，前往长安的下属们终于避开雀鸣卫的耳目，带回了有关……神女的一切信息。
“诸位，天静宗宗主已说明一切，”林盟主见所有人都看完了信件，这才开口，沉声道，“天静宗表明立场，甚至已与皇帝陛下达成一致……正盟并无权干涉诸位宗门的选择，但……正道之根为何？望诸位在做出选择时仍记得这句话的答案。”
林盟主虽说着不去干涉各宗门选择，但本身倾向已表露无遗。
众人沉默不语，心中却也清楚，武林与朝廷之间的问题，如今确实也要做个了断了。
大雍朝已是蒸蒸日上之态，侠以武犯禁，和平局面本就不能靠个人修养和门派约束来达成……武林式微本就可以预见。
……只不过在神女为大雍朝带来如此多改变之前，局面并不如现在般明朗，大家也还有争取更多的想法。
事到如今，却也该做出选择，是顺应天时，还是逆流而争？
第九十六章
今年的雪果然比往年都要大。
果儿舔了舔落在嘴唇上的雪花, 冰凉的一点，很快被体温融化，化作一点微不可查的甘甜。
今天没什么风, 雪花缓缓地飞着、像轻柔落下的柳絮, 柔柔地挂在了她的眼睫上。果儿不舍得将舒服暖和的新棉袄弄脏，便直接用手被抹去了睫毛上的小冰晶, 顺手将脖颈间厚厚的围巾向上拉了拉，又埋头扫起雪来。
“叶果儿，你又不戴手套！”身旁传来女孩儿清脆的声音。
“唉！”叶果儿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对方手里的手套, “芳芳姐, 我想着带了手套不好拿扫把呢。”
被她唤作“芳芳姐”的女孩儿比她大些, 闻言伸手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 责怪道，“冻疮才好, 胡管教都说不能挨冻, 到时候又得复发了！”
叶果儿憨憨一笑，赶紧将两只连指手套带上。
见状叶芳芳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去了对面, 风风火火地帮着叶果儿扫起雪来。
叶芳芳动作干练，见叶果儿慢吞吞仔细扫着, 于是说道：“咱们动作得快些, 今天小年呢，夫子说店主娘娘等等就来……大家都在厨房帮忙包饺子了, 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咱们先大略扫扫，等等叫叶喜、叶炎他们拿锨铲了, 免得店主娘娘来的时候地上结冰。”
“芳芳姐，不能叫‘娘娘’的。”叶果儿提醒。
“哎呀我又忘了！”叶芳芳习惯性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脖颈间用红绳穿着的木像。
这次不等叶果儿提醒，她自己便拿起扫把说道：“我先去宿舍把神女像收好，我听学姐她们说，店主娘……店主其实不大喜欢看见旁人用她的像祭拜呢……你也别扫了，去厨房搭把手，等雪再厚点，就叫叶喜他们过来铲了。”
叶果儿也伸手摸了摸胸前，手下空空的，这原本也有个和叶芳芳的神女像一样的木像，只是因为听学姐们那么说，大家便都把像收起来了。
其实本该顺应神女的意思，不为她设像，不为她祭拜，但其实大家带了神女的像，并不是用来祈求什么的。
叶果儿回答道：“那我这会儿就去食堂，路上滑，芳芳姐你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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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的！”叶芳芳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一摆手扬声回答。
叶果儿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又伸手拉了拉脖颈间的围巾，这才转身往食堂走去。
叶果儿、叶芳芳、叶喜、叶炎……这些同样姓着“叶”的孩子，都是长安及周边的孤儿。
他们原本是没有姓氏的，直到后来，他们有了同样一个姓氏，这个姓氏是“洛芙叶”中的“叶”。
——神女的“洛”姓，大家是不敢取的。
叶果儿想到几个月前、自己命运改变的那天，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那天天气很冷，果儿和芳儿、草儿躲在长安城外一个破庙里。
这个破庙已经荒废，房顶垮了半边，碎砖破石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许久没有人到这里来。
于是破庙成了乞丐窝，小小的、争不过大乞丐的乞儿们聚在这里，依靠着剩余的断壁残垣，在凛冬中抵御寒风，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若是幸运一点，还能找些枯枝生丛火来暖和身子。
果儿早已忘记自己是怎么成了乞丐，也没什么时间去思考这些，挣扎求活，每日所思所想无非饱腹、取暖，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样子。
直到那天。
天很冷，没什么阳光，风呼呼吹着，人们都不会出门，果儿便也没有进城乞讨，为了减少饥饿感，她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子上盖了些辛苦收集来的稻草，但依旧只有和芳儿贴在一起的地方才有些暖意。
然后……然后……
她们就被人裹着厚被子抱了起来。
后面的一切好像都蒙着一层恍惚的光晕，叫现在的叶果儿回想，也觉得头晕目眩、不甚清晰。
只记得她跟在芳芳姐后面，被带到一个暖呼呼的大屋子里面，温柔和蔼的胡管教给她们洗了澡，剪了指甲，还换了一身暖和的新衣服。
然后她们被带到一个更大的屋子里，每人吃了暖呼呼的粟米粥……那粥真香啊，是叶果儿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在之后，刚才给她们洗了澡的胡管教告诉她们有关学校的一切，问她们愿不愿意在学校里学习，还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什么是“助学贷款”，说如果不愿意贷款进学校的也没关系，可以吃饱了再离开。
但没有人想离开，其实叶果儿直到现在才理解什么是“助学贷款”，但当时的她和所有姐姐妹妹们一样，坚定地表示自己要留在学校，要“贷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她们有了安身之处，果儿和芳儿被分进了初级班，有了自己的床铺被褥、衣服头绳，每天都可以吃饱饭，还有夫子教她们读书学习。
叶果儿现在知晓了，那暖呼呼洗澡的屋子是“澡堂”，更大的、所有人一起吃饭的地方是“食堂”，除此之外还有“宿舍”、“教学楼”、“操场”、“实践楼”……
而这一切……都是神女娘娘的慈悲。
叶果儿再次伸手摸了摸胸前空着的地方，这栋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带着神女娘娘的小像，各式各样的、各种材料的，和长安城里生活的人们一样，大家带着神女像的原因，基本都出于“感恩”二字。
若说对着这神像有所祈求，那祈求的便是神女娘娘岁岁无虞、长乐无极。
想到今天小年夜，神女娘娘要来和大家一起吃饺子，叶果儿心情舒畅，加快了脚步，闷头往食堂那里赶。
“饺子”是叶果儿来学校才吃过的新吃食，因为做起来麻烦，也只吃过一次而已，但就那一次，叫叶果儿到现在都忘不了。
雪已经下了几日，虽每日都有人清扫，但人扫雪的速度始终比不上下雪速度快，人来人往地，不少地方的雪便被踩成了冰，这会儿附上一层雪花，实在分辨不出来。
叶果儿埋头走着，就着了这道儿，一脚踩在冰面上，霎时脚下打滑，就要往后跌倒——
只听这时，远处一声“当心！”话到尾音，人却已落在叶果儿身侧。
小小女郎被人一把捞起来，惊魂未定间，就又被放在地上站直了身子。
“小女郎，走路时候可要当心啊。”
叶果儿仍有些回不过神，但还是下意识按照夫子教的那样，生疏而规矩地行礼感谢。
“谢谢伯伯，我会小心的。”
她声音奶奶的，说话却是大人的腔调，听起来可怜可爱，被唤作伯伯的壮硕男人忍不住摸了摸她整齐的、像是两个羊角一样的包包头，往她手里塞了块糖。
“不用谢！”他说完，又摸了摸叶果儿的包包头，接着便如萍水相逢的路人般潇洒离去了。
叶果儿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红色手套里的糖块，又呆呆看了一眼那人离去地方。
伯伯是好人呢，和从前乞讨时候大家说得不一样，叶果儿这样想着。
她知道伯伯是“大侠老爷”，叶果儿不知道“大侠”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被大家称呼为“老爷”，那一定是地位很高的人了。曾经流浪的时候，一个从外面流落到长安的好心大姐姐告诉她们，看到那种身手很好的、看起来就很凶的“大侠老爷”，一定要离远一点，他们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动手打人，离得近了说不定就会挨打。
叶果儿一向很听话，因此见着和“大侠老爷”差不多样子的人的时候，都会离远一点。不过按照她的经验来说，长安很少出现动不动打起来的情况，一旦发生什么，穿着黑色衣服的士兵就会很快赶来。
直到在学校落了脚，叶果儿才真正见到“大侠老爷”们，但他们确实和大姐姐说得不一样，林夫子很温柔，可她说自己会武功，并不是什么“大侠”；刘夫子看起来就凶凶的，却从不像老爷们那样颐指气使，而且他们都不会随便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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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张夫子对告诉他们，来学校的那些会武功的叔叔伯伯、阿姨姐姐们也不会随便打人，他们是经过神女娘娘同意，来帮忙建设学校的。
一听神女娘娘同意，叶果儿便马上放下了对这些会武功的人的恐惧和警惕，她好奇地观察过这些人，他们做活儿又快又好，好大好大的石头随手就能搬起来，有人会带着他们玩老鹰抓小鸡，好看的姨姨和姐姐还会和她们女孩子一起做手工，给她们讲故事……
叶果儿和同学都喜欢他们，也就不觉得“武功”是种很吓人的东西了。
果儿甚至还想，等再大一点就能去刘夫子那里学武，到时候她一定会很努力，成为和姨姨们、姐姐们一样的人。
想着这些，小心走着，叶果儿终于到了食堂。
掀开门口的大厚棉帘子，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叶芳芳都从宿舍回来了，见她这会儿才来也没说什么，只催着她洗手挽袖子，帮忙包饺子。
大些的高年级忙着补课，今天神女娘娘要过来，他们都没办法抽出时间来包饺子，只能早晨趁着上课时间不到，去搬了菜肉来食堂，又拿了这几天每天抽时间细细筛好的面粉出来，让夫子们带着中、低年纪孩子包饺子。
叶芳芳和叶果儿算是低年级里年龄大的，因此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得帮忙包饺子。
“一定要把手洗干净，我练习了很久，包出来的饺子肯定没问题……”
或许是对“和神女娘娘一起吃饺子这件事”感到兴奋和紧张，叶芳芳话多了许多，叶果儿听着她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也越发觉得期待起来。
大家还偷偷给神女娘娘准备了新年礼物，神女娘娘会收下吗？
——洛芙叶收下了这个礼物，甚至因为这份特殊的礼物，开始真正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来了。
第九十七章
按照约定, 洛芙叶在晚饭时间前前往学校，她要和这里的孩子们一同度过这个小年夜，一起吃一顿饺子。
雪又飘飘扬扬落下来, 洛芙叶仰头去看,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洛芙叶感觉有点新奇, 又有点恍惚，现实世界里甚至还没入秋，游戏世界里却已经要过年了。
这个世界太真实，所以每当发现这样的反差时, 总会生出些微妙的感觉来。
或许制作方故意用了这样的方式, 无时无刻提醒着玩家, 这不是现实, 不要在这个太过真实的游戏里迷失。
洛芙叶这样想着，往下拉了拉斗篷宽大帽檐, 任由黑发蜿蜒落在那烈焰一般颜色的斗篷上。
很快, 她就踏着雪来到了学校。
在大家的努力下，原本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真正建起了一座如同现代小学那样的学校, 甚至因为土地不值钱，房子也没办法起得那么高, 这所学校的占地面积, 甚至比得上许多大学了。
这也得感谢那些江湖人。
在雪落之前，长安突然来了许多江湖人, 他们似乎自己内部已经商量过, 来小吃街都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又似乎已经与罗启文陛下的朝廷达成了一致, 总之来到洛芙叶面前的人，全都是能用得上的打工人。
他们会先去炒菜店学习炒菜，没有做饭天赋的人便会去学糖炒栗子，在学会之后，所有人在几个糖炒栗子摊之间轮值，一些人又会在剩余时间里，去还在建设中的学校里搬砖、去还在播种的农田种地，实在给洛芙叶帮了不少忙。
洛芙叶没问背后发生了什么故事，或许有人天生对权利争夺和利益交换感兴趣，但洛芙叶是个“拿来即用”主义者，对于她这个性格的玩家来说，NPC们之间发生的事都是文本设计，属实没有了解的必要，只要结果对她而言是好的就行。
毕竟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洛芙叶的“冬日基建”计划，得以在大雪连绵之前完成。
现在她只要每天穿着【火精灵套装】，去种着黄豆、大豆和苜蓿的农田转悠一圈就行。
一阵风吹来，洛芙叶提在手里的灯被吹得晃荡，叫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虽身上不冷，但在这种天气一个人走在外面，还是不如坐在暖和的屋子里，隔着玻璃看雪舒服。
远远地，洛芙叶就看见冷一站在学校大门的房檐下，天已经半暗，路灯温柔地照亮了周围一片白色，橙黄暖光中是簌簌落下的雪影，一时之间都成了他身后的背景。
不知觉间，笑意落在洛芙叶的嘴角。
她快步走上前去，冷一已经迎了过来，伸手接过她的灯，动作自然地摸了摸她的手心。
“冷吗？”他低声问，宁静又嘈杂的落雪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洛芙叶先是摇摇头，斗篷毛绒绒的边蹭在她脸上，痒痒的。于是她又笑了，明明不冷，却还是拉长了语调，撒娇似的：“冷呢！”
冷一顿了顿，还是换了之手提灯笼，先将她宽大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把她温暖柔软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进食堂就暖和了，”冷一那和雪一样冷冰冰的性子，显然说不出什么温柔暖心的安慰的话，只这样回答，可他说完又顿了顿，不大自然地接了一句，“是木耳馅的饺子，你喜欢的。”
帽檐被拉下来，挡住了眼睛，洛芙叶正要伸手拂开，就听他这样说着，知晓这是冷一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软和话，笑意又忍不住落在脸上。
也不再说什么话逗他，洛芙叶只是被包着的那只手挣扎出来，转而和他十指相扣，笑盈盈拉着他往前走：“那我们可得快点了，大家都在等着呢！”.
食堂外头也守着人，远远瞧见灯笼影子，便赶紧招呼着下饺子。
洛芙叶和冷一走进食堂，才脱了斗篷坐好，第一盘热腾腾的饺子便已经放在了两人面前。
“大家别拘谨，今日小年呢，都坐下吃吧！”见孩子们神态紧张，一副不敢坐下的样子，洛芙叶笑容温和地招呼着。
“都吃、都吃！”留在学校里过年的几个老师说着，急忙给孩子们安排座位，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不一会儿就全都坐整齐了。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噼啪响声，孩子们被这陌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隐隐有些骚动。
洛芙叶侧耳一听，了然一笑：“是穆老和你们几个夫子在炒菜店那边烧竹子呢，早晨你们冷校长也拖了不少竹子过来，等等吃完了大家一起在外头点个火堆烧竹子玩，好不好？”
“好！”
孩子们一下兴奋起来。
这些孩子原本被生活压抑的孩童天性，逐渐在学校生活中恢复了。
这会儿听见要“烧竹子”，从来没过过年、更没在过年时候由大人带着进行过这种活动的孩子们都有点坐不住，叽叽喳喳兴奋地和同伴说着话，再也没有了对神女的畏惧。
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或许原本是有点害怕神女的，但近距离接触之后，神女那么温柔漂亮，看他们的眼神和夫子们一样，都是软绵绵、亮晶晶的，一听她还要带着他们烧竹子，霎时间就没了害怕的感觉，只更靠近神女娘娘、更讨她喜欢一点。
气氛终于变得热烈，有了几分过年的样子。
原本绷着的几个老师，这会儿也柔和了神色，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在这时代，大家都很重视过年，一般来说都会和自己亲人在一起，因此学校里只留了些本身无亲无朋的夫子管教，其余人都去和自己的亲朋、同门过年去了。
这些孤身一人的老师们平日尽心尽力，看着这些孩子在自己的努力下长胖、长高、改去坏习惯，也都开始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现在见他们各个快乐无比的模样，自己心里也觉得开心。
终于，第二批饺子也上了桌，这会儿的量够每个人吃，于是在冷一的安排下，厨房里忙活的人也落了座，大家终于一同吃起这顿奇妙的“团圆饭”。
木耳馅的饺子放在洛芙叶面前，她见自己不动筷，旁人也不敢动，只得先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桌上孩子们这才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开始快活地吃起饺子。
学校正式上课才几个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群有着各种坏习惯的孩子们教养成现在的样子，除了管教和夫子们的辛勤教导，也脱离不了严格的规矩……
在学校里，孩子们吃饭时若是和老师同桌，大人先动筷自己才能动筷。这些孩子们光学会这一点，就说明已经开始脱离原本乞讨生活的影响了。
——在面对一群如同小兽一样的特殊孩子时，怀柔式教育并不适用，起码现在不适用。
总之，洛芙叶虽然感觉自己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吃这第一口的情况实在怪异，却很能理解这么做的原因。
饺子凉了一会儿，这下一口吃了也没有被烫到，口腔不被高温麻痹，便更能吃出面粉本身的清香来。
面粉是周围农民自己打的粮食，孩子们筛过了很多遍，但做出来的饺子皮依旧微黄，甚至带着点微沉的灰色。
但别看它其貌不扬，吃进嘴里才能发现，这面粉的麦香是如此浓郁，饺子皮外表看着光滑平整，嚼起来却柔韧中带着点弹性，劲道又柔软，极好入口。
内馅中的木耳都是泡发的野生小朵木耳，切碎了和鲜肉拌在一起，新式养殖方法下的跑山猪，吃着山间的菌子坚果，肉便也带着一种奇妙的坚果香气。
于是猪肉本身的油润伴着微微坚果香，和味道清淡、口感爽脆的木耳拌在一起，一口将冒着微微面香的饺子皮咬开，浓郁汁水滚烫落在舌尖，鲜甜和香浓和谐相融，肉馅一吃，肉香浓郁，肉馅弹牙多汁，咀嚼又有木耳清脆口感，简直好吃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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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叶忍不住又吃了两个，这才接过冷一给她倒的香醋。
——这木耳饺子就吃一个“鲜”，所以吃它的时候洛芙叶都不蘸辣椒。
香醋一加，酸香如画龙点睛，既解了肉馅那过于香浓的荤气，带来一丝清爽，又放大了木耳和饺子肉汁中原本的鲜甜，只叫人再忍不住吃上几个。
若说蘸醋之前能吃十五个饺子就觉得腻，那蘸了醋之后，洛芙叶觉得自己能吃二十五个饺子，一直吃到撑。
当然，在孩子们崇拜敬慕的眼神里，洛芙叶还是很有大人包袱地吃到七分饱就停了筷子。
饭后耐心和孩子们聊会儿天，听他们叽叽喳喳讲着自己在学校里的经历，虽清楚他们都是“NPC”，但不知道为何，洛芙叶还是认真地听了每一个孩子的每一句话，为他们解决疑惑和烦恼，为他们做出成熟地引导。
在那之后，洛芙叶果然带着他们在小操场里看冷一燃起火堆“放鞭炮”，竹子被烧得炸开，每每发出噼啪声，操场里便传出一阵尖叫和欢笑。
洛芙叶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原本不觉得烧竹子能有什么意思，可慢慢地，竟也跟着笑闹起来。
这个年，是洛芙叶印象最深、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
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洛芙叶捏了捏里面孩子们学会拼音之后精心给她写的信，难免有了些感触。
月光明亮，白雪反射出月亮的银白，天地间万物都镀上一层冷色的珠光，路灯盖了厚厚的雪，好像也染上了冬日暗淡柔和的氛围。
热闹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只有空无的景色，人烟奚落，安静又冷清，冷一留在学校里处理一点突发事物，洛芙叶一个人慢慢走着，身上裹着暖呼呼的斗篷，看自己在完整的白雪间留下的一行脚印，听冬天在脚下发出的“吱呀”轻响。
冷空气洗去了热闹的烟火气，思维也因此变得清晰，曾经的回忆一幕幕的，连带着相似的情感，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洛芙叶有个很好的朋友，她们家住得很近，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
小小洛的父母不爱对方，更不爱她，那时过年，他们便会单独回自己父母家去，小小洛年纪小的时候还会有人带她一起，年纪大一点能自理了，父母便只是给了钱，叫她自己在家。
她的朋友知道这件事，不管小小洛再怎么拒绝，还是想办法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去过年，朋友的父母长辈都很好，对待小小洛热情又照顾，于是小小洛每年都会被朋友带着回家过年，很多年都是如此。
也是在朋友家，洛芙叶第一次吃到了过年的团圆饺子，木耳猪肉的饺子，第一次知道过年团圆是什么感觉，但那时候她不管朋友和她的父母怎么挽留，仍然坚持在吃完晚饭后回自己家睡觉，单独一个人回去。
那时候走在路上也是这样的感觉。
雪的味道、安静得只有自己踩在雪上的声响、热闹之后带着空寂味道的余韵。
手指不觉用了力气，捏在厚实的纸质信封上，洛芙叶慢慢走着，不知怎么居然带了轻轻的微笑。
或许是到了年纪，或许也是早都意识到，并不是父母都理应爱着自己的孩子，如今再想起那些少年时候带着酸涩感觉的回忆，竟然也只有淡淡的感怀，不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其实洛芙叶只吃过木耳猪肉的饺子。
可她是个有些执拗的人，总想抓住那点第一次吃木耳猪肉饺子时候的幸福，因此往后都不再吃别的馅料，说也只说自己最喜欢木耳猪肉馅。
风吹得脸上痒痒的，洛芙叶突然恍然，自己在乡下的这两年，竟都没怎么和朋友联系。
虽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决定，今晚便下线回到现实，和许久未联系的朋友好好聊聊天。
踏着雪回到庄园，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洛芙叶慢慢抽出厚信封里的“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个是叫果儿的那个小姑娘，原本瘦削的脸蛋现在已经变得圆圆的，像是个苹果一样，很可爱。
……这个是一个叫“叶辉”的男孩，说自己在父母双亡、流落到长安之后第一次吃饱饭，非常感谢她。
……这个是个叫“芳芳”的女孩子，梦想是成为小吃街的店主，正在很努力学着数学。
这个是……
洛芙叶一封封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语言和笔触、时不时因为不会写字而代用的拼音，都会让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可翻着信，洛芙叶逐渐想到了很多。
她的手变得僵硬，将信纸放在膝盖上，洛芙叶一点一点、一份一份地翻过这些信，看着里面全都不同的字迹和内容，看着每一封信描绘出来的喜怒哀乐，背后竟生出冰冷的战栗感，一时间，手指都颤动起来。
——这样真实的情感……这真的……只是个游戏吗？
怀疑一旦生根，原本被掩埋的细节突然被一一翻了出来，在这个平静的冬夜，它们不再被轻描淡写地略过，而是化作砝码，被一个个整齐地放在理智和思考的天秤上。
真实的人，真实的喜怒哀乐，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感受……
这真的是个游戏吗？
只是想到这里，洛芙叶轻颤的手指再也控住不住地颤抖起来，后背起了绒绒的冷汗，缱绻而慵懒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惊恐的色彩。
不仅是对这个“游戏”的怀疑，洛芙叶仔细想想，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乡下的两年间，自己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朋友。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
不管再怎么想去乡下过“田园生活”，她也不会两年间从不联系朋友！
她还能退出这个“游戏”吗？
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轻颤的手指畏惧却也果断地按在了【退出游戏】的按钮上，洛芙叶整个人如绷着的弓弦，哪怕那种熟悉的、退出游戏时候困意袭来，担忧的表情依旧凝固在她的脸上。
全息游戏舱盖子打开，洛芙叶强忍着挣脱催眠气体困意带来的强烈眩晕感，第一时间挣扎着从全息舱里翻了出来，可身体还未苏醒，只感觉四肢软成了一片，无法控制也无法用力。
几个喘息，洛芙叶尽量迅速地平复着大脑和眼前的眩晕，还未完全恢复正常，她便已经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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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不起来，她便用尽全力向前爬，终于，那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了全息舱旁小边几的桌腿！-
——砰！
洛芙叶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发了狠地将边几推倒，一声巨响，放桌面上的终端翻转着摔出去很远，地上一片狼藉。
“呼——呼——呼——”
努力调整呼吸，总算有了点力气，洛芙叶半撑着地面，跌跌撞撞地爬到终端旁边。
明明是夏天，她的手却冷得像是冰块，僵硬的指节几乎无法抓握，那青白色的手指上还有明显的红痕，终于，洛芙叶控制住了自己完全不听话的手指，将社交软件从工作号切换成了私人号。
这是她从小用到大的账号，也是和朋友联系用的账号。
朋友很少用社交软件，和她联系都直接打视迅，所以洛芙叶只有这个年少时候用的账号加了好友……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畏惧和第六感阻止她直接联系好友，只用这种方式迂回地去证明什么。
早已弃用的账号终于登上了。
接连不断的消息通知吵得洛芙叶精神越发紧绷，她指尖神经质地颤动着，飞速划过无数冒着红点提示的列表名字，果然在最上方找到了她朋友的名字。
……就在好友的名字后面，跟着鲜红的“99＋”，证明她曾经多么迫切地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洛芙叶茫然地跌坐在乱成一片的冰凉地面上，寒意顺着腿部皮肤，如冰冷的爬行动物向上攀爬，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冻结。
——【叶子，你离开已经一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终于能够放下一些，只是偶尔间，还是会在深夜猛地想起你……我结婚了，也怀了宝宝，突然想到，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轮回就好了，叶子下辈子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
眼泪顺着僵硬如同石块一样的脸颊落下，洛芙叶茫然地坐着，好像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空茫茫地什么都没想。
她死了。
她……死了？
洛芙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个小时之前，和孩子们度过小年夜的温暖还残留在心里，这猝不及防的意外就如同打破一面镜子一样，轻易将那些幸福和快乐完全打破了。
虚假的事实，真实的记忆，什么是真假？
曾经所思所想，又是否真的出于她自己，而不是其他什么在推动呢？
情绪茫然间，洛芙叶脑海中飞速闪过的无数画面中，一点灵光的线头终于艰难地被她握在手里。
她想起来了。
强行脱离催眠气体的后遗症终于退去，身体却依旧不听使唤，洛芙叶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酒柜旁，用力将下面一个抽屉拉了出来。
里面全都是纸，曾经她鬼使神差地略过了这些纸张，今天终于想起，它们正面记录着什么。
病例……住院记录……检查报告……
——肺癌晚期。
白纸被死死捏着，洛芙叶看着这些字符，只感觉天旋地转，竟一个字都读不懂了。
肺癌……竟然是肺癌……她从不抽烟，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如果她已经因为肺癌晚期死去了，那现在的“她”是什么样的存在……
倏地，洛芙叶带着恐惧的眼神穿过杂乱的房间，落在墙角全息游戏舱上。
……而这个“游戏舱”，又是什么东西？
一切突然安静了，窗外的蝉鸣、微风、车轮行驶而过的声响，代表城市“活着”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如同戳破了皮影戏前的幕布，洛芙叶终于清楚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以她为中心，这间房子的色彩逐渐退去，那种有人住着才会有的“人气”变得稀疏，灰尘落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让它变得如同老照片里的旧物，泛着时光的气息。
所有的零碎都被收了起来，除了洛芙叶手指间捏着的那些医院报告，不论摆设还是装饰，全都被装在箱子里封了起来。
她伸手去触碰那落了灰的沙发，果然，手指穿过了沙发，如幻影般。
洛芙叶站在房屋中央，或许是情绪达到了触底反弹的界限，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竟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她很久以前就做了遗嘱登记，所以哪怕真的死去，她的一切也会被妥善地分给她爱的人们。
她早都没了亲人，更没有爱人、孩子，除了朋友之外了无牵挂，而现在朋友已经从失去她的痛苦中慢慢走出来，有了家庭和孩子。
世界照常运转，只是少了一个洛芙叶而已。
这样想着，洛芙叶竟然也逐渐接受了一切。
她站在褪色的房子里，垂下眼思考着，终于，她的眼睛再次转向那安放着的全息游戏舱，不过这一次，那双黑色眸子里再也没有了恐惧。
虽不知道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死去的她现在还“活着”，甚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身上有了神奇的力量。
是的，洛芙叶已经不用再想就能肯定，那个游戏世界“大雍”，其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古代世界。
不论是什么神又或魔鬼制造了一切，洛芙叶自认是个平庸的人，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不可失去，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谁让她在另一个世界“活着”，还是那样自由且快活地活着，对她本人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总不会比死掉更差了。
——毕竟她只是个凡人，再怎样都反抗“神”。
既然无法反抗让她变成这样的神秘力量，不如就去接受它，在剩余的每个清醒的日子里，珍惜地度过生命的每一秒。
不再留恋这个理应没有她的“现实”，洛芙叶身体已经不再颤抖，她慢慢地，却也坚定地走到没有变化的全息游戏舱旁，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就那样冷静地躺在了里面。
催眠气体又一次缓缓蔓延，熟悉不过的睡意让洛芙叶的意识逐渐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发现真相之后，“游戏”是否会发生改变，但现实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未来如何她不知晓，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第九十八章
心中本还有些紧张, 但当洛芙叶再次睁开眼，发现游戏系统依旧存在，“游戏”里的一切依旧没变的时候, 放下心的同时, 难免生出点复杂的感觉来。
这就好像老师说明天考试，休学的自己对此完全没有把握, 虽有休学这个理由在，还是做了许多准备，结果第二天上了考场发现不仅是开卷考试，试卷还是简单的随堂测试版本。
但终究还是会考试, 这就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依旧还存有对于未来的忧虑。
洛芙叶第一次在毫无睡意的情况下依旧躺在床上, 她望着头顶精美的、绣着刺绣的锦缎, 复杂难言。
这些都是她一点一点解锁的家具，每一件都是那么让人熟悉又陌生……就像这个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丽娘、燕娘、穆禅、皇帝……还有冷一……这些熟悉的人的脸庞一一从脑海中浮现, 洛芙叶于是愧疚地明白, 自己曾用着怎样一种态度和想法在和他们相处。
原来叶莲与她不经意讲述的痛苦回忆真的发生过；原来穆禅变成这样，是因为她带来的某种神奇的、甚至确实与“克苏鲁”有关的力量；原来冷一原本第一杀手的身份、江湖以及现在依旧流淌在他身体里那会让他感到痛苦的内力，其实是这真实世界的一部分。
原来……
她脑海中的画面不断浮现又消失, 洛芙叶记起自己是怎样因为喜欢冷一的“人设”，就像对待纸片人一样将他压在椅子上要求他和自己谈恋爱, 甚至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她记起自己是怎样为了逗弄冷一就把他按在庄园围墙边、小树林、包厢桌子上……亲嘴, 把那脖颈处咬得满是红色齿痕，让他只能穿着高领衣裳遮挡；她记起自己是怎样亲着亲着就自然地把手伸进冷一的衣襟去摸他的腹肌和胸肌, 被躲开还发脾气……
深深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了脖子, 洛芙叶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像被放进高炉里的铁块, 红得惊人，自从知道真相之后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悲伤都迅速消散，换做另外一情感，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洛芙叶现在甚至希望一切都是她的灵魂在做梦，其实她已经死了。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确实死了，不过是社会性死亡的“死”。
这和每天在网上高强度发疯结果发现自己每次发疯内容都会被读出来给所有认识的人听结果自己不知道还在继续发疯……
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洛芙叶更加痛苦地闭上眼，想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来逃避现实。
她甚至想起来了更恐怖的事实——
她穿着只能在游戏里才能穿出去的奇怪衣服，在不知道多少人面前“表演”过“脚下生花”、“仙女跳舞”、“原地飞升”、“使用仙法”，不仅纵容大家将农耕机器叫做“仙器”，还被当成了货真价实的“神女”迎着人们崇敬的眼神接受过跪拜。
……救命啊……
强烈的羞耻感和愧疚感几乎将洛芙叶击垮，她本就不是性格太过开放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自由度这么高的“单机游戏”里安分地当“守序善良阵营”中的一员。
于是同样的，如今事实也给予了她成倍的创伤。
……这种打击的强度甚至超过了“她死了”这件事带给她的悲伤，毕竟她现在其实还“活着”。
就这样失去灵魂一般地躺了一会儿，洛芙叶最终还是两眼无神地起了床。
原本把这里当做游戏世界胡乱弄什么“冬日基建”就不说了，总归结果是好的，但都知道这是真实世界了，洛芙叶就不可能随意把那些在她要求下开垦起来的农田放置不理。
若她现在还不去田里，那温度下降之后，田里种下的作物被冻死，大家这段时间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洛芙叶最终还是让自己暂时忘记羞耻感，换上“火精灵套装”默默出了庄园。
特意选了避开人群的方向，洛芙叶化作火精灵，视野中的景色呈现或深或浅的红，仿佛真有一场大火在无人能观测到空间燃烧着……
说不定还真有呢，毕竟都有“克苏鲁”了。
洛芙叶苦中作乐地勾起一个微笑，任由识路的马儿牵着战车奔驰，纷乱心绪在这宽广而安静的田野中逐渐变得平静，开始深入思考起来。
她肯定不是平白无故来到这个世界的。
特定特色的美食街游戏外皮，奖励里的优化种子、家畜、技术，通过任务不动声色对江湖势力以及朝堂势力进行的引导……
包括刚开始在店铺最外、后期逐步消失的“空气墙”。
从蛛丝马迹间，洛芙叶很轻易便能肯定，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那股力量，肯定有着自己的目的。
如果对方有着思维存在，那是否可以进行沟通呢？
洛芙叶不想死，哪怕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还是想努力地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如果推动一切的这位“存在”确实可以沟通，洛芙叶想试着与祂交流，试着争取仍然活下去的机会，哪怕现如今的一切，系统、身份、财富，全都被拿走，她也想以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的身份活下去。
这就是人类求生的本能了。
洛芙叶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嘴角，她的视线看向远方，望着那熟悉的、如同火间炼狱般的场景，心中一片平静。
现在只用静静等待，就能知道这发生的一切的缘由……以及她最终的命运.
“冷郎君，关了铺子之后请到早茶楼与众人一聚。”
冷一心中有了数，应下穆禅的邀请，傍晚间踏着细雪进了早茶楼。
楼中大半的灯熄了，只留一层大厅几盏，众人沉默坐在零落的灯光下，侧头望去是环形的、无人的昏暗，仿佛身处无法攀登深渊之地。
冷一无言地在稍远离众人的角落坐下，沉默片刻，坐在门口杜鄂去关了门，吱呀一声响，风雪被关在宽大的门板之外，撞击在门上偶尔发出噼啪声响，显得大厅之中越发安静。
“今日请诸位前来所为何事，想来大家心中已有猜测，我便开门见山了。”皇帝罗启文坐在主位，待众人都坐定，开口说道。
无人表达疑问，冷一也是如此。
能让大厅之中这些毫不相关的人坐在一起的人，也只有神女罢了。
冷一垂下眼睛，身形好像都融入到了暗淡的背景中。
仿佛细线缠绕在心脏，一点一点收紧的细密痛意，肋间鼓胀又酸涩的陌生感觉依旧存在，如虫蚁啃咬，甚至比那已经习惯了的内力运行的痛楚还要令人感到折磨。
“神女或许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罗启文环视众人，眼神在看不清表情的冷一身上停顿片刻，继续道，“知道她错误地来到大雍这个真相。”
“厅中诸位是整个大雍中与神女最为亲近的人，如今神女知晓真相，诸位觉得应当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明白罗启文的意思。
是要拼着神女心软慈悲，可怜一些努力将神女留下？
还是摊开讲明一切，包括他们早已知晓神女要去的不是大雍，之后任由神女做出决定？
罗启文将众人聚在一起“开会”，其实很有必要。
如今江湖朝廷的关系因为神女的存在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各大门派有了行动，最近更是出了那事，江湖间沸沸扬扬，若神女此时一走了之，已经变化的时局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
可在座大家的想法不一定相同，若一部分人选择隐瞒留下神女，一部分人想要告知神女真相，那在江湖还未动荡之前，他们自己人便要因为想法不同打起来了。
就像罗启文说的那样，他们这群人是和神女关系最亲近，也是最可能影响神女想法、影响大雍未来的人，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绝对不能内部先乱。
“冷一，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叶莲俏丽的脸庞如同结了一层冰，她眼神锐利，率先咄咄逼人地问道。
感受着众人看过来的眼神，冷一只是静静摇了摇头：“前面发生的一切我已经说过了……后来我在学校处理事情，阿洛自己一人离开。”
“你为什么不跟着！”叶莲语气又恨又怨，原本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眸中是带了狠的水意，她死死抓着座椅把手，眼眶通红，满是愤恨，看起来简直像是将冷一当成了仇人，“你为什么不送她回去！若你送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伶首！”罗启文沉声打断，见叶莲沉默下来，这才缓和了语气，叹息道，“这时怪不得冷郎君，虽不知神女是如何知晓一切的，但那是神女……”
是啊，那是神女，她自有千百种法子去知晓她想了解的东西，她的心事想法，凡人又怎么能私自忖度？
能影响神女的事情发展，又如何能被一个凡人改变？
哪怕冷一就跟在洛芙叶身边，也无法改变什么。
叶莲愣愣坐在靠背椅中，死死捏着座椅把手的指头已经没了知觉，听闻对方说话，眼神也没有落在罗启文身上，而是逃避现实般落在前方的砖缝处，空茫地望着不语。
罗启文说的这些，叶莲又怎么不明白？
但她没办法留下神女，没办法握住什么来取得安全感，于是只能去迁怒冷一，去恨他，去用言语刺痛他，才能以此得到一些平静，哪怕知晓冷一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冷一漠然不语，依旧垂着眼。
肋骨下方又密密麻麻地传来了虫蚁噬咬般的酸涩苦痛，他呆坐着，心中折磨并不比叶莲轻上多少。
甚至被叶莲这样刺痛，他在苦水硫酸里浸泡的灵魂，才能惶然地找到一些倾泻情绪的出口。
他为什么不去送送她，为什么偏偏就在那天晚上，任由她一个人回庄园？
冷一已经无数次这样问自己。
阿洛对他骤然变化的态度固然让他痛苦，但匆匆几次，他见到了阿洛脸上的疲惫，看到了阿洛眼神里的悲伤，他不知那是为何，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替她抹去，甚至不再允许被靠近。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冷一曾经感受到的、两颗心逐渐贴近的甜蜜，就这样荡然无存。
他们关系的开始，是阿洛的意愿，他们关系如何结束，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冷一很清楚这个事实。
可如果知道今天会如此，那天他一定会送她回庄园，会片刻不停地跟着她，哪怕她叫他走，伸手打他，像从前那样“惩罚”他，将他的指节咬得全是齿痕，他也想守着她，替她抵挡那些已经发生的、会让她感觉痛苦的事情。
自我责难化作藤条，不断鞭笞着他赤/裸的内心，可冷一看起来依旧冷硬如冰雪，甚至气质更加空茫虚无，如寒冬中的白雾深林。
“我不要阿叶走。”
或许是大厅中冷肃的气氛终于让叶莲冷静了下来，她眼神空空地望了一会儿地砖，眼中逐渐有了神采，坚定地说道：“阿叶性格温柔，对亲近的人极其容易心软，我们可怜地去恳求她，她一定会犹豫，只要我们努努力，将她留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顿了顿，语气不再那么偏执，眼神停留在沉默不语的丽娘和坐立不安的燕娘身上，语气诱惑道：“神仙寿命千万年，我们只是将阿叶留下……几十年而已……我们替她找来她喜爱的一切，让她快乐开心，如此一来，留在人间和回到仙界又有什么不同呢？”
叶莲知晓洛芙叶对女子更为宽容，丽娘与洛芙叶早就认识，关系莫逆，燕娘年纪幼小、性格柔软、身世怜弱，洛芙叶对她爱护心软……只要将她们二人争取过来，自己的想法就很可能实现。
丽娘却只是看了一眼同样看过去的罗启文，不言不语，似有所想。
叶莲也不再劝说，而是又转向冷一，态度平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冷郎君，你与阿叶感情甚笃、如胶似漆，若是阿叶离开大雍回去仙界……看最近情况，显然是不能带着你一起走的。”
她放缓了语调，仿佛想勾起人心中贪欲的恶鬼，诱惑道：“可若是阿叶不走……那你便能与她长久在一起了。”
长长久久……多么让人心驰神往的词汇。
冷一不自觉抬起眼，叶莲期盼地看着他，脸颊带着病态而亢奋的红晕，急切地好像要替他张嘴答应一般。
但是……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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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众人各种意味的凝视中，冷一轻轻地、却也无比坚定地摇头拒绝。
“冷一！”
“啪”的一声，瞬间拍案而起，叶莲又惊又怒，若不是身旁穆禅出手迅捷，瞬间按住了她，她怕是要用内力一掌拍在冷一身上。
“我心悦她。”
冷一坐在暗处，气质依旧显得空寂而冷肃，连声音都是低沉中带着喑哑的。
可这句话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语气甜蜜中带着酸涩，其中的情谊谁都能听懂。
“她是天上的神女，”冷一平静地说着，那流露出来的情感，也如初阳中的朝露，无声消失，隐藏在无法看到的空气里，“若在天上神国，她餐葩饮露、逍遥快活，住的是仙山琼阁、瑶台银阙。”
“可人间有什么？”
冷一平静却也锐利的眼神第一次与叶莲对视，叶莲却感觉这言语如同蘸着毒药的荆条，狠狠鞭笞在她的身上。
叶莲倔强地与他对视。
“我们未曾体验过、未曾感受过的最好的事物，只是仙界中她能够带到凡间的一部分，不论凡人再如何讨好，凡间又怎能比得上仙界。”
“她本就该超尘拔俗，不染尘埃，”冷一眼神落在远处，显得有些深邃，平静却也认真，“她本就该过那样的日子，我心悦她又如何？我一介凡人，低贱之躯，既无法让凡间变得和仙界一样，使她脚不染尘，就从未想过让她走入凡尘。”
爱是付出所有，仍常觉亏欠。
冷一付出所有，也无法让洛芙叶过上她曾经的生活，便从未想过将她留在身边。
冷一从未觉得自己一颗心有多珍贵，从未觉得他的爱比得上神女理应过着的那种生活，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情感化作压力施加在所爱之人的身上。
洛芙叶若是想要，他便捧出一颗心递到她手上；洛芙叶若不想要，他便捧着这颗心，等她、看她、平静耐心地在心里默默念着她，沉默地恋慕着她。
她是神女，冷一唯祈愿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骄傲飞扬，祈愿她永远被人所爱，永远快乐无忧。
如此而已。
大厅中，众人看着冷、叶两人对话，心绪万千却也讷讷无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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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想留在她身边吗？！”叶莲表情中的亢奋和热烈退去了，她终于袒露出惶然的情绪来，就像贪婪地、想要把所爱之物紧紧抓住的孩子，依旧不肯死心，“你不想把她留下，永远和她幸福地生活吗？”
叶莲……也只是可怜人罢了。
丽娘终于看不下去了，温柔而坚定地开口。
“阿莲，冷静一点。”
叶莲缓缓望向她，对上她的眸子，再也说不出话来，沉默着，她嘴唇颤抖，眼睛再一次染上了水意。
她站在众人之间，只有她站着，倔强而孤独。
叶莲这一生得到的东西太少太少。
她是女伎，是曾经花魁，供人取乐；是伶首，是翠玉宫之首，正邪之间……有人爱她、宠她、敬她，但那些从来不是对着叶莲，而是对着她的威势、样貌、财富、势力。
如果说每个人天生又一次机会，被人无条件地爱着，那叶莲被父母卖到妓院的时候，这个机会便已经失效了。
可洛芙叶，是她的第二次机会。
洛芙叶“爱”着她，作为一个朋友。
她平等地看待她，好像她们的灵魂毫无区别；她也平等地爱着她，没有那些附加的条件，哪怕她不是伶首，没有这么美丽，她依旧是“叶莲”的朋友，会听她的烦恼、与她一起欢笑的友人。
多么稀奇！
神女，竟将凡间的女妓当做了平等的友人。
叶莲新奇又跃跃欲试地沉溺其中。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走在空无一物的平原，处于饿死的边缘。
可突然有一盘吃完就能重新填满的糕点出现在她面前，她尝到了糕点的味道和饱腹的幸福，便只想把这盘糕点死死抱在怀里，贪婪地保护起来，以免自己失去。
“叶伶首，冷静一点，”罗启文终于开口了，他看着这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的、称得上闹剧的场面，思绪依旧清晰。
顿了顿，罗启文沉声道：“如此也不必多言了，选一还是选二，尽力将神女留下……还是告知神女一切，哪怕她可能选择离开？”
无声的大厅似有骚动，众人或是焦虑思索，或是已有决断，直到丽娘第一个站起，坐在了冷一旁边，这场“会议”终于要到有一个结果了。
见诸位看向自己，丽娘居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凡人的幸福总归该凡人自己去争取，神女为大雍做得够多了，过于贪婪可不是好事啊。”
罗启文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曾经他们在发现神女来大雍的真相时选择隐瞒，虽一直在努力满足神女所言所想，希望让她过得开心，但显然这件事在丽娘心里放了许久。
……看来今日她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心。
穆禅出人意料地第二个站起，神色坦然地坐在了叶莲身旁。
他笑呵呵捋了捋胡须：“虽承蒙恩赐，得以返老还童，然百姓之重于我手中，恩义难全，只得舍己恩而全众义……事结之后，老朽自会向神女请罪，哪怕神魂俱灭以求宽恕，亦心甘情愿，不恨不悔。”
厅中众人闻言不语，皆按本心落座于叶莲和冷一身旁，原本坐在一起的人们，很快就分成了两个部分。
“如此一来……”
接下来，就是两方各自发言说服对面，说服对方，或者找到两种方案之间的平衡。
一个个人坐在自己身边，叶莲却只是坐在椅子上失了魂，泥胎木偶般，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空无之处，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冷一的话，对她并不是没有影响。
可下一秒，她空无的脸上却染上了惊慌之色。
“噌”地一下站起，叶莲望着暗处，那应当是楼梯的地方讷讷不能言语，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完全没能说出口。
罗启文说到一半的话被打了回去，可当他眼神随着叶莲看向那个方向时，永远冷静沉着的表情也带上了慌乱。
——神女就站在那里，漠然不言，隐藏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不知听了多久。
她……到底有没有……
……有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
第九十九章
又是几天过去。
清晨, 洛芙叶睁眼起床，在衣柜前选了一身简单的青衣，想了许久, 还是如同个普通旅人般收拾了随身包裹, 又买了防身的武器和远行特供透明保护罩。
站在这座处处舒心，样样精美的房间中央, 洛芙叶最后环视一周，还是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房门。
大门关上，她走出这座华美却也如同屏障般隔断着自己与真实世界的庄园，决心跨越阻隔, 切身去了解和体验这个世界。
不是包裹在系统便捷生活中的“轻松种田游戏”, 也无关洛芙叶所见的“掌门”、“皇帝”这样的高贵阶级, 而是真正的、应该属于她自己的, 完全普通人的平民生活。
她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普通人，都过着怎样的日子。
因为提前说过想独自一个人安静离开, 所以庄园门口并没有许多人等着送她, 这让洛芙叶稍微松了口气。
……前几天发生的意外还清晰地停留在脑海中，虽然最后洛芙叶也不知道该和她的“朋友们”说些什么，逃避一般地径直离开了早茶楼, 直到现在都没有见面，连传话都是靠书信留言, 但当时那种气氛, 到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窒息。
如今找了合适的道具放在开垦出来的农田里，虽不如她化作火精灵升温的效果好, 仍能保证那些田地里的作物不会因为她不在而枯死。
因为洛芙叶觉得自己需要离开这个地方, 花一点时间来接受接踵而来的变故，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世界, 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他们。
不论是建立在误会上、双方心里不平等的友情，又或者稀里糊涂开头，却不知该如何收场的“爱情”。
冷一当时的话简直像是重锤击打在洛芙叶的身上，让她意识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玩弄他人感情、从未想过负责任还PUA人家的“渣女”。
她那被冷一视作鸿沟且自我PUA的身份是假的，主动却不够尊重他人格的漫不经心却是真的。
明明是她主动招惹人家，现在冷一明显对她动了真感情，可她在明白冷一是一个真人之后，开始面对这段就感情退缩起来……
洛芙叶对感情还是很认真的，甚至有种纯爱地天真，一定要两个人都互相喜欢才会在一起。而现在她和冷一之间，有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隔着，她从前甚至没有将冷一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或许是有些喜欢的，但理智正常的人……哪会纵容自己爱上一个“AI”？
简而言之……洛芙叶发现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强制搅动了清纯少男的心湖，把人骗到手了才恍然应该负责……其实负责也可以，但感觉太麻烦了不是很想这么做……可要说完全不愿意负责……好像也没有那么不愿意……
加上现在她对自身情况还不确定，都没搞清楚让她穿越的那个存在到底有着什么目的，没搞清楚一切的真相是什么，甚至没搞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洛芙叶觉得，这种状态下是不应该和人谈感情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这些顾虑没有办法说出来，最后她只能闭口不言，避开他、远离他，等待事情发展又或者想法改变。
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事情，洛芙叶脚步未停，直到出了小吃街范围上了水泥小路，才渐渐慢了步伐。
——枯木乱枝下，一个纤细的人影正安静伫立，熟悉又带着点陌生。
短短几天未见，她竟突然瘦了这么多？
叶莲……
叶莲抬起头看过来，见到是她先是一喜，憔悴的脸上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可下一秒却想到什么般露出惊惶之色，在原地踌躇，不敢上前同她搭话。
洛芙叶看到这个身影微微睁大眼睛，惊讶极了，可又想到那天在早茶楼发生的一切，一时间脚步也有些迟缓，心中五味杂陈。
阿莲啊……
“阿叶……”叶莲犹豫，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小心抬眼看她，见她脸上并无厌恶冷漠之色，居然渐渐红了眼睛，下定决心般咬着唇，几步就上到跟前。
可到了洛芙叶面前，她又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怕一开口眼泪便掉下来，讨了洛芙叶的嫌。
洛芙叶心中喟叹一声，见她这样，一时间心也软了。
她确实把叶莲当做了一个不错的朋友，相比之下，叶莲从前没有感受过正常的正向情感，对她们之间的友情更加看重，更加偏执。
加上事情变成现在这种情况，自己也不是全都占着道理，故而洛芙叶一瞧叶莲，发现才这几天她就瘦得脱了像，平和语气中不禁带了点无奈，先开口问道：“怎么看起来憔悴成了这样？”
半点没提之前早茶楼里听到的那些话，虽态度不如往日亲昵，却也不是全然冷漠。
但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可就……
叶莲听罢也不说话，只那眼泪像是零落小雨，噼啪落在地上，在深色泥土地上晕开一片更深的水痕。
洛芙叶又感无奈，也有点头疼，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只得从包里取了帕子递到她手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叶，”叶莲抽抽噎噎地抬起脸，脸颊上湿漉漉一片，哭得丑兮兮的，哪有平时冷清温柔美人的样子，伸手擦眼泪，一边把脸擦得红彤彤一边道，“阿叶，我只你一个朋友……之前是我太过自私了，可我……可我没有坏心……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对，你……”
她边说边哭，看起来好不凄惨，却连“你原谅我好不好”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倒是叫洛芙叶语塞，只得又给她取了条新帕子递过去。
之前是有点生气的，毕竟自己把叶莲当朋友，叶莲却想着在重要的事情上隐瞒……甚至是欺骗自己，可稍微冷静下来想想，一个不健康环境下长大的人，也不会知道健康的关系是什么样子，会做出这种选择也全非本性自私。
现在看她这样憔悴可怜，心里剩下的气也消了大半。
只是还有太多事情和未解开的谜压在她心底，所以洛芙叶现在不想表现出太过肯定的态度，以免之后发生什么意外，对叶莲伤害更深。
故而她只是轻柔地又拍了拍叶莲哭到颤抖的肩膀，语气平静：“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只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通……”洛芙叶顿了顿说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梳理。”
虽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却也明了，是理解她，不怪她的意思。
叶莲先是心头一松，接着有点茫然地看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不知是什么能够困扰着神女，甚至要她一个人出远门散心？
她听出洛芙叶的意思，可也不敢要求询问更多。
叶莲看她不再回答，便也不追问，只是擦干眼泪，努力勾起嘴角，颤声问道：“你……你还会回来吗？”
这一次，洛芙叶终于看向她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来，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当然了，小吃街是我的家，我会回来的。”
不论穿越的真相究竟为何，洛芙叶很清楚自己在现代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而在“大雍”这个地方，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小吃街就是她的“家”。
哪怕最后她只剩下一副健康的身体，其余什么系统、金钱、庄园全都消失无踪，长安也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是她会选择重新开始的地方，所以不论这次远行结果如何，只要她还好好活着，终究会回到长安。
叶莲长久地凝视着洛芙叶，看见她肯定的眼神，那纠缠不休的纷乱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了。
“我等你回来，”叶莲柔声说着，语带雀跃，又想到冷一，想到那天早茶楼时候冷一说过的话，顿了顿又不甚情愿地接道，“大家……都会等你回家。”
洛芙叶只是弯弯眼角，点了点头。
“阿叶，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好！”.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了三月初。
洛芙叶在外漂泊游历，并无目的，只是北方冰雪覆盖，交通断绝，便自然而然地前往滨南这个自己曾听过的地方。
三月汛期将至，滨南从上至下全都在为这事忙碌，洛芙叶去看了，悄悄地谁也没打扰。也是在这里，她看到武林人士与官府齐心协力做事的场面，那是超出这个时代应有情况的超高效率，或许也是这个时空中武林与官府最理想的相处状态。
在滨南小待了一阵，洛芙叶的旅行便又开始了，只是这次不知道去哪里，只随意选了个名字好听的地方，慢慢过去。
这一路上，洛芙叶并不过多动用系统，只认真观察、感受着这个世界。
大雍是个贫弱，却也蓬勃向上的朝代。
这是洛芙叶通过一路见闻，最终确定的想法。
罗启文是个很不错的皇帝，大雍朝建立时间虽短，底层民众却已开始修生养息，重归正常生活。
洛芙叶也看到了因为自己引起的一系列变化。
借水喝的贫穷农家养起了产蛋鸡，家中唯一老人慈爱地看着自己放牛回来的孙子，叮嘱他要好好读书，骄傲地对她这个旅人说如今蒙书便宜，孙子读书很好，原本还身体虚弱，现在每日吃着鸡蛋，总有一天会和小牛犊一样壮实。
不算漂亮却健康有活力的贫家女儿，脸蛋红扑扑，开心地穿着价格便宜的红棉布制成的嫁衣，热闹中嫁了意中人。
江边住着矮小木屋的残疾男子从官府贷款，养起了产肉的樱桃谷鸭，还说这批鸭子早早就被酒楼预定，如今各处酒楼饭舍都学了长安传来的炒菜法子，大家生活也多了不少变化和盼头。
还有那用水泥铺设的道路、田边设立的新式农用器械、各处开辟的小菜园里种着的新作物……
直到这时候洛芙叶才恍然明白，自己只当做游戏随心所做的一切，究竟为普通人们带来了什么。
她也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是个正经的“善良中立”玩家，若当时自己把这地方当做游戏，随心意胡乱做事，又会给多少家庭带来灾祸？
大雍或许有武功，有武林高手，但占据大多数的终究是普通人，所以虽已换了时空，人情世事却仍旧相同，洛芙叶看着身边人们的喜怒哀乐，感受着这片土地雪融冰消，初春风景，那颗悬浮着的心，竟也逐渐变得安定下来了。
她竟然在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好事啊，洛芙叶这样想着，心情更加舒展。
或许可以当自己换了个地方生活……反正在现代除了朋友也没有牵挂，而在大雍，她甚至有了一群算得上亲昵的朋友……和一个关系与众不同的“对象”。
久在外边，一直没去想长安城，更没去想长安城里那些人们，如今放下心结，又想起许多熟悉面孔，洛芙叶竟也归心似箭，有了马上回家的冲动。
此次旅行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她确实不需要继续下去了。
于是，在洛芙叶自感心境明澈的第二天，便调转方向，乘上马车，向自己已当做“家”的长安奔去.
大雨连绵，这已是下雨的第五天。
长安城里下水系统濒临，地势比较低矮的区域，积蓄起来的雨水都快到了膝盖，若不是朝廷赈灾速度迅速，当机立断地将平民转移，长安城早都乱起来了。
可就是这样，百姓的情绪也到了临界点，空气中有种紧绷地、一触即发的微妙氛围。
没有人能安然自若地等待雨停，不说外头农田情况如何，也不说连绵大雨无法工作、家中几乎没了下锅米面，单纯说那临近长安城的“玉带河”的情况，就已经足够让人不安。
长安地理位置不好，处于大雍第二大河玉带河的下游，因玉带河水系稳定，轻易不会发生洪涝灾害，那时又四处动乱，前朝还是将这里迁为都城，将这里设做都城有很强的政治原因，其实这地方本身地形不适合建立城市。
换成了大雍后，朝廷认为安定民心更为重要，比起一连串稍有不慎就会动摇统治和稳定的大事，更换都城这样的事情根本排不上号。
可谁能知道，今年这个格外冷的冬天过去，处于汛期的玉带河就迎来了连绵不断的大雨。
不少老人担忧地说，玉带河已有许多年未曾涨到这般高了，依稀记得曾有过如今这种情况，那时玉带河堤坝垮塌，洪水冲进了长安城，那时还是前朝，水大得连宫苑都冲垮了几座，皇帝慌忙带着身边的老爷大官逃离长安避难，慌乱中死了不少贵人。
一国中枢且是如此，又何论百姓，伤亡不知凡几。
若不是王朝已到末年，无力支撑，怕是早都迁都去别处了。
况且神女……神女突然离开，如今又发生了这些事情……实在让人不安。
且不说长安城中暗流涌动的氛围，生意几乎停滞的小吃街里，无事可做的店主们也难得聚在一起，聊起神女来。
“陛下许久未来了……”大雨磅礴，虽是上午，早茶楼里也已经开了灯，丽娘一边绣着平安符，叹息道，“不知长安情况如何，若没有朝廷勉力安抚，如今怕是早已生出乱来了。”
燕娘放心不下城中家人，早几天前便关了店门回去了，如今朝廷在一点一点往附近高地转移百姓，燕娘父母正在转移之列。
长安城里的翠玉楼早都关了门，叶莲前几天才把人全都送走，对城中情况也算了解。
“情况怕是不好，官府的人连轴转，看样子是要把所有人都疏散到小军山去。”叶莲眉间也带了愁绪，情绪不大好。
小军山是离长安最近的山，但玉带河若是真的发了洪水，矮矮一个小军山怕是救不了多少人。
其实到那时候，小吃街也在被淹的范围内，谁也不知道神女有没有使用法力保护这里，故而罗启文早就找过他们，问要不要将店里物资转移到小军山山顶去，大家顾忌现在也没个消息的神女，还是没有做主同意。
而他们这些剩下的人……依着神女的性子，洪水真要来了，他们也不会死脑筋地守着小吃街不肯走。
早茶楼顶上已放满了应急物资，这楼足足五层高，比小军山也不差什么，又有小厨房在，坚持十天半个月都没什么问题。
丽娘手上动作微顿，没说什么，又接着缝了几针收尾。
“这东西……怎么你也信了？”叶莲看了一眼，无奈笑了。
丽娘却也是笑，平和道：“神女娘娘又不在跟前……总之，做的时候心里踏实呢……她也没有不许咱们做这些平安符，求个安心罢了。”
闻言叶莲也就不再说什么，由她去做这因为神女不许大家拜她神像而发展出来的纹饰护符。
确实也是，大家拿着不会祈求什么，也就图个心安罢了。
如今情况……心能安下来比什么都好。
穆禅和杜鄂临窗坐着喝茶，看外头大雨，听两人讲话，此时终于也有了笑意。
正这时外头做收尾工作的冷一跨步进来，身上的深色蓑衣浸满雨水，滴滴答答顺着滴在地上，脱去蓑衣后，身上也没半点干的地方，便只是朝着众人点了点头，上楼换衣裳去了。
他不言语，在座几人只交换了个眼神，也没说什么。
自从神女远游，原本话少的冷一更是一天蹦不出一个字来，可看他消瘦许多的身形和愈发苍白空冷的气质，就知他心中也不好受。
或许这所有人中，心情最难安宁的，就是平日里话最少的冷一了。
丽娘又低下头去给平安符绑穗子，心里这样想着。
冷一脚步轻轻地从楼上下来，坐在了稍远位置，望着外头风雨不知道想些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可这种难得的平和并没有维持下去。
丽娘刚把平安符做好，就感觉身下椅子发生剧烈摇晃，而那澄澈透明的玻璃，急促而激烈地震颤着，困在窗框间哐哐作响，声音叫人心神不宁。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听远方响起如雷鸣炸响、山石垮塌般的巨大轰鸣！
“轰隆——”
丽娘瞬间白了脸色，攥紧了手里平安符，只感到叶莲猛地过来将她扶住，穆禅严肃又震惊的声音传来——
“地动了！”
地动……怎么会是地动……
外头那声音又是……
丽娘的脑海中几乎瞬间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一个时辰前。
洛芙叶骑着马艰难地走在路上。
她上空有着一层透明的保护罩，将她和身下马儿包裹其中，那如瀑布般的大雨击打在保护罩上，泛起接连不断的涟漪。
马车早已无法行驶了，若不是脚下已经完全换了水泥路，怕是连马儿也难以迈步。
按理说，洛芙叶应该待在客栈等待雨停，三天前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大雨连着下了五天，中途来了许多从长安避出来的人，按照他们所说，长安如今情况不妙，玉带河堤怕是迟早要垮。
想到还在长安的朋友，以及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小吃街，洛芙叶哪里还坐得住，又等了一天见雨还是不停，便毅然决然地骑着马独自前往长安。
她骑术不佳，也就仗着自己穿了套装，有系统防护罩保护掉下马也不会受伤，才敢如此大胆行事。
总之又在路上耽搁一天，才算是看到了长安的影子。
雨还在下，“黑云压城城欲摧”看着这样的景象，脑海中瞬间冒出这样的诗句来。
此时那深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几乎将底下的城市吞噬，而雨水仿佛不会断绝般，片刻不曾停息，叫人站在雨里的时候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洛芙叶远远看到城门边，只有自己因冬日基建计划立下的路灯还在亮着。
黑沉到无法看清楚周围环境的可怖大雨里，人们排着长队，如蚂蚁搬家般勉力倚靠这点亮光，在官兵的指挥下离开长安避难。
雨愈发大了。
洛芙叶下意识加快了速度，原本要朝着小吃街去，也突然换了方向，向那人群所行目的地前进。
虽已解开了部分真相，洛芙叶手里的系统却还是完好的，包括洛芙叶用得最多的“外观”，也贴心地从庄园里的实体衣柜，换成了眼前的系统界面。
也是有这个功能在，才免除洛芙叶在旅途中保持洁净的烦恼。
总之，洛芙叶朝着小军山过去，是想过去搭把手，帮帮忙，哪知眼见要到了，跑了一天的马儿却再难支撑，不论洛芙叶怎么驱使都不肯往前，无奈之下，洛芙叶只得起身下马，步行前往目的地。
小军山上已经聚起不少简易屋棚，不断有屋子立起，但就这样还是有不少百姓无处容身。
洛芙叶看看前方的小军山，又看看更远些地方那从长安方向过来的百姓，思考自己去山上帮忙建房子好，还是去行人路上……
还未做了决定，洛芙叶突然感觉脚下震颤，她心脏一紧，下意识转身看向玉带河方向，就见到大地震动间，原本就只是勉力支撑的玉带河堤上出现了不妙的裂纹，随着堤上留守人员狂奔逃命时绝望的喊声，那大坝再也无法支撑，居然轰然裂开！
——“溃堤了！！！”
霎时间，怒涛卷着砂石，如狂怒的巨兽疯狂向下奔涌，瞬间吞噬了面前的一切，再也无所拘束！
堤溃了？
堤溃了！！
这哪是洪水，简直是天河倒灌进了人间！
什么小军山大军山，在这涌起水涛比长安城门还要高的洪水面前，只有被无情吞噬的份罢了！
面对如此恐怖的洪水，所有人都恍然明白了这个事实。
大家之前忍痛抛下房屋前来避难，此时看来也只是无用之功。
这一瞬间，望着那如天灾般的狂暴洪流，小军山上的人们如脚下扎了根，不知还能躲到哪里去，最后只能绝望地跌坐在地，抱紧了家人，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而已。
低低的哀鸣与痛哭响起，在这绝望的瞬间，许许多多的人攥紧了胸前手中的平安符。
神女……
神女娘娘……
求求神女娘娘……
无分什么贵贱，此时此刻，面对洪水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渺小。
黑沉天幕下，却没有人看到，有一个身影比小军山和长安城更早直面洪水。
洛芙叶心率几乎失衡，耳中只有洪水巨大声响，她望着奔涌而来的浑浊怒涛，就在这瞬息之间，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又一次次驳回。
该死的！该死的！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才能挡住洪水？！
在这时候，她脑海中甚至从未生出自己挡不住洪水的可能。
精神无比集中，洛芙叶干脆闭上眼睛，疯狂地在衣橱里翻找。
龙女……龙女……龙女在哪？？
近了……近了……更近了……
耳畔洪水奔涌声无比明晰，洛芙叶瞬间睁开眼，那洪水迅疾，竟已经快要将她吞噬！
该死的！
龙女！龙女究竟在哪？？
洛芙叶咬着牙，心中默念着曾经穿过的【青龙之女】，疯狂翻找着看不见底的衣服列表。
这该死的系统竟然没有查找功能，只能一件一件看着找，可现在哪里还来得及？！
洪水已在眼前，不说救人，再找不到龙女，怕是连她都性命难保！
轰——
怒涛撞碎面前最后一块山石，眼见着就要将洛芙叶吞噬！
小军山上，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远方的身影，更认出了她的身份。
是神女！
神女娘娘来了！
就在这瞬间——
福至心灵般，独自面对洪水的洛芙叶再次闭上眼，不再寻找消失不见的龙女，随意识流动，就这样选定了一套衣服。
如有神助，又似天定，一种玄妙之感充盈她的意识，洛芙叶只觉得自己瞬间脱离了肉身，一种东西盈满了她的灵魂，她仿佛宇宙间的巨人，又好似亘古不变的星辰，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甚至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体内力量的使用方法。
这是无法言喻的感觉，洛芙叶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很混沌却又很清晰，这世界变得很大又很小。
她飞了起来。
在人们逐渐被吸引过来的视线里，在大家再次充满希望的眼神里，洛芙叶沉浸在玄奇的世界中，身体缓缓升空。
众人只见那黑色的云层下，一个身着金红的身影逐渐飞起，圆形的光晕围绕在她身畔，似太阳的光圈，清空出一片无雨的空间，她经过的地方，像画满的图画中猛然擦去一行，于是黑云散尽，霞光四起、苍空湛湛。
神女……是神女……就是大家口中故事里那样的神女！
注视着这一幕的人，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心里竟再无恐惧。
神女一定可以将洪水驱退！
所有人都这样坚定的认为着。
于是在他们狂热且无比笃信的目光中，一身金红、如同太阳般的神女向那飞速逼近的洪水缓缓抬起胳膊。
苍蓝天空下，神女面色漠然而平静地举起了一只手掌，那是“停”的手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洪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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