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上铺爆发出一声:“我操!”
王壮火速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我忘了我今天早上有课——还有五分钟老师就要进班点名了,怎么办兄弟们。”
罗四方在下面看他:“下面请欣赏,当代男大学生上早八日常,展示一手边穿裤子边爬梯子的绝活,壮哥当心点,你整个人都快悬空了,别踩到裤脚。”
云词坐在长桌边上,手里的笔转过去一圈,冷淡附和说:“踩到也行。”
“能请个病假,”他说,“请假理由,骨折。”
“……”
王壮提着他的潮流吊裆裤,很绝望:“你们就不能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虞寻没坐桌子边上,他曲着腿,和云词拉开一定距离坐在床铺边缘看书。云词没课,他作为同专业隔壁班的,自然也没课。
他和云词的学习方法完全不同,并不是那种时刻在卷的卷王。像高中时一样,打工、上课睡觉、课后打篮球玩闹一样没少,但会在某个时间段高度集中去整理这段时间的学习内容。
某个时间段分为空闲的时候,和考前。
现在属于前者。
“我这有个建设性的意见,五分钟也不是不能创造奇迹。”他说。
王壮:“怎么说?”
虞寻:“叫声大哥告诉你。”
王壮不由地回忆起军训买泡面时喊过的那三声大哥:“……大哥。不是,当初你们被炸了的那个寝室那个暗号就是你定的吧,就是你吧。”
虞寻避而不谈暗号的事:“过去的旧账,就别翻了。”
王壮:“可这涉及到我的尊严。”
虞寻看了眼时间:“你只剩下四分钟了,壮哥。”
王壮:“大哥。”
他又说,“一声够吗,不够我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叫三声。”
“那倒是不用,”虞寻撑着脑袋,看他说出了自己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彭少为爱去上课了,他教室离你们教室挺近,让他帮你点个到。”
彭意远在班级群里对此表示了不认可:[那我回班的时候,岂不是迟到了。]
王壮:[你放心,虞哥替你考虑到了,他说‘还有什么比众目睽睽之下迟到,走进班级,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你身上更引人注意’。]
彭意远:[……]
好歹毒的思路。但他心动了。
王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考验你爱情的时候到了彭少!]
彭意远:[我!我!我去了!]
目睹全程的云词扶了下额,哭笑不得。
傻逼么这是。
但转念一想,确实很符合虞寻有病的脑回路。
只是虞寻说完之后,又很轻地抬手抵着下唇,似乎是咳了一下。
云词离得明明不近,还是捕捉到这声,从书本里抬头。
虞寻手里的教材随意地摊在腿上,手肘搭着另一条支着的
腿,指间捏着笔,眼睛很困倦似地半阖着。
或许是没睡醒,眼尾那片红居然还没散。但脸色有点白。
昨晚那句微信消息之后,消息框沉寂下去。
直到今天早上。
黑色头像得到回复后,没再回消息。
云词低下头,继续看书,心说没发消息不是很正常,难道他还等着这人给自己发消息么。
他该高兴,他的微信终于清净了。
过了会儿。搁在边上的手机震动。
云词滑开手机,扫了眼列表红色标记在哪个位置。
李言。
[中午一块儿吃饭,周文宇失恋请客。]
云词发了一个问号和一个“好”。
问号针对后半句。
中午,南大食堂。
“怎么回事,”云词打了饭,收起校园卡,在他们边上的空位上坐下,“几天不见就失恋。够快的。”
云词经常会用这种冰冷无情的语调说一些带着关心的大实话。
周文宇捂着被刺痛的胸口:“刚谈,才发现她高中那个还没分干净,就分了。”
“……”
李言表示理解:“我太懂你了,遇到这种事肯定不好受,兄弟,希望你今天请我们吃饭能缓解你的悲伤。一顿如果不够,明天我还可以让你接着请我,两顿如果还不够,我多牺牲点,这学期的饭——我李言都让你请了!”
上大学后,恋爱自由,脱单或火速分手的校园情侣不在少数。
周文宇感觉心脏连着钱包一块儿痛了起来:“谢谢,你真的在安慰我吗。”
李言:“如假包换的安慰。”
周文宇:“……你这个成语也用得听起来感觉很怪。”
李言:“你不能因为我语文不好,就对我有刻板印象。”
提到语文不好,周文宇有话要说:“你上次的检讨最后还是我帮你写的,我明明都没赶上你们的斗殴活动。”
李言“嗐”了一声,拍拍周文宇的肩:“这不是为了让你有点参与感么。都哥们,有难同当。”
在损友的三言两语间,周文宇失恋的心塞心情得到显著加剧:“谢谢啊。”
李言:“不客气。”
云词没说话。他专注吃饭,碗里饭都快扒完了。
周文宇:“你还不如像词哥一样,安静吃饭少说话,给兄弟默默的陪伴。”
李言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只是纯吃饭,并没有默默在陪伴你。”
周文宇:“……”
“不知道说什么,”云词吃差不多了,用湿巾纸擦了擦手,最后说,“分都分了,节哀。”
李言一脸“我说吧”的表情:“你不能指望一个高中三年活在他爸魔爪下,专注拿年级第一,不,严格来说是专注和虞寻抢年级第一的,连早恋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和你聊你的情感问题。他这个人,大学毕业前能脱单我都觉得是
神话。”
云词莫名被戳:“?我这个人怎么。”
李言看着他,摇摇头。
李言记起他高中和云词熟一点之后,有次隔壁班女生托他给云词送情书。隔天,他忍不住好奇云词怎么回复的。
结果他这位刚熟识没多久的好朋友埋头解完一道题,抬起头,问他:“情书?”
“?”
“白信封,没写名,学生会有份资料要给我,出现的时机有点巧。”
“所以现在情书呢——”
“哦,被老严收了。”
“…………”
别人最多是被家长发现,有点尴尬社死。
他兄弟这,是回家直接被教导主任本人逮住。从那以后,他就对云词的个人情感问题再无半点好奇。
周文宇也是上大学后,才对云词和严跃的事情略有耳闻:“真没想到严主任是你爸。”
说着,他打了个寒颤:“如果我爸是学校教导主任,我肯定活不下去。别说三年了,三天我都得疯。”
云词倒是没说话,似乎也不在意别人说他和严跃怎么怎么,他擦完手,李言那边的话题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成了一句:“操,我怎么看到流子了。”
南大食堂上下好几层楼,他们在三楼,拐角的位置,只有三四排桌子,人比较少。所以人流里,某两个身影托着餐盘拐过来的时候特别显眼。
流子也注意到他们了:“……”
但这时候扭头走人,很不合适。
两方敌对,这场子是绝对不能怯的。
他们就算后到也能摆出后到的气势和魄力!
“虞哥,”流子脚步不停,走到他们对面,把餐盘放下时说,“我们就坐这!”
虞寻走在他后面。
他看起来无所谓坐哪儿,这人还是早上那股带着倦意的样子,他脖子里围了条围巾,围巾堪堪遮住他下巴,白色的,昨天晚上那条。
同一条围巾,昨晚他刚围过。
云词擦完手,正在收一次性筷子,手上力道失衡,“咔”地一声,筷子折了半根。
李言和周文宇坐他左右两边,一人同时按住他一只手:“冷静!先别动手!”
云词:“……”
李言:“这波敌寡我众,胜券在握。”
周文宇:“没错,三打一,我们要表现得淡定一点。”
云词不知道该怎么说:“……放开。”
李言:“我不,我怕放开下一秒断的就不是筷子,是姓虞的鼻梁了。”
“……”
云词无奈解释,“我没要动手。”
李言:“我知道。你已经很克制了,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动了筷子。”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云词放下那根被意外折断的一次性筷子,摆烂闭上了嘴。
他们的位置和虞寻他们的位置挨得不远。
从流子的视角看过
去,一副要打架的前兆。
“我怎么听见他们说什么,”
虞寻没什么反应,他解开围巾,认认真真把围巾叠好,叠成整齐的小方块,专门放在边上的空座位上。
流子:“还说要三打一,直接就动手。”
“很狂啊他们。”
虞寻叠完围巾后有动作了,他拆了筷子吃饭,声音有点哑:“你听错了。”
流子:“明明听到了你的名字,和鼻梁。”
虞寻不甚在意:“哦,可能羡慕我鼻梁高。吃饭。”
“…………”
流子将信将疑,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另一只手摆在餐桌上,五指握成拳头,时刻准备着:“三打一我肯定没听错,他们绝对是在等时机,等到时机合适,直接就下手。”
另一边。李言松开原先拦着云词的手,有点想撩袖子:“靠,流子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等合适的时机,直接就下手,这是直冲我们来啊。”
云词:“……”
这个世界没救了。
他当年在西高和虞寻打成这样,在旁人面前,再难扭转。
他和虞寻之间就隔着一排餐桌过道,连说话声都能听个大概。
他和虞寻没有那么熟,黑色头像以前倒是报过自己爱吃的不爱吃的菜单和忌口,但一起吃饭这种事除了团建,或者赶时间只能凑巧在寝室里解决,否则不会发生在他们两之间。
云词想到昨晚没有继续下去的微信聊天,不知道以他现在和虞寻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呼。
以前都是虞寻主动找上门,现在这个人没那么主动了,他反倒陷入困惑。
……算了。
云词最后想,他现在就算过去打招呼也只会被流子当成挑衅。
于是看李言和周文宇也吃得差不多了,云词带上餐盘起身说:“吃完走了。”
路过流子那排,和流子对视的瞬间,流子居然开始微笑。
笑得云词背后发凉。
等人走了,流子收起笑,问:“怎么样,我够礼貌吗。”
虞寻沉默了下说:“别礼貌了。正常点就行。”
-
下午法学两个班两节大课连上,虞寻缩在教室后排睡了两节课,中间被点名几次:“缺考迟到,上课睡觉。”
“我在说谁,不用我点名了吧。”
满堂寂静。
“晚上干什么去了,寝室到点熄灯断电,都阻碍不了你们丰富自己的活动,”法制史老师说,“睡觉那个,起来回答,我讲到哪儿了?”
虞寻撑起脑袋,勉强坐直了:“讲到‘六法体系’,宣告中国法律近代化的基本完成。”
“……”
他表示自己只是趴着但没真睡,又说:“五分钟前,您跑题聊到自己女儿考了年级前十,还有您女儿生日快到了,不知道送什么。我觉得女孩
()
子的话,可以送个玩偶。”
虞寻说着,教室气氛被他活跃起来,其他人忍不住哄笑。
法制史老师也哭笑不得:“坐直了好好听。下节课再让我抓到,你就站着上。”
虞寻表示没问题。
只是这人每说一句话,都听起来比上句话更哑,他哑着嗓子答:“知道。”
云词对着书,想到昨晚的围巾和敞开的外套。
还有早上那声咳嗽。
……
这个自称身体特别好的人,不会是感冒了。
傍晚,608寝室。
云词拎着半箱水果从李言寝室推门进去,寝室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网瘾少年罗四方打游戏的战斗声。
他想起来这天除了他们法学专业没课,寝室其他人都有晚课。
他把水果搁在桌上,打算之后分给室友吃,路过床位下铺,看见虞寻床位上居然有人。他盖着被子在睡觉,浓墨一样的头发凌乱地盖着脸。
云词在他床位边上站了两秒,本想直接走过去,最后还是插着兜停下,垂眼喊他:“身体特别好的那个。”
“……”
没有回应。
云词改了口,又喊:“喂。”
没回应。
“姓虞的。”
还是没反应。
顿了两秒,他最后喊:“虞寻。”
这回床上的人动了下,然后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嗓子哑得不行地应了声。
“感冒么?”云词问完,又怕不止是感冒而已,“你额头烫不烫。”
虞寻张了张嘴,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感觉不出。”
……
这很难感觉吗。
云词站在原地,半晌,又别扭又烦躁地,像是逼近他要打架似的俯下身——他的手在虞寻的眼前停住,虽然姿态比较强硬,但并没有直接招呼上来。
然后他用手背很轻地贴了下他的额头。
体温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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