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希望
来的人肯定不会是顾槿安。
如果不是他, 那么晚了,又会是谁?
屏住呼吸,取出抽屉里的匕首握在手中, 来到门边拴好门的宋嘉荣害怕得连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心里也怕得要命的想要缩回柜子里,缩回她自认安全的地方。
等他们破门进来,她要是大喊救命引来其他人,对方肯定会倒打一耙说是自己勾引的他们,还会恶心的说是价钱没有谈拢。
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她又发生了这种事,他们第一时间肯定是相信那些意图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而非她。
短短的一瞬间, 宋嘉荣一颗心高悬, 呼吸屏住,寒意从脚底升起,一寸寸蔓延至全身。
“我提前打听过了,那娘们儿就一个人住,就算她报官,只要我们咬死是她勾引的我们就行。”城里有名的地痞流氓张二麻子一想到宋嘉荣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顿时眼冒绿光的垂涎不已。
之前她是城里有名的女大夫他们不敢下手,现在的她是个人人喊打的贱货, 他们兄弟几个肯睡她, 都是她祖坟冒青烟。
“谁允许你们做的!”
张二麻子龇着一口黄牙冷笑,“什么谁允许, 当然是本大爷自己想的, 那么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
“闭嘴!”一向修养极好的裴珩此刻冷得像冰山上的雪, 一拳揍上张二麻子的脸。
他放在心尖尖上, 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的小姑娘怎能允许他们随意羞辱, 意yin!
抽出刀的卫臻阴沉着脸,“胆敢对娘娘不敬者,杀无赦!”
“什么娘娘,她宋嘉荣不就是一个………”鼻梁被打断的王二麻子下一秒被架在脖子上的刀给吓得双股颤栗,腥臭的液体在他身下传开。
“主子,这些贱民怎么处理。”卫臻请示。
“处彘刑,沉井匽!”骨指攥至泛白的裴珩阴沉着一张脸,眼底翻滚着化不开的戾气。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他在晚来一步,他的小姑娘会遭遇到什么。
而所谓的彘刑,是把人的眼睛挖出,割断舌头,鼻子,挖出眼睛。
不顾他们跪地求饶声的裴珩想要进去安抚她,告诉她别怕,自己来了。
却发现有一个人比自己先一步迈进院门,轻声细语的安慰着他的小姑娘,也让他的脚步停在门外,没有勇气再往前迈进半步。
因为他害怕她不愿见他,也不想见到他。
他心里更对她选择顾槿安而不满,如果他真的值得她喜欢,为什么在发生了这种事后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为她澄清那些不实是谣言。
而是像个懦夫一样在家人的逼迫下,连见她都要偷偷摸摸的来。
这一刻,他憎恨顾槿安,更恨的是当初的自己。
“主子,可要进去?”卫臻望向得知贵妃娘娘出事,不眠不休赶了三天三夜,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回郦城的陛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进去。
“她不想见我。”简短的几个字仿佛用尽了裴珩全身的力气,唇舌间弥漫的尽是悔恨的涩苦。
她不愿见他,他却恨不得日日夜夜缠着她不放,甘为她床褥被枕,做她清风明月。
裴珩目光森冷的转过身,深沉如墨的眸底透不进一丝光亮,“你在朕的身边多少年了。”
心底涌现不好预感的小桂子头皮发麻的回,“回陛下,已有五年了。”
裴珩眼眸凌厉中透着失望,“你应该清楚,朕的身边从不留欺上瞒下的背主之人。”
闻言,小桂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间,后背皆被冷汗打湿的连连磕头,“陛下,奴才知道错了,求陛下原谅奴才一回好不好!”
“奴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奴才绝对没有背主的丝毫想法!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鉴!”
他的解释落在裴珩耳边,只剩下可笑的狡辩,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拂袖而去,“他好歹也是伺候朕身边多年的人,留个体面吧。”
“属下遵命!”
直到主子走远,卫臻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壶酒,一把匕首,“桂公公,你是自个儿动手,还是由本官送你一程。”
“陛下念你伺候了他多年,对你往日所行之事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你胆子会那么大,不但发现了宋大夫是贵妃娘娘一事隐而不报,还私自往京中传信 ,桂公公你可知道,你这种行为同卖国者无二。”
“奴才…奴才………”完了,都完了,此时小桂子的眼前阵阵发黑,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
可他事已做出,纵然后悔也无用,手指哆嗦的取过酒壶,两行清泪涌出,并朝着裴珩消失的方向重重磕头,“奴才,谢主隆恩!”
——
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偷溜出来,乘坐快马赶来郦城的顾槿安还不明白不久前发生了对宋嘉荣而言,如何恐怖的事情。
反倒是疑惑的说起,“对了,荣儿,我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一个人的背影很像裴兄,要不是我知道他已经离开郦城了,恐怕还真以为以为那个人是他。”
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嘉荣的一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真的来了吗?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自己每一次难堪的场景都会被他撞到。
“荣儿,你出去做什么啊?”顾槿安见她突然跑出去,急得追上去,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宋嘉荣走出院门,只见门外空荡荡的,连月光都吝啬的藏在云端中,好像是在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那天都说得那么过分了,但凡是个人都会生气,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他自小教她遇事沉着冷静,可现在遇事只会退缩的自己明显给他丢人了。
翌日,隔壁院落
“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要养猫了。”卫臻看着主子抱在怀里的奶牛猫,瘦得都没个猫样,反倒像只尖嘴猴腮的老鼠,真怀疑那么瘦小的一只猫儿,能不能活过第二天。
“把它送到隔壁去。”裴珩拈起一条小鱼干喂给馋嘴的猫儿,惹得小猫缠着他不放。
“啊?”隔了一会儿,卫臻才想起来隔壁住的是贵妃娘娘。
但贵妃娘娘不是不喜欢猫吗?之前还当众摔死过一只猫。
“嘭嘭嘭”的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惊得院中梨树颤颤落几枝。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宋嘉荣已经变得草木皆兵,只要是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如临大敌。
“你好,请问宋大夫在家吗?”敲了一会儿门的卫臻开口。
“你是?”怀里揣着把匕首的宋嘉荣踌躇且不安的问。
“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姓卫,我们见过的,是这样的,我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猫,但我不会养猫,所以想要问一下你愿不愿意收养它。”卫臻按照主子的吩咐,一字一字的往外念。
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送猫,还要自己来送。
“我当然愿意,但是……我担心自己会照顾不好它。”以前她也有一只很可爱的猫儿,那只猫儿是波斯进贡的,毛发蓬松雪白,一对鸳鸯碧眼更是罕见。
她很喜欢那只猫儿,不单单是它可爱,还因为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次宴会,等她找到它的时候,那只向来乖巧的猫儿不知被喂了什么,浑身抽搐,四肢骨折软绵绵得连不起来,眼睛被挖出,舌头也被拔掉,可是在她过来的那一刻,仍是呜呜咽咽着想要让自己抱。
与其让它继续痛苦的挣扎求死,她宁可它死得干脆利落,这样也能少一些痛苦。
“小猫很好养的,你给它剩饭剩菜吃就行。”卫臻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眉头紧皱的卫臻看向泼满脏水,扔上臭鸡蛋烂菜叶子的院门,心想着一定不能让娘娘看见,便道:“宋大夫不用出来开门,我把小猫用篮子装了从墙边递给你。”
不用开门对宋嘉荣来说正求之不得,她听着隔壁院关门的声音响起,墙边传来轻微的小猫叫。
随后一只装在竹篮子里的小奶猫,用一根竹竿钓着送进她的院子,主人还细心的在里面放满了小鱼干。
他不是说不会照顾小猫吗,怎么她看着挺会照顾的。
小奶猫丝毫不怕生,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它反倒见缝插针的抱紧她的手指头,小脑袋拱来拱去。
宋嘉荣的一颗心都跟着软成一片,连日来的痛苦阴霾好像都要被小猫治愈了,正要道谢。
那头先传来说话声,“宋大夫你真的打算任由他们一直泼你脏水,承受着本不属于你的罪名,否认,掠夺过你施舍过的善,最后被他们逼得灰溜溜的离开,在他们以后提起你后,有的永远是臭名吗。”
宋嘉荣怔了一会儿,随后唇角溢出苦笑,“那我能怎么办,我去报官,官又怎么会理我。”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和李邙同时被官差押进去,她一看县令对李邙阿谀谄媚的瞬间,便明白。
李邙为什么会有恃无恐,官差为何会来得如此迅速,皆因背后有人罢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她又能拿什么去斗。
一墙之隔的裴珩沉默了一下,说,“那你甘心吗,或者说你认吗。”
“我不甘心,我不认,我怎么可能会认!”如果是她做过的事,她认也就罢了,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她认!
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凭什么要那么对她。
如果用这种手段迫害她成功,他们以后肯定会用相同的方式迫害一个又一个无辜女子,最后把女子束于高高的铁笼之中,还美其名曰为你好。
裴珩眼中露出赞赏,大拇指转动着白玉板戒,“我听说明日林抚台会来到郦城,宋大夫若有胆量,明日可状告冤情。”
林抚台又被人称为林青天,虽然性格有时候正直,固执得一根筋,却是真正为民谋利,刚正不阿的清臣。
他给她砸开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口子,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猫儿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反应是躲起来,不是伸出爪子狠狠的挠人。
墙院头的宋嘉荣霎时间眼眶发热,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委屈,害怕,故作坚强在一个陌生人的话中轻而易举的崩溃。
“谢谢你。”谢你明白她不是需要安慰,而是寻找一条生的路,也谢你给她指出了一条明路。
哪怕明知道这条路难走,宋嘉荣依旧选择走下去。
不为自己,也为天底下千千万万和她陷入相同困境的女子。
裴珩听到她的哭声,很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不要怕,自己一直都在,可话转了几道,最后变成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猫还小,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了。”
“我会的。”
夜里,卫臻过来送饭时,站在院中,目光眺望着远处的裴珩忽然问他,“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怎么办。”
卫臻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却知道一个道理,“要是我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我要么放弃,要么强求。”
裴珩思索了下,说,“若她不愿给你强求,你又不愿意放弃,该当如何。”
“看我对那样东西的在意程度,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放弃,那我选择强求,人生本就是瞬息万变的,若是不强求,我担心我会后悔终生。”对于喜欢的东西,卫臻一向是要握在手上才行。
简单的几句对话,突然让纠结了多日的裴珩乌云拨开,茅塞顿开。
与其让别人给她幸福,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
他对她的爱,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我爱你,而且是深爱。
哪怕她对自己的爱建立在权势高位上,他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只要她愿意。
第42章 以民告官
翌日一大早, 便有人听到有人在衙门击鼓鸣冤。
要知道在小县城里,每天发生得最多的不是你偷了我家的鸡,就是你家猫打了我的狗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击鼓鸣冤。
无论有闲没闲的, 都凑过来瞧个热闹。
穿了件湖绿色棉裙,发挽竹簪的宋嘉荣站在鸣冤鼓前,瘦弱的胳膊举起鼓槌,神色坚毅。
她自然明白普通的步骤是写好状纸上递,由衙役递给师爷过目后再递给县令,最后由县令判定是否受理。
李邙和县令认识,她的状纸写上去也会被压下来, 她的冤情永远都不会得到声张的一天, 她得要一辈子背上这个臭名。
那她就往上告,一层一层的往上告!
她就不相信高山之山没有青天!
今日路过郦城的林青天听到击鼓声,眉头蹙起,“何人在外击鼓鸣冤。”
“一个欺世盗名,假借大夫之名,实际上做着皮肉生意的暗娼罢了。”莫知县听他问起, 额头都吓得冒出一层冷汗,嘴上却是不屑。
他不知道巡抚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还正撞上了有人击鼓鸣冤, 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顶上的乌纱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也期盼他最好不要感兴趣。
林青天沉思了一会儿, 大袖一拂, “走, 出去看看。”
等人到后, 围观的百姓已经把衙门前前后后给堵了个水泄不通,谁都想要来瞧上这个热闹。
林青天没有想到的是,来击鼓鸣冤的会是一个年轻女子,而且见她脸熟,像是曾在哪里见过。
宋嘉荣见到他后,清瘦的脊骨绷紧了两分,垂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咬字清晰,“民女有冤情要告!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还民女一个公正!”
宋嘉荣的冤情还没诉说,急白着脸的莫知县高声冷斥,“你既有冤情要告,可有事先递了状纸,若是递了状纸,为何不等放告日在来!”
一面又对林青天笑得谄媚的说,“大人你不知道此女在郦城里可谓臭名昭著,大人好不容易来郦城一趟,下官倒是让大人看了笑话。”
林青天冷笑,“击鼓鸣冤何时不发生,偏生在本官来的时候发生,你不认为此事过于凑巧。”
他走到宋嘉荣面前,“你有何冤情,不如细细说来,若是冤屈属实,本官定会为你伸张正义。”
宋嘉荣掐着掌心,定了定心神,双手呈上自己所写的状纸,一字一顿——
“民女宋嘉荣,此要一告李邙污蔑民女医术作假,苦学医术多年救治病人是假,实为暗娼。
“二告李邙妄图取代民女所行之善,所获之名。”
“三告刘大花夫妇二人恶意败坏民女名声,意图逼迫民女而死!”
“四告郦城县令与李邙狼狈为奸!不查清真相就私自收押民女,坐实罪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围观的百姓知道她要告官,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狠,连县太爷都给告上了,瞬间倒吸一口寒气。
她这是疯了还是疯了!!!
“刁民!本官在你做出那等不堪的丑事后,没把你赶出郦城已是仁至义尽,你竟还要倒打一耙!你真以为本官不敢对你用刑不成!”莫县令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指使衙役把她乱棍打出去,又想到巡抚大人还在边上,只得气顺了又顺,阴狠一笑。
“你可知道自古民告官得要先受五十大板,你得受了五十大板,才能上告。”
“民女知道,民女不悔!”宋嘉荣知道她做出了选择,就要为选择付出代价。
她不后悔,要是不做才是真的后悔!
何况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开个先河,给后来者蹚出一条路来。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不忍,“宋大夫那么瘦小的一个人,五十大板打下去,人指定得要没了。”
“嘘,你小点声,就不怕被大人听见了,再说了关我们老百姓啥事。”
“我看她肯定是知道今天有大人物要来咱郦城,特意穿得花枝招展的来攀高枝了,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林青天前面只认为来状告的女子眼熟,心中疑窦丛生又不敢确定,只能先招人到后堂窥视。
倏然冷下一张脸,“你可要知道按大晋律法,凡诬告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
“民女知道!民女所状告之事皆句句属实!”宋嘉荣虽然没有和林青天接触过,但两人曾在御书房外见过几回。
她虽然不清楚他的为人禀性如何,但能得到他的重用,又被百姓称为林青天,说明此人廉洁公正,爱民如子。
她不信林青天,但信他!
“可写了状纸。”林青天又问。
宋嘉荣把写好的状纸双手上递。
莫知县见他们两人直接把仗责五十大板一事揭而不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民若是上告官员,按照本朝律法得要先受五十大板。”
林青天冷声,“自古民告官本就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要是还先受五十大板,岂不是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下官,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莫知县当即吓得双股颤颤,脸儿惨白,仍是固执已见,“但是大人,国法不可废!要是今日不打她板子,以后人人有模学样,大晋国岂不是得要乱套。”
“下官虽然官职低微比不上大人,但也知道国法是一国之根本!”
他此刻竟是要用律例压人,要是林青天强行免了宋嘉荣的板子,就是藐视律例,也藐视当今圣上。
如果真的要打五十大板,恐怕还没到三十大板,宋嘉荣就会一命呜呼。
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接过状纸的林青天见上面清楚的写了她在郦城两年多,一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对医术从不敢懈怠半分,突然被一个名叫李邙的男人污蔑她医术造假,把她所开的药方,治好的病人都说是他治好的。
更凭空捏造说她的努力,皆源于背后的大人物为给她抬高身价,甚至把她比为偷人的暗娼。
还有一个是状告刘大花夫妇当众污蔑她偷人,坏她名声,当众对她动手的罪名。
郦城知县明知道李邙狼子野心却选择包庇,任由他陷害良民。
字字血泪,声声泣苦。
“本官虽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莫大人有句话说得对,法不可废。”林青天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把状纸递给莫知县,又怜悯的看着堂下弱不禁风的宋嘉荣。
他自然明白知县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使他有心想要偏袒她,同情她,怜悯她。
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法不可废。
大晋律例为立国之本,她民告官已属逾越,何况还是在非放告日。
接过状纸的莫知县洋洋得意,抖了抖身上的官服坐下,“民妇宋嘉荣以民告官,又没有事先上递状纸,在非放告日击鼓鸣冤,按照大晋律法,需得杖责五十才可伸冤!宋氏,本官问你是认还是不认。”
跪在下堂的宋嘉荣紧咬着牙根,哪怕心生胆怯之意,仍是不曾退缩的昂起头,“民女认以民告官需得杖责五十,却不认民女所告之事皆为谣传!”
“好一个不认!”莫知县冷笑,“你既知道民告官需得杖责五十,来人,把她给本官带下去。”
她说完,就有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拽着宋嘉荣胳膊拉到堂上拖来的长凳上按着,两排的衙役手持廷杖整齐划一的敲着地面,嘴里大喊“威武。”
长凳上还有上个人留下的血迹,因为时间久远化成块块斑驳黑漆,人一靠近还能闻到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坐在明镜高悬下的莫县令朝下属施了个眼色,下属笑得暧昧的离开。
在整个郦城,还是头一次发生民告官的事,苦主还是最近被人当做茶余饭后,提到嘴边都是一脸邪笑的宋嘉荣。
传开后,衙门大门是外面的人挤不进去,就问里头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说不清楚。
现场吵吵闹闹得像个菜市场,要不是有衙役在旁边维持着秩序,恐怕下一秒就会发生践踏事故。
最里面听到要打五十大板后,有人于心不忍的别过脸,“五十大板下去,别说宋大夫一个弱女子了,大男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天可怜见的。”
“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这是活该,像她这种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就应该浸猪笼!”
“你这人的嘴上能不能积点德,还是今早上吃了马粪那么臭,你是亲眼看见宋大夫偷人,还是住在宋大夫床底下!”住在宋嘉荣隔壁的春婶子骂道。
无论别人信不信,她春婶子第一个不信她是那种人!
无视外头吵闹,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笑话的宋嘉荣此刻被强硬的按在长凳上,半边脸颊贴着上一个人遗留下来的血迹,她虽然不后悔,但仍是害怕得紧咬着牙根闭上眼。
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她可以的,她一定能可以的!
莫知县高喊了一声肃静,随后得意的惊堂木一拍,“来人,上刑!”
这五十大板下去,你别想活着走出县衙的大门!
板子挥起的那一刻,咬得嘴唇发白,留下一圈牙印子的宋嘉荣能感受到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了,偏生又能清晰的感受到板子挥起时带动的风流。
围观的百姓们也是不忍的移开视线,要么用手捂住脸,生怕自己会看见血肉模糊的场景。
板子落下的一瞬间,宋嘉荣认命的闭上眼。
板子距离她仅有半寸距离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然后是一句高声的“且慢!”
第43章 证据
一声“且慢”像是溅落油锅里的清水, 噼里啪啦四溅。
宋嘉荣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心中一紧,嗓子眼像被硬物给堵住。
是他吗?
她心中隐有对那人带上了一丝期待, 更多的仿徨的羞愧, 难堪。
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围观的百姓们从一开始的懵逼状态中回过神,嘴里忿忿不满,“怎么回事,来的人是谁啊,还让不让人继续打板子了。”
“快打,我们可都等着要看挨板子呢。”
“你们说, 该不会是那□□的姘头来了吧。”
“什么□□姘头, 我看你思想肮脏的,所以看什么的是脏的!”
突然被打断行刑的莫县令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还是当着自己上司的面,怒道:“堂下何人,你可知道私自打断本官行刑,本官能治你死罪!”
不同于莫县令的恼羞成怒, 百姓的懵,林青天见到来人的那一刻, 瞳孔紧缩, 胃部被炸得翻江倒海。
这位煞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陛下也来了!
心中惊恐震疑未定的林青天刚要走出行礼, 来人先笑着开口, “许久未见林大人了, 不知道林大人可方便同我说几句话。”
“方便, 自然方便。”林青天少见这笑面虎如此和颜悦色, 自然是满口称好。
他的反应吓得莫县令满身血液倒流,冷汗浸衫,神色僵硬,眼神乱瞟且不安,能让林青天以礼相待的人,说明他肯定是上京城的人,他帮那民妇说话,该不会,那民妇就是他养在外头的外室!
要知道上京城里的一条狗,都比他身份来得金贵,何况是一个善会吹枕边风的外室!
怎么办,要知道那民妇背后真的有人,哪怕给他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收下那一百两银子!
围观的百姓们只看见那个喊着“且慢”的男人拉着另一位官老爷在一旁说了什么,导致在场的两位官老爷的脸一个赛一个黑,连他们都越发好奇说了什么,又不敢出声,急得抓耳挠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大家猜测来人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宋嘉荣所谓的姘头时。
脸色大变的林青天走至堂中,面对着围观的百姓,高声宣布,“根据最新编写的大晋律例,凡民告官者,可先将五十杖责移到堂审结束,若是所告皆属实,可免除被告者的五十大板。”
莫知县一听,吓得没有直接从公案桌滑下去,虚白着脸,强撑着问,“大人,这新的律例是何时更改的,下官怎么不知。”
身着黑色窄袖的男人冷笑,“怎么,难不成陛下更改了律例之后,还得要亲自上门告诉你一声。”
立刻吓得莫县令破了胆的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忙高呼,“下官不敢。”
他虽然远离上京,也知道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最不能得罪的当属在圣上身边,又眦睚必报的大红人。
眼前的男子,明显就附和了他说的两种特征。
宋晏冷声道:“行了,既然都免了被告者的杖责,这堂还是得要审下去,本官和林大人都属于客,案件还是得要莫大人你亲自来审才行。”
莫知县吓得哆哆嗦嗦的连忙称是,却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拼命给行刑的衙役使眼色。
宋嘉荣,绝对不能让她开口,否则他头上乌纱不保!
被按着压在长凳上的宋嘉荣从看见来人的脸时,便猜到他肯定也来了,说不定就藏在人群中的某一处。
她正要起身,原本悬着的板子没有任何预兆的重重落下,疼得她连骨到肉都像被打断,疼得大脑一片空白到昏厥,整个人无力的重新趴回长凳上。
她忽然觉得,地狱的十八层也不过如此。
她连半个板子都受不住,若是换成其他人。
难怪总会有人说,自古民不与官斗。
不是不想斗,是根本斗不赢。
宋晏在板子落下的那一刻虽然及时踹向动手的衙役,哪怕减缓了一半的力度,宋嘉荣仍是疼得额面发白,冷汗涔涔湿透衣襟。
“谁干的!”转过身的宋晏锐利的眼眸一压,透着萧杀的寒意。
刚才得了暗示的衙役扔掉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饶,“是小人该死,小人拿着板子太久了,手上不小心失了力。”
疼得脑子嗡嗡嗡作响的宋嘉荣只觉得好笑,哪里是失了力,分明是存心报复!
要不是宋晏及时发现不对,阻止了半边板子,她怕是能直接被打死在堂上,到时候好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如果他没有及时阻止,她今天恐怕真的会直接被打死在堂上。
宋晏冷冰冰地睨向宋嘉荣一眼,从袖带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唤人找来一件斗篷给她批上,抽出腰间挂着的刀,厉声冷色,“既然力气那么小,连个板子都拿不好,这双手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是,要把他的手给砍掉吗。
衙役立即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连滚带爬的跑向一旁的师爷,“师爷救我!师爷救我!是你让我做的!”
他明白那个男人不是说笑的,他真的会杀了他。
杀过人的人,和没有杀过人的人,本身就有很大的气场区别。
暗骂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想把自己拉下水的师爷踹开他求救的手大骂,“你自己手上没有力气落了板子,关本师爷什么事!”
“可是师爷,是,是你让我那么做的啊!师爷你不能不救我啊!”
“大人,他应该只是不小心的,恳求大人可否能看在下官的………”莫县令此刻早就被吓破了胆,不多的脑子正在飞快的转动着为他们开脱的话。
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一红,耳边传来的短促的一声惨叫。
宋晏收回沾血的剑,轻飘飘的一眼全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骜,“你的面子,你有什么面子。”
短短几分钟就杀了两个人,这哪里是什么玉面郎君,分明是一个杀人的恶鬼!
被人小心搀扶着起来的宋嘉荣垂下眼帘,打开他扔给自己的小瓷瓶,倒出两颗仰头咽下。
宋晏此人,远比她相信中的还要疯。
她在后宫里虽和朝堂上的人接触不多,但宋晏此人她却是经常见的,她也知道他是裴珩手中磨出的一把趁手的刀。
宋嘉荣摸不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明白他是个聪明人。
很快,有人把死去的师爷,衙役的尸体拖走,又抬了水清洗过后,堂审再度开始。
疼得脸色惨白,连站都站不稳的宋嘉荣对上宋晏投来的视线,掐得掌心刺疼的摇头。
她可以支撑到堂审结束的。
怕得连身体都不敢动弹,呼吸的每一口都像刀子凌迟的莫知县双手发抖的把惊堂木一拍,“来人,传李邙,刘大花夫妇二人上堂!”
不能慌,他现在越慌,死得越快。
很快,骂骂咧咧的刘大花和畏缩着的陈秀才被压了上来,反观李邙随意得像是进自家后花园一样。
“刘大花,陈贵,李邙,你们对被告人所告之事可有何要说。”莫知县坐在明镜高悬之下,不怒自威。
从来没有进过衙门的刘大花,陈秀才早就吓软了腿。
刘大花见到一旁的宋嘉荣,火气蹭蹭蹭直冒,又从围观的百姓嘴里听完了事情的来末,指着她鼻子开始叫骂,“好你啊没脸没皮的小贱人!老娘不去把你抓了沉塘,你倒是先寻了自个奸夫来告老娘,看老娘不把你的衣服给扒光了扔在大街上,让野狗来治治你那不改yin荡的身子!”
莫知县刚要开口,有一陌生小史过来凑到他耳边,当即脸色大变,“刘大花公然藐视公堂,恶意辱骂她人,掌嘴二十!”
刘大花一听惊呆了,叫嚣着她没罪,凭什么要打她,要打也应该是打那个偷人的小贱人。
见衙役就要上手抓她,刘大花直接倒在地上扯着嗓子撒滚打泼,“救命啊,官老爷要杀人了!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啊!杀人啊!”
“杀人了啊,不知廉耻的□□买通县令来杀人了啊!”
“她在吵闹,不如把她舌头割了,如何。”宋晏是笑着对宋嘉荣说的。
果然,这句话溢出,刘大花立马安静下来,她可是知道开口的那个人,刚才可是连他们的师爷都说杀就杀!
很快,等掌嘴二十后,公堂都安静了几分。
早就吓得胆儿破了又破的莫知县再次重复,“刘大花,陈贵,李邙,你们对被告人所告之事可有何要说。”
打得双颊红肿充血的刘大花眼睛里是淬了毒的刀子瞪向宋嘉荣,“回禀大人,民妇说的可是句句实话,这狐狸精就不是个安分的主,整日里对着我相公万般勾引,百般下贱,要不是我相公爱我,恐怕还真会这没羞没臊的sao狐狸精被勾走了魂!”
“要我说,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sao货,就应该抓去浸猪笼!这样我看以后还有哪个女人敢乱勾引别人家的相公!”
“这姓宋的之前在上京那里就是个给老男人当外室的婊子,还因为下毒谋害正妻给赶出来,像她这种恶毒的女人就应该把她拉到菜市场砍头!”刘大花嫉恨的看着她的那张脸,恨不得冲过去把她抓花。
掐着掌心的宋嘉荣冷笑,“刘大花,你可知道按照大晋律法诽谤者,当族诛!”
多年的教养让她学不会像她一样,满嘴粗鄙无礼得只会用女子的名声来攻奸另一个女子。
陈秀才还没来得及开口,宋嘉荣先一步抢声,眼底噙着寒意质问起来,“我在这里倒是要问下陈秀才,你口口声声说我勾引你,那你不妨说说我怎么勾引的你,又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有人证,物证。”
“我,我,我………”陈秀才的脸急得又白又红。
“怎么,你是说不出来,还是本就无中生有!”宋嘉荣话锋一转,冰冷迫人。
刘大花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宋嘉荣,叫囔囔,“相公你快说句话啊,说这个小贱人是怎么勾引的你!”
“我,你是在,在来我经常,抄,抄书的地方………”简单的几句话,陈秀才硬是说得磕磕绊绊,眼神左顾右盼。
宋嘉荣讽笑,从袖袋里抽出厚厚一叠纸高举起来,“要说证据,我这里倒是有陈秀才亲自写给民女的笔墨,大人可用来对比一下是不是陈秀才的字迹。”
宋嘉荣刚拿出要递上去,刘大花突然发狠的扑过来,一把抢过证据揉成团往嘴里塞,洋洋得意的挑起眉头,“什么证据,你这个□□有什么证据!”
“我看是你不知廉耻偷人,勾引我相公的证据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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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比试
变故发生得过快,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刘大花得意又挑衅的神情在下一秒对上宋嘉荣冰冷中带着嘲弄的笑,而僵在脸上。
“不好意思,你刚才吃下去的是我找人抄的佣书, 真正的书信我已经递给了大人, 我相信大人一定会明察秋毫!还民女一个公正!”宋嘉荣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特意留了后手,并且还请人帮抄了好几份分给看热闹的人。
你们不是最爱面子,对外炫耀你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在天可做比翼鸟,我今天就要把你们所谓的面子,里子给撕得稀烂!
刘大花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宋嘉荣厉声道:“大人, 我认为族诛不如改成官府革去陈秀才的功名, 五服之内三代不可考取功名,家产田业全部充公,大人认为如何!”
宋嘉荣明白何为打蛇七寸最疼,死了一了百了,不如让他余生在悔恨中艰难痛苦度日。
你不是一向以自己是个秀才自居,整日里自视甚高, 要是没了秀才的身份,那可有意思得多了。
陈贵从宋嘉荣拿出纸后, 一张脸惨白得没有颜色, 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拼命摇头否认, “不可能, 假的, 她肯定是在污蔑我!”
“大人, 你一定要明察秋毫, 定然是这个贱妇冤枉的我,我可是秀才啊,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有拿到纸张的年轻人一目十行,在别人问起写了什么时,竟是羞得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吐出几个,“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的是些羞死人的淫歌浪诗,像这样的人还敢自称读书人,怕不是要笑死个人。”
“我识字,我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啧啧啧,什么娇娘玉臂枕青丝,羞答答不敢把头抬,就这,洒一把米扔在纸上,鸡啄的都比他写得好,刘大花还口口声声说是宋大夫勾引的你男人,我看啊,分明是你家男人垂涎宋大夫美色多时,这得不得就想要毁掉。”
“不过就他那样的,人家宋大夫是有多想不开才会选他,不选顾家少爷和那天的京城大官,又不是人人都像刘大花守着一坨粪便当宝贝。”
“污蔑,你纯属是污蔑!我何时给你写过这些不堪入目的脏歌!”平生最重名声的陈贵此刻被宋嘉荣扯下脸皮踩在地上,下垂的倒三角里密布阴冷。
“脏歌,所谓的脏歌可都是出自你陈秀才之手。”身形单薄,脊背却站得挺直如青松的宋嘉荣举起手来,三指并起。
“十天前,你陈秀才在青萝巷口拦住我,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你,你立马回家休了你的丑婆娘,还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给我点教训,当时卖烧饼的张大娘,走街的马二,还有不少人都能作证你那天拦住了我。”
“十五天前,你给我写了一首情诗,夜落花枕思佳人,不日消得容颜悴,还言之凿凿和我炫耀,只要我嫁给你,就是风光无二的秀才娘子,我敢为我所说的话发誓,若有一字不准,我愿被万箭穿心而死,不知道陈秀才可敢!”
陈秀才怎么敢发誓,他又怎么敢发誓!
刘大花更是气得嗷呜一声冲过去撕打起来,“好你个陈贵,你不是口口声声和我说是这姓宋的脱光了衣服要勾引你!你不上当她还一直纠缠你不放吗!”
“你这个混蛋!”
“死婆娘你动什么手!”
事到此时已经很明了了,原来是陈贵贪图宋嘉荣美貌,在对方多次表明拒绝后,怀恨在心打算毁她名节。
莫知县又惊又惧之下,沉着脸命人拉开他们,惊堂木一拍,“刘大花,陈贵恶意污蔑,造谣他人,徒一年,杖十,陈贵革去秀才之身,且终身不得再入考场。”
听到判决后,一向唯唯诺诺的陈贵竟发了狠抽向刘大花,随后两人再次不甘示弱的扭打在一起。
至于他们以后是不是狗咬狗,还是臭鱼配烂虾都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宋嘉荣巴不得他们死了也死得离自己远点。
此时的李邙早没了来时的气定神闲,先是恭敬的见了礼,正要朝宋嘉荣发难,对方却先发制人。
“你口口声声说我在德济堂当上大夫后,所开的药方皆出自你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宋嘉荣说完,连自个儿都感觉好笑的摇头,他敢说出来,肯定是留有后手。
宋嘉荣往前一步,双手作揖,“大人。民女认为与其用一些胡编乱造的证据来证明恐怕不能服众,民女希望能在这里和这位李大夫堂堂正正的比试一场,看一下到底是谁在说谎。”
口头的说服不能真正令人心服口服,还会让人觉得是她贿赂了官员。
这三年来她每日勤勤恳恳学医治病救人,所开药方皆处于自己之手,她有足够的底气证明自己!
林青天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略思考一下同意了。
她提出的这个方案正中他心意,往往口头之争都比不上所谓的亲眼所见。
宋嘉荣在城里有着女科圣手之名,所以请来的两位病人都是下乡里的妇人。
本来大家以为是要比谁开的药方更快更好,却听到林青天在莫知县开口前说,“本官从诸位百姓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宋大夫医者仁心,德医双馨,一文钱能治好的病绝对不会让病人多花两文钱。”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真正的宋大夫花一文钱治好的病绝对不会多收你两文钱,也不会尽挑贵的给你开,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喜欢找宋大夫看病的原因。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两位农妇都患有严重的带下,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鱼虾恶臭。
李邙以帕捂鼻,忍着恶心开口,“我先挑病人,宋大夫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在宋嘉荣眼里,病人没有好坏之分。
为了防止他们作弊,他们看病问诊都在堂中,草药也是由官府采办后拿过来,两人之间还拉来一座屏风遮挡,真正杜绝了另一方偷学的可能。
宋嘉荣先问后诊,发现她的病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
她不说话,吓得老妇人脸上愁云惨淡,枯瘦如柴的手指不安的抓紧膝盖,“大,大夫,我,我的脏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可我从来没有偷过汉子,我怎么会得这种天杀的脏病啊!”老妇人泪水纵横的一把抓住宋嘉荣的手,“大夫,你能救我的是不是,我自从得了脏病后,我儿子儿媳她们都嫌我脏,连屋子都不给我进,可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偷人的事啊!”
宋嘉荣安慰她,“我知道,其实这个病并不是什么脏病,不会传染也不会死人,这个病哪怕是未出阁的年轻女子也会得,所以你不要为此感到羞耻,焦虑。”
“真的吗。”
宋嘉荣对上她的眼睛,平静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是大夫,我不会骗人。”
刘婆子想要说她是不是太过于夸大其词了,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认真,令她不由生出了几分信任。
宋嘉荣又仔细问了一会儿,发现刘婆子身上除了严重的臭鼠,还有典型的寒湿凝滞型。
“主子,可要派人送一批新的药材过来。”隔着县堂一堵墙的卫臻很是鄙夷李邙的做法。
从堂审开始,眉头一直紧蹙的裴珩却没有开口。
因为她想要的比试是堂堂正正,凭借自己实力赢得的比赛,比赛的过程中总会发生各式各样的意外,有人为,有事故,这些都要她自己克服。
“只是单纯送些药材,应该不打紧。”卫臻又一次提出建议。
要知道药材对于大夫来说就是安身立命之本,一个连合格药材都没有的大夫,怎么能治病救人。
“孤信她。”一个重之珍之的“信”字是帝王的承诺,也是他对她的凿凿期待。
—
由官府采买来的药材皆放在屏风外头,心里已经划过好几个药方的宋嘉荣正要去拿草药,发现桌上现只剩下价格昂贵数量又少的药材,她以往惯开的药方里更是少了好几味药。
完整的药方里缺了任何一味药都会使药效大打折扣,也没有时间给她研究出新的药方。
越翻,宋嘉荣越心惊,何止是少了她所需的几味药,里面有不少草药相生相克,还故意把药材都撂在一起,彼此说不定都染上各自相克的药性,这样的药材如何能入药!
李邙瞧她对着一堆药材翻捡许久,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讥笑一声,“怎么,宋大夫该不会是忘记了怎么看病吧。”
别人嘴里的“宋大夫”是尊称,他嘴里的“宋大夫”可谓是实实在在的嘲讽。
“要我说,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绣绣花捕捕蝶就行了,跑出来抛头露面还妄图想要做着男人的活,可真是下贱又没有自知之明。”
宋嘉荣向来春水潋滟的杏眸冰冷一片,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就只会玩这些卑劣的手段吗!那么看不起女人,难不成你不是女人生的!”
“什么卑劣的手段,我只不过是拿了我需要的草药,反倒是宋大夫拿不出治病救人的方子,我看你啊,还不如先想一下怎么和你的金主交代。”被怼得脸色难看的李邙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眉梢一挑,高高在上的得寸进尺。
凑到她耳边,笑得下流又龌龊,“不如你求求我,我说不定能大发慈悲的从指尖缝里给你流出点药材,宋大夫生得那么漂亮,我这个人一向怜香惜玉,可舍不得美人流泪。”
“等下你的嘴巴最好也像现在那么硬。”宋嘉荣忍了又忍,才压住想要一脚送他断子绝孙。
有人见宋嘉荣站在药材桌上迟迟没有动作,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那么多药材,她都找不出一个完整的药方,说不定李大夫说的是真的,她就是一个欺世盗名,抢夺他人功劳的小人。
有人看不下去催促,“不会医术就不会,站在那里那么久做什么,该不会是想着偷李大夫的药方吧。”
“我要是你啊,肯定要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怎么还会像你厚脸皮的来告状,不怕名声更臭。”
“你们懂什么,她这个是想要给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要知道她那身段,瞧着就风流。”
还没等林青天,宋晏沉下脸,吓得胆儿都破了的莫知县惊堂木一拍,高声厉言,“来人,给本官把刚才那几个无凭无据信口雌黄的人抓起来!”
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了,现在只求能稍微挽回一点儿是一点儿。
无视闹剧的宋嘉荣挫败的发现,这里的药材完全用不了,要是她真的用了,别说能治病,一个不好就是病情加重死了人。
堂屋内,当她对着满桌药材,却寻不到半株有用的药材时,裴珩骨指用力到近乎崩断,哑着声道:“你去问她,可需要什么药材。”
他相信她能堂堂正正的赢得比赛,也更不屑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取胜的小人。
正在宋嘉荣愁眉不展时,一个身着灰袍的小厮跑过来,问,“先前这批药材已经被李大夫翻过了,我家老爷想着相同的药材数量肯定有限,便让小的送一批新的药材过来,还请宋大夫稍等片刻。”
新的药材送过来还有一定时间,而李邙已经开始熬药了。
宋嘉荣也拿不准自己开的药方和他的会不会相撞,而且时间也等不及。
她拒绝了要给自己送一批新药材的好意,只是问他,“可否给我找来一斤野生的公山猪肉,最好是新鲜的,要,鲜。”
她想到了上一次那个老婆婆给的方子,但她还没有验证过,并不能确定是否有效。
但她的前路都被堵死了,如今只能闭眼求神佛。
来人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野猪肉,还是公的山猪肉,虽然不明白,仍是应了声好。
很快,当他提着两斤肥得流油的山猪肉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窃窃私语又一次冒了出来。
“她是不是疯了啊!在比试的时候还想着吃猪肉,饿死鬼投胎八辈子没吃过猪肉吗。”
“不过看也知道,肯定是李大夫赢定了,要不然怎么会开始装疯。”
“就这种人还敢自称大夫,一想到我以前还找她看过病,我想起来都是一阵后怕!”
不止是围观的人,就连刘婆子都开始怀疑她前面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诓骗自己了。
猪肉怎么可能治病!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宋嘉荣切下半斤生猪肉,加上鲜倒扣草放进石臼里捣烂,旁边煨着个药炉子。
李邙前面还担心的她留有什么后招,现在见她都破罐子破摔,应该说是装疯卖傻的煮起猪肉来,那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一开始以为是个有真本事的,结果就是个只会喧哗取众的疯婆子。
宋嘉荣把熬好的汤药递给刘婆子时,刘婆子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背对着她喝下。
宋嘉荣看着支开自己偷偷喝药的刘婆子,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很快,等她们喝完药后重新回到堂上,大夫先是为李邙治病的妇人诊断,大夫有三个,三人看了后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李邙志在必得道:“真正的医术是不容戏子亵渎的高庙,为医者理应明白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百姓中有人附掌附和,“李大夫说得对,真正有医德的人可干不出这种事,李大夫不堪是当代扁鹊转世!”
“李大夫高风亮节,世人嘴里所称的‘功同良相’说的肯定就是像李大夫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大夫!”
大夫正要伸手为刘婆子诊断时,脸色惨白,身型一晃的刘婆子突然呜呼一声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宋嘉荣的心里咯噔一声,前面的不对劲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她啊!
从错愕中回过神的莫知县惊堂木一拍,怒道:“刘氏,你可知道公然扰乱公堂,本官能治你的罪。”
刘婆子听到后,怕得身体蜷缩的一哆嗦,仍是支支吾吾的说,“大人,主要是民妇刚才听到李大夫说的话后感触良深。”
“当大夫的最重要的是要治病救人,民妇也不希望有更多和我一样的人继续被这个根本不会医的庸医欺骗,成为她敛财,集好名的工具!”
宋嘉荣简直是要气笑了,锋利的眼眸一压,“你单凭一张嘴就想污蔑我,那我问你,我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答应在县太爷的面前帮我作假。你可要知道诬告罪,杖一百,流三千!”
她以为李邙的手段最多卑劣无耻一点,谁知道他卑劣无耻到没有下限,完全是要将她给置之死地!绝了她所有的后路!
刘婆子掏出身上的五两银子,表情心虚又失望的瞪向宋嘉荣,“大人你看,这钱是那庸医贿赂我的,说是要我偷偷去沐浴换一身衣服,还让我谎称吃了她的药后身体好了很多,民妇承认自己一开始是为钱动了贪欲,可是在听到李大夫医者仁心,真正为我们这些病人发声的一番话后,民妇已经反思到了自己的错误!”
停顿后的刘婆子对上宋嘉荣的眼睛,一字一顿,“上当受骗的人有民妇一人即可,民妇绝对不能让这个庸医害更多的人。”
她是病人,还是由宋嘉荣亲手诊断的病人,她说出的话引起满堂哗然。
大家从宋嘉荣让人买来猪肉的时候就奇怪,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那么的离谱,敢在公堂之上做出贿赂病人的事,简直是又一次跌破他们的下限!
要是真让这种没有医德,还没有医术的人继续行医,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堂屋外的气氛凝重得连周边涌动的风,都透着压抑的怒火。
“主子,那婆子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娘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气得不行的卫臻忽然明白了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到底有多写实。
是啊,他的小姑娘一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从不曾懈怠医术半日,凭什么要遭这些莫需有的污蔑,成为他们口中笑谈。
他看见了都为她感到委屈,她本人又该会有多委屈。
此刻的裴珩再也忍受不住要为他的小姑娘出头,迈动脚步刚要走出堂屋,余光中正好对上宋嘉荣无意间投过来的目光。
只是一眼令他的愤怒像是迎面浇了一桶冷水,整个人随之震在原地,骨指绷紧中带着对自己的嘲弄。
他嘴上说着要信她,可是在她遇到危机的时候,下意识做出反应的想要帮她,为她出头,还自大的认为她不一定能解决危机。
他的举动分明是不信任自己的小姑娘啊,他应该相信她的,不是打着信任她的旗号,做着不信任她的事。
她该是翱翔天际的鹰,不是他明着打着为她好,实际上不信任她能力的娇雀。
第45章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撑伞
一时之间, 成为千夫所指的宋嘉荣的脊背比前面挺得更直,精致的眉眼间似落了一层霜雪,“刘氏, 你敢对天发誓, 那银子是我给你的吗。”
刘婆子被她突然的冷脸给吓到了,仍是梗着脖子,“那是当然,我老婆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很好。”宋嘉荣忽然笑了起来,“刘氏,我再问你,你刚才可有喝过我给你的药。”
“当然喝了, 要是不喝怎么知道你的药根本没用, 你也不会想到用贿赂的法子。”刘婆子在她眼神的逼迫下,越发显得心虚。
“不,你没有喝。”宋嘉荣从袖带里取出一个纸包,把它交给一旁的大夫,眼里有着对刘婆子,李邙二人的嘲弄。
“我前面在药碗边缘用石蕊苔藓汁涂了一圈, 众所周知石蕊苔藓遇到五味子会变色,并且一段时间内不会褪色。如果你真的喝了, 那你的嘴唇周围为何不变色。”
刘婆子一听, 瞬间慌了的往后躲,“什么变色,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家好人喝药的时候嘴唇会变色, 庸医!我看你分明就是个想要谋财害命的庸医!”
“谁家病人不想着好好治病, 反倒想着泼脏水给为自己治疗的大夫。”宋嘉荣一动, 便会扯动伤口, 疼得她额头滚落大颗汗珠。
宋嘉荣咬破舌尖,舌尖传来的刺疼才让她没有失态的晕过去,“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喝了我开的药方,为什么你会那么抗拒,急着否认我说的话,是你心里有鬼还是什么!”
“我,我,我………”被逼问得哑口无言的刘婆子接到李邙的目光,忽然发了狠的撞向宋嘉荣,“我喝了就是喝了,分明是你这庸医的药有问题,你是不是存心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她这一撞,分明是存了要将宋嘉荣撞死的决心,何况她前面才刚挨了半个板子。
“来人,快拦住她!”发现不对的莫青天急忙喊人。
堂屋里,一直注视着公堂动静的裴珩指尖一弹,一颗白子正好击中刘婆子的膝盖,疼得她嗷呜一声直愣愣跪在地上,眼神里流露出的皆是不甘心的怨毒。
差一点儿就要被撞倒的宋嘉荣心头生起了一丝火气,正要质问,忽听堂外一道高声先盖了过来。
“大人,我举报那名妇人是存心陷害宋大夫!”顾槿安带着林宝珠,正一脸慌张的闯了进来。
“荣儿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有没有事。”顾槿安一眼就看见了披着斗篷的她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脸色更是白得像雪,心中一痛。
气得咬牙切齿,“你告诉我,是不是县太爷对你屈打成招了!”
宋嘉荣摇头,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槿安扫过被衙役压住的刘婆子,冷笑道:“因为我们刚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衙门请来治病的这个婆子和陈贵是亲戚关系,她心里肯定记恨害得她侄子失去秀才身份的宋大夫!”
“试问一下,你在面对你亲戚的仇人的时候,是会老实配合,还是作妖毁掉对方!”
他的话像是一滴清水掉入油锅里溅开,噼里啪啦四溅。
“我前面就感觉那个婆子奇怪,原来和陈贵是亲戚关系啊,要是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了。”
“官差怎么请人的,居然请了那么个人来,要不是顾公子及时赶过来,我们怕是都要被那心肝都黑透了的婆子给骗了!”
“像她这种人,直接拉去菜市场砍头都不为过!”
被摁在地上的刘婆子听着那些刺耳的话,突然像疯狗一样胡乱攀咬:“谁骗你们了,那个女人就是个庸医,是个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侄子那么优秀上进的一个人,要不是被这个不知廉耻的婊子脱光了衣服勾引,怎么会写那些诗给她,要我说,像她这种不知道被多少人给睡烂了的………”
她的话还没骂完,走上前的宋嘉荣一巴掌扇肿了她的脸,表情阴冷得像是在看死人,“身为大夫虽然要对病患一视同仁,可像你这种人,不配让我以德报怨!”
她三年前选择当大夫后,整个人开始修身养性得连性子都平和了不少,但她的性子哪怕在平和,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存在的本性。
一个男人妄图以名声毁掉一个女人,是憎恨,嫉妒。
一个女人妄想通过名声毁掉另一个女人,是恶毒,是助纣为虐的伥鬼!
林宝珠说道:“既然大人已经知道这位婆子和先前的陈贵实为亲属关系,那么由她来做病人明显就不合适,所以民女希望大人能再给宋大夫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说完,又冷着脸看向宋嘉荣,“我才不是想要帮你,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把那么神圣的事情,用来当做标明自己身份的无耻,我更知道学医之前得要先学德,要不然德行是坏的,医术学得再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医!”
宋嘉荣点头道:“谢谢。”
无论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她,此刻的她确实帮了自己。
林宝珠开口之前,莫知县也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件事会发生那么多的曲折,更是心虚害怕得不敢看另外两人。
生怕自己无能又愚蠢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
最着急的莫过于李邙,“大人,比试规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现在在找人,未免不太合适吧,万一找到的又和宋大夫有仇怎么办,身为一个大夫,无缘无故有那么多仇家,说明她本身就有一定问题。”
李邙说的话也有道理,但,也万没有停在最关键的一步上。
由李邙治病的马大姐则是对着宋嘉荣欲言又止,嘴唇紧紧抿抿,最后抬头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举起手走出来,“我,我愿意喝宋大夫开的药。”
“不行,你前面才喝了他开的药,要是再喝我开的药,我不能保证两种不同的药会在你体内产生怎么样的冲突。”她愿意,宋嘉荣却不愿意。
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也得知是药三分毒。
大家没有料到第一个拒绝的会是宋嘉荣,她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医术,不想洗脱自己身上的脏水,他们也更好奇,此事最后会变成怎样的一个走向。
李邙皮笑肉不笑,“我相信宋大夫在医术上面肯定有一定造诣,但是恕我直说,医行一途学无止境,不是某些不入流的小打小闹能比拟的,也要明白何为见好就收,要不然到时候下不了台的还不是自个。”
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衙役带着另一个患者赶来。
不同于宋嘉荣的坎坷不安,李邙那叫一个胸有成竹,还颇为挑衅的看向她。
“我要是宋大夫,就肯定借着前面的事顺驴下坡,要不然届时丢的还是自己的脸,臭的是自个的名声。”
宋嘉荣眼皮一掠,“公堂之上怎么有狗在叫,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狗没栓绳。”
其实宋嘉荣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一次带来的病人会那么的及时,就像是提前知道会发生闹剧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从刘婆子闹事的第一句开始,裴珩立马让人紧急送来另一个患者,甚至她身上的死鱼烂虾味比前面两人更甚。
她身上披着的斗篷,也是他由人送来的。
新被带来的病人正坎坷不安的缩着脖子想要躲起来,她害怕自己身上的脏病传染给了他们可怎么办,更害怕他们异样的眼神。
后面听到是请大夫给她看病后,也没有反抗,全程由着两个丫鬟陪同,防止出现刘婆子那样的事。
很快,当婆子重新出来后,虽然她身上的衣服没换,但是能明显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比前面淡了不少,一看就是洗过澡了。
宋嘉荣面对着众人解释道:“我让她洗澡的原因是,身上鼠臭过于严重的话,不单单是要用药内服,还得外洗,还得要注重自身卫生,否则就算是好了,往后也会反反复复。”
大夫听后,赞赏的点头,“你说的极对,一般女子患有下带的原因,都是自身卫生做得不洁才会导致。”
当三位大夫轮流为两位病患诊断,交头讨论中,不只是宋嘉荣的一颗心高高悬起,亦连裴珩也紧张不已。
他应该要相信她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可那颗心仍是不由自主的为其担忧。
等大夫讨论完后,彼此又对视了一眼,才说,“我们三人经过一番讨论后,发现两位大夫开的药方都能抑制住鼠臭。”
此言一出,不止是公堂,连衙门外的百姓都懵逼了。
不是,猪肉怎么能治病了?猪肉什么时候能治病了,该不会又是贿赂的骗局吧。
要知道今天一整天下来,他们经历的骗局不知道推翻又重来了多少回。
李邙不愿相信的质问,“不是我不信几位大夫,只是我想问你们说的话确定没有违背自己的医德,是摸着自己良心说的吗,猪肉怎么可能治病!”
不止他不信,其他人也都不信,他们宁可相信宋嘉荣真是一个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假大夫。
为首的张大夫倏然沉下脸,“你这是在质疑我们杏林堂的大夫。”
众所周知,杏林堂的大夫是由一位致仕的老太医所办,近年来只要是杏林堂出身的大夫多数都会进入宫里,或者是到达官贵人府上当差。
他质疑杏林堂的人,不正是在质疑那些让他们看病的皇亲国戚。
“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还请大人不要误会。”李邙也没有想到,看似普通不起眼的三个大夫,会是杏林堂坐镇的大夫。
前面由宋嘉荣看病的张金花忽然拉着她的手千恩万谢,“大人,我,我身上的味道没有那么重了,我能感觉到身体变得轻松了很多。”
她真的没有想到猪肉也能救人,更为前面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我是大夫,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宋嘉荣话锋一转,“我从前面就想要问李大夫一句,为什么你的手上也会沾有石蕊苔藓的味道,颜色,据我所知,大夫都不能和对方的患者私自接触才对。”
定睛一看,李邙的袖子上果然沾有几星石蕊苔藓遇到五味子后变成的红色。
刘婆子只接触过给她银子的人,难不成给银子的人是他?
心虚得把袖子卷起往身后藏的李邙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刚才那婆子过来纠缠时不小心沾上的。”
“是不小心,还是你就是指使刘氏污蔑我贿赂她的罪魁祸首!”宋嘉荣眼神如利剑一样射过去。
李邙咬死,“宋大夫,我理解你因为我的不守信用会迁怒到我,可我会那样做,也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宋嘉荣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今日倒是明白了,人不要脸起来,到底能有多不要脸。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李大夫为什么要强行顶替我的名声,硬把我说成你,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由我这个女人带来的好名声能轻易的被你这个男人所取代,张冠李戴,男冒替女。”
“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一个没有所谓医德的人,别说会做出冒名顶替他人,连收买对方病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污蔑!你这是纯纯污蔑!”李邙破口大骂,“你说我没有医德,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因为你开的药方是我早就淘汰过的药方。”宋嘉荣停了一下,嘴角泛起嘲弄的讥讽,“你所用的治鼠臭方子应该是最基础的苍术,黄柏,苦参,当回,香附、蒲公英,但你口口声声说是你一直在背后为我开药方,治病救人,那你也应该清楚我所开的药方里,早就把苦参换成黄芩,并且还在里面多添了一味子皂角刺,但是你都没有。
“这位婶子的身上不仅仅患有鼠臭,还有着严重的癥瘕,可你身为她的主治大夫为何没有发现。”
杏林堂的三位大夫齐齐点头。
李邙反驳,“我是只治了鼠臭,你不也是一样!”
宋嘉荣也不否认,步步紧逼,“是,但是李大夫致使药材全部串味,彼此染上各自药性的时候,我明知道它们不能用还强行用药,和我要用药来杀人有什么区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所谓的道德!”
“我以为你只是没有医德,没有想到你连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你难道不知道苦参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儿藜芦,就是剧毒吗!”宋嘉荣压下眸底翻涌的阴翳,一字一句控诉着。
此时莫知县惊堂木一拍,“好你个李邙,先前竟敢胆大包天的欺瞒本官,如此不忠不义,品德败坏的人岂配为医!来人,将其杖二十,罚百金!驱赶出郦城!”
宋嘉荣忍着臀部传来的剧痛行礼,“民女谢大人明察秋毫,还民女一个公正!”
惨白着脸的李邙还在为自己辩解,“大人,草民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污蔑,她一定是在污蔑草民!”
一旁的林宝珠鄙夷道:“你说她污蔑你,你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
虽然莫知县还了宋嘉荣的清白,可是一群看热闹的人还是不信,或者说他们不愿意承认一个女人的医术居然会比男人好,对于一些人来说,承认一个女人比他们厉害,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虽然我们是冤枉了她,可她长得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勾引我家男人啊,在说谁家好女人会出来抛头露面。”
“要我说,女人学医有什么好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绣花才好,要不然以后的女人见了都有模学样,天底下岂不是要乱了套。”
“苍蝇不叮无缝蛋,别人没有遇到这种事,怎么就她遇到了,她本身肯定问题。”
“我啊,我还是宁可去找李大夫看病,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大夫医术精湛些,女人懂什么医术,最多就是放放血,洒点草木灰,跳大神罢了。”
宋嘉荣以为自己洗白了冤情会很高兴,可是听着他们那些刺耳的话,忽然有种释怀的轻松。
她学医的本意是救世人,但她能救得了他们身体上的病痛,却救不了思想上的。
离开前,她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她自认问心无愧。
“贵妃娘娘。”宋晏在她走出衙门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宋嘉荣停下脚步,艳丽的五官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清艳得像冬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红梅,“大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认识的人,宫里也没有所谓的贵妃。”
她从贵妃贬为妃,妃为嫔,可见他对自己厌恶至极。
过去的一切她已经放下了,又何必在纠结过往。
“娘娘说笑了,娘娘就是娘娘,不过我好奇的是,娘娘一开始是民告官,为什么最后只告了刘大花夫妇二人和那位姓李的庸医,并没有告知县。”宋晏虽然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另一个人,却也为她在堂上镇定自若,冷静自持的模样所吸引。
不愧是由陛下亲手教导出来的。
砂瓦涛过后终会成为珍珠。
宋嘉荣抬起头,目光缥缈没有落实感的眺望向远处,“如果我告赢了,又能怎样。”
宋晏一愣,没有想到她会把问题抛给自己,“官员贪污受贿,欺辱百姓者,当杀无赦!”
“我之前和你想的一样。”宋嘉荣悠悠叹了一声,“莫知县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算不上是个贪官,最起码在郦城生活的百姓还没有出现过饿死的情况,如果他走了,不知道调来的新县令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所谓的好,坏,往往不能过于选择自己看见的偏面。
对她来说莫知县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他的恶只是收了李邙的钱,任由李邙污蔑她不作为。
要说真正的恶,也是李邙。
她不是菩萨心肠,只是不想把怨恨转错了对象。
走出衙门的宋嘉荣在外面见到裴珩时并不意外。
或许,从林青天出现在郦城的那一刻,她就有预感是他在帮她。
他的帮助并不是强行堵住所有人的嘴,而是让她用努力证明自己,洗脱冤屈,让她蜕变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一刻,她很想要问他,她作为他曾悉心教导过的学生,有没有给他丢脸。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错过他投来的目光,避开再见后的尴尬。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撑把伞,不怕淋湿后惹了风寒。”撑着乌骨伞,伞下露出半张如玉侧颜的裴珩从青石砖的另一头向她靠近,走的每一步都能在她心湖里掷入一颗小石子。
“我是大夫。”宋嘉荣仰起头,随后又垂下头,抿着唇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明白在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后,他是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的。
“你我之间怎么生疏得要用上‘谢’这个字。”裴珩压下舌尖苦涩,完全忘了之前的自己才被她说过恶心。
相邀道,“年前致仕的李太医的故乡就在庐州,你可要随我一同过去。”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要接近你,我只是认为你得到李太医的指点后,肯定会受益匪浅。”
此时的宋嘉荣早就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的阵阵发晕,眼前景色模糊得出现重影,身形一晃中整个人往前栽去。
她的身体好烫,也好疼。
第46章 我想做你的夫
把人抱上马车的裴珩先是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拧干后擦拭她额头沁出的薄薄一层冷汗, 又给她喂了水,动作轻柔又细致。
随后解开她束发的簪子,手指穿插过她如绸缎般泛着凉意的发丝, 好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也能松懈下两分。
她束发的木簪样式普通得毫不起眼,可戴在她的发间又流光溢彩,玉姿雅态。
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支通体银白的簪子。
簪子由白银所制,簪尾细致的雕出四五朵霜梅簇拥在青枝上显得娇俏可爱,花蕊由细小的珍珠点缀,随着晃动间, 似活了过来轻鬟弹雪映鸦黄。
对比于素雅朴质的木簪, 她还是更适合艳丽华贵的簪子。
他本意是想要送她金簪,又想到她现在是大夫,要是真的送了金簪,一怕有人说她过于招摇,二更怕她不会收。
此刻的他第一次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是能直接暂停,这样他就能在和他的小姑娘多单独相处好一会儿。
以前有着那么多相处的机会他不懂得珍惜, 只会一味用逃避来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 现在却连那么一点儿偷来的时间都想要偷藏起来,并把它无限延长。
人越是怀念过去, 便会反思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自负, 愚蠢, 懦弱, 混蛋。
视线落在她微蹙的眉心, 轻颤的睫毛上,便知道她快要醒过来了。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走,马车里的人却感觉不到半点儿颠簸。
悠悠转醒过来的宋嘉荣一抬眼帘,最先撞入眼球的那双透着矜贵疏离感的丹凤眼,视线下移,落在他骨骼分明且修长有力的指尖,只是一眼,便垂眼晃开,怕自己会忍不住再看。
无论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多少次,却总是忍不住为他的皮相所惊艳到。
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也仅是惊艳。
趴在软枕上的宋嘉荣能感觉到身下是正在行驶的马车,原本伤着后火辣辣刺疼的臀部也是一片清凉之意,顿感恼羞成怒,“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我下来。”
“别动,你身上还有伤。”裴珩微凉的指尖先是用热毛巾敷了一下才贴上她的额心,“虽说没有烧起来,也得要注意点才行,你的衣服是我请人帮你换的。”
他顿了一下,才回答她的问题,“去庐州的李太医家,你的伤口虽是伤在皮外,我仍是不放心,李太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你在医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正好可以请教他。”
更多的还是他的私心作祟,他不想让她和顾槿安待在一起,哪怕她说过他们两情相悦,他仍是要做那个卑劣又无耻的小人。
手指收拢的宋嘉荣很想质问他,他都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走,可当话临近嘴边,却只有恍若风吹的一句,“他知道吗。”
她嘴里的那个“他”,令裴珩嫉妒又羡慕,这一刻的他仿佛化身成了话本里爱拈酸吃醋又善妒之人。
但他不能表露半分,只是牢牢锁住,压下舌尖上涌的涩意,“你应该知道,他的家人并不喜欢你,即便如此,你也依旧要选择他吗。”
如今的他完全舍弃了往日的君子之道,而是卑劣无耻的用着他最看不上的手段,哀求着,渴望着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从头开始,赎罪的机会,让他挽回的机会。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会问她这个,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缓出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无论我们之间的结果怎么样,好像都和你无关。”
也生怕他再问,她便忍不住露馅。
她本来就没有说谎的天赋,在面对他时更是大打折扣。
“怎么和我无关。”可是又怎么和他有关,他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位置来说?
一个卑劣的追求者,还是由他亲口说的兄妹之情。
可他并不想要和她做兄妹,他对她压抑着的汹涌情感,与日增长的贪念,也注定当不成一个爱护妹妹的兄长。
宋嘉荣松开紧咬的下唇,一片坦然,“陛下曾教导过我的学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竟是忘了那么严重的道理。”
无论是兄妹,还是父女,师生,都是一种背德的罪恶感。
她不但是要恶心他,更要提醒她们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
裴珩急了地抓住她手腕,眼尾泛红,“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要成为你说的那些身份之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何不能是夫妻的夫!”
那么罪恶的身份,他一旦认了,两人之间才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也失去了堂堂正正能拥有她的机会。
宋嘉荣震惊的抬起头,眉头高高拧起,像是不小心吃面时吃进去了一只蟑螂般恶心。
自知太冒进的裴珩以为她会说,“你是不是疯了。”
但他听到的是,“这是陛下当初亲口说的,要我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获得自己不配的东西,民女直到现在都还谨记于心,也一直恪守陛下的金科玉律。所以民女希望陛下不要气急之下说出这种会惹人误会的话,因为换成以前的民女是会误会的。”
何止是误会,她恨不得会为此飞蛾扑火,不顾一切,想要成为他的皇后,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啊!
宋嘉荣承认她说这句话有怨怼的存在,当初是你说过要让她懂得什么叫自知之明,时至今日又说着要成为她的夫。
不认为可笑吗。
有些事迟了就是迟了,破镜重圆尚且会留下一条难以愈合的伤疤,何况是人心。
何况,她已经懂了何为自知之明。
裴珩心中一痛,对上她自嘲的眼睛,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认真的,我为之前我说过的那些愚蠢自大的话向你道歉好嘛,我想要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发自肺腑之言,我也知道我的话会给你带来一定困扰。”
“更为在你和他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说出让你感到困扰的话而感到抱歉,我只是不希望,更不想和你成为你口子所谓的兄妹,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关系。还有,我其实一直………”
一旦坐实,但凡他犹豫片刻,他都会疯。
宋嘉荣凄凉一笑的打断他,“可是,我一直都把陛下当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父啊。”
“~喵~喵喵~~~”微弱的小奶猫叫声,不合时宜的打破了马车内的尴尬气氛。
神色凄凉僵硬的裴珩也有心要揭过话题,打开一旁的小毯子,从里面抱出一只花色潦草,长得也潦草的小牛奶猫,“我前面想要送你回家,无意看见小猫从你院门外钻出,它的腿看着不太方便,我又想着李大夫擅骨科,应该也能看小猫的腿伤。”
宋嘉荣一看,发现这只猫不正是邻居送给她的猫吗。
她前面还想着他不把自己放下来,就用家里有小猫要照顾,谁知道他连小猫都绑架来了。
小猫后脚软绵绵的,应当是她不在家时不小心折了脚。
随后裴珩又听见随着风,传到耳畔旁轻飘飘的一句,“回不去了。”
裴珩清楚她的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恍若未闻,“你刚醒来,要不要吃些东西,要是难受的话,可要再睡一会儿。”
“我不饿,也不困。”宋嘉荣摇头,“你到前面便把我放下来吧。”
哪怕被拒绝过一次,她仍是固执的想要离开,更准确来说要离开他。
她不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只是害怕和他单独相处时怯弱,胆小的自己。
“胡闹,你身上还有伤,我怎么会把你放下去。”裴珩反应过来,眼底一片凄厉的惨色,“难道你已经厌恶到,连和我待在同一辆马车都不愿意的地步了吗。”
宋嘉荣很想要说“是”,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说不出来,事到如今,唯有沉默。
马车轱辘滚滚往前走,马车里的两人一方比一方沉默,连刚睡醒的猫儿都察觉到不对的闭上了嘴巴。
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的裴珩良晌,才出声,“庐州的脂烙酥,槐树煎包,酱牛肉,驴肉火烧,马蹄烧饼都很不错。”
他在她离开后,把她看过的书都看了一遍,又日日翻阅,连她哪里落下的标点符号错误都能记住。
这一下倒换成宋嘉荣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明白这车上了,很难在下去。
当日离开郦城的宋嘉荣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城里另一间药堂——百草堂把李邙请过去当了坐诊大夫。
打的旗号还是女科圣手,更花费了大量金钱做舆论导向,颠倒黑白,抹黑当日公堂上的真相,只暗戳戳的告诉世人,宋大方用的药方不如李大夫真心实意为病人治病,反倒是弄虚作假,标新立异为多,还肆意宣扬刘婆子揭发她贿赂病人,让病人配合着她说谎,欺骗县令一事来。
无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有人说,总会有人信。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没有什么,想着反正都是大夫,男大夫的医术说不定比女大夫更精湛。
可是女患者难免脸皮薄,而且面对的还是要治疗自己□□的男大夫,总不如女大夫来得自在。
“这药怎么开得那么贵啊,之前宋大夫在的时候才几文钱。”有人拿着药方从百草堂里走出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生怕自己看错了。
“谁说不是,我前几天来这里抓药,本来以为几帖药下去就能痊愈,现在都快小半个月了,还是没好,也不知道还要吃多久。”刚从药堂抓药出来的妇人垂头丧气。
“说到宋大夫,你们有谁看见宋大夫了。”
第47章 瘟疫
正被人念着的宋嘉荣趴在马车上, 细嫩的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身下医书,猫儿刚吃饱,正打了个懒盹窝在她身边睡得香甜。
宋嘉荣也在庆幸, 两人没有继续共处一车。
如今的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说出竟然想要成为她的夫,那些话的他。
她听到的刹那间,很想质问他是不是疯了,要不是疯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就算不是疯了,难道他不知道说出那种话的他对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不负责,又显得愚蠢可笑。
他明知道以前的她,有多想成为他的妻, 他独一无二的皇后!
裴珩也知他过于激进的说错了话, 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人非但不知悔改,还耀武扬威的到她面前炫耀,用着居高临下的语气对乞丐施舍。
如何能让人不怨,不恨。
裴珩知道如今的她肯定不想见到她,也识趣的不在出现在她面前。
几天下来,二人虽在队伍里, 却从未碰面过,倒让宋嘉荣避免了会遇到他的尴尬。
郦城距离庐州并不远, 哪怕马车求稳慢行, 也会在四日后抵达。
“怎么了。”因为马车的突然停下,裴珩掀开锦帘问道。
“回主子, 前面突然出现一群人拦住了去路。”赶车的周洋想了想, 又回, “看着不像是土匪, 倒像是普通百姓。”
很快, 那伙人的争执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不行,你们不能把我儿子拉去埋了,我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苗,要是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妇人拔高的凄厉哭声尖锐又刺耳。
“我公爹死了,丈夫死了,现在就只剩下虎子一个儿子,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三婶,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啊,虎子一看就是染了瘟病,要是不把他烧死,我们全村人都得要死。你家虎子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想要把妇人拉走的人虽然满脸灰败不忍,动作可不含糊。
要不是到了这种地步,他怎么会舍得把还活着的人送去烧死啊!
“胡说,我家虎子只是得了普通的风寒,哪里是什么瘟病!”表情凶狠的三婶拦住他们,阻止他们在靠近自己躺在担架上,用白布盖住的儿子半步。
“你们要是想烧死虎子,干脆把我一起烧了吧,呜呜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下去了也不孤单!”
他们的说话声,哭声,磕头声也随着风断断续续的传来。
宋嘉荣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扫了一眼身穿丧服的众人,沉声道:“我是大夫,我可以帮忙看一下他得的是什么病。”
换成任何一个大夫,都不会对这种事情视若无睹。
三婶听她自称大夫,哪怕她是个女人,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来,抱着她大腿不放,“大夫,你是大夫,你一定能救我儿子对不对!”
“我儿子只是感染了普通的风寒,肯定不是触犯了神灵才会得的这种病!我张家可就虎子一根独苗苗,要是虎子走了,我这个当娘的也活不下去了!”
宋嘉荣不动声色的抽离自己的手,“带我过去看看。”
“好!还请大夫随我来。”
其他主张要把虎子烧死的人在她自称是大夫后,彼此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又通通咽回去。
周洋眼见要和村民们走的贵妃娘娘,急得不行,“这群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土匪伪装的吧。”
无怪他心有担忧,主要是她们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凑巧了些,再说得了普通的风寒,请个大夫开几帖药就行,怎么还要把得病的人给活生生烧死啊!
裴珩跟上,他的声音顺着风飘入耳畔,“他们也是晋国的百姓。”
无论他们是伪装的土匪,还是被逼得没有活路走的普通百姓,他们都是晋国的百姓,是他的子民。
她都有勇气跟上去,他为什么不敢?
何况,他也做不到让她一个人离开。
被死亡笼罩住的小村子第一次迎来了外人,还是个大夫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看见了希望,只是那抹希冀的眼睛在看见她是个女人后,又很快熄灭。
风中残烛仅仅是亮起瞬间。
宋嘉荣来的时候为虎子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的症状和得了风寒很像,可是得了风寒的人不会像他高烧不退,而且手指头发僵,肿胀。
掀开他衣服底下,只见其皮肤上遍布了如梅花一样的脓疮,像极了医书上面记载的花柳病,其肉突出,如花开状。
等进入村子后,宋嘉荣才发现情况远比她所想的更糟糕。
原本拥有上百人的村子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棺材,白幡黄纸随风而动。
村子里还活着的人皆是面色灰败,肢体枯槁,浑身透着了无生机的死寂,就像一场大雪过后的白蚁蛀枯木。
远处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人不是人。
可笑满天黄纸白幡成了这里的唯二色彩,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叫灵声,空气中流转的香烛纸钱,无一不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不像一个村子,更像一座坟墓。
“怎么了。”宋嘉荣疑惑的看着他递给自己的面纱。
“戴上这个会好一点。”裴珩生怕她会错意,解释道,“我知道你是大夫,大夫在治病救人之前,也得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谢谢。”接过面纱的宋嘉荣很小声的说。
如果他们真的是得了疫病,她作为直面与他们接触的大夫,更要确保住自身安全。
这是那天过后,她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裴珩喉结几经滚动,忍着喉间的痒意,轻轻应了一声。
戴好面纱的宋嘉荣对上坎坷不安的三婶的眼睛,眉心不确定地拧起,“可以和我说一下最先染病的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症状。”
想要了解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得要先从源头排查。
“我,我儿子得的不是风寒吗?”三婶刚开口,就被其他人推搡到一旁。
很快,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老者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口,“半个月前,村里有个从外面回来的突然染上了怪病,最开始只是打喷嚏,恶心、呕吐,腹泻,后面发烧,身体却冷得像个冰块,久了,他的身体会大片溃烂而死。最开始有人死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做了孽,在外面染上的花柳病。”
老者说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球里爬满悲痛,“可是很快,村里越来越多的人惹上了相同的病状,我作为村长只能无能为力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眼见村子里的人都惹上了病,有些人慌了就逃出去,我们也请过大夫,可大夫看了一眼,就说我们是遭了天谴!”
“听着倒像是普通的风寒和花柳病。”周洋嘴里嘟哝了两下。
但普通的花柳病不会全身冒冷,高烧不退,手指肿胀。
“村里的其他病人在哪里。”如果不是花柳病,宋嘉荣的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又期待是自己想多了。
哪怕是想多了,也得要提前早做好准备,要知道任何一场瘟疫都能让一个村子,一个国家消声灭迹。
她抬头时,正好同裴珩的目光对上,或许,他们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宋嘉荣跟着裴珩走出屋子,表情沉重的说,“我没有在《温疫论》里读过和它相似的病状,所以我怀疑,他们染上的有可能是一种未被前人所知的新疫病。”
她说完,又不确定的摇了下头,“也有可能是我医术不够精湛,所以会错了病情也不一定。”
要知道现在仍是一个闻疫色变的时期,自古以来瘟疫往往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兴亡。
晋国刚结束了百年间的动荡,才好不容易迎来属于它的盛世,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不是瘟疫。
离开屋子后,裴珩才松开掩住口鼻的帕子,神色凝重,“如果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瘟疫,更得要防范,也得要尽快研制出治疗的药方。我会立刻派太医过来。”
这下子反倒换成宋嘉荣诧异了,秀眉微微拧起,“你那么相信我,不担心我会误诊吗。”
“我是单纯从一个患者角度相信你的,不是以一个追求者的角度,我也不会把他们的命当成儿戏。”裴珩对上她不自信的眸子,声线如玉石清冽相撞。
“我虽然爱慕你,但我不会用百姓的生命来开玩笑。你忘记了,你在问诊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吗,我也有眼睛,有耳朵会自己去看,去听。”
为君者,最怕的莫过于在自己执政期间出现瘟疫,天灾,一般都会让百姓误以为是掌权者触犯天条,才会降下的天谴。
是啊,宋嘉荣怎么忘了,她之前爱的人一直是个清风霁月,一心为民的君王。
可是他无条件的信任,仍是让她心里受到了一丝感触。
那是身为大夫,受到的最高荣誉。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村里第一个染病的人怎么得的,要是从其他地方染上的,不对,如果村里的瘟疫具有极强的传染性。
瘟疫一般是从唾沫,口鼻为传播途径,据他们说所说的,村子里已经有大半的人因为染上瘟疫而死去,那么村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瘟疫培养地。
如果,她刚才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面纱,宋嘉荣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可能。
裴珩握住她攥紧的手,“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07:19:09~2023-12-26 20: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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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说服
一旁的村长因为亲人的相继离世, 原本还算硬朗的脊背彻底佝偻下来,“村里有些人说是与其在村子里等死,不如到镇上找大夫, 村里的大夫不行, 镇上的大夫肯定行。我们这些留在村子里的人,是舍不得生养自己的根,与其病死他乡,不如和村子共存亡。”
能离开的都离开了,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舍不得离开的人。
宋嘉荣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村长回忆了一下, “大约四天前。”
从这里到庐州步行的话最多要五天, 如果是镇上,脚程快的话仅需三日,怕就怕他们分成两拨人。
如果他们四天前就已经出发,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镇上恐怕早已沦陷了!
宋嘉荣颤抖着抽出被握住的手,抬脚往外走去,“不行, 我得回德济堂一趟。”
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郦城,如果他们去了郦城, 说明郦城里已经有人感染了。
郦城的人肯定还不知道瘟疫一事, 要是尽早知道也能早做防范,减少一定的伤亡。
嫌坐马车太慢的宋嘉荣打算骑马, 翻身上马前, 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开口, “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 如果有选择, 他们肯定不希望自己惹上瘟疫,他们已经够可怜了,我不希望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后,还要绝望的迎来自己的死亡。”
她读过史记,知道有些当权者在瘟疫爆发期间,想的不是研究出治病的药方,而是解决问题的源头。
封锁城池,祈祷攘除。
裴珩眼里浮现一抹失落,唇角的笑意散去,“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这种人吗。”
宋嘉荣当即否认,“不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又咬了下唇,轻轻摇头,”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为刚才说的话像你道歉。”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相信他不会做出如同先人那样烧死整个村子里的无辜百姓。
那种信任,是流淌在骨子里的信任。
“我没有生气的意思,你也,不必那么怕我。”胸闷感袭上心头的裴珩攥紧掩在竹枝袖袍下的手,“即使做不成夫妻,我们不是也能做朋友吗。”
宋嘉荣掩下长睫,并未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先走了。”
“我让林全陪你一起回去,不然我不放心。”裴珩虽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往返郦城,但现在的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一个普通大夫都能想到的严峻问题,其背后折射/出来的危机,他怎么会想不到。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要放下此刻的儿女情长。
他不单单是她的追求者,爱慕者,同样也是百姓们依靠的对象,一个国家的定海神针。
在她上马前,裴珩一反常态的抱住了她,克制着要让她不要回来的贪心,告诉她,“你想要做什么就放开手脚去做,不要害怕,不要犹豫,我会永远在你的背后支持你,成为你依靠的底气,坚强的后盾。”
“我知道你是大夫,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我不会自私的阻止你,希望你避开这件事,但我希望你在救人之前,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好吗。”
他知道她性子执拗,说到就要做到,也尊重她的选择。
他能做到的是,尊重她的选择,成为她强有力的靠山。
突然被抱住的宋嘉荣身体一僵,两只手僵着自然垂落,唇瓣紧紧抿着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继续由着他,在她出声时,裴珩已先一步松开,又取出一枚平安符系在她腰间。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这里放心的交给我。”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何况他是天下之主。
二人离别时的相视一笑,并非男女之间旖旎不舍,而是一种互为同伴的笑。
因为事态紧急,许久没有骑马的宋嘉荣忍着腿间磨破皮的刺疼,路上饿了也只是啃块糕点,原地休息一下继续赶路。
簪子骑马的时候多有不便,她直接取下簪子,撕下一条袖布随意绑住头发。
随行的林全要不是认识这张脸,当真无法把眼前这个没有半点儿娇气,饿了啃糕点就冷水,夜里仅睡半个时辰就开始赶路的女子同曾经宫中嚣张跋扈,只吃佳肴美馔,非绫罗绸缎不上身的贵妃娘娘判若两人。
有时候连他都要恍惚,莫非陛下因为贵妃娘娘离世的打击过大,所以才寻了个和贵妃娘娘容貌相似的姑娘玩那宛宛类卿。
正在嚼糕点的宋嘉荣还不清楚自己成了别人口中,宛宛类卿的那个卿,简单的饱腹后立刻翻身上马。
时间拖得越久,距离瘟疫全面爆发的速度越快。
她怀疑这一次的瘟疫不但具有较强的传染性,还具有潜伏期,一些人表面看着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实际上已经感染了。
现在的时间对她而言是争分夺秒,他在努力,她也不想做那个拖后腿的人!
天微微亮,发梢,衣摆皆被晨露打湿的宋嘉荣赶回了郦城,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梳洗自身,而是来到德济堂。
并让林全去找知县,否则单凭他们两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而且这不是一件小事,是事关郦城,乃至整个庐州
存亡的生死攸关的大事!
当风尘仆仆的宋嘉荣一出现在德济堂,有认识她的人有心想要和她道歉,又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特别是之前跟风骂过的,更是羞愧难当。
宋嘉荣不理会他们是如何纠结,直接走进药堂,扫了一圈没有看见管事,眉眼缀满着急的问,“管事去哪了。”
治疗瘟疫需要大量的药材,她只是个大夫,还没有资格挪用大量的药材,她也还没有自信狂妄到仅凭她一人就能解决的地步。
“管事的出去了,说是等下就会回来。”学徒回。
管事的还没回来,知县倒是先来了,除了他,郦城的其他大夫也来了。
莫知县在那天结束后,心惊胆战的想着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什么时候会落,连遗书都写好了。
就那么坎坷不安的过了几天,突然收到德济堂的宋大夫让他前往德济堂的消息,还让他帮忙请其他大夫一起过来。
莫知县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是能肯定的是,她背后的靠山肯定来头不小,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一次对他来说,可谓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要是讨好了宋大夫,不知道她会不会跟她背后的人吹吹枕边风。
“宋大夫,不知你叫本官前来所为何事?”莫知县笑得谄媚,哪里还有前几天的横眉冷竖,高高在上。
宋嘉荣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走到正中间,神情严肃,“接下来我想说的事情很重要,希望大家一定要听,并且认真对待我说的话。”
她没有蠢得当着百姓面前说,而是让莫知县和新上任的师爷,药堂里的大夫都聚在正厅里,瘟疫虽然致命,但在还没有落实之前就告诉百姓,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恐慌,城内物价上降。
宋嘉荣清了清嗓子,“实不相瞒,我消失的那几天是要前往庐州拜访一位老者,谁知道在半路遇到一个村子,发现村子里的人惹上了一种新的,从未出现过的瘟疫,一开始染病的人和普通风寒没有两样,打喷嚏,恶心,呕吐,腹泻,后面发烧,身体却冷得像个冰块,久了,他的身体会出现大片溃烂,而且它的症状很像得花柳病。七天前他们村子里,有得病的人出发来到郦城,我怀疑那人已经入了城。”
“瘟疫一事可大不可小,所以民女斗胆恳求大人在进城的口子设立关口,严禁普通人随意出入,后由官府贴下告示,疫情期间禁一切娱乐,走街串巷,酒坊茶楼青楼暂停歇业,并派出大夫成立疫药房,大家一起研治出解决瘟疫的药方!”
宋嘉荣知道自己蠢笨无脑,想了那么久,也才绞尽脑汁想出那么一个办法。
她的声音清甜软绵,在一堆男人里并不起眼,又恰似一阵软弱的风飘到每一个耳边。
五月份的天,他们竟觉得从脚心底发冷。
要知道瘟疫二字,堪比猛虎野兽。
“忽悠,你就可劲的忽悠,晋国在英明神武的陛下的治理下可谓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里会有什么瘟疫出现,要知道瘟疫都是在大灾大害后才会出现的,你说的瘟疫一事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最先站出来的是李邙,他一副恨毒了宋嘉荣的模样,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紧接着李邙煽动其他大夫,“我看她就是在妖言惑众!好端端的诅咒我们晋国出现瘟疫,大人,像这种霍乱人心的妖女,就应该实行火刑!”
其他大夫也纷纷附和,“是啊,如果真的是瘟疫,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大夫,你可不能仗着自己看过几本医术就把一些普通的风寒,花柳病说成瘟疫,你可要知道瘟疫猛如虎。”
“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是瘟疫,还是没有发现的新瘟疫,我们就一定能治得了吗。”
连莫知县都隐有不信任,要是在他就任期间出现瘟疫,治得好不好另说,治不了他可是直接人头落地。
“宋大夫,不是本官说,你要知道瘟疫可不是单凭你说有就有的,要是没有,你可知道会对郦城的百姓们造成多大的恐慌,又会有多大的影响,你说有,你又有什么证据,可能拿得出来。”莫知县的意思是,不信。
一旦坐实瘟疫发生,他的官运也得到头了。
宋嘉荣知道他们不会相信自己的口说无凭,但现在处于生死攸关之际,由不得她退缩,“就凭我亲眼所见,亲自问诊过,难道还不足够成为证据吗!你说我没有证据,难道大人你要亲眼看着郦城沦为一座死城的时候,才愿意相信我说的吗!”
双手抱胸的李邙冷笑,“你说你亲眼所见我们就要相信吗,我还相信老母猪会上树呢。你说想要成立疫药房,那我问你,研究的什么瘟疫,病人现在在哪里,研究的方向在哪里,我们的旷工费,劳务费,辛苦费,你又打算怎么补偿给我们,该不会空口画个大饼就想指使我们给你干活吧!”
“宋大夫,别以为我尊称你一声‘大夫’,你就高傲得以为自己真成了悬壶济世的神医,一个女人妄图想要挤进都是男人的领地就算了,还真以为自己身为女子,就能对所有大夫施号发令不成!”
第49章 苦果
宋嘉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 如今在看他的脸,恍惚间和记忆中的某个宫女的眉眼对上。
李邙冷笑,“宋大夫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不, 你还记不记得被你害死的那个宫女!我是她的哥哥!”
她的身份, 他才不会蠢得告知大众。
像她这种恶毒的女人,就应该一辈子穷困潦倒,在别人的咒骂折磨中痛苦的死去!
宋嘉荣眉头皱起,“你妹妹叫什么。”
“李画眉!”李邙说出这个名字时咬牙切齿,带着滔天的恨意!
要不是这个歹毒的女人,眉儿也不会死,她会在合适的年龄出宫嫁人, 而不是像现在永远和他天人永隔。
李画眉
宋嘉荣想起淑妃的身边倒有一个叫画眉的宫女, 那个时候她因淑妃欺负她宫里的人过去大闹一场回来后被关了禁闭,等她出来后也就没有关注棠梨宫的事,但她能肯定的是,画眉的死虽与她没有直面的关系,也是受了她的连累。
“关于她的死我很抱歉,我这个人前半生虽然做错了很多事, 但我从来不会说谎,也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恶, 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 你的妹妹并不是我害死的,我也不否认她的死有我的一部分原因。”
李邙只认为她虚伪, “谁杀了人后会傻得承认, 你害死了我的眉儿, 我一定也要让你尝到相对的报应!”
之前的她在宫里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他寻不到报仇的机会, 可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赶出宫的女人!
宋嘉荣明白了他的恨意从何而来,但是现在当务之急的是要解决瘟疫的事。
她再次看向莫知县,恳请道:“大人,趁着瘟疫还没有全面爆发之前我们更应该要早做准备,早点防范就能少死一个人!你要知道瘟疫一事非同小可!”
莫知县捻着胡须摇头,一脸为难,“如果宋大夫你说的是其他事,本官说不定会同意,但你说的瘟疫只有你一个人见过,是真是假本官也不敢相信啊。”
他的意思也很直白,想要他相信,可以,拿出证据来。
见她还要再说,莫知县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既然是没有证据的捕风捉影,本官看在宋大夫前几日受了冤枉一事倒能既往不咎,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大人,民女说的话都是真的啊!”宋嘉荣见他们都不信,也急得不行,“要是大人不信,可派人和我到村子里一探究竟,就知道真假。”
清楚知县早已不耐烦的李邙火上浇油,“宋大夫,你难道真要我们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吗,要是真的有瘟疫,上头肯定会派人来,现在摆明是没有瘟疫,你在妖言惑众,趁机报复上一次知县打你板子的仇!大人,像这种居心不良,心肠歹毒的女子简直不配为医!”
宋嘉荣还想要争取,直接被李邙用力的往地上一推,高高在上带着报复的恶意,“宋大夫,你要是再造谣有瘟疫的事,按照大晋律法,处火刑!”
他们的集体不信任,宁可盲目的逃避也不愿意直接面对瘟疫,忽然让宋嘉荣想到了一句话。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知县走后,埋怨她耽误了自个时间的大夫们对她更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真以为看了几本医书,治好几个得了普通风寒的人,就敢自称大夫,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脸。”
“就因为有这种人,才害得大夫的名声越来越差,张口闭口瘟疫,真当老夫从来没有见过瘟疫吗。”
“无知小儿,死不足惜!”
甚至外面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得来风声,一窝蜂的涌进会事的厅子,他们本来还在为之前冤枉宋嘉荣的事情感到愧疚,谁知道她居然诅咒他们会得瘟疫!
这种没有医德的人,怎么配得到他们的愧疚,更有激进的人,扬言要烧死她,以求五瘟使者谢罪。
瘟疫,哪怕他们没有经历过瘟疫,也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因为知道,才害怕。
“烧死她!”
“像这种心肠歹毒,诅咒我们得瘟疫的女人就应该把她活生生烧死!”
也有相信宋嘉荣的百姓为她说话,“宋大夫不会无缘无故说有瘟疫,说不定宋大夫说的是真的。”
“反正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不会骗人。”
可是很快,为宋嘉荣说话的,无辜的路人也被打印上叛徒,走狗的罪名。
眼前的一幕,和她被李邙强行污蔑是假大夫的那一天何其相似啊。
历史好像,又一次在她眼前重演。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了撑腰的底气。
她本可以依靠裴珩的帮助,强行实施下去的,但她居然不想。
这一刻,她承认自己有着从灵魂里带出来的劣根性。
你们不是宁可信假大夫都不信我,还扬言要把我烧死吗,为什么我对要烧死我的人以德报怨,吃力不讨好。
今天的天空上乌云沉沉,一如她低迷的心情。
返村的途中,满脸难堪的宋嘉荣松开紧咬的唇瓣,“我没有让他们做到正视起瘟疫的严重性,是不是很没用,我要是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能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我了,而且瘟疫一旦爆发可不是件小事。”
林全不赞同地摇头,“公子说了,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如果宋大夫还想继续留在郦城行医,不能一味的求着他们,而是让他们来求宋大夫你回去。”
“上赶着倒贴的永远不值钱,不懂得被他们珍惜,他们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怎么样的好大夫。”
“可,那也是他的子民啊。”宋嘉然愕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那些话。
林全讪笑,“宋大夫你可知,为什么每一次行军打仗之前,总会有人唱衰,以此霍乱军心。那么在出现这种事的时候,我们会怎么做。”
宋嘉荣咬着唇思考了一下,“杀鸡儆猴。”
林全露出赞赏的视线,“那我再问,被杀掉的人是不是也是晋国的百姓,陛下的子民。”
“可是二者之间并没有关联啊,一个可能是叛国贼,奸细,但是那些百姓却是无辜的。”宋嘉荣懂了,又好像不太懂,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生了个聪明的脑子。
她了想,又问,“哪怕两者之间真的有关联,可是他们之间也有无辜的人啊。”
“你真的信他们是无辜的吗。”林全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把问题抛给她。
宋嘉荣则是陷入了迷茫之中,或许她不懂的地方,他能给自己解惑。
快马赶回张家村,发现外面已经被官府的人围起来,一律不准里面的人出去。
看见官兵的那一刻,宋嘉荣以为是要把他们都封锁在里面,让他们绝望无助的等死。
她刚想要靠近村子,立马有戴着用棉布制成的布巾的士兵走过来,“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忽然间,宋嘉荣眼前一亮的向不远处的白衣男人招手,“师兄。”
“师妹。”正与裴珩说话中的男人见到她,很高兴的向她走来。
“师兄怎么在这里?”宋嘉荣想要问他,你回来了怎么不写信给我,但想到他们两人关系称不上多好,只能作罢。
不过看见师兄出现在这里,她对能研究出瘟疫的药方的信心开始成倍增加,如果,要是师父也回来的话,更好不过。
“我本来是要拜访祖父的,但是听到这里发生了疫情,祖父年纪大了不好在操劳,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很可能会扛不过来,所以我主动请缨过来帮忙,也不算浪费我一身所学。”谢玄衣说完,眉头微皱,“你明知道现在有瘟疫,怎么还到处乱跑。”
“因为我想的也和师兄一样,不想浪费自己的一身所学。”宋嘉荣回。
谢玄衣一听,眉头皱起,“胡闹,你一个女人知不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宋嘉荣笑容一僵,“我知道,但我也想要尽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她攥紧拳头,“我意以绝,师兄你不用劝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裴珩不赞同他的话,“大夫的职业与性别无关,只与医德医术有关,宋大夫不惧会被瘟疫感染的危险愿意来帮忙,本就难得可贵。”
一句话堵的谢玄衣倒像个小人。
宋嘉荣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他给予自己的尊重,承认她是一位大夫。
在他的眼里,她首先是个大夫,随后才是个女人。
疫情来势汹汹,情况远比他们所想的要棘手。
宋嘉荣之前在郦城对莫知县说要成立疫药房一事,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裴珩递给她一块用纱布,湿棉花制成的面巾,“这是太医院研究出的用来阻止瘟疫通过口鼻,唾沫传染的方法。”
宋嘉荣也清楚易感染的瘟疫都是会通过空气,唾沫传染,没有犹豫的接过后戴上,“太医院的人来了吗。”
“还在路上,不过附近的大夫已经被我聚集在此地。”
宋嘉荣忽然想问,你说的大夫,是否包括郦城的大夫,但是又好像没有要问的必要。
是与不是,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宋嘉荣不知道的是,她当日离开郦城的下午,就有一个帽子都歪了的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正在后堂的知县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快说!”
“刚,刚才庐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临安突然爆发瘟疫,现在半个城都沦陷了。”衙役说得太急,差点儿导致一口气喘不上来。
静,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临安怎么会突然沦陷了!”
肩膀被抓住的衙役也是吓得急白了脸,“是真的,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庐州的大人现在还没走,正等着大人过去处理此事!”
吓得白了脸的莫知县脑子空白一片的往后退,正好退到太师椅上,两条腿都是软的。
她说的居然是真的。
很快,由县令张贴告示,采取的还是宋嘉荣先前提出的建议。
在进城的入口设立关卡,严禁普通人随意出入,疫情期间禁一切娱乐,走街串巷,酒坊茶楼青楼暂停歇业。
甚至瘟疫爆发的速度远比众人所想象的要快,莫知县刚颁布告示。
下午就有呕吐,腹泻,高烧不退等症状的病人出现,不是一两个,而是数十个,先前对瘟疫依旧半信半疑的人,在此刻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肠子都悔青了,更认为自己简直不是人,不相信那么好的宋大夫,转而听信真正无德的庸医!
特别是主张不信有瘟疫,笃定她是在妖言惑众,更要煽动百姓烧死宋嘉荣的李邙更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会有瘟疫,现在又不是大灾大荒的年代,要知道医书上都说了,大灾过后才会出现瘟疫!”
现在的太平盛世,无论哪一条都不符合瘟疫发生的灾点。
“都是你,要不是你说没有瘟疫,我们也不可能会不信宋大夫!更不会惹上瘟疫!”人群中有愤恨的捡起篮子里的叶子砸过去。
“假冒宋大夫身份的庸医是你,怂恿我们烧死宋大夫的也是你这种无耻小人,你才是最应该被烧死的人!”
“黑心庸医滚出郦城!”
“黑心庸医滚出郦城!”
这一次愤怒的百姓,将怒火转向了李邙。
他自己种下的恶果,终得要自己咽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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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宛宛类卿
张家村, 临时搭建的疫药房里。
宋嘉荣听到脚步声,特意从书架一角探出头来,见到来人, 眉眼弯弯, “师兄。”
她脸上高兴得犹如小姑娘的雀跃,是裴珩来到郦城后从未见过的,也更嫉妒起她口中的师兄。
原本这些都是属于他的,若不是他的自私,懦弱感作祟。
“我还想着师妹不在药房,肯定是在这里,果然我没有猜错。”同裴珩一块过来的谢玄衣手上拿着一本手札。
宋嘉荣腼腆道, “我们刚试过从温治, 从寒治,所以我想看一下,能不能试一下《黄帝内经》里的祛除邪气。”
“我也正有此打算,不过师妹就算在忙,也不能忘记吃饭,人在精神高度紧张下, 更不能忘记自身。”谢玄衣莞尔一笑,把带来的食盒递过去。
“要不是裴大人提醒, 我都没有注意到你正午没到食堂用膳。”
“师兄不说, 我都不感觉到饿,你一说, 反倒是有点饿了。”宋嘉荣放下手中翻阅到一半的《黄帝内经》来到三角架旁, 把手放进水盆里反复清洗清洗。
“师兄吃过了没, 可要和我一起用点?”
谢玄衣摇头, “我已经吃过了, 师妹自己吃就好。”
一旁的裴珩听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交谈,才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谢玄衣的脸上。
人生得斯文俊秀,为人又谈吐有礼,出自医学世家,和荣儿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
他能直面感受到,他比顾槿安带给自己的威胁更大,何况他和荣儿之间还有着一层师兄妹的关系,是他目前无法企及的亲密羁绊。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不只是共同探讨医术的伙伴,在他眼里更是多情俊秀的男人和貌美聪慧的女人。
这时,谢玄衣开口,“师妹,你头上的簪子很好看,很衬你。”
“簪子?”宋嘉荣听他说的话略感奇怪,她的簪子不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吗?
她伸手想要取簪子下来,谢玄衣伸手制止,“别动,要是头发弄乱了就不好看了。”
两只手接触到的一瞬间,宋嘉荣不适地缩回手。
他们的动作看得裴珩的一颗心像滚入由黄连熬煮出的汤里煎熬,熟悉的胸闷感袭来。
他整个人开始变得阴暗,嫉妒,不甘,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扯开那两只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手,向他宣誓着他对她所有权。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嫉妒的苦水把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仍是控制不住那颗蔓延着嫉妒的心。
他不应该是君子,应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才对。
夜里,睡不着的裴珩想要去见她,刚走到院外,正好听到两个人在篱笆外说话。
“你有没有发现,那位裴公子同谢大夫长得很像,不是那种长的像,是气质上很像,当然裴公子的气质好像更疏冷内敛一点。”
“你不说我都没有注意到,一开始我就感觉像,但我又说不上来。”
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与其说他们两人之间的气质相似,倒不如说谢玄衣更像是以前的他。
宛宛类卿,类的是昔日的他。
一时之间裴珩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许,当初的小姑娘也曾喜欢过他的,是吗?
今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宋嘉荣,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师兄的那句话。
饭菜是他让人准备的,她那时于情于理都应该要向他道一声谢才对。
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无视。
不知不觉中,心怀愧疚的宋嘉荣走到了裴珩暂时落脚的帐篷外,伸手想要掀开门帘,手伸到一半又蜷缩着缩回来,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
她来这里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大夫,他该做的都做了,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不只把庐州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临时搭建的疫药房研究药方,还开辟出两个屋子用做放置药材,另立了医书房。
“荣儿,你是来找我的吗。”裴珩见到她的瞬间,仿佛从梦中惊醒,见到窗外的落日晚霞,目光贪婪的不愿从她身上移开,克制着想要跑过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冲动。
宋嘉荣正要离开,却对上从外面回来,流淌着清冷月光的裴珩。
“没有,我只是睡不着,正好路过而已。”宋嘉荣垂下长睫,避开他那双亮得过于惊人的眼睛,“很晚了,我先回去了,明早上还要去疫药房帮忙。”
裴珩有心想要留她说几句话,哪怕只是两个人单独的在一起,什么都不说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偷来的恩赐。
“荣儿。”
宋嘉荣停下脚步,并未转身,语气生硬,“公子还有什么话。”
裴珩上前一步,解下披着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夜里有些凉,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一件。”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句,他想说的有很多。
想要说让你不要太累了,就算你在心系疫情也不要忙得疏忽了自己的身体,更不要忙得连饭都忘了吃。
想要问你是否对你师兄有好感。
又想问你,是否喜欢过他,想要问的太多,反倒显得次要,也怕她不愿听他的絮絮叨叨,他那卑劣的想法。
裴珩为她披上衣服,注意到她的发间不在戴着他送的簪子,而是一支在普通不过的木簪。
嗓子眼忽然像滚过一颗明炭,哑得厉害,“是,不喜欢吗。”
“簪子是你送的。”宋嘉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没有回答,即是默认。
“它太贵重了,我一个大夫也不适合戴那么华丽的簪子,你应该把它送给你喜欢的姑娘,而不是我。”宋嘉荣取出袖带里的小布包,打开用帕子包着的一根簪子。
月光笼罩下的簪子流光溢彩,看着比白日更美上十分。
簪子是他什么时候送给自己的?宋嘉荣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还簪子,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他在有任何牵扯。
说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的是她,可是遇到疑惑不解来寻求解惑的也是她。
这一刻的宋嘉荣羞愤又难堪,也像极了她话本里最厌恶的,又当又立的迂腐酸臭书生。
“送你的就是你的,你可以把它送人,丢弃,买卖都随你的意,我是不会再收回来的,还有,我也没有喜欢的姑娘。”心脏抽疼的裴珩凄惨一笑。
一支簪子她都不愿意收自己的,可见她是真的不愿和自己有半分牵扯,更恨不得同他彻底划清界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松手。
他无法忍受,自己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哪怕明知她已有心上人,那他当一回卑劣又无耻的小人一回又如何。
只要最后站着她身边的人,她的夫君,她的同棺人是他。
因为药方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相反人还在不断死去,导致疫药房里的人心态正在逐渐崩溃,产生自我怀疑的边缘。
好在他们戴了用纱布,棉花制成的面巾,倒是有效的阻止了瘟疫通过空气传染的途径,生水也得要烧开后才能入口,接触病人后得要沐浴换一身衣服。
步骤虽然繁琐,却没有人提出异样。
宋嘉荣看着喝了药才刚退烧,第二日又烧起来的病人,原本熄灭的希望又一次熄灭。
到底是哪里不对,是治疗的方向错了,还是一开始的方向错误。
挫败感满满的宋嘉荣回到疫药房,咬着笔杆愁眉不展时,余光不经意间掠过放在桌上的一张纸。
纸上的字苍劲有力,泼墨造物,她一眼便认出了是他的字迹,鬼使神差中拿起来。
只见上面写的是防疫章程。
病死的人,牲畜一类尽快集中焚烧,各大青楼酒馆等场所继续封停,生水需得烧开后才能食用,严禁走街串巷,外出,各个关口继续封停,同时由官府中人出面大量购买棉花用作口罩,并在城内各处熏燃艾草。
如有人在防疫期间没有特殊情况外出,聚众闹事,妖言惑众者,一类按照律法处置。
裴珩进来时,正好看见她拿着防疫章程在看,说,“这些是我和几位大人想到的关于防范疫病的几个章程,我能想到的不多,如果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告诉我,我斟酌后添上去。”
他用的“斟酌”说明并非会完全采用,也没有完全否定。
宋嘉荣先是摇头,然后又迟疑的点了下头,“封禁在家的,若是家中有余粮者倒好,就怕家中无粮者,我担心他们没有染上疫病,倒是会先活生生饿死。”
裴珩赞赏的点头,“你说的正是我所欠缺考虑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尖半屈轻扣桌面,“免费得来的东西他们不一定会珍惜,相反还会滋生他们贪婪的胃口,家有余粮者知道了也会跟风贪得无厌,到时候又该如何辨别真伪。”
宋嘉荣思考了一下,回,“那就由官府免费发放给他们改成借,赊,由官府写下借条借给家中无粮者,要是真的家中有困难者,等他拿着借条还债时,可酌情减少或免费,好彰显皇恩浩荡。”
她虽然不懂得何为治国之道,却明白什么叫做升米恩,斗米仇。
“你说的很好。”裴珩毫不掩饰他的夸奖,也明白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很多年前,宋嘉荣一直期待着他的夸奖,可是当她不在期待他的夸奖时,又是如此的不期而遇。
只不过听到的心境完全不一样。
这时,周洋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公子,宋大夫不好了,不好了,郦,郦城出现了□□!”
“那些人不但把郦城的知县和大夫们全部给抓起来,还扬言要烧死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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