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烛影恍惚。
谢清砚失神许久,他缓着呼吸,企图让自己那颗汹涌狂跳的心平息下来。
可是并没有用,身体里火烧一样的热意依旧在逐步蔓延至他全身。
此时已近五更天,窗外隐隐透着微光进来。
谢清砚满身都是燥热的汗,喉间干涩得很,他掀被起身,赤足下床,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喉结上下滚动,扯着匀称流畅的颈部线条微微起伏,颈上一层薄汗。
静置了一夜的茶水冰凉,似乎将那股蠢蠢欲动的灼意压制了不少下去。
谢清砚缓了几缓,微微躬身,双手撑在桌沿边,修长手指指节发白。
他怔了许久,而后慢慢开始沉思。
便是再躁动的少年时期,他也没做过这样的梦。
一夜之间突现的念欲和情潮于他而言是陌生的,而这些东西,也是最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那又为何梦里会是檀禾呢?
谢清砚想,或许是晚间湢室里她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故而才会在梦里看见她。
外间,冯荣禄早听见里头动静了,心下疑惑,天还未亮,殿下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他试探地叫了声:“殿下。”
良久的沉寂,谢清砚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去叫水来。”
很快又补充了句:“冷水。”
冯荣禄有一瞬的呆愣,殿下怎么突然一反常态了?
昨夜嫌水烫,今晨直接要冷水了。
他迟疑片刻,只得照办:“是。”
晨光熹微时,谢清砚锦衣黑袍,裹挟着一身冷气出现在长廊上,檀禾正巧开门出去。
清晨方醒的脑子还很迷糊,她打着哈欠,看也未看,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檀禾瞬间脸一垮,捂着鼻尖叫痛,眼角都快沁出了泪。
好硬,鼻子都要撞歪了。
谢清砚本就因昨夜的梦有些魂不守舍,此刻再见到她时,目光带着深深的晦暗。
他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她,眼眸低垂,只低低地道:“抱歉。”
谢清砚的声音哑而不自然。
檀禾抬眸望着他,摇了摇头,轻声:“不用,是我没看清。”
……
谢清砚忙起来时好几天不见人影,在一日回来后,突然去药阁找了檀禾,而后那些待处理的案牍公文皆被搬了过去。
他们甚至连一日三餐都在一起用,形影不离。
冯荣禄对此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恨不能围在两人身边打转。
可檀禾总觉得这些日殿下有点古怪。
因为她时常感觉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像是脱光了衣裳,在被人肆意观瞻打量。
这种怪异之感很像当初她初到寝殿时,被殿下从背后盯着的感觉。
她有时候会警惕又戒备地偷偷回身望去,可殿下依旧身姿端然的坐在案前,正在处理手中的公事,不曾有看过她一眼。
只是,在她转回去后,要不了多久,那股阴恻恻的感觉很快又会爬满后背,甚至更甚。
这屋里只有她和殿下,难不成会还有其他邪祟?
檀禾不信邪,在一次故意将棋子碰掉地时,她装作若无其事蹲下身捡起,脑袋却猛地转过去。
殿下还未来得及移开的双目正好被她抓住,被她发现后,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怔愣,不过很快恢复常态。
好嘛,就是他在盯着她看。
檀禾脸颊上唇角微微扬起,一双眸子亮起,露出得意的笑来。
那样子活像只捉到了老鼠的猫儿。
被她当场抓了个现行,谢清砚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而后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谢清砚也不知他最近是怎么了,自那一夜后,似乎是他越想避开她,反而越适得其反。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人日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想,白日里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再做梦。
可是并没有,甚至会更难熬。
檀禾无法理解他的异常之举,只能下意识想到的是冥霜和血蚀引的缘故,毕竟这俩都是毒药,难保不会出现其他症状。
她歪着脑袋,一双眸又开始直勾勾地看他,只是和梦里的不一样,此刻眸里尽是担忧。
檀禾凑到他身前,细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病了呀?”
谢清砚沉声:“没有。”
檀禾有些不相信:“殿下,不能讳疾忌医。”
她嗓音一向很轻,说话时气息会拖的悠缓,故而慢声细语的。
谢清砚不再答话。
檀禾还是很担心:“要不你脱下衣服让我看看。”
这句话放在从前,谢清砚或许并不会觉出歧义来。
只是这些日梦里尽是旖旎幻境,谢清砚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想看看他身上的血蚀引。
谢清砚眼眸低垂,长指解开腰带,微微敞开半边胸膛任由她观摸,整个人闭目凝定不动。
檀禾倾身靠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根细小的红线。
她身上一缕缕清淡的药香窜进谢清砚的鼻端,与自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灼热发烫。
随着动作,及腰的黑发垂下来,发尾扫在他衣袖上。
一如在梦中。
光线透过洞开的轩窗,投照进来,两人近在咫尺。
谢清砚克制地低眸,她白净细腻的皮肤上,有一层浅到不可见的细小绒毛,在光下泛出莹润柔和的光泽。
那条血线向下延伸,从外表来看,距离心脉不过两寸距离,檀禾推测,应当还有十日左右了。
檀禾听到他的呼吸声愈发沉重,胸肌在她指尖触上之时,身上猛地一震,骤然绷紧。
檀禾神情茫然地仰起脸看他,两人四目相接。
她的手劲很大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他神色如常。
“如何?”
谢清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黑眸漆深。
只是他的声音暗哑。
“没事呢,”檀禾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再一次提醒,“殿下要是因血蚀引有任何不适,你一定要与我说。”
说罢,她直起腰身离开,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
还是好怪。
究竟是哪里怪,檀禾也说不上来。
待人走远,宽袍广袖下,谢清砚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掌,手心尽是自虐般掐出的深深的指印。
……
晚间,谢清砚衣冠端正,坐在书案前,背靠在椅上闭眼假寐。
那夜的梦如同极乐深渊般,不断诱引着人坠入,而后将他的魂魄意识尽数吞进。
持续数日的犹疑沉闷依旧漂浮在寝殿内,在深夜的宁寂中,谢清砚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很多。
谢清砚缓缓睁开双目,他这些日种种异常不正是像中了蛊般。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那道帘前,长指挑开。
等理智归位时,谢清砚已经坐在了她床边。
除了她被海东青吓住和生病那夜,谢清砚从未踏入过这间屋子。
突如其来的夜风涌动,烛火轻轻摇曳,洒落下点点幽亮的光影,在他们之间骤明骤暗的晃着。
橘黄色的灯影斜斜地映在她脸上,谢清砚神情幽静,眼眸低垂,目光一寸寸细细打量着。
檀禾面朝里侧躺着熟睡,脸颊压在枕上挤出微微软肉,乌发铺散在颈窝,有几绺发丝垂落在腮畔,随着清浅的呼吸上下浮动。
睡颜很是宁静和安然。
许是快入夏了,她上半身卷着被子,下半身一条细长的腿还伸在外,肆意地翘在被上,单薄的裤腿被蹭的上卷,露出的小腿骨肉匀称宛若玉骨凝成。
檀禾半梦半醒间,那股熟悉的感觉又袭上来,她甚至觉得那视线如同一只手,将她全身上下都要抚了个遍。
她翻过身,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去,果然,不出意料的是谢清砚。
檀禾没有任何惊吓和害怕,淡然地接受了如今的情形。
烛火朦胧,阴沉冷峻的青年坐在床侧,紧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般在她脸上流连,炙热滚烫,似还有些困惑不解。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幽沉的眸中恍若有汹涌波涛。
檀禾呆呆地看着他,她也是一头雾水,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症状为何会持续这么长时间。
她无奈撑坐起身,挠挠头,酝酿了一会儿,认认真真:“殿下,你是不是真被什么邪祟上身了呀?”
黄雀说过,其实这东宫里历年来死过很多人,万一有个什么游魂异鬼呢?
谢清砚没有回答她,只是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好半晌,他忽地幽幽道:“你给孤下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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