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的事。


    昏坠前兰玉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做一个有云韫的美梦,可实际上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且做了一个极不连贯的噩梦。


    梦里的内容与云韫无关,只有她一个人被滞留在昏暗到无边无际的山洞里,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喊,那种无助的孤独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场景会经常变幻,她时而在黑暗的山洞,时而在孤寂的雪山,时而在汹涌的海底。无论何时,都只是她一个人,所有人都离她而去。


    她真的好想…好想云韫。


    猛然睁眼的她,眼睫颤如蹁跹的蝶翼,在对上床沿边沈之蔻以及…荼卿的目光后,兰玉下意识掐了掐自己手心的软肉,察觉到蔓延的疼意,她的眼眶倏然湿润。


    这不是梦。


    是真的云韫。


    她终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云韫。


    压抑在心底的思念惊涛拍岸,她很想抱一抱现在的荼卿,可她的理智尚存,通过此前的对话,她的心底就有了一个残忍又温柔的答案。


    ——云韫不记得她了。


    可这也意味着,云韫忘记了以前那段在沈家如炼狱般的时光。


    所以不记得她也没关系,能再次相逢便已是人生倾尽运气的幸事。


    一直都在等待着兰玉醒来的沈之蔻,上前给兰玉倒了杯温水。她的神情与平静无关,那双往常里总透着冷意的眸子,此刻也洇着丝丝缕缕的红线。


    开口说话时,她的嗓音也有些沙哑:“兰姨,你先喝点水。”


    说完,她又扯过纸巾给兰玉擦眼泪,而一旁的荼卿始终没有动作,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


    “蔻蔻…”


    “兰姨,您别着急。”沈之蔻安抚道,“阿荼娜跟我们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您先听我说,她们暂时还不会离开。”


    兰玉紧盯着荼卿,眸光从她面庞的每一处掠过,最终停留在她右脸颊的兰花上。


    那是一朵用特殊颜料浸染、继而细致画出的兰花。从右耳垂蜿蜒至下颚线,随后汇聚在唇角的右下方,似是为了遮挡某种伤痕,但却毫不突兀,甚至显得那张勾魂摄魄的脸越发夺目靡灔。


    ——她受伤了。


    这是兰玉的第一反应,她的心脏胀痛如徒然被攥住,紧接着又从碎石尖面碾过。


    兰花…


    又是她们曾经约定的兰花。


    她不敢奢望地想,云韫对她们的曾经是不是…还存有一点点记忆呢?


    沈之蔻敛下纤长的羽睫,掩饰自己发酸泛红的眼眶:“阿荼娜她们一家是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阿荼娜的奶奶是当地闻名的族医,三十年前她奶奶因事去了一趟西南边境,回来时在河边的水里遇到了…我的母亲。”


    “当时的她伤痕累累,再晚一点就没希望了,是阿荼娜的奶奶把她带回了家里救治。”沈之蔻低声道,“醒来后的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阿荼娜


    的奶奶很心善,发现她做过植入腺体手术,在联想到她的遭遇后,便觉得她应该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恰好此时,外出归来的阿荼娜和曲蓁,敲门进了病房。


    或许是觉得这段经历对于她们而言都是伤害,年纪最小的阿荼娜走到荼卿身边,朝兰玉点了点头道。


    我奶奶很喜欢小姨,给小姨养好伤后问她愿不愿意留下,并承诺会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小姨点头答应后,奶奶就给小姨取了好听的名字,并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帮小姨治好腺体疾病。?”阿荼娜打量着兰玉,轻声道,“这些年族里有很多人追求我小姨,我小姨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始终对兰花格外执着。”


    “有一次我问她,那么多追她的人里,她真的一个都不喜欢吗?”


    兰玉心一紧,眼中泪意更盛。


    这三十年来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心里始终都装着云韫,她对她的爱从未停止过一刻。除了云韫以外,她就再也望不到其它任何人了。


    此情漫漫亦满满,她原以为会至此追忆一生。


    阿荼娜安抚般抬手拍了拍荼卿的肩膀,手腕间的银环相撞发出响动,随着银环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她的声音。


    “那会儿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小姨告诉我,她忘记了所有,可她的心底却始终有一个人影。”阿荼娜接着道,“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她的过去扮演着什么角色,她也不知道那人是否尚在人世,但她很清楚…她再也不会喜欢其它任何人了。”


    大抵是心疼看着自己长大的小姨,阿荼娜的眼眶也有些红。


    “前因后果就是这些,其实我们以前也想过替小姨去找亲人,但每次提起这件事,小姨的脑袋都会特别疼,我奶奶也因此放弃了这件事。而且她老人家觉得,如果小姨曾经的亲人真的在意她,又怎么会给她做那种被禁止的手术?并且从没发布过寻人启事呢?”


    当年的事一环扣一环,其中的巧合太多,像是命中注定需走过这一遭,需分开这茫茫三十年。


    “蔻蔻姐姐给我解释过了,我已经联系了我妈妈和奶奶她们。”阿荼娜自觉道,“你们先聊吧,我出去再打个电话。”


    见状,曲蓁心灵福至地牵住沈之蔻的手:“兰姨,我们先去吃饭了,等会儿给您和卿姨订的餐会有人送过来。”


    稍微了解点儿两人间故事的人,都能看出她们此刻很需要独处的空间。三人达成默契,很快便再次离开了病房,沈之蔻将房门关阖,临走前透过缝隙深深望了眼荼卿的背影。


    室内重归于静,窗帘掩住夜色,两人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相互凝望着对方。


    最先败下阵来的是兰玉。


    “对不起。”


    荼卿微微蹙起眉心,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并不像满五十岁的人,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恰如当年,眼角下的泪痣点缀其间,显得面容愈发姝丽动人,说她与沈之蔻是姐妹关系都没有人会怀疑。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兰玉的眼角划


    ()


    过泪水,“是我没有去找你。对不起。”


    尽管当年的事她拼尽了所有,放弃了全部也难以与沈家抗衡,事后云家没有任何人怪她,甚至还劝阻她人生还长,不必执迷不悟。尽管这些年她一直将死讯当真,年年都会去寺庙为她祈福,岁岁生日都会为她祈愿,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依旧在自责。


    身前人的泪水愈发盈盈时,这三十年改名换姓的荼卿,徒然握住了兰玉的手,并朝她摇了摇头。


    她将兰玉的手掌摊开,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书写着她的名字,最后一笔收尾时,她又在她的玉字后画了一朵小花,像在通过此告诉她——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她从来都没有怪过她,她也很想念她。


    指尖稍离,她轻轻地握住脖颈,努力地发出了两个模糊、且沙哑的音节。


    “……兰、玉。”她又重复了一遍,“兰、玉。”


    话音刚落,荼卿朝她弯唇笑了下,将要扯过纸巾替兰玉擦眼泪时,她听到身前人再也克制不住地问她。


    “我…我能抱你一下吗?”


    性格极为温柔的荼卿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害羞,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只是一个拥抱便填补了三十年的思念。


    在拥住朝思暮想的爱人,拥住失而复得的伴侣后,兰玉努力止住的眼泪簌簌掉落,昔日里端庄雅致、温和有礼的兰家家主,在这一刻哭得像个泪人。


    “云韫…荼卿。”她哽咽道,“…我想你…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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