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谓的采访自然没有成功。
梁特助和安娜果断回绝了电视台友人亲切的慰问,至今心有余悸。
越野车上,即使没有信号,梁特助无网状态下照样得帮沈知韫安排下半月的行程。后车门一开、一关,安娜俯身坐进来,神色疲惫。
“我帮您……”安娜揉揉眉心,一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把梁特助当老板看了,“我帮沈总回绝了电视台的来访,你放心吧。”
梁特助面庞对着笔记本电脑,被荧光照的幽幽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安娜看他,“什么奇怪?”
“叶先生,”梁特助组织了下语言,“……他今天很奇怪。”
安娜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梁特助这才想起来,安娜其实从未与叶嘉直接接触过。身份与性别使然,安娜对叶嘉的了解都是从他和沈知韫口中知道的,她认知中的叶嘉,冷静、学识出众、独立、个人品行极佳。
若非沈知韫这层关系,以叶嘉的能耐,正常走流程也能进华腾实习。
说不定最后就会被分到安娜手下做事。
梁特助却阴差阳错之下,数次与叶嘉交流相处过。如果用一个词语形容叶嘉,那就是清冷。他没那么多好奇心,也不谄媚、主动。
以往那么多次见面,叶嘉对他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就像在对一个电视里见过的人物,有些新奇,但要让他出言攀谈、联络感情,那绝不可能。
可今天的叶嘉……
梁特助写不下去了,关上电脑。
今天的叶嘉,对他也……太主动了。
又是打招呼又是拉椅子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特助再回想自己昨晚和叶嘉的谈话,后知后觉的发现,叶嘉问他的那些问题,沈知韫这一路睡了多久,有吃饭吗等等,如果是问一个总裁,那实在琐碎且没有边界感。
但如果是以总裁亲属的身份,问总裁助理,那就合理了。
灵光乍现,梁特助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卧槽!
叶嘉这明显——
是已经发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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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教师宿舍区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十几个黑衣救援人员,这些私人救援队只听从华腾的指挥。
如今物资已经发放完,清水村也没什么事了,就等大雨后抢修电路和信号塔,清水村便能彻底脱困。
雨又下了一上午。
中午,学校西北角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大家披着雨衣,冒雨跑过去看,发现是体育器材室因为年久失修,外加暴雨渗透屋顶,房梁垮塌了。
巨大的砖瓦碎屑洒落一地,半边垮塌,另半边摇摇欲坠。
在众人沉重的视线下,另半边器材室也于下午时分彻底塌陷。
这里地势较高,砖石瓦砾等东西顺着黄泥土路,有往操场流的趋向,
增生了安全隐患。
操场上还停着偌多辆皮卡车和物资箱,以防碎屑影响道路通行,大家纷纷从老乡家里借了铁锹来,冒着大雨,在黑压压的乌云下,将这些碎屑推笼到一块,集中处理。
梁特助和安娜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们急匆匆赶来时,滂沱大雨中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都在帮忙,就连电视台的人也披着雨衣在其中穿梭。
这次拍摄的人只有两位,一个郝悦,一个赵佳然,剩余男人都投入工程。
梁特助焦急的环视周围一圈,忽然猛掐人中,拍拍安娜的肩膀:“那、那里……”
安娜看过去,呼吸也是一窒。
众多穿着随意、光着膀子的男人堆里,沈知韫西装革履,外披商务大衣和透明雨衣,泥水溅起落在雨衣上,又被大雨冲刷,他气势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冷淡沉稳,也在弯腰帮忙。
身边还有个熟悉的影子,是叶嘉。
雨又下的大了点,沈知韫停下动作,摘掉右手的棉麻手套,修长的指节伸进雨衣下的口袋,从里面掏出浅灰色的手帕,俯下身,微皱着眉,仔细帮叶嘉擦眼睛里的雨水。
他身量高大、挺拔,头上要是再戴个白帽子,可以直接上工地视察了。
现在却在这挥铁锹。
这一幕太过于割裂,梁特助算是发现了,只要跟叶嘉在一块,沈知韫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擦完叶嘉眼旁的雨水,沈知韫便说了句什么,叶嘉点点头,走到旁边拿了瓶矿泉水,略做休息。
安娜和梁特助丝毫不敢停留,连忙奔上前。
这叫什么事儿啊,老板在这挥铁锹干活,他们在车里吹暖气睡觉。
虽说沈知韫是个宽容大量、心胸宽广的好老板。
但一个月六位数的工资,发生这种事,梁特助和安娜不由有点心虚。
……可别扣他们奖金。
叶嘉一退下,就有空出来的铁锹可以用。
梁特助想也不想就要去拿,别的不说,态度总得摆出来。
他也披着透明雨衣,同样的西装革履,手才碰到铁锹,就听叶嘉讶然唤道:“沈总?”
这语调、这声音——
梁特助眼皮直抽,硬是稳住脸上的表情,侧头去看,“嗯,叶嘉。”
叶嘉放下水瓶,拧紧矿泉水瓶盖,在风雨中夺过他手里的铁锹,摇了摇头,“沈总,这里人已经够了。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梁特助贼心不死,拼命用眼神示意他,“你跟沈、咳咳……不如都休息吧,我上去帮会儿忙。”
“这怎么行,”叶嘉好像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您已经帮大家够多了,而且这些碎屑也不多,估计再有个十分钟就能清完了。”
说话间,梁特助明显感觉废墟上的沈知韫抬眼望了过来。
沈知韫就是有这种气质,尽管额发被雨水淋湿,大衣衣摆沾了泥水,姿态仍然挺拔、冷峻。
他平静的瞥了眼过来,不紧不慢地挽起垂下的衣袖,衣袖下的手臂线条流畅结实,继续清理地面。
梁特助被叶嘉好言相劝,劝走了。
临走前一步三回头,用一种无奈又煎熬的眼神对上叶嘉的视线。
叶嘉笑眯眯的跟他挥手,“回见啊,沈总。”
话落,身边便不动声色的压下一道阴影。
侧过头,沈知韫站到了他身边,宽阔的肩膀挡住风雨与夜色,黏在眉骨上方的额发滴着水,他压低眉眼,深黑幽邃的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俯下身,很轻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叶嘉的脸颊被风雨吹的冰凉。
沈知韫撩了撩眼皮,道:“人都走了,还看?”
叶嘉眨了下眼,眼睫透着水珠,清清挺挺的模样,又在感慨,“沈总人真好啊。”
沈知韫静静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指节蜷缩,似有所觉:“哪里好?”
“这么大的雨都赶来帮忙,”叶嘉道,“还不慕名利,不愿意宣扬自己这种行为,既不接受采访,也不露面,只想默默做好事,格局真大。”
沈知韫凑得更近了些,深挺的眉眼抵在叶嘉视线之中,略带强势的抬手,压住叶嘉的后脑,逼迫他来看自己。
“因为他不敢。”他道。
“嗯?”叶嘉将视线移向他,风雨很大,水珠洇湿了他的眼尾,他乌眸狭长,轻巧的挑起一抹弧度,眼眸中映出一张抵得很近、英俊而又锋利的面庞,语气很安静,“你怎么知道呢,知韫哥。”
“沈总有什么不敢的,”定定看了他两秒,叶嘉收回视线,又看向前方,“沈总什么都敢。”
他的脑袋被摁的有些紧,角度微妙的偏移了一瞬,又被沈知韫半强硬的,转回来。
视线里仍然充斥着男人那张素来冷淡、温和的脸。
“别不看我,嘉嘉。”
眼前的世界被雨雾模糊,淋淋漓漓,到处皆是潮湿的雾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高声吆喝:“收工了,下大雨了,大家回家吧!”
一时间到处都是拖着铁锹行进在泥路上的兹拉声,没人注意到隐晦处,站着两个无声的影子。
沈知韫眼睑垂落,低着头,一个俯首、退让的姿势,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叶嘉的后颈,与他对视着,干涩道:“我错了。嘉嘉,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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