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他什么时候才会告白呢?◎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突破口, 还是正在暗暗筹划着下一步,苏义明在强闯学校不成,被保安报警赶出去后,倒是突然安分了起来, 一连许多天都没有再在衡高露过面。
白书瑶一开始还紧张, 但时间一长, 情绪渐渐缓和,不由得生出一丝希望:“或许你爸见找不到我们, 所以就离开X市了?”
苏淮闻言摇了摇头,并补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他切了水果端到白书瑶面前, 低声说:“他消失了那么久, 这次能来找我们, 肯定也是被逼急了。欠了那么多钱,什么好处都没要到,他怎么会甘心走?”
白书瑶眼神黯淡下去。
她理智上知道苏淮说的是对的,只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对苏义明存有幻想。她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说:“你爸爸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淮也沉默了下去。
他当然也知道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在A市的圈子里,但凡认识苏义明的, 谁见了不夸一声苏总是个爱妻顾家的绝世好男人?可结果呢?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共富贵。
万事顺遂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 可一旦有了丁点儿风波变故, 他们骨子里的自私凉薄便立刻显露出来,狰狞可怕得简直能够杀人。
“人是会变的。”苏淮说。
白书瑶轻轻叹了口气:“不说他了。我已经找了律师草拟了离婚的起诉书, 下月初开庭。如果顺利的话,年前所有的事情就能结束。”
苏淮点了点头。
虽然一般离婚起诉第一次很难判离,但是毕竟苏义明的情况特殊, 即便是他不同意, 他们作为起诉方一次胜诉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已经是下午四点, 周末的晚上还有三节晚自习,苏淮看着时间不早,便也就起身准备返校。
经过玄关,从他的视角突然瞥见余光里多了一抹墨色,一抬头,只见一盆开得正好的墨兰正摆在角落的柜子上,花香幽幽,姿态曼妙。
苏淮知道白书瑶喜欢兰花,却没见她养过墨兰。视线在紫褐色的花上扫过,随口问道:“上午的时候就看见了,当时没来得及问。妈你什么时候又新买了盆花?”
白书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盆正在墨兰,笑着摇了摇头:“不是,那是别人送的。”
苏淮:“送的?”
白书瑶应了声:“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问路的邻居吗?他说去商场买绿植的时候买多了,顺便送一盆给我当做谢礼,我见实在推脱不掉,就收下了。”
苏淮开门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那盆花期正盛的墨兰,最终也没说什么。
和白书瑶告了别,单手拎起放在鞋柜上的书包,匆匆地出了门。
*
回到寝室的时候,路与北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见苏淮进门,他按着爬梯从床上跳下来,无比自然地走过去将他的书包接过来放到了桌上:“正巧了,本来还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多久能到。吃过晚饭了吗?”
苏淮看着他动作:“还没,准备待会去趟食堂。”
路与北回过头朝他挑眉:“还去什么食堂?趁着今天周末,校门没锁,我们还不赶紧出去吃点好吃的。”
苏淮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晚自习,你确定?”
“够了。”路与北拉着苏淮就往外冲,笑意张扬,“绰绰有余!”
结伴从侧门溜出去,沿着街道走了约莫几百米,又拐过一个巷口,嗅着空气隐隐约约飘来的食物香气,两个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最近的一条小吃街。
这条小吃街位于几所中学的中心,周围小区住户也多,周末的傍晚,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小吃街外人潮攒动,每个摊位前面都排着长龙。
苏淮和路与北找了个稍微空闲些的大排档点了两个菜,又去旁边烧烤摊要了一堆烤串,好不容易等东西上了一半正准备要吃,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面熟的人影。
那人一转头,显然也是看见了他们,和身边的几个同伴打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朝两人挥了挥手,竟是直接朝着大排档走了过来。
他将头上的毛线帽摘下来,露出双圆眼睛:“苏神,好巧啊,你和室友也在这里吃饭?”
苏淮看着他,认出了他的身份:“余鸣?”
路与北听见苏淮的声音,也微微掀了眼皮朝对方看了一眼。
虽然同是高三,但因为火箭班的教室和四班不在同层,自从物理竞赛结束后,苏淮和他倒是已经快两个月都没再见过面。
不过余鸣是典型自来熟的性格,久别重逢也并不觉得尴尬,见苏淮叫他,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余鸣是典型的娃娃脸,虽然长相不算出众,但是胜在五官圆圆的活泼讨喜,就算自来熟也不让人讨厌。
但路与北看着他顶着个笑脸亲亲热热地凑到苏淮身边,却还是觉得碍眼得厉害,原本因为和苏淮一起出来吃饭而满涨的情绪陡然就低沉了下来。
他看着苏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新朋友?”
苏淮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化的情绪,点点头向他介绍:“余鸣,和我一起参加竞赛的同学。”说完,又对余鸣说道,“路与北,你应该也听说过。”
“我知道。”余鸣冲着苏淮眨眨眼睛,“就是那个比赛的时候天天给你打电话,最后还因为生病让你急的丢下整个团队,提前赶回学校的那个最重要的好朋友嘛。”
苏淮无奈地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瞎说。
余鸣收到指令,耸了耸肩,随即把视线投向路与北,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了:“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哎,你说你们这样的,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怎么活?”
路与北本来不满的情绪被对面不经意的一句“最重要的好朋友”所治愈,再看着余鸣,突然觉得本来怎么看怎么叫人不爽的脸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拿着水壶替苏淮将碗筷过了遍热水,路与北淡淡地说:“但是你们火箭班成绩好,还有不到六个月就高考了,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但问题是,成绩再好能好过咱们苏神吗?”
余鸣挠挠脑袋叹口气,目光看向苏淮,“拿了清北保送还能选择放弃的,X市高校第一人了吧?苏神你可真是我的神,现在整个X市高中就没人不知道你的传说。我要是有你这实力,何苦在这刷托福雅思准备出国?”
苏淮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
路与北替苏淮将碗筷摆好,听见他说出国,若有所思:“你家里现在就准备让你直接绕过高考换赛道?不再冲刺一把高考了?”
“高考肯定是要去的,但是结果就不强求了。”余鸣倒是看起来很坦然:“国内太卷,我偏科又厉害,只能趁着现在再想想别的出路。”
说着,又想到路与北的情况,问道,“你呢,家里没有准备让你出国吗?”
“没有。”
路与北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淮,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视线相遇,他稍稍停顿了下,认真地说,“而且就算有这个打算我也不会去的。”
余鸣被路与北斩钉截铁的态度弄得一愣,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的同伴正叫着他的名字催人回来。
回头应了一声“马上就来”,再看眼天色确实也不好再继续耽误了,余鸣冲两人简单道了个别,笑嘻嘻地说了句“下次再聊”,随即抓起帽子戴在头上,急急忙忙地又赶紧朝等着他的大部队跑了过去。
热闹的空间随着余鸣的离开陡然又安静了下来。
苏淮被路与北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借着喝水的动作移开目光,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出国?”
路与北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纳闷道:“这么多年,我连自己国家的中文都没学明白,还敢去提什么出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英语水平,留学需要的雅思和托福你觉得我是能考过哪个?”
苏淮反驳:“都是些应试的东西,如果抓紧多练段时间,也不是一定过不了。”
“不去。从前我爸说要送我出去我就不愿意,比起留学,我更喜欢国内的环境。”
他从铁盘里将苏淮喜欢吃的烤串挑出来递到他面前,单手支着下颚,看着苏淮散漫地笑着:“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大学再一起做室友吗?我要是出国了,你到时候找谁去?”
苏淮一怔,久久地看着他。
——如果……是我要出国呢?那你会愿意一起去吗?
话已经涌到嘴边,犹豫了会儿,却还是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毕竟申请斯坦福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个时候突然问出来反而显得古怪。
况且路与北与他关系再好,也不过只是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生活,既然路与北不喜欢国外,没有理由要让他为朋友的梦想搭上自己的人生规划。
苏淮自我说服着,把内心深处更隐秘的一点隐忧深深封存起来,不愿再去细想。
——更何况,万一问出来之后,他拒绝了,又该怎么办呢?
*
吃完了饭,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又慢慢往学校的方向走。
走到巷子尽头,路与北看见路边来了个卖冰糖葫芦的爷爷,一时兴起,也排队给苏淮买了一根。
苏淮看他:“我不爱吃甜,你忘了?”
“不甜,酸的。”路与北满肚子坏水笑着哄他,“真吃不了不是还有我么,一串糖葫芦而已。”
苏淮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刚刚熬好的糖还没完全凝固,滴落在手背后,被苏淮低头轻轻舔去。浓郁的糖浆在嘴里融化,甜蜜的有些过了头。
路与北看着苏淮尝完糖浆后微微拧起的眉,觉得有些好笑,正准备说真要是不愿意吃就给他,话还没说出口,眼尾却看见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
他们看着年纪应该也就是十七八的样子,两个人亲密地贴在一起,正在旁若无人地分吃着一根糖葫芦。
你一口我一口,眼神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相视一笑,甜的都快拉丝。
或许是路与北的目光压迫感太强,四人在擦肩而过时,那对情侣中的男生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苏淮手里的糖葫芦,打了个转又顺便扫了眼旁边的路与北,对视一眼后随即收回了目光,甜甜蜜蜜地将自己手里最后一枚山楂吃完,低头在女友沾了糖的嘴角偷了一个吻。
路与北心口一跳,下意识地也看向了苏淮。
他的吃相很干净,嘴角并没有沾到什么糖渍,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烧烤太辣,还是手中糖葫芦的红色色素浸得太多,相较于平常,苏淮的唇色变得有些过于红了。
艳生生的,在头顶白炽灯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点勾人的妖。
“你在看什么?”
苏淮吃到一半,还有三颗实在是觉得腻歪。正犹豫着东西该怎么处理,微微一侧身,突然察觉到了来自身旁视线的重量。
路与北被这一声惊得猛地回过神,目光从他的唇上不动声色地移开,睁着眼睛说瞎话道:“脸吃脏了。”
“是吗?”苏淮伸手在路与北刚刚看过的地方擦了擦,也没在意,就近找了个摊位要了个干净的塑料袋,将那半串糖葫芦装了进去,“吃不下了,先回去上自习,晚上再吃。”
如果是以前,按照路与北的性子,如果苏淮有什么吃不下的,只要食物本身他并不讨厌,多半也就接过来自己吃了。
但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自从琢磨出苏淮可能喜欢他,他突然就不敢那么做了。
路与北脑子里想着刚刚遇见的那对情侣,不由得地暗暗代入了一下自己。
毕竟一起吃一串糖葫芦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万一苏淮误会了呢?
他想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苏淮的嘴唇。
但是这条街的冰糖葫芦看起来好像的确很好吃。
——要不然还是下次再找个时间出来,单独买一串尝尝?
*
回到班里的时候正好赶上打铃,刚刚坐回座位,前桌的陈玉清就被身后不断飘来的烧烤孜然味熏得忍不住频频回头。
“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吃的也太好了吧?”已经被繁重的补习折磨得很久没下过馆子的陈玉清嫉妒地说,“不知道食物的香味会严重干扰班里其他人做题的速度吗?”
路与北摊开英语笔记,挑了下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不是正好给你提前做个模拟训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什么什么来着?万一你高考的时候也有人吃过烧烤才来呢?”
陈玉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哼了一声,正准备继续自习,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视线挪到苏淮身上:“对了,下星期就要运动会,这次要求是高三全体都要参加。刚刚体育委员统计人数的时候你们不在,我就帮你抢了个100米。”
田径比赛通常放在运动会的第一天,尤其是100米,赛程短不累人,比完后面两天就相当于放假,实在算是所有项目里最抢手的一个了。
苏淮倒是无所谓比什么,但是能轻松一点自然是最好。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又好奇地问,“那路与北呢,你给他选了什么?”
陈玉清听到这,眼神心虚地往上飘了飘,看着天花板:“咳……五千米。”
苏淮一愣,侧头看向路与北。
路与北正在写字的动作停了停,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学委,我记得自己平时也没得罪过你吧?”
“我先声明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一开始大家是商量着想给你报接力赛来着,那不是体委拦着不让吗。他说你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个长跑的好苗子。”
陈玉清清了清嗓子,谄媚地说:“而且老郑下了死命令,这次的运动会名次要保三争二,每个项目都不能丢。你看看我们班这些人,除了你,别说争名次,就是找几个能跑完全场的都困难。
你没听人小品里都说了,学生要为班级想,你不上场谁上场!”
路与北舌尖往后抵了抵上颚,轻轻“啧”了一声。他的神情明显不满,但是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苏淮看着路与北低头做题的烦躁的表情,突然想起两个月前,路与北在床边说看着他能给自己充电时,他对路与北随口而出的话。
没想到当时的调侃竟是一语成谶。
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轻轻笑了笑,苏淮从笔袋里抽了只笔,随即也不再作声,翻开手上的练习册低头做了起来。
*
那根糖葫芦放了整个晚自习也没有人再去吃。
下了自习回到寝室,苏淮等路与北从浴室出来后,随手将东西从书包拿出来放在桌上,而后也拎着睡衣去浴室洗漱。
路与北神清气爽地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原本想再看会儿书,但是看着看着,视线却还是不知不觉地被灯光下那半截红艳艳的食物所吸引。
他上一次吃糖葫芦好像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连具体的味道在记忆中都变得模糊。
真的很甜吗?
比全糖的奶茶还甜?
空气中浮动着的浅淡甜香像是一根羽毛,挠的心里隐隐发痒。
鬼使神差地,路与北忍不住将那竹串拿起来攥在了手里。
可以尝一口吗?
可以吧。
他只是尝一个,又不是跟苏淮一人一口分着吃。
而且胖子和王思予在一起住的时候,不也会一起分东西吃……这没什么吧?
寝室里开了空调,超过26度的室温让凝固的糖浆慢慢开始融化,琥珀色的糖浆滴落在手背上,露出里面颜色更加鲜艳的山楂。
路与北突然感觉心跳有些过速,他屏住呼吸,含着融化的糖咬下了一枚红艳艳的果子。
*
苏淮收拾完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路与北已经上床准备休息了。
他将第二天要用到资料塞进书包,扫了桌面一圈却没见到自己剩余那半串的糖葫芦:“嗯?我桌上的东西呢?”
“扔了。”路与北拉着遮光帘,从外面看不见人影,只有声音透过帘子传出来,带着点鼻影显得有些含糊,“刚刚看都已经化完了,我估计你也不爱吃,就干脆拿出去扔了。”
“扔了就扔了吧。”苏淮听完倒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也剩的不多。”
将桌子收拾干净,他回头看路与北的方向:“你现在睡觉的话,我就关灯了?”
路与北:“嗯,关灯吧。晚安。”
苏淮也说了声“晚安”,关了灯爬进自己的床铺,又听了会儿英语,在流利的对话声中很快便闭了眼睛睡了。
而在另一边,路与北却是在等待苏淮睡着后,又忽地睁开眼,从枕头下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路向北:在?】
【周隽安:咋了路哥。】
【一路向北:咨询一件事。】
【周隽安:??啊这。】
【周隽安:怎么好端端地‘咨询’这两个字都用上了?路哥你搞得我有点紧张。】
【周隽安:说吧,啥事?】
【一路向北:如果时光倒流,回到胡月交男朋友之前,你希望她最好怎么拒绝你?】
【周隽安:??路哥,你真是我亲哥。】
【周隽安:诶,不是,都已经说上‘如果’了,你就不能假设如果她接受了告白?】
【一路向北:不能。】
【一路向北:所以你觉得怎么样被拒绝会更好受点。】
【周隽安:……路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周隽安:窝草,总不能是苏淮真向你告白了吧?你要准备拒绝他?】
路与北打字的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该怎么说呢?
说苏淮准不准备告白他是没看出来,但是这么多天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反倒是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一路向北:没有,别瞎猜。】
【一路向北:随便问问。】
他说着,也不知道对面到底信还是没信。白色的聊天页面上,对方名字下的“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弹出了一句话。
【周隽安:真的不行的话,就还是直接拒绝吧。但是注意点方式方法——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成绩也就这样了,但苏神可是我们全衡高的希望,要是因为你害的人家成绩下滑,老郑和黄校长恐怕首先就不能放过你。】
路与北看着对面发来的“成绩下滑”四个字,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一路向北:说了只是随便问问,跟苏淮没有关系。别乱传。】
【周隽安:……】
【周隽安:收到。】
退出微信,路与北又和烙煎饼似的左右翻了好几个身。
生生熬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有睡意,他微微撩开自己的遮光帘,抬眼朝隔壁床看了过去。
明明是一样的床,但是苏淮的那张好像就比他的看起来要更舒服一点。
路与北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那几次强行蹭床经历,记起每次苏淮对着他都欲言又止的表情,许久,心情复杂地又放下帘子平躺了下去。
如果苏淮真的很早之前就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了,那他之前总是缠着他要一起睡,应该对他也是一种困扰吧?
他头疼地闭上了眼,在杂乱无章的思绪里,也渐渐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之中。
*
苏淮第二天起床,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见了被扔掉的用来串冰糖葫芦的木签。
不是说扔了?
苏淮盯着那木签看了两眼,心底浮起些许浅淡的疑惑:难道路与北转了性,突然喜欢吃甜食了?
但这个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利落地屋子里所有的垃圾打包装好,出门扔到了走廊拐角的大垃圾桶里。
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过完凉水,路与北正好晨练回来。
时间还早,两个人在宿舍里将一汤碗面分着吃完,看着路与北准备去换衣服,苏淮边收拾碗筷边提醒说:“对了,厨房还有一点上次剩下来的鸡蛋,晚上从食堂打点米饭回来,明天早上就做蛋炒饭吧。”
路与北点了点头,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抬眼看着苏淮,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厨房的垃圾桶里躺着的那根被他早上忘记拿出去消尸灭迹的冰糖葫芦签儿。
折着衣领的动作停在半途,他脸色也微不可查地变了两变:糟了!
路与北想着,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苏淮,可对方的表情实在太过于寻常,让他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看到还是没看到。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两个人一起出门,路与北还在反思早上怎么就忘了把那根木签扔掉时,经过拐角的大垃圾桶,苏淮突然开口:“所以糖葫芦好吃吗?”
“什么?”路与北说。
“昨天夜里你不是也偷偷吃完,还骗我说扔了?”
苏淮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向我撒谎。要是你早说最近改了口味开始喜甜,那我昨天就全让给你了。”
“……”
路与北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苏淮带着揶揄的眼神,只感觉心底有苦说不出。
怎么办,好想死。
*
虽然高三的课业紧张,但是为了相应衡高素质教育的宗旨,迎接即将举办的运动会,最后的十天各个班还是忍痛每晚挤出了四十分钟,用来给参赛的同学进行赛前训练。
苏淮本来田径底子就不错,训练相对轻松,每天练完还有空绕到路与北那边五千米的赛道上围观他训练。
十二月底气温骤降,待在室外已经有些冷了。
路与北气喘吁吁地跑完五千,一抬头就看见观众台上苏淮正裹着棉衣蜷成一团,低头翻看着单词的身影。
他披着外套走过去,看着他白皙的脸上被冻得发红的鼻尖,下意识地想去捧住他的脸。
但是手刚伸到一半,却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硬生生克制着在半途转了个弯,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上落下的一片枯叶。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不是说好如果天气太冷的话,你结束的早就先回宿舍?”
“反正连头带尾也就练习一节课的时间,再等能等多久?”
苏淮从怀里拿出保温瓶递给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等着他吃饭是一件多奇怪的事。
他对着他轻松地笑了笑:“喝口水暖一暖,我已经让王思予帮忙在食堂占了位置,现在过去吃饭应该正好。”
路与北接过水杯,抿了口水润了下因为长距离的跑步而变得干渴沙哑的嗓子。
温热的水顺着喉管向下,缓解了他身体上的渴意,可心底某处随之而来的焦躁,却在长时间得不到安抚的情况下变得越发难耐。
路与北看着苏淮漂亮的眼睛,心中既因为苏淮的重视而情绪愉悦满涨,但却同时又因为同样的原因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复杂纠结。
他手指摸索着水杯上的按钮凸起,突然问道:“淼淼,你有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和谁去谈一场恋爱吗?”
苏淮眼睫动了动,神情似乎有点无奈:“这个问题是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月经贴了?就这一学期,你问了有三次了吧?”
“但是我想知道。”路与北没有移开目光,轻轻地说。
苏淮只能回答:“没有想过。”
“一点都没有吗?”路与北问。
“一点都没有。”
苏淮翻着旧账说,“不是你之前说的吗?我们正是高三的关键时刻,不要整天想着情情爱爱的事情,所有的经历应该放到学习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
路与北被苏淮的话堵得语塞,但却又不想就此打住,他和苏淮并排往前走了一截,半晌,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如果让你现在去想呢?”
苏淮终于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明白如果今天不给个正面回答,这件事是翻不过篇了。
他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回道:“最起码也要高三毕业吧,或者是等到了大学。往后的时间那么长,等那时候再想这些也不算迟。”
终于问出了答案,路与北也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用余光偷偷扫过身边人的侧脸,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暗流翻涌。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松,松开又握紧,反复几次,终于因为心神不宁过于用力,指甲陷进掌心,留下了一片歪歪扭扭的白色月牙印。
所以说,他的意思是……等明年高考结束后就……告白吗?
作者有话说:
陈玉清(嘀嘀咕咕):咱路哥怎么了这是?天天一上课就盯着黑板上那个高考倒计时,我刚刚上去改个天数,他瞪着我的眼神黑沉沉的让人发慌。
苏淮(皱眉)(不确定):可能是……压力大?
陈玉清(沉思)(偷瞄)(观察许久)(点头):看样子他对这次高考期待很大啊。
24 第二十四章
◎苏淮被抓走了。◎
第二十四章
明明连续一个星期都是阳光灿烂的艳阳天, 结果等到运动会的时候,却突然寒潮变得阴冷了起来。
好在虽然风刮得和刀子一样,但到底没下雨。
为了防止意外,学校临时将两天的项目全部压缩到了一天半, 原本放在最后一天的五千米也硬是提前放在了第一天, 和男子100米半决赛同时进行。
苏淮正做着热身, 看着路与北黑沉沉的一张脸,忍不住笑:“别担心, 我很快就淘汰了,到时候你恐怕第一圈都还没跑完, 来得及去给你加油。”
路与北替他将号码牌别上, 听见他的话, 皱着眉头稍微松了松,只是嘴上却不肯服软:“胡说什么?比赛就好好比,就算你不来给我加油,我也肯定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苏淮:“看样子你信心很足?”
“别的也就算了,”路与北看了他眼,锋利的眉毛挑出一个嚣张的弧度, 懒洋洋地笑着说:“但你之前不是特意说, 就指望我给四班争光?”
苏淮没想到他也还记得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 忍不住笑说:“那好,我等着待会儿去终点线接你。”
说话间, 两边比赛的集合哨都被吹响,路与北伸手在苏淮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去吧,比赛加油。”
“你也是”。
苏淮点头, 冲他挥了下手, 抬步就往操场另一侧的赛道走了过去。
路与北目送着苏淮走远, 一直看着人走到裁判身边开始抽签登记,他这才收回目光走向了自己的场地。
不同于其他比赛有那么多的预赛决赛,五千米拼的就是一次性的耐力。
将外套脱掉简单做了会儿热身,在裁判的指引和所有参赛选手一齐站在了起跑线上。
随着预备的口令响起,路与北全身的肌肉倏然紧绷起来,听着一声枪响,他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几乎是弹射一般从起点往前奔跑了起来。
苏淮结束了半决赛跨过半个操场过来的时候,五千米的比赛已经进入了后半程。
一共二十名参赛选手,这会儿有八名已经放弃了比赛,剩下的十二人里,其中几乎一半也开始逐渐与第一梯队落下了快一圈的差距。
王思予和胖子没有比赛,早早地就抢占了前排的位置近距离观战,看着苏淮来了,连忙朝人挥手招呼。
“苏神这儿!快来快来!”
苏淮越过人群挤过去,朝着操场上望了一圈。
也不知道是路与北实在与他太熟悉,还是他本就生得分外扎眼,明明满操场的人,苏淮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在哪里。
胖子朝跑道上指了指:“看,路哥跟在那几个体育生后面,现在排在第五。”
和其他气喘吁吁、步履沉重的选手不同,虽然路与北速度不算最快,但他的呼吸节奏却一直平稳,看上去竟然游刃有余。
苏淮:“第几圈了?”
“已经是第十圈,还有两圈半就该结束了。”王思予说。
苏淮点了点头,视线锁定在路与北身上,约莫等了十几秒,忽地说道:“要开始加速了。”
王思予和胖子一愣,连忙往操场望去。
只见果然,本来不紧不慢跟在前四名之后的路与北像是终于不满足于这样温吞的速度,随着步子和手臂摆动的频率增加,不到四分之一圈就将第四名彻底甩在了身后。
紧接着,又在一圈快结束的时候超越了第三名。
叫人吃惊的爆发力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场上来自各个班啦啦队的加油声糅杂在一起,几乎都要将房顶掀开。
胖子有心要为路与北加油,但是好歹场上还有自己班上的运动员,一时之间喊不是不喊也不是,急的他是忍不住在原地团团转。
但苏淮却没有这样忠义两难全的困扰。
看着赛程只剩最后一圈半,他在众人沸腾的呼喊声中,扯着面前围着的警戒线一跃身,竟是直接从外面翻了进去。
“加速,超过去!”
苏淮站在终点线前,望着朝他飞速奔来的少年,双手圈成喇叭状吼着他的名字:“路与北!”
路与北微微抬了下头。
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下露出了一双锐利的凤眼。
离得这样近,那双眼睛显然也看见了他。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苏淮没有听见他说话,却看见那双深邃傲慢的纯黑色眼瞳里缓缓浮出了个志在必得的笑来。
三百米,二百八十米,二百三十米。
第二名。
一百五十米,一百三十米,一百一十米。
第一名。
少年像是一头矫捷的猎豹,身体里充满不可思议的潜能,几乎是一口气在最后半圈将同样正在提速的对手远远甩在身后,以绝对的优势冲破了终点线。
来自四班的欢呼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把路与北的名字激动得叫破。
但路与北却听不见去那些杂音了,他缓冲地又跑了几十米,随后才略有些力竭地往前倒了下去。
苏淮见状,连忙伸手托住了他,将人架着胳膊带去椅子上休息:“感觉还好吗?”
路与北能感觉到喉咙里隐隐泛起的一点铁锈味,舌尖轻轻舔了舔上颚,些微刺痛的感觉却让他忍不住扬起笑:“怎么样,我说过要拿第一给你的,没给你丢脸吧?”
苏淮垂眼看着他灿灿生辉得一张脸,心里轻轻一动,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嗯,真厉害。”
路与北被揉得微愣,下意识地伸手将苏淮的手握在了手心。
苏淮的手很白,到了冬天缺少血色,更是泛出瓷器一般的冷质色调,摸上去细腻而微凉,像是上好的玉石,让人不自禁想要受到怀中去替他好好暖一暖。
但是好在抢在他这么做之前,苏淮就已经重新把手抽了回去:“你在这里坐两分钟,我去外面给你买杯豆浆。待会儿我比完100米决赛,下午就能回去休息了。”
手中突然失去的温度让路与北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了失落。
只是毕竟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苏淮重新和他回归纯洁的室友情前,尽量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这会儿也只能强行忍耐着失落和想要和苏淮同去的欲.望,将空了的手虚虚地握起来插.进口袋,点头说:“好,我在这里等你。”
苏淮转身走出了体育馆。
衡高的体育馆是前年刚刚花钱新建的,占地规格和外观造型没的说,只是选址有些太偏了,周围的商圈还未完善,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只有几个早早听见风声说这边要办运动会的小商贩推着各色各样的小餐车,在寒风里依旧坚守。
苏淮找了一圈,没找见能卖豆浆的早餐车。
虽然这会儿还是上午,天却黑的厉害,狂风大作,似乎是有一场暴雨正要降临。
苏淮将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下,正思索着要不还是等比赛完了回学校再说,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几步,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人来。
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恶寒感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他刚准备回头,就见一条男人的手臂握着一块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不过瞬息,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混沌,半晕半醒之际,耳边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阿淼,你这小白眼狼。爸爸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
路与北坐在原地等了快十五分钟,见苏淮始终还是没有出现,终于有些待不住了。
他站起身准备出去,正巧遇上陈玉清,对方一见到他眼睛一亮,赶紧几步小跑赶过来,问道:“谢天谢地,看见你就好了。苏淮呢?决赛快开始了,再不过去裁判要当他弃权了!”
路与北皱皱眉头,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出去买东西了,没和我在一起。”
陈玉清一愣,也觉出些奇怪来:“买东西?去多久了?苏淮不是会耽误事儿的人啊。”
“快一刻钟了。”路与北看了眼时间,匆匆往外走,“我去找找。”
陈玉清忙道:“我也喊人一起过来。”
天黑的越发厉害,乌云集聚,酝酿了许久,随着第一滴雨砸落,很快,无数豆大的雨点也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转眼就将周围荒废的土地浇得一片泥泞。
因为雨势太大,周围的几个小摊贩都陆续地收摊离开了,只有最后一个老大爷手脚慢些,被路与北冲上去拦了下来。
“你有见过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一个男孩子吗?”雨水从路与北的头发上砸下来,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到眼睛里,“比我稍微矮一点,这么高,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眼角有一颗泪痣。”
老大爷似乎有些耳背,听着路与北又重复了两边,才点着头说道:“哦,那个男娃子啊,看到过。”他比划了一下,“说是要买豆浆,找了一圈没找见,后来站在那,喏,就是你后面那个地方,好像和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一起走了。”
“年纪大的男人?”路与北问。
“可能是他家里人吧?”老大爷蹬上三轮车,“看起来两个人长得还有点像,五官都标志的咧。”
说着,慢悠悠地骑着车走远了。
陈玉清和老郑打着伞找出来的时候,看着路与北正站在空地上孤零零地淋着雨。老郑一把将人拉到自己的伞下,低声骂道:“大冬天的,你不要命了?”
但对于他的声音,路与北却恍若未闻,他侧头看向陈玉清,忽地说道:“学委,我记得你舅舅好像在市公安局工作?”
陈玉清看着路与北冰冷而乖戾的一双眼睛,瞬间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苏淮他——?”
“他可能是被他爸爸带走了。”
路与北哑声说,“苏淮和他爸爸关系不好,我怕苏义明会伤害他。”
“……我知道了。”陈玉清点点头,心底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她和老郑对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果断地说:“我去问问舅舅,看他那边能不能从附近的监控找出一点线索。”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找死。
25 第二十五章
◎去和警察说吧。◎
第二十五章
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拜财神。
初二那年的春节, 大年初一,苏义明自驾开了两百多公里,带着一家人亲自从香火极旺的某处寺庙里请了座关公像回了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日日精心供奉。
苏淮不信这个, 却也被苏义明压着拜了好几回。
关公像前, 苏义明看着他笑眯眯的,声音清朗而慈爱:“阿淼是咱们家的小文曲星, 多拜拜关老爷,老爷自然也会保佑你。以后等你长大了, 当科学家、当教授, 让爸爸以你为骄傲。”
苏淮听着, 忍不住也跟着笑,侧身看着朝苏义明,带着点撒娇的抱怨道:“就算是拜,那也应该去拜文昌帝君,哪有站在财神面前求学业的?”
“哪有这样的话,”苏义明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恭敬地在关公像前的香炉里插.了几只香, 拜了拜, 虔诚道,“关老爷神通, 全知全能。只要我们供奉得心诚,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只要心诚……吗?
苏淮仰头看着那尊不怒自威的关公像,突然感觉一阵晕眩。阳光下跃动的灰尘变成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点, 细细密密又织成一张捕兽网, 朝着他猛地扑了过来。
苏淮浑身一颤, 陡然睁开了眼。
逼仄的屋子因为长时间疏于打扫而显得有些破败,周围成山的盒饭袋子堆积在桌边,油腻的汁水从袋子里流出来,在水泥地板上凝固成了一团叫人恶心的污渍。
苏淮感觉头疼的厉害,胸口翻涌的恶心感让他猛地翻身朝着一侧干呕了几声,缓了好几秒后,他才狼狈地抬头看了眼这间熟悉的屋子。
短暂断片的意识终于慢慢回笼,苏淮想起了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苏义明?!
他紧咬牙根,撑着还有些脱力的手臂扶着沙发站起身,朝着四周扫了一圈。
这房子太小,一眼便就能够看到底。苏淮没有看见苏义明,反而是在玄关边的柜子上看见一尊金灿灿的关公像。
苏淮眯了下眼,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了那座关公像面前。
明明隔了这么多年,它看上去却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不怒自威,纤尘不染,通体连个不小心落下的摩擦和磕碰都没有,足以得见供奉他的人有多么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
苏淮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一声。
三年前,那么匆忙的出逃,他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不要了,倒是还记得把这关公随身带着。
走到门前拧了拧门把手,意料之中是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钟表,身上的手机也早就被拿走了,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苏淮无从判断自己到底失踪了多长时间。
他抿唇思索了下,眼神定了定,随即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搬开落灰的床垫,从床板上摸出个什么收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苏淮从屋子走出去,正看见苏义明拎着个塑料袋走进来。
外面的暴雨倾盆,尽管已经打了伞,苏义明的身上还是湿了一半,金丝半框的眼镜镜片被呼出来的热气蒙上一层白雾,看上去没有了记忆中的干练儒雅,反添了些落水狗似的的可怜狼狈。
苏义明把伞扔到一边,走过来踢开桌边堆着的垃圾,将塑料袋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我还以为你会睡得更久一点。”苏义明坐到苏淮对面的椅子上,将眼镜拿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毕竟高三的压力那么大,很辛苦吧?淼淼,你看上去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
苏淮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三年不见,再熟悉的人也开始变得陌生。
苏义明原本有一副极斯文清俊的好皮囊,但是经过这几年的磋磨,也开始变得颓败沧桑,尤其是一双眼,鬼气森森的,几乎与从前判若两人。
“怎么,为什么这么看爸爸?”苏义明抬起眼皮,阴郁的视线如毒蛇般缠在苏淮的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湿冷。
“你是觉得……没有了钱,爸爸就连和你说句话都不配了,是吗?”
苏淮不想和苏义明在这里辩论到底是谁抛弃的谁,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将里面的东西暗自握紧了,沉声问:“所以你就绑架我?”
“绑架?”苏义明惊讶地看了苏淮一眼,他将眼镜戴回去,嘴角弯起一个笑,“淼淼,这几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怎么能把和爸爸见面叫做绑架?你看看你自己,手脚都是自由的,哪有这么轻松自在的绑架?”
“那就放我回去。”苏淮说。
“不急,先陪爸爸吃顿饭。我们父子两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苏义明将自己提进来的塑料袋解开,露出里面的几个塑料饭盒,“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鸭,你尝尝。”
“不用了。过期了的鸭子,就算曾经再好吃,也没有人会再去下嘴。”
苏淮按住苏义明想要打开餐盒的动作,他从高处向他逼近,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别再白费心思了,你的欠债我和我妈不会再为你还一分钱。”
“苏义明,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
公安局的行动很迅速,几乎就在陈玉清打完电话的半个小时内,底下片区的派出所就根据监控找到了苏义明的行动轨迹。
“根据监控拍到的影像,苏淮爸爸带着他最后是到主干道打了个出租车离开了。我刚刚联系到了司机,司机说他们的下车地点好像就在恒川路那一片。”陈玉清说。
老郑觉得恒川路这个地名听着似乎有些耳熟,皱了皱眉刚准备去查一查,却见身边路与北推了门就准备往外走。
“路与北,你去哪!”老郑喊着。
“恒川路在苏淮之前住过的房子附近,学校里应该有具体地址登记。”路与北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在这里等着警察,我先去那边看看,有消息我再联系你们汇合。”
“诶,你一个人——”外面风雨交加,老郑往前追了两步,但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所吞没。
少年奔跑起来的速度比箭离弦还快,几乎就半句话的工夫,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暴雨天滴滴不好打,路与北跑了快两百米的距离才在路口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
“去恒川路东张巷老国企宿舍楼502号。”路与北钻进车里,快速地报出一串地址。
出租车司机应了一声,打了把方向盘开进主干道,等红灯的间隙从前面抽了几张纸递了过去:“擦擦吧,这个天淋雨,身体受不了哦。”
路与北接过纸攥在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从后视镜里瞥两眼身后那个湿淋淋的少年,司机心底泛起一丝好奇:“这么大雨,伞都不带一把,是急着去哪?很重要的事吗?”
“很重要。”
路与北哑声说,“所以可以麻烦车速再稍微快点吗?有人正在等我。”
司机一愣,随即却是瞬间明悟,他轻咳一声收回视线,脸上浮起一个慈祥而又爽朗的笑:“得嘞,明白了。这个天城内不好走,同学系好安全带,叔叔这就带你去抄近路!”
*
看着朴实无华的中年司机,飙起车来却颇有几分秋名山车神的味道。
甩着车尾漂移驶入外环,一路飞驰,又连续穿过几条狭窄的小道,平时四十分钟的车程在这样的暴雨天竟然愣是三十分钟不到就给开完了。
看了一眼车上的打表器价格,路与北利落地扫了双倍,又低声道了句谢,淋着雨就冲进了巷子深处。
巷子里仅存的几栋老宿舍楼已经很少有人在住了,几十年过去,墙体空鼓严重,被暴雨一打,簌簌地往下掉着墙皮。
路与北一步三台阶,迅速地往五楼爬了上去。
薄如纸皮的墙壁挡不住楼里住户日常生活发出的声响,几乎刚刚上到三楼,路与北就听见楼上“咚”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摔在了地上的动静。
路与北心一跳,连忙又加快了些速度。
一路跑到502室,听着里面夹杂着咒骂的搏斗声,也顾不得其他,路与北退后两步接了个力,猛踹了大门两脚。
那门本就是几十年前的木头门,安装得不算多么结实,被路与北这力逾千钧的两脚一踹,“砰”地一声往室内倒去,直接宣告了寿终正寝。
“苏淮!”
踩过木门冲进去,路与北一把将正在客厅纠缠在一起的人扯了开来。将苏淮抱着护在怀里,随即一个半转身的后旋踢狠狠踹在苏义明的心窝,将人直直踹飞了半米。
苏义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就算以前在健身房里养出了些漂亮的肌肉,但是到底没有正经打过架,更不要说挨打,突然被路与北这种要命的力度踢重心窝,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竟然半天都爬不起来。
“你怎么样,没事吧?”
路与北瞧都没瞧苏义明一眼,视线上下在苏淮身上巡视了一圈,见没发现什么显著的伤口,从知道苏淮失踪后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没什么,”苏淮摇摇头,“只是乙.醚可能还没完全代谢干净,手脚有点发软。”
“乙.醚?他居然对你用这个?”
路与北蓦地咬紧牙,眼底冰冷的戾气翻滚,将苏淮按到椅子上,转身走到苏义明身前半蹲下去,将人提着头发拽了起来。
“虎毒不食子,苏义明,你还是不是人?”
苏义明的眼镜已经在刚刚被打飞了出去,少了镜片的遮掩,他眼神里的怯懦、恐惧和歇斯底里便变得无比清晰:“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明明是这个白眼狼……哈,他和她妈手上有那么多钱,却不愿意拉我一把……
苏淮,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以前对你多好,哪怕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给你摘!你小时候夜里发烧烧了一个星期,是谁天天夜里陪着你给你唱歌读绘本?哈,哈哈,你都忘了!都忘了!”
“我没有忘,所以我才觉得,我真正的爸爸早就已经死了。”苏淮低垂着眼望着他,视线一眨不眨地轻声说,“现在的苏义明,只是个披着人皮的赌棍罢了。”
说话间,外面警车的警笛声已经隐隐穿过雨声传了进来,苏淮朝外看了一眼,良久,缓缓起身走过来俯下身,凝视着他狰狞凶狠的一张脸。
“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听了。”
“到警察局里慢慢去和警察说吧。”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冷笑):趁警察没来再补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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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二合一)
◎他为什么一定要拒绝苏淮呢?◎
第二十六章
陈玉清和老郑带着警察冲上来的时候, 苏义明已经被路与北控制住了。
去派出所录完口供,在苏淮拒绝了私下调停和解后,苏义明因为涉嫌非法拘禁被警方直接实行了行政拘留。
隔着玻璃门,苏淮静静看着苏义明戴着手铐蜷缩着的身影, 许久, 才转身抬步走了出去。
路与北在门口已经打好了车等他, 见人出来,直接把人往车里一塞, 对着前面的司机说:“师傅,麻烦调头去市第一医院。”
苏淮单手撑着坐垫, 用另一只手扯他:“不用, 我感觉身体没什么事了。”
“万一有什么内伤呢?”路与北将他按下来, 看着他严肃道,“而且乙.醚是麻醉性药物,不知道货源是他从哪里弄来的,不去做个检查我心里放不下。”
苏淮虽然觉得应该不至于,但看着路与北认真的神情,到底还是没拒绝他的好意。
下了一上午的雨终于渐渐小了, 苏淮下车时, 天上竟然露出了点阳光。虽然风声依旧不小, 但是心情却仿佛随着天气而疏朗了许多。
去体检中心做了个全身检查,拿到报告出来已经是傍晚。
刚刚得到消息的白书瑶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 看见苏淮,冲上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阿淼!”
白书瑶眼圈通红,手臂忍不住地轻轻发抖, 一向温柔的声音因为含着巨大的恨意而变得尖锐起来, 竟从羸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凶性, “苏义明——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杀了他!……他怎么能、怎么敢对你动手?”
苏淮担心白书瑶着急,原本还想暂时向她隐瞒这件事,以后再另找时间告诉她,没成想这才半天没到就漏了馅。
轻轻拍着白书瑶的后背低声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他抬头询问地看了一眼路与北,路与北接到讯号,赶紧摊了下手,表明这件事与他无关。
苏淮无奈地把视线收回来,将白书瑶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妈,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把手里的报告递过去:“全身检查都做过了,除了一点不小心擦破的皮外伤,剩下都没什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行了。”
白书瑶颤着手把包裹接过来,直到将里面的每一条反复看过好几遍,确定他说的是真的,激动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伸手擦了把眼里泛出的泪,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之前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苏淮闻言,明白过来到底是谁泄的密:“你去过派出所了?”
白书瑶轻轻点头:“大概是因为他绑架你的地方是我的房子,所以找我了解情况。”
路与北拿着纸杯去前台接了一杯水过来递给白书瑶,沉声说:“可惜不能判苏义明私闯民宅,不然至少能多拘留他一段时间。”
白书瑶抿了一口热水,在缭缭白烟中忽地抬眼问道:“为什么不能?只要那套房间不是我的,那不就可以了?”
路与北一怔,眯了下眼,明白过来一点她的意思:“阿姨是说……?”
“那间房子我已经在今天上午卖掉了。”白书瑶说,“所以苏义明就是在非法闯入的民宅里实施了绑架。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望着苏淮,苍白憔悴的脸上闪烁过某种几近于冷酷的果决神采:“放心吧,阿淼,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妈妈不会让苏义明再有机会去伤害你。”
*
苏淮一直知道,有别于白书瑶单纯柔弱的外表,其实她的内心一直是个极其坚韧女性,比起外强中干的苏义明,她面对命运的磋磨要强大勇敢的多。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苏淮还是请假陪着白书瑶回去住了几天,等运动会彻底结束,过完周末恢复了上课,他才又回到了学校。
学校方面因为苏淮自己不愿意声张加上学校为自身的名誉综合考虑,这起莫名其妙的绑架案最终并没有传播开,除了路与北、陈玉清和老郑知晓内情外,悄无声息地就结了尾。
一直忍耐到晚自习结束,等回到寝室,路与北关上了门看着苏淮神情自若地准备洗漱的衣服时,才从后面跟上来问:“事情怎么样了?”
苏淮好笑地回头看他一眼:“之前不是电话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他将洗漱的衣服捡出来,又简单说了下最新进展,“多亏了你的帮忙,体检出来的轻微伤证明成功让苏义明的拘留延长到了十五天。十天后我妈的离婚官司就要开庭,这次应该会顺利。”
路与北问道:“那房子的事?”
苏淮说:“都已经弄完了,我妈楼下的邻居出面帮了很大一个忙。虽然过户迟一点,但是购房合同可以证明,在苏义明绑架我之前,那套房子已经属于别人。”
“而且,警察在他房间里搜出来了刀具,他这是持刀入室,性质更加恶劣。加上我妈找到了他的那些债主,如果能说服他们告他诈骗,数罪并罚,几年之内他是别想再出来了。”
路与北是没想到白书瑶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地柔弱样貌,性子竟然如此雷厉风行,他低笑了声,不免由衷敬佩道:“阿姨这样的手段,当初如果进入商场,说不定厮杀一番也能混出头来。”
苏淮笑笑不置可否,又想起了什么,看了路与北一眼:“对了,运动会呢,后来怎么样了?”
路与北后仰坐在椅子上,挑眉道:“撑杆跳、跳远和铅球、标枪全军覆没,别说‘争二’,差点连第四都没保住。你是没看见老郑最后闭幕式在台下看前三名的班级上台领团体奖奖牌时,那个脸有多黑。”
苏淮想象了一下:“那看样子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老郑向来都不是肯服输的人,在运动会丢了场子,不肯定想方设法地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路与北对此深以为然,视线上下将苏淮打量了一圈,戏谑地说:“下个星期是元旦,之后再过半个月又要全市第二次高三联考。要是你还是市第一这事就算掀过了,要是不是,恐怕我们全班才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淮随手扔了件毛巾砸过去:“你还是想想最后几天了,怎么能把英语作文的万能模版背下来,看看能不能再加几分吧。”
*
两人都洗漱完毕,看着时间不早,准备准备正好上床睡觉。
路与北站在床下,看着苏淮整理完床铺,伸手关了灯。
借着窗外的月色和路边照映进来的路灯爬上床,正要躺下,突然听见对面苏淮的声音响了起来。
“与北,谢谢你。”
路与北放在栏杆上的手虚握起来,呼吸也跟着放轻了些,许久才问:“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和我做朋友。”苏淮说。
路与北感觉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却没明白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阿淼是说反了吧?就算谢,也应该是我来谢你。能和年级第一做朋友,多少人想都没得想。但是你在你转学过来之前,整个衡高可没人愿意靠近我。”
苏淮沉默了下去。
人的情绪容易在黑夜中溃提,苏淮透过黑暗看着距离不过一尺远的另一张床上模糊的人影,有那么一瞬间,想将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他,请求他的谅解。
但是臆想中少年厌恶乖戾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尖锐,像一把开了刃的刀,抵在喉咙上,冰冷刺骨却又让人哑口无言。
路与北等了两分钟,没等到苏淮的下一句回应,他想要闭眼入睡,却又有些隐约的不甘心,轻声喊了一声:“苏淮?”
苏淮依旧没有回应,偌大的空间陡然安静了下来。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路与北都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苏淮叹了口气,随即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对面有人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路与北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明明应该轻飘飘的视线,这一刻却像是有千钧重,让人瞬间从混沌的浅眠中清醒了过来。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轻缓而喑哑的声音细若蚊呐,若不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他的所有精神力都用来捕捉对方的气息,那几乎一个字都让人听不明晰。
“但是好像不可能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本来就应该——
路与北忽地睁开眼睛,反应过来。
哦,因为苏淮喜欢他。
对于苏淮来说,如果是真的喜欢的话,就没办法再去做朋友了。
路与北用力地看着头顶遮光帘上轮廓模糊的图案,像要分辨出上面印着的到底是什么。
明明自己是被暗恋的一方,但这一刻无法拥有和即将失去的不安也同样将他的整个人所深深笼罩。
他不想和苏淮分开。
无论怎么样都不想。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继续这段友情?
——是不是只要让苏淮不再喜欢他就可以了?
*
逼仄拥挤的酒吧。
五光十色的镭射灯四处扫射,将舞台中央随着音乐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照得都快要变了形。
苏淮进去的时候,后台的DJ正切换完一首重金属摇滚,刺耳的声浪通过音响凝聚成了一股巨大冲击波,仿佛能将人的天灵盖都掀翻。
他站在吧台前,朝舞台的方向抬了抬眼,视线穿过狂乱摆动着身体的人群,从中仔细辨别着自己要寻找的对象。
夜店里面暖气开的太大,热的让人愣是在十二月底都找回了一点盛夏的感觉。
就算是在一群穿着吊带皮裤,化了精致浓妆的夜店美女里,只穿了一身黑白校服的苏淮都依旧漂亮得扎眼。白皙的脸被幽暗的光线笼罩着,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在这样的气氛下竟也生出了一丝不分性别的诱人来。
角落的卡座里,几杯鸡尾酒下去,已经喝大了的胖子首先发现了这个与酒吧氛围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他用手肘捣了捣身边正低头闷声玩着手机的同伴,挤眉弄眼:“路哥,看,你老婆!”
染了一头张扬白毛的男生把玩着手中酒瓶的动作一顿,从黑暗里抬出了一张过分英俊的脸。
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可那张脸已经具有了叫无数女人尖叫的吸引力,带着些戾气的漆黑瞳仁扫过吧台前的苏淮,深邃的眉眼里浮起些许微妙的情绪,他收回视线眯眼看着胖子:“嘴不要的话可以拿出去捐了,需要我帮忙联系捐赠中心吗?”
胖子被骂了也不恼,和其余几个人相互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嘿嘿笑起来:“路哥行了嘿。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人家小学神都巴巴来找你了,再拿乔就没劲儿了哈。”
旁边的王思予也跟着帮腔:“是啊路哥,暗戳戳地闹了多少天了,一个元旦都过去了还不够折腾?你不学习别耽误咱们苏神。马上就要第二次联考,要是因为你让苏淮从年级第一的位子上滑下来,老郑知道非削死你!”
路与北一掀眼皮,把手中的空酒瓶抬手砸进他怀里,冷嗤了声:“你以为他像你,考个衡高前三十还需要临时抱佛脚?”
“是是是,苏神威武苏神牛逼,我等凡人不配与他比。”
王思予嬉笑着接过酒瓶放到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所以你们这次到底是怎么了?从运动会之后就感觉你们两个之间怪怪的,空余时间找我和胖子打球的次数也直线上升……别说你们真的吵架了?”
连续快十天的默默远离导致严重的“苏淮不足”让路与北心情变得更加烦躁起来:“没有吵架。”
“没有吵架你这样?看看人家学神多大气,你闹别扭他还肯主动来这里找你。”
胖子凑过来,苦口婆心劝道:“北子你这臭脾气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改改,别老是让别人低头哄你。我们原来还以为跟苏淮在一起你改好了呢,怎么好好地又玩这处。
跟我们这群发小也就算了,人家苏淮可不欠你。我们开玩笑说他是你老婆,你还真当他是你老婆啊!过来人告诉你,别说朋友了,就算真情侣谈恋爱,小姑娘要像你似的天天这么作也迟早得分。”
路与北觉得这话听着刺耳,冷冷看他一眼,猛地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滚蛋!”
胖子被踹得龇牙咧嘴,见他面色不虞,心想是捅了马蜂窝,拍了拍裤子赶紧听话的滚了。
王思予新交的小女朋友姜潮从旁边拿了果盘补位坐了过来,一边啃着西瓜一边不明所以地问:“所以你和学神是闹什么别扭了?”
闹别扭?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是闹别扭,他就可以放下所有的事情专心去哄苏淮,而不用这样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要靠近的心情,试图用远离的方式结束苏淮对他的心意。
但他没想到苏淮竟然真的会因为他缺席了元旦假期的补课而追过来找他。
路与北坐在卡座里,余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吧台的方向,看着苏淮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正认真地四处寻找着什么的神情,他胸口充盈满涨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像是痛苦却又好像有点按捺不住的开心。
姜潮坐在一边看路与北变脸,也不知道怎么一张脸上还能兼容电闪雷鸣和春光明媚两种心情。
将手里的啃完的瓜皮扔了,姜潮抽了张纸擦了擦嘴,随口调笑道:“不得不说,苏淮作为全衡高的传说,我还真没见他对别人这么任劳任怨。我们班私下开玩笑,要不是他是个男的,大家都要怀疑他暗恋你了。”
路与北本来正心不在焉地拨弄手机,看着上面来自苏淮半小时前打来的两个未接电话,听到她的声音,瞬间抬起了眼。
锐利的眼刀刮过她的全身,就在姜潮被看的寒毛倒立,忍不住举了双手正要投降道歉时,却听路与北低声问道:“你也这么觉得?”
姜潮:“什么?”
路与北却不再作声了,他淡淡收回目光,垂了眼皮盯着桌上正折射着镭射灯光的玻璃杯。
而与此同时,已经被巨大的音乐声吵的耳朵隐约耳鸣的苏淮,在再次搜寻目标未果后,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微信里某个纯黑头像。
【-苏:我知道你在这里,来吧台找我,我们谈一谈。】
信息发送完毕,苏淮又等了一会儿,正要收起手机,却突然嗅到面前飘来一阵浓郁女士香水的味道。
他抬眼,只见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一个穿着红色皮裙、身材傲人的大美人。
美人手里端着杯鸡尾酒,挨着他坐下后,纤细的手指将酒杯顺着吧台推到他面前,微微伏下身,脸颊虚虚压在手臂上,仰面冲着他风情万种的眨了眨眼:“小弟弟,姐姐请你喝杯酒好不好呀。”
那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姐姐,苏淮没来得及拒绝,刚张了下嘴,视线里便突然闯入了一张黑透了的脸。
路与北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有人穿个破校服还这么能招蜂引蝶。
学校里招涉世未深的小学弟就算了,酒吧里这种一看就身经百战、情史丰富的女人怎么也好苏淮这口?
真是可惜了,无论他们怎么喜欢,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路与北咬牙切齿地想着,将那杯酒推了回去,英俊的脸上神情却阴沉的滴水:“不好意思,这酒他喝不了。”
“他还未成年。”
美人有些惊讶,带着风情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了会儿,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眼波一转,笑吟吟地转身走了。
苏淮神色却很平静,脸上既没有被搭讪的慌乱,也没有对路与北多日冷淡的怒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半晌,向他伸出手:“这里好吵,我耳朵有些听不清楚,出去可以吗?”
路与北垂眼看着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心神的少年,他明明知道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不应该在这里功亏一篑,可是苏淮向他伸出了手,他实在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他没有办法拒绝苏淮。
强烈的心跳声被吵闹的音乐声掩盖,路与北用力地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选择与自我和解。
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
如果拒绝会给苏淮带来痛苦,那么为了让苏淮开心,他就算答应,又能怎么样呢?
谁说友情只能有一种固定的模式?
无论是什么感情,只要他们永远可以在一起就好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论路与北如果是个山东人:-
在知道苏爸要坐牢时:
路与北(沉思)(半夜坐起):??等等,这人渣不会影响我们家淼淼考公吧?
27 第二十七章
◎苏淮什么时候会向他告白呢?◎
第二十七章
从温暖得几乎让人感到燥热的酒吧出来, 还没走两步,迎面就直直吹过一阵夹杂着细雪的穿堂风。
冰冷的雪粒从衣领中钻进去,冻得人整个身子都不自禁地微微抖了抖。
路与北来不及顾自己,侧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淮, 见他被风吹得已经开始泛红的鼻尖, 嘴里低声骂了一句, 随即倾过身,赶紧将手上拿着的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么冷的天, 出来怎么不多穿一点?”路与北皱着眉头忍不住说。
虽然酒吧里面的气味很杂,围巾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点别的味道, 但细细嗅着, 另一种熟悉的气息却更加鲜明, 温暖如阳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苏淮抬了抬眼,看着面前低着头与他相距不到一尺距离的这张脸,老实说道:“出来的时候忘记今天寒潮降温,等反应过来已经开始下雪了。”
“忘了?”路与北看着苏淮几乎都算得上乖巧的神情,“啧”了一声, “那我要是刚刚不在酒吧呢?你就穿着这点衣服再去别的地方找我?”
“不会。”
苏淮很果断地摇头, 瞥一眼路与北, 将手机拿出来摊倒他面前:“是王思予给我发短信说你在这,你要是走了, 他应该还会再提前再通知我的。”
路与北看着王思予那欠揍的头像,眉心倏然抽搐了下,咬着牙冷笑了声:“我说他小子今晚一直东张西望的, 看起来老是心神不宁的, 原来是在跟我玩这套。”
苏淮将双手合在一处, 举到唇边呵了口暖气,往前走着:“他以为我们吵架了。”
路与北眼神动了动,看着苏淮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动身跟在他身后。步子踩在他走过的地方,将雪地上的留下的脚印合二为一:“是吗?”
“嗯,不过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没有吵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这几天好端端地开始单方面疏远我。”苏淮将手插.进口袋,停顿半拍,又开口,声音淡淡的,“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路与北被这话问得心脏蓦地一跳。
脑子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嘴里却已经抢先一步否认:“没有。”他抿了下唇,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说,:“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苏淮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步子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他:“什么?”
两个人这次出门都没有带伞,细碎的雪花落在发间,不多时又被体温所融化,变成了小水珠滴落下来。
路与北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从他额前的碎发滴落下来的那一粒水珠,用指腹轻轻捻了埝,一点冰冷的水意再指间转瞬即逝。
他迎着苏淮的眼神,说了个谎:“可能是高考的压力太大了吧,情绪突然有些收不住。毕竟我说过想和你一起去B市的。”
苏淮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什么?”路与北忍着没有躲开苏淮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耸肩笑道:“我知道理由有点幼稚,但是你要允许一个高三生偶然的爆发对不对?我保证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明天开始我就重新做人。”
说着,伸手拦下一辆车,拉着苏淮坐了进去:“剩下的话留着回去再说。这里离我的公寓不远,先去那边吹会暖气加件衣服。这雪看着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住,别再给自己冻坏了。”
*
回到公寓已经快到晚上八点。
雪下得太大,路上的公交车都已经停运了,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打着伞,从雪上缓慢地走过。
苏淮给白书瑶打了个电话,那边听说苏淮是和路与北在一起,立刻也就安了心。
虽然初见路与北的时候,白书瑶对这个体型过于高大,面容看上去又傲慢冷硬的少年印象算不上好,但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显然已经把他当做了苏淮身边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叮嘱几句挂了电话,路与北正好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从微波炉里拿出刚刚热好的牛奶端到苏淮面前,随手打开了电视:“要看电影吗?”
苏淮在沙发上随手捞了个靠枕抱在怀里:“看什么?”
自从进入高三,密集的学业挤占了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算算看上一次看电影几乎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路与北把客厅的大灯关上,点开了一排小筒灯,拿着绒毯坐到了他的身边:“随便从高分榜上找找吧。”路与北随口建议。
苏淮应了声,按着顺序在最新更新的片子里点开了一个。
“《波斯语课》?”路与北低声读着屏幕里弹出来的片名,眉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一定要在难得的休息时间再在电影里上课吗?”
苏淮没接茬,视线瞥到亮起的画面:“嘘,别说话。开始了。”
路与北对二战时期以犹太人为主的反战片并不算很感兴趣。
他看着片中体型瘦小的男主角,和晦暗沉重的影片色调,本来还担心自己要是在半途睡过去了该怎么办,但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被流畅的故事节奏完全吸引了进去。
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间转瞬即逝,直到最后的主演名单在音乐声中滚动播完,两个人才如梦初醒。
苏淮起身开了灯,低头看着路与北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关掉了电视:“在想什么?”
“你说……”路与北的思绪明显还没从电影里完全抽离出来,“军官会对主角吉尔斯这样全心全意,只是因为他是他的波斯语老师,是他的朋友?但是,就算他没有识破吉尔斯的犹太人身份,误以为他是波斯人,他怎么会天真地认为集中营里的俘虏能真心地和一个德国军官做朋友?”
苏淮站在电视旁边,手指搭在边缘处轻轻摩挲了两下,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许久,反问道:“如果说,军官不仅仅是把吉尔斯当做朋友呢?”
路与北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什么?”
“没什么。”
苏淮看着路与北震惊的眼睛,喉咙动了动,将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将之前的话题掀过:“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时间不早了,明天晚上就要回学校了,早点睡吧。”
路与北知道苏淮的话没说完,但是等了会儿,见他明显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只觉得心底某处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搔过一般难受。
外面的雪势渐渐变大,入眼之处已经成了银装素裹的一片。
屋外风声呼啸,寒气迫人,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但公寓里因为开了地暖,倒是依旧暖融融的,纵然穿着单衣光脚在地上走也不觉得冷。
苏淮拿了一床羽绒被到沙发上,准备今夜在这入睡。
路与北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看他收拾,带着些试探性的意味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军官喜欢吉尔斯,纳粹的信仰不是不允许同性恋吗?”
苏淮手上动作未停,只用余光往路与北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随口说出的想法。
他将床铺铺好,转过身,见路与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无奈地说:“只是直觉罢了。而且世俗的不允许也不可能彻底压制人的本能。如果所有不被允许的事都能真的被控制着不去发生,那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人铤而走险地去犯罪呢?”
路与北看电影的时候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可是这会儿听着苏淮的声音,刹那间感觉自己好像被说服了。
“但最后吉尔斯还是背叛了军官。”路与北将茶几收拾了一下,有些感慨地随口说道,“他不是波斯人,也不会波斯语。他一直都在骗他。”
“因为他要活命就必须说谎。”苏淮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映照下,在眼睑处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或许是苏淮的声音太过于冷静果断,让路与北不自禁回了下头,想要看看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实际上苏淮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好像只是很从容的以第三方视角不带任何好恶地评价着这个电影,让路与北心情有些说不上的微妙。
将灯关上,路与北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透过没有关上的房门,从床头的角度,他能清楚地看见沙发上苏淮身体微微隆起的弧度。
他半靠在靠背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隆起,突然想起上一次苏淮在他这里留宿时的事情。
那时候苏淮不愿意和他一起睡,他就特意等人半夜睡熟了之后,再把他抱到床上。现在想想,对于苏淮而言,这些行为跟骚扰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路与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懊恼。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明明想要休息,心中却在止不住地运算:明天元旦假期就要结束了,高考倒计时还有几天来着?
哦,157天。
157天。
他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翻了个身朝客厅的方向侧了过去。
所以等157天之后,高考结束……苏淮真的会向他告白吗?
作者有话说:-
作者(冷漠脸):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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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有一更,太晚了小天使们就不要等啦,睡一觉明天起来看吧
28 第二十八章(二更)
◎你是不是在追苏淮啊?◎
第二十八章
元旦一结束, 没过几天,白书瑶和苏义明的离婚案也正式开了庭。
由于两人已经至此之前分居超过两年,苏义明又有赌博和暴力危险行为的前科,整个案子相比较其他的离婚案来说案情更加简单, 审理的过程自然也就还算顺利。
离婚判决书拿到的当天, 白书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夜, 随即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苏淮,两个人辗转回了一趟A市, 打算亲自给白家的两位老人扫个墓。
“有时候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外公外婆。”白书瑶站在公墓前,看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的笑脸, 眼底隐隐泛着红, “他们辛苦了一辈子,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东西,到头来竟然全让我替苏义明赔出去了。这些年过去,什么都没能剩下。”
苏淮将手中的盛开着的白色小雏菊放到两人的墓前,抬头轻轻擦了擦碑上落下的灰:“外公外婆是很开明洒脱的人,他们不会在乎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 妈你能过的开心, 比什么都重要。”
白书瑶虽然明白是这个理, 但是心里到底难受,她没作声, 默默蹲下去给两人磕了个头。风从高处吹来,吹进眼里,带走了眼底溢出的眼泪。
两人在墓地前呆了一个快小时, 看着天色转阴, 这才从墓地打车回去, 准备坐高铁回X市。
路上,白书瑶想到了什么,看着苏淮突然问道:“你之前和我说,放弃了清北的保送是为了想试试申请斯坦福?这件事你有和路与北说过吗?”
苏淮正低着头看路与北向他传过来的简讯,听见白书瑶的话,眼睫微微动了下,缓缓掀了眼皮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白书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惊讶地说:“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那是因为他什么都还不知道。”苏淮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淡淡说道,“但是他不可能一直什么都不知道的。”
“到时候我们可能就不是朋友了。”
白书瑶心口一窒,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苏淮当初年纪不大,但是心底却很能藏事,和路与北的家里人签订了50万的合约这件事,白书瑶是在他入学之后几个月才知道的。
虽然对于这样一份金额高昂的合约有些顾忌,只不过当时情况急迫,合约条条款款也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对苏淮不利的地方,所以白书瑶没有多想。
说破天,最多也就是操心又多金的家长瞒着自己的孩子,为他在全校的同龄人里自作主张地挑了个小老师罢了,无论怎么看也算不得多过分。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如果只是单纯家教倒也还好,利益关系,合情合理。但是路与北却偏偏和苏淮成了朋友。
白书瑶想着那个为了给她搬家,满场跑前跑后的少年人,心下也有点理解苏淮到底在担心什么。
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它产生的基石都不能源自欺骗。尽管起因再怎么迫不得已,再怎么情有可原,但是作为被欺瞒着的一方,路与北完全有理由去收回他曾真挚地付出过的友情。
如果真的相处到最后会撕破脸皮,那不如让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少时光,至少日后回忆起来,这段回忆看上去还是带着青春的色彩,在闪闪发亮的。
但是想起来到底是叫人可惜。
“阿淼……”白书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苏淮浅笑着的脸,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她喉咙咽了咽,最后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说:“一切都会过去,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苏淮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知道。
他低下头,重新将视线放到那个漆黑头像发过来的一串信息,目光扫过,落在了最后一条。
【一路向北:你不在上课真的好无聊,快回来吧,淼淼。】
手指在键盘键上虚虚地悬浮了片刻,敲出一行字,却还是全部又删除了。
他犹豫着,终于什么都没回,将APP退出,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
苏淮和学校请假请了一整天,教室里,路与北趴在书桌上侧着脸刷题,不时就将手里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看一眼,只不过无论看了多少次,也没见那绿色的软件再弹出什么新的消息。
“我说苏神一不在你怎么就跟丢了魂似的,”陈玉清起身倒个垃圾的工夫,已经看见路与北心不在焉地摸了三次手机。
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边拿着下节课上要用的资料,边调侃着说道,“我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就看到你做到这一页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继续动上几笔,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路与北瞥她一眼,皱着眉随口说道:“苏淮从上午到现在,快四个小时没回我消息了。”
“那又怎么了?四个小时而已。”陈玉清不觉得这能有什么,“说不定是飞机上不给用手机。”
路与北头也不抬地反驳:“他坐的是高铁。”
“哦,那说不定就是单纯没看见。”陈玉清耸了耸肩,看着他说,“你不也经常不回消息?我上个星期催你交表,别说四个小时了,十四个小时也没见你回我一声。”
路与北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陈玉清被看得打了个激灵,正要举手投降,却见路与北忽地站起身:“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说着,也不顾刚刚响起的预备铃,拿着手机就走了出去。
陈玉清被路与北雷厉风行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无比唏嘘地摇了摇头。高一的时候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传说中冷硬不吃的校霸竟然还是个隐藏的忠犬。
要是时光倒流她告诉三年前的路与北,有一天他会为了另一个男孩子变成这样,恐怕那会儿的他听了得笑掉大牙吧?
不过,男孩子之间关系好的话真的会这么黏糊的吗?
她想着,摊开草稿纸开始罗列公式,只是罗列到一半,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外面正在打电话的少年身影。
——等等,该不会……
*
苏淮接到路与北打来的电话时正准备从高铁上下车,拥挤的人潮推动着乘客像沙丁鱼一样往前挪动,他拿出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手机号码,一直等到那阵铃声快要结束,他才用指尖点了下屏幕选择了接通。
透过薄薄的手机,苏淮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刺耳又熟悉的上课铃声。
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正好应该是下午的第二节课。
“喂,”他开口问:“怎么了?”
“你那边声音好吵,在车站吗?”电话那头的路与北听见他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走得远了些,尖锐的铃声稍弱,“没什么事,只是你一直不回消息,我有点担心。”
苏淮握着手机,笑了笑说:“我和我妈在一起能有什么事?总不能像你那次一样,突然发烧,烧到晕过去吧?”
“嗯,也是。”
路与北回过神,理智归位,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苏淮又不是一个人,就算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靠在墙壁上,微微低着头,为自己刚刚那一刻的鬼迷心窍而感觉到一丝懊恼。
“行了,刚刚只是车上的暖气太足,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才没能回你信息。没什么事。”
苏淮跟着人群也已经走出了站,他看了眼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白书瑶,冲着她轻轻摇了下头,嘴里对着路与北说道,“快回去上课,我在往回赶了,不出意外的话,晚自习之前应该能到。”
清冽的声线经过屏幕的过滤,像是在干燥的冬季里产生出了一点静电,传到耳朵里,振得心口酥麻。
路与北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紧了紧,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是有些糟糕了。
苏淮的手里仿佛有一个掌控着他情绪起伏的开关,即便他的人不在他身边,也可以随便一句话就让他觉得心情愉悦。
他想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出息,但是嘴角边溢出的笑意却遮掩不住。
“好,那我提前准备。你直接回寝室吧,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踩着上课铃回到教室,路与北刚刚坐下,就对上了前面陈玉清偷偷摸摸回过头来打量的目光。
他微微挑了下眉:“有事?”
陈玉清视线将他整个人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最后定在他神采飞扬的眉眼上,犹豫半天,做了个纸条砸了过去。
路与北在数学老师如洪钟般响亮的“上课,起立”声中,把纸条拿到手里摊了开来。只见被随手撕下的作业纸上,一手鬼画符般的小字龙飞凤舞,看得人眼皮子直跳。
“路哥,我不是八卦,但是我是真的有点好奇。”
“请问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追咱们小学神啊?”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哈?
29 第二十九章
◎我的礼物呢?◎
第二十九章
路与北觉得陈玉清最近可能是因为过于用功, 导致近视的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加深。
看她这是瞎猜的什么!
路与北面无表情地对上陈玉清冲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一抬手,将那张被偷摸传来的纸条团巴团巴扔进桌兜,甚至都懒得再重写一张回复她。
但是这些动作落在陈玉清眼里, 却变成了路与北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的铁证。
她恍然大悟地暗自拍了下大腿:她就说呢, 从早先发现一向洁癖又不喜欢甜食的路与北居然会主动和苏淮喝一杯奶茶的时候, 她就感觉到哪里有些怪怪的了。
原来是这样!
一旦被一现的灵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陈玉清感觉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好像突然都有了解释。
苏淮被他爸爸带走的时候, 虽然她作为朋友也很担心,但是像路与北那样, 能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甚至等不及警察出警, 独自一人淋着雨冲出去前往苏淮家里进行搜救的样子,还是让人不免觉得有些惊讶。
当时她还天真地以为那是感天动地的兄弟室友情,没想到,原来在那之上,另一层更加炽热的感情才是关键所在。
陈玉清想着,趁着数学老师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板书, 又眼疾手快地朝后地扔了一张纸条。
“没关系, 就算现在没追上, 我感觉学神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先替你加油!”
路与北的视线在那句“对你也不是没有感觉”上面多停留了半秒, 随即冷哼了声,将这张纸条也扔进了桌子里。
当然不会没感觉。
明明是苏淮先主动的!
路与北想着,突然听见手机传来一阵轻轻的震动, 抽空低头看了一眼, 发现是苏淮拍了一张照片过来。
【-苏:昭明路这里街边的行道树上新挂了好多彩色小灯笼, 好漂亮。】
昭明路是X市的老区,周围的配套设施完善,绿化做的尤其漂亮。最近政府有意要将那边打造成新的网红打卡点,下了不少力气去重新布置装点,这个彩色灯笼就是重点打造的文创产品之一。
路与北虽然也听别人提起过,但是对于这种人造景观一直不太有兴趣,可是不知怎么,这会儿看见苏淮兴致勃勃的分享,再看看那满树热闹的灯光,突然也生出了几分向往来。
他将照片放大,看着苏淮不小心被镜头拍进去的小半张脸,过了几秒才退回去。
【一路向北:听说那条路上新开的宠物主题咖啡馆最近也很受欢迎,这周末我们可以约胖子他们一起去。】
【-苏:OK。这个地方很适合情侣约会,王思予和他的女朋友应该会喜欢。】
……情侣约会?
【一路向北:那你喜欢吗?】
路与北喉咙轻轻地咽了咽,手指在屏幕上戳下了一段话,但刚刚准备发送,最后关头却又后知后觉生出一股不好意思的别扭来。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
他将手机收进书包,抬头看着满黑板密密麻麻的公式,又扫了眼右上角大写着的“高考倒计时”做了个深呼吸,随即也不再胡思乱想,将全副心神又全数投入到了这堂数学课中去。
*
因为避开了晚高峰,苏淮到校比想象中要更早一些。
回到寝室给路与北发了条消息,舟车劳顿了一天的疲惫感终于在这会儿集中爆发了出来。
苏淮换了身衣服爬上床,本来准备闭着眼睛小憩二十分钟,没想到这一睡竟然就彻底睡沉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意识模模糊糊恢复了大半时,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身体轻微地动了动,苏淮忽地睁开眼,侧身朝着那目光的来源倏然望去。
将暗未暗的夜色里,他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深邃漆黑的凤眼。
先前的警惕在看清对面的面容时又倏然散去,苏淮呼出一口气,紧绷着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怎么不开灯?”
“看你睡的香,怕扰了你的梦。”
偷看被抓包,如果是几个月天,路与北不但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甚至可能还会主动蹿到苏淮床边要求蹭床,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儿他和苏淮对视,反倒是生出一种微妙的心虚来。
见苏淮先他一步移开视线,路与北暗自缓了口气,紧接着借着开灯的动作侧过了身,故作轻松地轻笑着说:“要是真的太累,就在寝室里继续睡会儿吧。少一节晚自习,也不耽误你考第一。”
强烈的光线从头顶落下,苏淮伸手放在眼前挡了挡,声音里虽然还带着些刚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能听出点调侃的淡淡笑意:“虽然是不影响,但是我不在你上课不是会无聊?”
路与北愣了愣,记起这是上午的时候和苏淮发的最后一条微信。
本来发消息的时候只是顺手,也没想那么多,但是这会儿被苏淮亲口重复一遍,却不知怎么就带上了点别样的味道,让人听着感觉隐隐耳根发烫。
“那就快起床,还有半个小时,还来得及去食堂吃点汤包。”路与北假装低头看着手表,笑着催促道。
苏淮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起身套了件外套下了床:“马上就好。”
去浴室里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带来强烈的刺激,叫人被空调的暖风吹得迷糊的意识瞬间就恢复了清醒。
随手拿起自己的书包,准备和路与北一起出门,刚刚走到门前,却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送给你。”
路与北看见一个五光十色的东西从自己眼前忽地晃过,他下意识地将东西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苏淮之前给他发过的照片里出现过的同款迷你版小灯笼。
那小灯笼只有鹌鹑蛋大小,用着掺着金粉的五彩绳子交织缠绕出轮廓,东西不大,看上去却格外精致。
“这个不能发光,只是树上灯笼样式的复刻版,我看着路上不少人买,就给你也带了一个。”苏淮说着,走出门去。
在他的书包侧面的拉链上,上面赫然挂上了一个同款不同色的小灯笼,此刻正随着他走路频率微微晃动。
楼道里刮过的穿堂风呼呼地顺着大开的房门往屋子里钻,路与北站在风口,突然间感觉自己的四肢都似乎是被吹得僵硬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侣挂件吗?
路与北反复用目光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心情复杂:虽然说,他已经决定如果苏淮真的告白,那就试着去接受他的心意,但是——这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点?
苏淮见路与北好一会儿没有跟上来,回头看着他盯着手中的物件一脸凝重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要是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也不是不喜欢。”路与北回过神,将手中的东西瞬间握紧了,“只是觉得它的颜色可能有点太鲜艳了。”
苏淮审视了下自己书包上挂着的小灯笼,点点头:“的确是有点艳了。”
路与北看着苏淮的表情,觉得心里微微揪了下,正想说,其实挂在书包上也不是太明显,话未出口,却听苏淮又开口说道:“本来也有别的文创产品,但是买的时候老板娘说这灯笼应该会讨女孩子喜欢,所以想了想,还是拿了这个。”
路与北脑子宕机了一秒:“讨女孩喜欢?”
苏淮“嗯”了声,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比两人现在拿着的更加绚丽几分的银色小灯笼:“这个是准备待会儿带去送给学委的。”
“……?”
“上次我被苏义明带走,你能那么快地找到警察帮忙调监控,也是多亏了学委舅舅帮忙。”苏淮解释说,“之前送去的谢礼她不肯收,只能带点其他新奇些的小礼物感谢她。”
路与北虽然知道苏淮的话有理有据,但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是像咽了口陈年老醋一样酸的慌。
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他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暗涌,脸上强挤出来一个笑,言不由衷地说:“嗯,是挺特别。学委肯定会喜欢。”
*
实际上,女生对于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的确没什么抵抗力。
陈玉清看着那个小灯笼,简直爱不释手。
她向苏淮道了谢,本来想问问苏淮是从哪儿买的,准备再去多买几条给几个朋友一人送一个,谁知还没开口,就见路与北一脸乌云密布地看着她,阴森森的眼神沉甸甸的,让她一晚上愣是没敢再和苏淮多说半句话。
饶是苏淮再钝感,这会儿见路与北一晚上沉着个脸,也慢慢琢磨出他心底的不痛快。
侧头观察他半天,用笔在草稿纸上写道:【你为什么和学委生气?因为我送的挂件?】
路与北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只是一个挂件而已,完全没什么好在意的。
但奇怪的是,他就是心心念念,整个晚上都一直耿耿于怀。
他本来没想要说话,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和小姑娘计较似乎显得他心胸太过狭隘。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苏淮站在拥挤的文创店里,认认真真地给陈玉清挑着礼物,甚至就连送他的那份都是顺带随便挑的,心里一股邪火就憋在胸口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咬着牙,自我内耗半晌,终于妥协。
【既然学委你都精心挑选过了,那我呢?】
他带着满腔不满忿忿落笔。
【我的礼物呢?】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带上墨镜)(微笑):我一点都不生气。
30 第三十章
◎你要么,草莓味的。◎
第三十章
苏淮略有些意外地抬头望了他眼, 见他眼神认真,不像是随口说的玩笑,想了想,在纸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路与北看着这五个字, 心里更是不满。
陈玉清的礼物都是他精心挑选准备的, 怎么到他这里反而想要投机取巧了?
【不知道。】
他转了下笔, 又补充一句。
【但是不能比学委的小灯笼花的心思少。】
麻烦了。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路与北居然会这么在乎这种小细节?是朋友之间的攀比欲突然作祟吗?
苏淮感觉额心隐隐作痛。
但是事情毕竟是自己挑起的,心底暗自叹口气, 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知道了。】
路与北看见他的回复,乌云密布的脸色才终于有了些放晴的迹象。
将之前一直收在口袋里的小灯笼绑在和苏淮书包拉链同样的位置上, 轻轻伸手拨弄了一下灯笼下面垂下的穗子。
虽然他手上的这个没有送给陈玉清的银色灯笼特别, 但是颜色搭配看起来却和苏淮身上的那个看起来更和谐。
路与北暗自对比了一下, 心情终于舒畅,摊开一本新的理综冲刺卷,翻到第一面埋头做了起来。
苏淮见路与北终于消停,自己也松了口气。
即便以前的路与北就是有点喜怒无常的毛病,但是现在好像变得更奇怪了一点。
当然也不至于说会给他造成困扰,但是毕竟他的性取向和普通的男孩子不同, 有些事情遇上了忍不住就会多想。
单手握成拳轻轻地抵住额心, 苏淮从桌兜里抽出一本词汇随手翻了翻:路与北如果再不停止向他散发出这种特别的讯号, 他自己都快要联想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了。
没有自觉的直男真的是行走的人形武器。
不但杀伤力强而且还不讲道理。
苏淮侧过头,用余光微微看了看正在凝神做题的路与北, 只淡淡的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将手上的词典又翻了一页。
还有一百五十二天。
*
全市高校第二次联考安排在一月的第二个周末。
这次考试比起第一次联考,难度明显有了一个质的提高, 两天考试结束, 所有考场哀鸿遍野, 就连高三火箭班的考生出来时,一个个都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苏淮抽的考场在四楼,交卷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同一层楼的余鸣。远远望过去,在一片愁眉苦脸的人群里,他的精神倒是不错,看上去心情还算轻松。
“苏神!”余鸣也看见了他,一蹦一跳走过去,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感觉考的怎么样?”
苏淮也向他挥了下手,思索了下说道:“有些难度,但是应该和平时差不太多。”
“‘有些难度’?这也就你能说的出口了。”余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明天老师拿到参
考答案评卷子,你等着吧,衡高整体平均分起码要比上次低上20!衡高的日子不好过咯。”
苏淮被他夸张的肢体动作逗笑:“不至于,衡高要是考的不好,其他的学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给余鸣分析道:“而且虽然数学和生物难一点,但是这次物理的大题没什么难度,如果整体分数不够理想,批卷老师在语文和英语的作文上面应该也会稍微手软一点。”
“那点手软够什么的呀,还抵不了两道数学的选择题。”余鸣摇了摇脑袋,又有些庆幸地叹了口气说,“还好我有自知之明已经做过第二手准备,不然高考的时候恐怕连隔壁那个E大的门槛都摸不到。”
两人一起往外走,刚走到楼下,看见路与北从一楼的考场里走出来,和他们正巧迎面遇上。
好歹也算认识,余鸣本来想过去也打个招呼,但一抬眼,看着对方双手插.兜垂着头,眉头紧锁的一张脸,知道他这会儿心情应该不太美妙,眼珠子一转,颇为乖觉地打了退堂鼓。
干脆利落转身和苏淮告了个别,赶紧就脚底抹油溜了。
苏淮自然也是看出了路与北明显低落的情绪,走过去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想什么这么入神?去吃饭吗?”
路与北蔫蔫地看他一眼,显然没什么食欲,但是为了不扫兴,还是点点头应了。
两个人并排,一齐往食堂走。
正是吃饭的点,食堂里挤满了刚刚考完试的高三生,两个人打完饭没看到哪里有空位,只好又另外打包起来直接回了教室。
路与北和苏淮对了几道理综大题,虽然对错各半,但是即便是错题,总体思路是对的,步骤过程分酌情应该还能再赚点。
他心情稍稍转好了点,食欲也恢复了些,将已经有些凉了的盒饭囫囵吃了下去。
正吃到一半,陈玉清也背着书包回了教室,呆滞的的眼神在接触到苏淮时,突然爆发出一种癫狂的亮色,几步冲过来,匍匐在他的桌子上嘶哑道:“数学的填空题的最后一题是0吗?是0吧?啊?”
苏淮回忆了下,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5……题目里有个限定区间的。”
陈玉清闻言,眼神一下灰败下去,咬牙切齿难得爆了粗口:“我真是艹了,这次的联考是哪个畜生出的题啊,选择带填空愣是一道送分题没有,就十五题,我做了快一个半小时,连十题都没做出来!”
苏淮将自己手里的牛奶递过去,安慰道:“我也不是每道题都会,也许是我算错了,这次的题有很多都超纲了,不单单你,我做起来也感觉手生。”
陈玉清并不相信苏淮的安慰,伸手接过他的牛奶,将吸管插.进去,化悲愤为食量,一口气喝完了二分之一。
路与北看着陈玉清死气沉沉的脸,倒是已经默默调整过来情绪。
“行了,考都已经考完了,有这个时间后悔,还不如想想有哪些薄弱的知识点能不能再追一下,好在下个月的期末考试一雪前耻……马上就是寒假了。”
苏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路与北,不期然对上他忽然垂下的视线。
路与北冲他挑了下眉:“怎么这样看我?我说的不对?”
苏淮轻轻笑了下,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真的跟高一的时候很不一样了。”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高一不懂事,只想着混吃等死,挥霍人生。现在不一样。”路与北起身将吃完的饭盒扔进垃圾桶,压低着声音自言自语,“现在我不是想和你一起上大学么?”
声音很轻,在逐渐坐满了人的教室里并不如何清晰,但苏淮却听见了。
他的心口窒了窒,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强行把话咽了下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反而是接过了前面陈玉清递来的卷子,转头替她分析起解题思路。
夜凉如水,呼啸着的寒风吹过,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苏淮和路与北都没有带伞,两人站在走廊上,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有些发愁。
虽然宿舍楼离得不算太远,但是怎么也要走上快十分钟,在这种温度里淋一场雨,恐怕明天早上两个人就都不用来上学了。
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冒雨冲回宿舍楼的当口,好在陈玉清家人见雨势太大接她回家,顺道多带了一把折叠小阳伞,这才解了两人燃眉之急。
路与北将伞撑了开来。
只是对于两个身量都不低的男孩来说,这把小阳伞实在是太小了点,想要不被淋湿,只能由一人打伞,让另一人尽可能地与他贴在一起。
路与北一开始举伞的时候是心无旁骛,只是随着苏淮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两人大半的身体都贴在了一块,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服,路与北却突然感觉衣服下面的皮肤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有一种火辣辣的热意。
心跳也仿佛失了衡,咚咚,咚咚的,比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响还要沉重。
他会听到吗?
路与北握紧着手里的伞柄,带着些难以明说的忐忑微微垂下眼皮看着近在咫尺的另一张脸。
苏淮生了一张标准的冷白皮,被冷风吹过,鼻尖和脸颊就会立即浮现出明显受冻后的绯红,让他原本清冷的一张脸竟显出几分可怜又可爱的反差来。
路与北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的鼻尖。
苏淮感觉到身边路与北的步子似乎变慢了一点,抬起头,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路与北眼神似乎闪烁了下,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没什么,看你脸和手都冻红了……你很冷吗?”
“还可以忍受。”苏淮往手上呵出口热气,看了眼已经能看见轮廓的寝室楼,估算了下距离,“反正还有一分钟就到了。”
路与北的那句“那我帮你手放口袋里捂捂”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苏淮的话终结,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藏在雨幕中的大楼,心中忽地生出些遗憾。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们的寝室离教学楼这么近?
早知道……
路与北一怔,又回过神,对自己刚刚生出的危险想法感觉到心惊。
早知道什么?
自己是在想什么?
“快走吧,我的鞋好像有点湿了。”苏淮催促。
路与北视线扫过他已经被雨水印出一片深色的运动鞋,这次没敢再磨蹭,加快了步子,赶紧带人往宿舍楼冲去。
尽管打了伞,但是衣服多多少少还是被雨打湿了一些。打开空调调到高风,两人又轮流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等裹着厚实的睡衣再出来,这才感觉人活了过来。
路与北洗完出来的时候苏淮正伏在桌子上拿着只笔写写画画,见他走近,将椅子往外退了点,给他让出了一个空间:“我晚自习的时候根据你说的情况重新整理了一下这次数学卷子的解题思路,你现在没事的话可以用我的空白卷子重新做一遍,不会的我再给你讲讲。”
路与北自然求之不得,点点头,坐到了苏淮旁边。
大概是因为白天已经做过一次,晚上没有时间上的压力,重新再思考,一些第一次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这会儿倒是渐渐有了想法。
他将选择和填空写完了给苏淮看,苏淮接过卷子,对照着他草稿纸上的算法给他一题题批改。
路与北的目光从苏淮跃动着的笔尖缓缓上移,又挪到了他长长的像是把小扇子的睫毛上。
真的好长,有1.5厘米吗?
有吧?
之前陈玉清都说嫉妒来着。
怎么会有男孩子长得这么精致?
不管是眉眼还是轮廓,连眼角的痣都那么恰到好处。
这样闪闪发光人,到底要什么样的另一半才会配得上他?
哦,不对,他好像喜欢我。
路与北呼吸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下,好不容易规律起来的心跳又在顷刻之间隐约变得急促了起来。
但是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苏淮批改完卷子,虽然十五道题错了四道,但是介于题目本身的难度在这里摆着,结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放下红笔准备说话,一侧头,对上路与北直勾勾的视线,他一愣,目光在他脸上转过一圈,纳闷道:“是不是温度打得太高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可能是吧。”
路与北身子微不可查地一僵,赶紧起身,走到墙边的空调调控处,“滴滴”几声连按将风速调小了些,干巴巴地咳了声,“难怪我刚刚觉得有点热。”
苏淮朝顶上正对着他们的空调出风口看了一眼,听着呼呼的暖风风声,也没怀疑这个说法。
朝他轻抬了下下巴示意:“快到睡觉的点了,我先给你讲一下你错的这几题,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路与北又坐了回来。
苏淮讲题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深入浅出,化繁为简,即便是难题,几步拆解下来也能让基础薄弱的人听明白。
路与北本来领悟力就不错,经他稍稍点拨,很快便能举一反三。
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验算,顺利地写到了最后,余光扫过苏淮,心思又不自禁地开始发散:既然他喜欢他,为什么能忍住一直不告白呢?
不过暂时不告白也好。
毕竟他之前也想通了,既然不想让苏淮伤心,那么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真的向他告白,为了保护两人之间的友情,那他最好肯定也只能勉强接受……
一旦接受了,那他们就真的是同性恋了吧?
——听说同性恋群体好像很乱?
路与北微微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公式陷入沉思。
还有一个问题在于,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苏淮,他之后想要进一步怎么办?
两个男人做情侣,他们之间能做什么?
路与北想着,无意识地又把目光挪到了苏淮的嘴唇上。
接吻吗?
苏淮拿下正放着英语听力的耳机,看着路与北:“你做完了?”
“嗯……快了,还有一点。”路与北手指一紧,随即赶紧低下头,把做到一半的题继续往下推算了下去。
几分钟算出结果,又反向推算验证了一遍,确认无误了,这才放下了笔。
正准备起身,路与北再看一眼苏淮,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注意到他脸上的一点不同:“你的嘴唇怎么亮亮的?”
“嗯?”苏淮听着他的话,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哦,这个?润唇膏,前几天学委给的,说是冬天开暖气太干燥了,让我睡前可以涂一点防止皲裂。”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印满了粉色樱花的唇膏递了过来:“你要么,草莓味的。”
路与北的视线扫过那只唇膏,哑声道:“不要。”
苏淮也没有强求,笑笑说了声“那好吧”,又将唇膏收了起来。
起身关了灯,随即和路与北分别上了床。
寝室的温度调在了28摄氏度,干燥的热风从出风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让整个屋子温暖得几乎有些燥热。
路与北在这片燥热里,做了一个同样燥热的梦。
于是在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路与北就突然从自己的睡梦中悚然惊醒。
猛地掀开被子,在看着自己裤子上明显已经有些凝固了的可疑液体时,从来没做过春.梦的路与北脸色瞬间憋成了猪肝。
他甚至没来得及披件外套,直接静悄悄地抹黑翻下床,径直冲向了浴室。
也是这一夜,自诩直了十七年的钢铁直男终于在大冬天的半夜里,第一次体会了把因为梦到同性好友,而偷偷摸摸地用凉水洗内裤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艹,晚节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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