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的养成系团宠

    许久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了, 雪若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略微一怔,随即站直身体,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淡然道:“原来是容学士。”

    翰林院学士花荣乃是夏州国上一届科考殿试的头名状元, 被夏州王钦点为翰林院学士。

    犹记得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长信宫门前参加殿试的青年才俊济济一堂, 雪若拉着素因扮成宫女模样去看热闹。

    头名状元容绪受命当殿吟诗一首,只见一众白衣秀才中,红袍青年徐徐转身,从容身面向众人,思忖片刻便朗声吟诗一首, 诗才绝艳技惊四座。

    与一众看热闹的宫女一起挤在殿旁角落里的雪若,在看到容绪双眸的那一刻起, 就挪不开视线了。

    说来话长。

    有一年宫中闹刺客,没有做好地图攻略的刺客们找不到长信宫, 却一股脑儿闯进了她的燕熙宫。

    被禁卫军包围之际,刺客挟持了她以求脱身。

    第一次被冰冷的刀锋抵住喉咙,她吓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禁卫军怕伤到她,按照刺客的要求, 退出了宫外。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际, 一名黑衣蒙面侠士从天而降, 手持一把匕首就轻松地解决了挟持她的一干刺客。

    宫外的禁卫军听到响声冲进宫来, 他准备抽身离去时, 被她牵住了衣襟。

    犹记得月华流照中, 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蒙面黑巾上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眸, 蕴藏着难以言诉的深意,令人见之难忘。

    她问他还能再见到他吗?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眼角弯出了个好看的弧度,轻声道:“能。”

    然而,这个侠客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过,仿佛那夜的劫持和相救只是她的一个梦一般。

    这些年,她翻遍了所有情爱话本子,也找不到与那夜相同的感觉,直到在大殿上看到容绪回眸的一瞬。

    那似笑非笑的眼尾蕴含的一抹温润,竟与那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之后,常年为完成太傅布置功课而肝肠寸断的小公主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科状元容绪的迷妹。

    她守在容绪每日去翰林院必经之路上,鼓起勇气送上一首小诗求指点,他问她姓名时,她说自己叫小若。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宫女服装,脸红扑扑的,一双眸子如同小鹿一般灵动,笑起来梨涡浅浅,把容绪看得心旌荡漾无法抑制。刚待开口,眼前的女孩低下头,转身就跑走了。

    此后两人成了书信往来的书友,御花园的假山里一块移动的石头成了他们传递书信的渠道。第一次约在宫中竹林见面时,容绪拉着雪若的手说喜欢她,要想办法接她出宫。

    雪若有几分懵懂和茫然,她欣赏的是容绪的诗才,他却说喜欢她这个人,然而她确实也没有才可供他喜欢,那他喜欢得更笼统一点应该也没有问题吧,她在心里头这样掂量。

    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自在,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便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是不是要跟母妃去提一下眼下的情况。

    谁知道还不等她去纠结怎么跟母妃开口,就传来了消息,容绪要入赘丞相府娶了丞相的独女,官拜翰林院一等大学士,青云平步前程远大。

    原本雪若也是为他高兴的,只是最后一次在竹林见面的时候,容绪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印象深刻。

    他说自己喜欢的只有她一人,但他十年寒窗熬到今日,不能因为娶了一个宫女而耽误了前程,这个决定是他痛彻心肺又不得不做的,今后两人便路遇不识吧。

    雪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捧着他退回的所有她曾写的信和诗在竹林里淋了一回儿雨,因而受寒生了一场病。

    病好之后就把之前的书信统统送到小厨房点火了,这件让她如同生吃了一只苍蝇的事情也就随着那些如黑蝴蝶一般在炉灶中飞舞的灰烬,不多时就烟消云散了。

    而她对记忆中那人那回眸的执念,也随着容绪给她带来心理阴影和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淡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株扶桑花,阳光把斑驳的花影打在容绪的脸上,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清。

    他犹豫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开了口,“那日……在祭祀大典上看到……才知道你原来就是昭月公主。

    “不错,”雪若点头,扬起下巴正视他,“所以,容学士是要重新见礼吗?”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捏着丝帕拭了拭脸颊,淡然道:“本公主一贯不是个拘礼的人,但学士若是非要依礼相拜,我自然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容绪闻言一怔,随即掀起朝服前襟,单膝跪下,道:“臣容绪叩见公主殿下。”

    雪若平静地看着他,微微抬了右手,道:“免礼,退下吧!”

    说罢,转身迈步就要走,却被容绪挡住去路,他的声音有些激动起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雪若冷笑一声,道:“容学士说笑了,我并没有功夫来谁生什么气。”她本就心烦意乱,不愿意与他再多说话,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容绪在后面跟上,忽地拉住她的衣袖不放,急道:“我当初也是被郦丞相所逼无可奈何,其实我心中一直只有你。”

    闻此言雪若停下脚步,心中涌起厌烦,抽了抽袖子,想挣脱他没能成功,不由喝到:“放肆!”就听容绪又说道:“如今郦丞相因结党营私被革职查办,我也重获自由,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我的,所幸我与丞相之女尚未成婚,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雪若冷笑了一下,此刻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地说:“你且松开手,否则我叫来侍卫你怕是吃罪不起。”

    容绪兀自拉着她的袖子不松,似乎吃准了她不会叫人,毕竟以她的身份定然不愿人知道曾经扮作宫女与他往来的事情,他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恳求道:“你看,你还记得吗,这是你这给我的情信,你忘了吗?”

    雪若诧异地瞟了一眼,只见那信上一只蝴蝶翩然欲飞。想起了那时写不出诗来与他酬和,见冯嬷嬷正在画花样也就临摹了一张放进了假山石头里充数,大约这张画是当年容绪清理两人往来书信时遗漏下来的。

    她伸手想拿那张画,容绪把手举高不让她拿到,她垫脚试图够到那纸终是差一点。她收回手,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冷淡道:“容学士何必胡言,这随手涂鸦你若看得上就留着吧!”

    她心中涌起厌烦,用力扯了下衣袖,怒道:“松手!”

    容绪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喃喃道:“你以前从不会如此跟我说话,果真是因为我伤你太深了吗?”

    “容学士真是想象力惊人,”雪若不耐烦道:“你若再纠缠,我喊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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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绪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下一刻,脸上出现痛心疾首的表情:“公主殿下就是叫人来立刻把我杖毙在此,我也要把真心话讲出来,死也死的明白。”说罢便扯着她的袖子,跪了下去。

    雪若显然没料到此人的难缠程度比绝情程度有过之而不及,深恨自己当年瞎了眼,她想高声叫人,但此处离燕熙宫甚远,万一她与容绪在此纠缠被人传扬开去,因而把早年互传诗文的事情拿出来做文章……

    正在她进退两难之际,却见旁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扣在容绪手腕手翻了一下。

    “啊呀”容绪叫了一声,吃痛松开手,有人帮她拉回衣袖,她的肩膀被轻轻一带不由退后几步,待回过神来,已经离容绪隔了半丈远距离。

    在她还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熟悉而清冷的嗓音响起:“容学士以下犯上,骚扰公主殿下,意欲而为?”

    雪若转过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这一刻心脏都仿佛要冲出身体在空中恣意飞荡。

    “上官逸!”她捂着嘴惊呼。

    月余未见,上官逸清减了几分,一身束袖的湖水蓝常服,青玉发簪将墨发束起,看上去俊朗干练又洒脱。

    他转头对着雪若微微一笑,打趣道:“公主殿下见了下官为何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莫非是我出征前布置的功课一点都没做?”

    他本想跟她开个玩笑,不料雪若笑着望着他,眼泪却滚滚而下,嗓音都哑了:“你回来了,太好了,你没事吧?”

    她皱着眉头一边笑一边哭,像个看到失而复得玩具的孩子。

    上官逸一怔,随即柔声道:“我没事。”

    “嗯。”雪若瘪着嘴,含泪笑着点头。

    容绪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上官逸面前,倨傲地仰起头,“上官大人,因何出现在此。”

    上官逸冷笑,“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青天白日之下,容学士竟敢拦住公主殿下的去路纠缠不清,这不怕僭越的胆色着实令在下佩服。”

    容绪脸色白了白,直着脖子道:“我和公主曾经的往事又岂是你能知晓的?那时我们两情相悦……”

    上官逸眼中射出寒光,还未开口,就听旁边一声怒嗔:“住口!”

    雪若面如凝霜,端着两个袖子向容绪走近了一步,沉声道:“容学士,我本不欲与你多做纠缠,既然你一再旧事重提,我不妨与你说个清楚。”

    她扬起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徐徐道:“当年我仰慕你才学不假,原本想与你做个切磋诗文的文友,可你那时竟说钟情与我。我听闻你的心意,感激你的厚爱,的确也并未拒绝。然你为了入赘丞相府从此青云直上,要与身为宫女的我从此路遇不识,我亦无话可说,然你我之间的缘分自那一刻起便已走到尽头。如今郦相失势,你便撕毁婚约,今日还在此要跟我表露心迹。”她轻笑了一声,“只是容学士的一颗真心,我实实在在地消受不起也无兴趣消受,还望学士能听懂我的话,给自己留几分颜面罢。”

    她一口气讲完这些话,觉得胸口一直堵着的大石头忽然间移开了,浑身都轻松无比。

    上官逸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垂着眸子默不作声。

    容绪上前一步,不能接受地摇头:“不可能,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停顿了一下,“否则方才你为何为我流泪……”

    雪若气极反笑,一字一句说:“听好了,从前,如今和未来,我都不可能为容学士如此。”她冷眼看着他,甚至都不愿意说流泪两个字,而今的容绪对她而言与路人无异,她摆摆手,\"我今日倦了,你跪安吧!”

    容绪还要分辩什么,忽然一个小石头飞过来,击中他的膝盖,他不由自主地双膝跪了下去,他晃了一下,一手扶在地上,怒道:“上官逸,你暗算我!”

    “你说错了,我这是明算。”上官逸抄着手淡然道。

    他转头对雪若道:“既然容学士已经跪安了,殿下我们走吧。”

    容绪愤愤不平道:“上官逸,为何你就能出现在公主身边,而我出现就是僭越。”

    上官逸点头,肯定他的说法,“因为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你不行。”

    他忽然出手拿过容绪手上画着蝴蝶的信纸,容绪一惊,想要抢回来被上官逸轻松地扣住手腕背在身后,一时疼得龇牙咧嘴哇哇叫。

    “你没有武功,我不会跟你动手的,这是公主殿下之物,理应物归原主,你走吧!”上官逸松开他,拍拍手道。

    “你等着!”容绪恨恨地揉着手腕,向两人投入一个怨愤的目光,拂袖转身离去。

    待容绪消失在园子的尽头,雪若连忙转过身,两只手把上官逸前面后背翻过来查看,迫切道,“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冷不防被上官逸握住双手,他把她的手捂在掌心,微笑地望着她,动容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雪若皱眉,“我不信,我听说你被刺客伤到了,在哪里?给我看看伤口。”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上官逸的右臂,见他眉头一皱,右手立即掩于身后,身体也颤动了一下,雪若抬眸关切道:“是不是这里?严重吗?会不会很痛…”

    上官逸挑眉,眼里却全是笑,“不严重。”他的语气有点撒娇的感觉,“但是很痛…”

    雪若露出不忍的表情,不由自主就开始扒拉他的袖子,要查看他的伤口,“让我看看伤得怎样…”

    上官逸把她的手按住在自己手臂上,左右看看,低声笑道:“公主殿下,你在这里掀臣的衣服,合适吗?”

    雪若回过神来,红着脸收回了手,有些不自然地搓着两个手,低着头吸着鼻子说:“你没事就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上官逸皱眉笑道,见她眼眶红红的,如同梨花带雨一般,顿时心化成了一汪春水,温言道:“雪儿,这一个月以来,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只想着速战速决回来见你。决战之后因大意,被敌方降将刺了一刀,所幸无大碍。我想着跟你的一月之约,便先于大军快马加鞭骑了三天,赶过来见你。”

    雪若欣慰地不住点头。心道好在上官逸平安无事,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脸上烫烫的。

    她着实没料到自己是如此讲义气的一个人,为了朋友的安危操碎了心,还在众人面前哭了鼻子,哎,今后被嘲笑的黑历史又多了一桩。只是玉阳子这个不靠谱的牛鼻子老道,算的什么破卦,让她白白伤心一把,不过上官逸完好无缺地回来,其它的都是小事情了。

    “走,我带你出宫去玩。”上官逸突然道,拉起她的衣袖就走。他选了一条无人的小路七拐八弯,接着沿着紫宸宫的宫墙走。

    雪若被他带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问道:“上官逸,我们去哪里?”

    上官逸回头笑道:“今晚有重阳灯会,我们看灯去!”

    “嗯!”雪若眼中放出兴奋的光,快步跟上上官逸的脚步。

    不久两人来到王宫马厩,上官逸吹了个口哨,绝影欢快地嘶叫一声,从一间早就打开门的马厩踱了出来。

    上官逸伸手给雪若,雪若会意对他微微一笑,扶着他的手踏蹬上马,上官逸一掀长袍下摆也翻身上马。

    马蹄轻快地踏过长街的青石板路,疾驰过野花遍地的青草地和流水潺潺的浅溪流,把人影幢幢的繁华市集抛在了身后。

    上官逸双手握着缰绳,雪若靠着上官的胸膛坐着,低头一只手悄悄握住他的一方袖角,心里说不出的安稳和畅快。

    他们先骑到来风阁,何叔看到雪若女儿装模样才恍然大悟,一边笑一边欣慰点头。何叔说莫阁主知道他们今天要来,正在张罗准备呢。

    上官逸和雪若相视一下,并肩往后院走去。

    莫轻寒正指挥着莫涵和莫德在后院抓鸡,见上官逸和雪若两人进来,他叉着腰抱怨上官逸这个无耻之徒点名说要吃叫花子鸡,还要用新采的打过霜的荷叶包才行,简直无耻之极。

    上官逸摸摸鼻尖,调侃说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

    雪若拍手称赞,说叫花子鸡要配上三年陈的桂花酿,另外再加凉拌金银瓜丝那才绝配。上官逸投来赞许的目光,点头微笑,“都准备好了。”

    他转头对莫轻寒道,鸡选那个不肥不瘦的,那只太肥了不行,听我说,你不能照着自己的身材来选。那只下次记得饿几天再抓,否则太油腻了没法吃。莫轻寒咬牙瞪眼扔了一个鸡笼子过来,上官逸赶紧拉着雪若转身就跑进了厢房。

    雪若换上了上官逸为她准备的一身男装,把头发高高地束在头顶,荡了一个俏皮的马尾下来,上官逸拿出一根绛红的发带替她绑在束发处,凝望着铜镜中飘逸清秀少年郎模样的雪若,他一时五味杂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莫涵来报说元裴过来有事找上官逸,上官逸匆匆去了前厅,雪若一个人在厢房喝茶看话本子等着开饭。莫轻寒摇头晃脑地走进来,陪雪若一起喝茶。雪若一边喝茶一边摇着头感叹道,上官逸在来风阁与在其它地方看上去像两个人。

    莫轻寒静默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他现在这样很好。他一路也吃了无数苦,理应有些开心的日子。”

    雪若闻言不解,说上官逸出身名门,年少拜将声名远扬,你说的应该都是在战场上吃的苦吧。

    莫轻寒苦笑了一下,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既不是现在在这里的样子,也不是在朝堂上的样子。”他的目光变得深远,对着远处的虚空勾起一抹笑,“那个时候,我从来没见过他笑,我甚至以为他是个面瘫。他也基本不开口说话,每天除了练剑也不跟人接触,像个活死人一样。”

    雪若皱眉,她心中讶异,无法想象那样的上官逸,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让他改变的呢?”

    莫轻寒转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看门外,淡淡道:“是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他陷入回忆中,自顾自地笑了,”那个人整天跟个牛皮糖似的缠着他,逗他笑哄他开心,一点一点把他这座冰山给捂暖了。”

    雪若点头明白了,心道这真是一个有善心的朋友,又暗自庆幸,幸好有上官逸那个朋友现行一步把他打造成个正常人,否则按照他之前的风格,估计他们没可能做朋友了。

    于是问道:“那他的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莫轻寒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吐出两个字:“死了。”

    雪若一惊,刚想问个究竟,就见上官逸走了进来,莫轻寒立刻收拢神色跑过去。一把勾住上官逸的肩膀,马上被他嫌弃地推开了,莫轻寒也不恼,换只手继续上去从另一边勾住他的肩膀,上官逸嫌弃而无奈地不反抗了。

    雪若在一旁冷眼观察,之前她是无法想象上官逸还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冷情孤高的一副模样。

    她想起方才莫轻寒的话,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上官逸是个心肠软的人,软磨硬缠这一套对他管用。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以防下次万一得罪他,她也厚着脸皮去使一回这个杀手锏。

    十里长街挂起成千上万的花灯,夜幕下的长乐城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有一种朦胧的意境。

    雪若和上官逸并肩走在长街上,两人俱是一身白衣,一个是红发带高马尾,俏皮灵动;一个是碧玉发簪高高束发,温润俊雅,两人走在一块俨然一道风景,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赏灯百姓。

    “这两位公子真是俊美无双,简直是一对璧人啊~”

    “尤其是那位小公子,就像粉雕玉琢一般。”

    “不不不,旁边那位公子才是玉树临风…”

    沿途的夸赞声飞入耳畔,雪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转头看上官逸,见他抿着唇脸上也带着笑意。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五官线条格外柔和,眉目如水墨画就般清晰夺目。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身上清冷中透着凌冽的强悍气势,而今他望向她的目光中,只剩下如玉一般的温和清澈。

    两人驻足在一个花灯铺子前,雪若扬起头,一个个挑选花灯。

    “两位公子,请看这些灯谜,如果猜中了我给的三个灯谜,便可以随意挑选花灯。”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铺子上方用麻绳挂了一长串红字写的灯谜。

    上官逸对着老板道:“好,你出谜题吧。”

    老板伸手从头顶取过一张灯谜,念到:“话别之后弃前嫌,打字一”

    雪若皱着眉头使劲想,就听上官逸淡淡笑答:“谦”

    老板点头,又拿了一张灯谜,上面竟然一个字没写,道:“此谜面不着一字,打一药材。”

    上官逸略一思忖,道:“白芷”

    老板点头夸奖,“公子好才学”。雪若见上官逸接连猜对两个,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

    老板在一溜灯谜里面巡视了片刻,选了一张写满字的灯谜,“这个灯谜比较长,公子听我读来。鸳鸯双双戏水中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打八个字。”

    上官逸含笑低头,片刻,抬头深深看了旁边一脸茫然的雪若一眼,道:“情投意合,天长地久。”

    老板拱手赞道,“公子真是太厉害了,你再猜下去,小铺子怕是要关门了。请随意挑选花灯。”

    雪若拍手欢呼,已经卷起袖子准备接花灯了。

    上官逸谦道:“老伯过奖了,正好运气好。”他的目光扫过一排花灯,挑选了一个素雅的绢花宫灯,问老板,“老伯,不知可否借笔墨一用。”

    老板立刻从后面拿出了笔、砚,“公子那边有桌椅,请随意。”

    上官逸谢过,捧着宫灯在竹桌子旁坐下,雪若好奇地跟过去看他干嘛,只见他从怀里拿出那张画着蝴蝶的信纸,雪若脸刷地就红了,“你干嘛,”嗔声道便伸手要抢那纸,被上官逸挡了挡,安抚道:“等下就还你,乖!”

    上官逸把信纸铺平,在宫灯上对着上面的画临摹出一模一样的蝴蝶,又在旁边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两只蝴蝶仿佛呢喃缠绵,活灵活现,即将要跃出纸面一般。他又随手在下面添了几笔花草,花间双蝶图栩栩如生。

    雪若惊喜地碰着宫灯,笑得眼弯成了月牙,唇边梨涡泛起,兴奋地道:“真好看,我很喜欢。”

    上官逸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含笑不语地看着她。

    他来得有些迟,迟到她的心里曾住进过其他人,但是不要紧,往后的日子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雪若蹦蹦跳跳往前走,又欢快地转过身,向他不住挥手。

    记忆泛黄的深处,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自长街灯火中转身,叫着他的名字向他招手,他心中冲动就要上前,那女子的和眼前的身影逐渐重叠成了一个,他怔然立在原地,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雪若举着宫灯神气活现地走在长街上,上官逸背着手走在她身旁,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孩子,柔软又常常充满无奈。

    雪若忽然伸手指了指前面,说:“我要吃冰糖葫芦!”

    上官逸看了她一眼,笃定道:“山楂要圆一点,糖汁要厚一点?”

    雪若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真是心有灵犀不点通,快去吧!”

    上官逸无奈地笑笑,上前去挑选糖葫芦。雪若一个人站在街边把玩手中的灯笼,忽然听到身后有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姑娘,你的丝帕掉了。”

    她回头,见一个带着丫鬟的年轻女子站在身后,那女子梳着少妇的发髻,长相秀美,身材婀娜,对着雪若微微一笑温柔又雅致。

    雪若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丝帕掉在了地上,赶紧捡了起来道谢,忽然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便不好意思嗫喏道:“这位姐姐,你刚才叫我啥?”

    女子掩嘴微笑,轻声道:“哪有公子用这样的丝帕,再说姑娘的脚也不似男子。”她身后的丫鬟听了也低声地笑。

    雪若恍然大悟,这女子心细如发秀外慧中,不由生了几分好感。

    “丽娘”远处有人在唤,女子与雪若行了个礼,转身向那人走去。

    远处灯火阑珊处,一个穿着长衫身材挺拔的男子手上搭着一件披风站在人群中等候。叫丽娘的女子快步走过去,那男子将披风批在她身上,她含笑低头与他说了几句,两人便肩挨着肩慢慢沿着长街走,一路走一路低语着什么,时不时微笑地注视着对方,直到两人消失在远处的灯影中。

    雪若痴痴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在心中喟叹,话本子里说的神仙眷侣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吧。

    眼前忽然出现一串糖葫芦,山楂个个红胖滚圆,糖浆厚到快滴下来,雪若心花怒放接了过来,刚要咬就停下了,乖巧地把糖葫芦举到上官逸鼻子前,“先生先吃一个。”

    上官逸开口想说不用,可是他刚张嘴,雪若就把糖葫芦塞他嘴里了,他只好咬了一个吃,嗯,酸甜适中,味道不错。

    可是那边雪若却捧着腮帮子,脸皱成了一团,“呀,怎么这么酸呀,啊呀呀,我的牙要掉了。”这糖葫芦长得出挑,酸得也出挑,她最吃不来酸的了。

    “有这么酸吗?”上官逸不解地问,“嗯嗯,我吃不了这个,剩下的你吃吧。”雪若把剩下的糖葫芦塞上官逸手里就跑走了,上官逸无奈地笑笑,很享受地吃了起来。

    走了一会儿,就见雪若在前面向他招手,她总是像个孩子那样精力充沛,上官逸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她在一个饰品铺子前,对着一排编制成各种花式的红绳子中很仔细地挑选。她选了半天,选出一根带着金丝线的红绳子,转身拉上官逸。

    上官逸不解,雪若突然握住他的左手,他心中一动,却见她把红绳子在他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从耳垂上取下耳环上的一粒精致的小金珠,很认真地把红绳子穿进金珠里,抬起他的左手把红绳在手腕上打了一个活结,满意地拍拍手,“这根红绳是我送给你的护身符,有了这个护身符,在战场上刀剑都会绕着你走的。”

    上官逸望着手腕上的红绳,半天才微哑着嗓子道:“雪儿,谢谢你。”

    “这位小公子,这红绳不是一根根卖的,是一对对卖的,这儿还有一根,你要不要?”老板娘吃了一嘴狗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开口了,“不过人家都是夫妻或者男女情人买的,二位公子若是不介意…呵呵”

    “啊?”雪若诧异地挠了挠头,“一对对卖的?”

    “我们不介意。”上官逸笑着接过话头,拿起剩下的一根红绳,看看手上的款式,想了想伸手从雪若另一只耳朵上也摘下一颗金珠,交给老板娘,“烦劳老板娘帮我穿一下。”

    “好嘞!”老板娘窃笑着接过红绳。

    “给我也戴一根红绳吗?可是那是……我给你护身符呀。”雪若歪着头不明白。

    上官逸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低声教育她,“人家一对对卖的,你非要买一根,不是让人家为难吗?再说,除了护身符,这也可以是一根多功能的红绳。”

    “哦,好吧。”雪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妃曾教导她,为人在世,最大的善良就是不要与人为难。只是这个多功能红绳啥意思没听懂。

    一左一右各系一条红绳的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心照不宣地笑,仿佛身上有了接头暗号似的,雪若走两步就亮出手腕欣赏一下,每次正得意的时候,手就被上官逸拉着袖子拽下来,她噘嘴不满地看着上官逸,怎么还不让人乐一下吗。

    上官逸瞟了她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往前走。

    “哦呦,这么漂亮的两个公子原来是断袖啊,你看他们还戴着一样的手绳…”

    “现在的美男子都有龙阳之好吗?苍天呐……”

    耳畔又飘来几声讨论声,雪若抖了一抖,对上官逸吐了吐舌头,缩袖子把手藏好,低头握着灯笼棍走在他身后。

    “少爷,你看!那不是上次我们去接的那个姑娘,她怎么扮成男子的模样。”

    傅临风手里拿着一盏豪华的宫灯站在长街边,看着雪若从眼前走过,身边的贴身家丁对他说。

    他心中一喜,原来她听了我的建议,竟然出宫来看灯了,莫非她是来找我的?想着便情不自禁快步跟了上去。

    雪若正走着,迎面走过来一个重量级壮汉,她一直低头走,将将要与壮汉撞个满怀抱在一起时,前方的上官逸忽然转身,把她一把拉进怀里,壮汉贴着她的胳膊走过,碾压一切的气势把她带得震了一震。

    她在上官逸的怀里惊魂未定,仰头笑道:“幸好你拉我一把,否则我非得被他直接撞回燕熙宫去。”

    傅临风站着街边,眼底一分分变冷。

    手上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了,一阵风吹过,灯笼被火点着,无助地燃烧着。

    傅临风抬脚踩在灯笼上,火灭了,竹制的骨架和破碎的灯面散落一地。

    马车停在了高高宫墙外的一隅,铺着厚实软垫的车厢内,雪若挨着上官逸睡得很沉,她已经换上的女子的服装,这几日忧喜交织身心俱疲后,此刻她低着头,半侧着身子倚着上官逸的肩膀,闭着眼一脸安稳惬意,手里还紧紧拽着那盏宫灯。

    上官逸伸手掀开车窗上帘子的一角,紫宸宫影影绰绰的轮廓隐在夜幕之中,浓郁的桂花清香飘进马车内,宫墙内的桂花树应是开了一树的金黄细碎了。

    他的一个手臂垫在雪若的脖子后面,防止途中颠簸磕到她的头,车行至宫门时前手已经麻了,可是他却一动都不想动,靠在身上的人儿有温软的气息透过薄衫传来,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拂在他的脸上,痒痒的,他好像坐在一个久违的梦境之中,只愿在这里一直坐到地老天荒。

    元裴掀开车帘,“大人,我们到了。”上官逸的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元裴马上会意地点头,随手关上车帘。

    雪若闭着眼睛抬手揉了揉眼睛,手上的宫灯掉在地上,把她自己一下子吓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上官逸肩膀上,立刻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弯腰捡起了宫灯,红着脸说:“我都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

    上官逸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臂,微笑道:“睡醒了吗?到王宫了。”

    雪若掀开车帘向外面探了探头,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

    上官逸嗤笑,“心玩野了,都不想回去了?”

    雪若眨巴眼点头,一边收拾灯会的战利品,一边叹息,“还是宫外自在,没有那么多规矩,不用行礼和还礼。你知道我在宫里一天要说多少声免礼平身吗,累死我了,我恨不得把这四个字做成一块招牌,有人来见礼我就举个牌,多省事儿。”

    她的小脑袋里总有那么多荒诞可爱的奇思妙想,上官逸的笑容有些恍然,当初那个爱笑的少女就是带着这些古古怪怪的想法闯进他的心里,他兀自想着,嘴角微微上扬,不觉满眼的宠溺。

    雪若用一个布兜把在灯会买的小玩意都装好背在肩膀上,一手拿着宫灯,一手掀开车帘,轻盈地跳下马车。上官逸跟在她后面也下了车,元裴见状连忙退下,在马车另一边等待。

    雪若跟上官逸挥手告别,“我走啦”上官逸负手站着,点点头。

    她却没有马上走,站在那里,扬起头笑道:“谢谢你,上官逸。”

    上官逸轻笑一下,“谢我什么?带你吃喝玩乐看灯会?”

    雪若望着他,目光清澈而坦诚:“谢谢你平安回来。”

    上官逸心中一动,眸光转深,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带我吃喝玩乐看灯会。”

    上官逸抚了抚额角,皱着眉头做生气状,哼了哼,“公主明日请交一千字灯会游记给我。”

    “啊,啊,不要啊…”雪若脸立刻愁苦成一团,拉着上官逸的衣袖晃着,委屈巴巴地恳求道:“先生绕过我一次,学生重新说。”

    她不再逗他了,想了想开口,特别诚恳道:“其实,我听说你遇刺受伤特别担心,我还找了子衿来探讨你的伤情,找玉阳子替你算命,玉阳子说你凶多吉少把我吓个半死,好在最终你完好无缺地站在我面前了。”

    她伸手拍了拍上官逸的胸脯,豪放道:“你看,我这个朋友够意思吧。”

    上官逸嘴角含笑,点头肯定,“非常够意思。”

    “那我先回去啦,”雪若左右看看,掩着嘴轻声道。上官逸有些好笑,还在宫外她已经开始心虚了,含笑点点头。

    宫门内有人影绰绰,应是碧凝带着宫女在宫内接应,雪若对上官逸挥挥手就要转身走。

    “等一下,”上官逸开口道,雪若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佩,温润的白玉配着墨绿的穗子。

    他想了想,拉过雪若的一只手,把玉佩递放在她的掌心,“这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一直戴在身边的,现在送给你。”

    雪若有些吃惊,不由缩了缩手,“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一定是你非常珍视的东西,我怎么可以拿。”她抬头看着他,有几分惶恐。

    上官逸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退却,目光热烈而执着,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因为……只有你,才是我想给的人”有句话梗在他的喉头,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你才是我最珍视的人。

    雪若握着那一方玉佩,温润冰凉的感觉浸透过来,就像当初被他握在掌心的感觉。

    她有些怔然和不知所措,玉佩在手里沉甸甸的,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负担不起这玉佩承载的情意,但她更不能忍心看到上官逸失望的表情,停顿了片刻,笑着道:“那我就收下了,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雪若走进宫门的时候,转头回望,上官逸仍然站在那里。

    月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不知为啥,雪若觉得那个影子有些孤单。

    王宫的养成系团宠

    雪若回到燕熙宫的时候, 左子衿正在小厨房里替她熬药,他端着药碗进殿的时候,雪若正在把在宫外买的战利品都摊在一张大圆桌上, 让宫女们自己选择喜欢的东西。

    宫女们开开新心地围着桌子七嘴八舌地挑选着, 雪若很惬意地趴着一旁的软塌上,一边磕着松子, 一边笑眯眯地看宫女们把燕熙宫弄得跟市集差不多。

    有的宫女选了镶嵌着宝石银耳环和戒指,有的选了别致的荷包,还有的选了胭脂花粉,芸儿举着手里的宫灯叫道:“殿下,这个灯上的蝴蝶画得好别致, 我要这个灯。”

    “欸……等一下。”雪若扔下手里的松子,就跳下了软塌, 她从芸儿手里拿回宫灯,“这个宫灯不行, 你在其它的东西里面挑吧。”

    见芸儿嘟起了嘴做委屈状,雪若从头上拔下一只小巧的金簪,塞在她手里,“这个换宫灯,可满意啊?”

    “啊呀, 真好看, 多谢殿下。”芸儿眼中放出神采, 欢天喜地地行礼谢过。

    子衿步入殿中, 把药碗轻轻地放在雪若旁边的桌几上, 淡淡道:“殿下此次出宫收获颇丰啊。”

    雪若转头, 看到子衿笑道:“师父,你几时来的, 今日重阳灯会那么好看,你怎么进宫来了。”

    碧凝在一旁道:“左先生午后就来了,等殿下等到现在。”

    雪若一听,坐起身子,脸上露出歉色,“师父,真是抱歉,我一早就出宫了,若是午后出宫的,定会叫上你一起。”

    子衿低头,用银勺子轻轻地搅着手中浓浓的药汁,不缓不急道:“那倒是不必,殿下玩得高兴我就高兴了,这是我新配的药,你开始尝着喝一下看身子是否会利索一点。”他把药碗放在雪若跟前。

    雪若皱眉,把药碗推远,摇头道:“师父,我现在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我看药就不用再喝了吧。”

    子衿凉凉地看着她,“你身上余毒未清,怎可不服药。”他停顿了一下,“如今你长大了,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嘴角勾起自嘲的笑,“也是,你现在已经有了正经的授业恩师,怎会听我这个不正经的师父说的话。”

    雪若一听这话音不妙,子衿以往很少这样半冷半热地跟她说话,料是今日出门一天害他等得不高兴了,连忙端起药一口喝完,被药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马上笑容灿烂道:“我谁的话都不听,也不敢不听师父的话呀。”

    多年前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天天被关在燕熙宫里,只有子衿经常进宫来陪她玩耍,教她识别各种药材和植物。

    他从来不像个老师那样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话,总是随便在燕熙宫找个椅子一歪,一边吃她的零食,一边打趣她,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一些宫外的奇闻趣事。

    她认识子衿的时候就知道他身体很弱,每到冬季他都要回医圣谷去找师傅调养,但他隔一段时间就会配好药,亲自送来燕熙宫给她,即使在回医圣谷的日子也会让铺子里的小徒弟定期送来。

    他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连她跟他说话,他也是懒洋洋的,其实她随口说的话他都记在心上。

    有一次她说起高山之巅生长一种珍奇的三色玫瑰,书上说只要拥有这种玫瑰,就能一世平安康泰各种圆满,看着她面露期待和好奇,子衿默然不语。

    几日后子衿带着草药进宫来,他从背篓里拿出一株花扔到她面前,调侃说这三色玫瑰比想象中难看多了,三种颜色搭在一起着实牵强。

    她讶异地捧着罕见的玫瑰,觉得这花真是特别极了。他把手藏在袖子里,以为她没有看到他手上攀爬悬崖留下的纵横伤痕。

    往事历历俱在心头,雪若凝神望着子矜,就是这个看似不正经的师父一直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了禁足的漫长日子。

    子衿听了她的话淡淡一笑,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这嘴是蜜糖里浸过的吗,这么甜。”

    他从一旁的盘子里拈了一颗蜜饯,轻声道:“张嘴。”

    雪若听话地张开嘴,子衿把蜜饯放在她嘴里,雪若一边嚼一边奉承道:“师父做的蜜饯比宫里的好吃多了,记得我小时候不肯吃药,你特意做了蜜饯来哄我吃药,师父待我最好了。”

    子衿的目光转深,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只是须臾片刻,又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没有波纹,淡淡道:“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见雪若的袖口露出一段墨绿的穗子,不由好奇地伸手一抽,一块莹白的玉佩从她袖子里滑了出来。

    子衿神色一凛,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玉佩。

    雪若一愣,刚想开口,就听子衿问道:“这玉佩是殿下之物?”

    雪若点点头,吞吞吐吐道:“嗯…那个…朋友送的。”

    子衿眸光微凉,把玉佩擒在手里端详片刻,抬头时已是浅笑盈盈,云淡风轻道:“这玉佩不是寻常之物,既然是朋友相赠,殿下好生收藏才是。照你整天不着四六的风格,那天掉了都不知道。”

    雪若吐吐舌头,“说的正是啊,我身上可不能放半点贵重东西,出个门兴许就找不着了。”

    子衿把玉佩翻过来看了看,忽道:“这玉佩的反面刻的是什么?”

    “嗯?反面还有东西?”雪若拿过玉佩,就着烛火仔细看,玉佩的反面雕刻了奇怪的图形,她对着光左看又看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

    “这图案是后面刻上去的,看这手法,不像是工匠所为。”子衿淡淡道。

    不像工匠所为,难道是上官逸自己在母亲给的玉佩上刻的图案,真是好生奇怪。

    子衿把玉佩放在桌上,“殿下快收好吧,别弄掉了辜负了朋友的一片好意。”

    “哦哦”雪若点头,站起来从梳妆桌里翻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把玉佩妥帖地放了进去。

    一阵风把殿中的窗吹开,子衿捂着嘴轻咳了几声,雪若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秋深了,风寒露重的,师父可要多保重身体才好。”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在软塌后面的小橱里翻出一个小包裹,从包裹里扯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这是我从父王那里要来的灰貂皮坎肩,马上就要入冬了,师父你身子骨弱,把这个坎肩穿在袍子里面,又暖和又贴身。”

    那坎肩的毛油光水滑,在烛光下泛着柔光,一看就是极其贵重之物,子衿捧在手里,只觉心头暖流涌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夜晚,雪若坐在梳妆台前,就着烛火端详着手中的玉佩。

    碧凝替她放下一头秀发,用一把牛骨梳细细地梳着她的发尾,见她看得入神,不由轻声问道:“殿下,这是……上官大人送的吧。”

    雪若抿着唇,没有答话。

    “上官大人对殿下,真是十分用心……”碧凝一边悄悄打量她的表情,一边说道,“如今,殿下对上官大人也不似之前的冷淡,似乎…相处得还不错。”

    雪若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玉佩上的花纹,似乎陷入沉思, “碧凝,上官逸他…确实对我很好,我跟他在一起也是很开心的。”

    碧凝趁热打铁道,“既然他对殿下有心,您也对他有好感,若是君上赐婚……”

    “碧凝”雪若明白她想说啥,挤出一个笑来,转头扯着她的衣裳晃着玩,“你这个人啊啥都好,就是喜欢做媒这点不好,上官逸当我是他的学生,自然会多关心一点,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啥正形的,上官逸那么清高板正,哪能看得上我呀!”

    她把玉佩放进妆盒,快速地合上盖子,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碧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替她铺床去了。

    望着碧凝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的背影,雪若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大眼睛望着帐顶。

    诚然,如今她对上官逸已经完全改变了印象,但她只想把他当做一个知心好友那般相待。他若真心待她,她必然回报以加倍的真心。

    自从经了容绪一事之后,她深感情爱是个危险的东西,只要想到这两个字就像被烛火烫到一样本能地想躲避。她且还算不上涉足情爱之事,就被伤了个透心凉,可见只有脱离了这些纠缠人的男女之情,才能活得洒脱又率性,那才是她向往的生活。

    她把心绪整理清楚后顿觉一身轻松,在床上伸了个畅快的懒腰。

    远处城墙上的宫灯一盏一盏亮起,北风袭来,宫灯被风吹得不由自主地往各个方向摇摆凌乱。

    冬天第一场雪降临长乐城的时候,上官逸再次奉命领兵出征卑兹汗,只是在前次战役中被夏州国打得惨败的卑兹汗提出了和谈的要求,两军在各自一方的边界驻扎开始了旷日持久的谈判。

    在三王子允轩的建议下,夏州国亦派出了御史何召献的长子光禄寺少卿何靖、护军参领李怀林协同上官逸一同驻守边境,并参与谈判,同时派出十万大军压阵,以防谈判破裂两国再次开战。

    转眼已是春暖花开,前方传来喜讯,夏州与卑兹汗谈判取得重大进展。三月初,卑兹汗世子将率亲善团队来夏州国觐见,并送上当地奇珍异宝,包括一株生长在卑兹汗境内的神草—千年雪芙蓉。

    这千年雪芙蓉号称上百年才生成一棵,乃稀世的滋补圣物,服之可以治疗顽疾,令垂死之人起死回生。

    紫宸宫桃花灼灼盛开的时候,上官逸在久别之后见到了雪若。

    数月不见,她又长高了一些,头上绾着双螺发髻,穿着束袖的湖蓝色春衫在靶场里学射箭,春风扬起她头上的粉色发带,执箭而立的少女裙袂飘飘,青春美好得如同三月带着露水的桃花。

    她缓缓地拉开弓,眯着一只眼,全神贯注地瞄准前方的靶心,她不住地调整箭头的方向,却犹豫着迟迟不放箭。

    腰被人轻轻扣住,那人的手上有轻柔而坚定的力量,微不可查地调整了她身体的姿势,坚实的胸膛轻轻靠过来,把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臂弯中,修长冰凉的手扣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在前面稳稳地帮她握住弓。

    雪若吓得一颤,转头怔然看着身边那人。

    三月不见,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如墨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凉薄的唇,她不禁又惊又喜,刚要开口,就听上官逸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看着前方,注意力集中。”

    金翎箭破风而出,只闻“簇”的一声,箭头稳稳地插在靶中红心上。

    王宫的养成系团宠.

    “中了!”雪若跳起来欢呼, “好厉害!”她笑得眉眼弯弯,梨涡都可以荡舟了,“你几时回来的, 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你长啥样了。”

    上官逸嘴角含笑, 眼中似有千山万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昨晚回长乐的。”见她甩着手嫌弓太重,就顺手接过弓替她拿着,问道:“雪儿,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射箭了?”

    “这几个月新学的。”

    “为何学射箭,难道想上阵杀敌?”

    雪若半眯着眼睛, 神秘地笑着,故意一本正经道:“我时常宫外行走, 不会武功多危险,会射箭也好防身嘛。”

    上官逸抚了抚额角, “箭是远距离进攻之兵器,多用于偷袭围攻,你防身若用箭,只怕敌人的刀剑已经迎面砍过来了,你还在到处找弓呢。”他想了想, “不过你说学一门防身之技也有道理, 我帮你做个袖弩吧, 那个比弓箭更轻巧好用。”

    “真的吗?那你说道做到, 千万不要忘了哦。”雪若高兴地赞同, 伸出小手指在他面前举得高高的。

    “又要拉勾?”上官逸无奈道, 被雪若拖起一只手,强行扒拉出小手指跟自己的小手指拉在一起, 这才满意地松手。

    上官逸低头含笑,雪若突然眼睛放光,拉着他的袖子就往燕熙宫方向走,“走,我们去燕熙宫,我给你做几个新学的菜式,给你接风洗尘!”

    莫轻寒拎着两条还在动的鱼走进上官府的书房,见上官逸正在书桌后面写着奏章,献宝一样把鱼提到他面前,“你看看,刚化冰的湖里打上来的鳜鱼,养了一个冬天,可肥了。”

    上官逸停笔,抬眼看了下莫轻寒,他一身短衫,浑身鱼腥味,皱眉嫌弃道:“拎书房来干嘛,太腥了。”

    莫轻寒斜眼望他,不满道:“你吃它们的时候怎么不嫌腥?”

    他伸着脖子把外面的元裴叫进来,元裴双手接过鱼忙不迭送到厨房去。

    上官逸扔了一块帕子给他擦手,淡淡道:“等下去香炉那里烘烘手,把身上的味道去掉一点。”

    莫轻寒摇头无奈道,“你这臭公子哥的洁癖劲儿,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当下已经开春,见他在室内仍穿着夹棉的长衫,裹着裘领的披风,不放心地问道:“你最近身子还好吗?怎么在屋内还穿这么多?”

    上官逸垂着眼眸,手上继续写着:“无妨,保暖而已。”

    “你不要说得轻巧。”莫轻寒在他对面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情蛊是普天之下最阴毒的蛊毒之一,虽然你用内力克制它不发作,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上官逸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描淡写道:“毕竟都这么多年了,我心中有数。”

    “你心中有数?可是现在跟以往不一样了,你何苦要千辛万苦地来寻她,如果她不出现,顶多就是与压着这蛊毒过,日子还能长久维持下去。”莫轻寒有些气恼,“如今你在她身边,若她与你两情相悦到好,虽不能解毒也不至于毒发。但如果她对你无意,一旦受情伤,这才是这情蛊真正发作的时候,到那个时候,你焉有命在。”

    上官逸缓缓抬起眼眸,烛光中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刺目,一双眼冷冷灿灿地看着前方虚无之处,定定地道,“若是找不到她,我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回过神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既然选了,就无甚可悔。”

    他想了想,道:“对了,这次卑兹汗带来的贡品中有一株千年雪芙蓉。”

    “千年雪芙蓉?”莫轻寒吃了一惊,“就是你为你师父找寻多年的那个神药?”

    上官逸点头,“正是。”

    莫轻寒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上官逸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沉吟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往后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淡然道:“世子如今在朝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王上年迈体弱,三王子已经开始了排兵布阵。”

    他端起青瓷茶杯,浅呡了一口香茗,“三王子这次借着卑兹汗谈判之际把李怀林和他的表哥何靖安插在骠骑营,可谓用心良苦。”

    莫轻寒轻哼了一声,“世子无德无能,我看还不如这个三王子代替他的好,你何苦吃力不讨好去辅佐这个阿斗。”

    上官逸瞳孔收缩了一下,眼中划过稍纵即逝的杀机,定定地望着面前摇曳的烛火,沉声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清晨的薄雾从地平线上缓缓褪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远处郁郁葱葱的密林逐渐清晰,云苑王家猎场沐浴在和煦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中。

    王帐前挂起五彩的饰带,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驱赶野兽的雄壮号角吹响,数十匹骏马同时冲出隔栏奔向茫茫的草原和密林,马上的勇士扬鞭高声喝叫声势雄浑。

    王帐前摆开了一长溜的酒桌,夏州王和王后端坐在主位,王亲贵族在下首分列两排坐好,挨着夏州王和王后坐的穿着异域服装的正是卑兹罕的王世子次丹,次丹举杯向夏州王和王后敬酒,为两国休战缔结友情频频举杯。

    穿着利落的红色上衣和马裤的卑兹罕少女对着王上盈盈施礼,“依提叩见君上,君上吉祥金安。”略带口音的清婉嗓音响起,她缓缓地抬起头微笑,五官明丽浓艳如同盛放的红玫瑰,异域美女的别样风采令在场的夏州君臣均眼前一亮。

    “君上,这位是舍妹依提,从小在卑兹罕草原长大,不懂中境的礼数,让君上见笑了。”次丹拱手对王上道。

    “公主英姿飒爽,落落大方,让我中境女子自愧不如啊。”夏州王客套地赞道,王后在一旁端着大方而矜持的笑,坐在侧边慧贵妃亦点头附和。

    坐在次席的静乐郡主妙熹与允轩坐在一排,她瞟了一眼正色眯眯地看着依提的世子齐允睿,用丝帕掩着嘴不屑地对允轩道:“卑兹汗的女子竟和男子一般穿裤装不穿襦裙,着实粗鲁得很。”

    允轩带着欣赏的目光停留在依提身上,不以为然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卑兹汗人以草原为家,穿裤装也是为了骑马方便。”他身后的傅临风也点头赞同。

    妙熹嗤笑,低声道:“骑马狩猎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如此娇弱,怎么经得起风吹日晒的。”说着,她轻抚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妆容,抬手用丝帕挡住斜斜照过来的阳光,目光向左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与她间隔两个位子的上官逸身上。

    雪若坐在不远处的矮桌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身旁的素因道:“这依提公主长得可真美啊,西域的人都是大眼睛高鼻梁的。”

    素因喝了一口茶,不以为然道:“我看还是我们中境的女子温婉秀丽,这卑兹罕女子乍看艳丽夺目,但不耐看,多看就觉得过于粗犷了。”

    她捂着嘴,笑着悄悄跟雪若道:“听说她们手上的毛长得跟毛毯一样,夏天蚊虫都飞不进去,身上还有一股子羊肉味。”

    “你小声点,别瞎说。”雪若捶了她一下,忍不住笑,因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克制,只得低着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没瞎说,”素因回头问坐在后排的左子衿,“子衿,你说,是这西域公主好看还是我们雪若好看呀。”

    子衿正埋头在一盘坚果里面挑葡萄干吃,闻言头都没抬回答道:“昭月公主天下第一美。”素因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笑着得意地转过身来。

    “师父从小看我长大,我长成个葫芦他都觉得我美,跟父王母妃一样。”雪若笑眯眯地转头,握着拳头的手在子衿面前的盘子上松开,满满一把葡萄干铺满了子衿面前的盘子。

    素因转头看了看子衿的盘子,又看看自己和雪若面前的盘子,噘嘴道:“你把我葡萄干都挑走了,对你师父太偏心。”

    雪若赶紧端了面前的一碟翡翠糕放在她面前,“师父身体不好,吃的东西不多,难得他爱吃葡萄干嘛。你吃嘛嘛香,这个糕好吃,你吃这个。”

    “你这个师父宝!”素因哼了一声,不满地推了她一下,捻了一块糕咬了一小口。

    坐在她们对面的上官逸移开清冷的目光,闲闲地喝了一口冷茶。

    林子响起呼唤猎手的号角,夏州和卑兹汗的勇士们纵马从林子的各个方向疾驰而出,马背上载这野猪、兔子、獐子等刚打的猎物。王帐前早有太监和宫女架好了火堆,用大桶烧好了热水,准备宰杀清洗猎物后就地烤制。

    随着勇士们携带猎物归来,王帐前的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夏州王持酒杯站了起来。

    一场风寒之后年迈的君主看上去有些消瘦,但仍然精神矍铄,嗓音洪亮,“各位爱卿和勇士们,今日是夏州和卑兹汗两国缔交友好的日子,让我们举杯欢迎远道而来的卑兹汗世子、公主和各位勇士们,希望两国能从此消弭战火,百年交好。”

    在座的夏州国王族和众位大臣纷纷起立举杯共贺,次丹和依提也带领卑兹汗的使团举杯还礼,众人刚饮罢坐下,就听次丹朗声道:“君上,此次来长乐,除了缔交两国之好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哦?”夏州王侧头,问道:“世子请讲。”

    次丹缓缓道:“贵国骠骑大将军上官逸在我军中声名远扬,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素有夏州战神之称,本世子亦是佩服在心,不知是否有幸可以借此机会敬上官将军一杯酒。”

    夏州王哈哈一笑,爽朗道:“有何不可,上官爱卿,快与世子共饮一杯。”

    上官逸连忙起身,恭敬地应承。

    次丹持着酒杯面带微笑走向上官逸,笑容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狠厉。

    戎卢一役,卑兹汗五万将士遭遇上官逸带领的八千精兵深夜突袭,死伤得只剩几百人,粮草帐篷被烧得殆尽。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两位表兄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自小抚养他的姨母哭瞎了双眼,不久也撒手人寰。卑兹汗朝野的共识是,只要夏州上官逸不除,卑兹汗永远也没有可能在边境之争上占得分毫便宜。

    次丹打量着眼前威名显赫的战神,心中忍不住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上官逸,他并非想象中孔武有力的大汉,而是清瘦俊朗的书生模样,身材颀长,脸色比身上月白色的锦袍更白上几分,唯有一双墨染的犀利双眸与心中名将的风采重合。

    王宫的养成系团宠

    次丹笑容亲切, 目光坦诚地举起酒杯,“上官大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上官逸清冷一笑, 客气地还礼:“世子过誉了, 请!”他举杯与次丹碰了碰,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的目光均被两人吸引, 对面而立的两人均是龙章凤姿,气质却是迥异,一个清俊儒雅,一个硬朗刚毅,在场的女眷和宫女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夏州王爽朗笑着对众人说, “世子殿下此次还带了众多奇珍异宝来夏州,其中有一株千年雪芙蓉乃是稀世神草, 本王要在今日围猎中把这个千年雪芙蓉作为奖励拿出来为众位爱卿助兴。”

    此言一出,场下一片骚动, 众人纷纷议论说着千年雪芙蓉只闻其名,没想到今日得以见这个稀世珍宝,均跃跃欲试。

    雪若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放出神采,坐直了身体认真听。

    侍从弯着腰, 恭敬地向夏州王递上一个锦盒, 夏州王将锦盒高举给众人看, “爱卿们组队以射箭为赛, 第一轮射靶, 第二轮射雁, 赢者将获得千年雪芙蓉!”雪若听到射箭比赛后,嘴角露出笑容, 悄悄打了个响指。

    在场的王亲贵族与大臣听说要比赛射箭不禁哗然,会武功的男子摩拳擦掌准备报名。

    世子允睿侧头看了上官逸一眼,上官逸默然会意,低头拱手行礼。允睿带着倨傲的笑,笃定地望着父王手中的锦盒。

    第一轮射靶比赛,在场会箭术的男子均组队参加,箭术高低立见分晓。上官逸和世子一组是最后出场的,世子十环中了八环红心,上官逸上场时神色淡定,行云流水一般地上弦,拉弓,十发箭一气呵成地射出,轻轻松松以全中红心取得了第一。

    射靶比赛后,射雁比赛时场上只剩下两组队伍,世子齐允睿和上官逸,三王子齐允轩和傅临风这两组。夏州王看到自己两个成年儿子分别在射箭比赛中脱颖而出,不由心中舒畅,满意地摸着胡须,点头微笑。

    有侍卫上场给两组队伍的参赛人员更换较重型的弓,射空中飞鸟与射靶子相比难度更高,箭要穿破长空射中飞行的鸟需要较大的臂力和精准度。每组队伍有二十支箭,射中的大雁最多的一组为胜。

    “允轩!允轩必胜!”雪若和素因在座位上兴奋地拍手,为允轩和傅临风鼓劲。允轩回头,对她们挥挥手,展颜璀然一笑,素因被他的笑容一晃眼,定定地呆在那里,红晕一分分爬上脸颊。傅临风转头看到雪若热切地跟他们挥手,心潮涌动,仔细调整弓箭的角度。

    “你们俩个矜持一点,”子衿在后排把一粒葡萄干抛在空中,仰头准准地掉在嘴里,“射箭最需要静心,被你们一吓准射歪。”雪若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拉着素因不再欢呼,只在允轩和傅临风的目光转过来时热切地挥手。

    世子允睿穿着明黄色锦袍,倨傲而冷漠地扫视了场内,看自己一方的啦啦队只有素因一人,但她也只是痴痴地望着上官逸,在场的其它女眷和宫女因为地位关系都不敢公然助威,但大多数目光都锁定在上官逸身上。

    允睿冷笑一声,对着上官逸道,“爱卿助我拔得头筹,这千年雪芙蓉,本世子要定了。”

    上官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低头沉声道,“殿下放心。”他移转目光,正对上远处雪若迫切的眼神,她望着他,秋水潋滟的双眸似乎流露出恳求,他来不及细细分辨她神色的含义,射雁比赛就开始了。

    此时正是春暖大地,大雁南归之际,空中不时便有一排大雁以人字形或一字形飞过,有侍卫在场边挥舞蟠龙大旗宣布比赛开始,在场的四人屏气凝神迅速执箭指向空中,“嗖-嗖-嗖”金翎箭先后如雨点一般射向空中,只见雁群中坠落纷纷。

    四人当中以上官逸的箭法尤为惊艳,他引弓必有雁中箭坠落,可谓百发百中,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好箭法!”。主座上次丹扬起下巴,眯着眼睛,老有兴趣地看着场上的比试,他的妹妹依提将目光停留在上官逸提拔的身影上。

    允睿求胜心切,不料接连两箭射空,心神烦乱不由骂骂咧咧。上官逸见状,放下手中的弓,上前按住他还要引弓的手,冷静地说:“殿下暂歇片刻,让属下来。”允睿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放下了手中的弓。

    傅临风的箭术也是极好的,虽然不及上官逸每发必中,但也是十中□□,但允轩的箭术略逊一筹,接连有射空的。傅临风转头见齐允睿将剩余的箭都交由上官逸射,他思忖片刻,也跟允轩说自己一人来,允轩点头答应,站在一旁替他续箭。

    不一会儿功夫,两队箭筒里的箭就所剩无几,允睿和上官逸还剩一支箭,允轩和傅临风还剩三支箭,早有侍卫去林子里把所有的箭和大雁都捡了回来,按照金翎箭上不同的纹饰区分摆放。

    夏州王让侍卫数一下两队各自射了多少只大雁。

    侍卫清点后报告,三殿下一组共射中十四只雁,雪若和素因挑起来拍掌欢呼。还没高兴片刻,侍卫接着说世子一组共射中十七只雁,两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撅着嘴坐在座位上,对面妙熹得意地一边笑一边优雅地鼓掌,和王后交换着会意的目光。

    众人在心中默默计算,世子队射中十七只雁,还剩一只箭,也就是说除了世子射偏的两箭,上官逸每一箭都射中了。

    三殿下队射中的十四只,就算剩下三支箭全部射中,也只有十七只雁,除非世子队最后一箭射偏,否则三王子队根本不可能赢。但是上官逸怎么可能射偏呢?让他射偏的概率比射中的概率小太多了。

    所以,这场比赛世子队必胜无疑,已经有贵族子弟开始私底下开赌注赌两队胜负了。

    就在众人都笃定千年雪芙蓉花落世子队的时候,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这场比试不公平!”

    众人闻声俱是一惊,想看看谁这么不要命敢当众质疑比赛的公正性,却见一身鹅黄窄袖宫装的窈窕少女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王座前盈盈拜下。

    这,这不是君上的掌珠昭月公主齐雪若吗?有人在低下咋舌,低声议论。

    王后面色一沉,冷声道:“昭月公主此言何意?”

    子轩和素因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雪若接下来来做什么。

    王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场中议论的人群,转头不满的目光对上满面忧虑的慧贵妃,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儿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他见王后面如寒霜,连忙呵呵笑了两声缓和气氛,对一旁的次丹解释道:“世子莫怪,这是我的小女儿,昭月公主齐雪若,她被我宠得任性惯了。”压着心中的不满,转头对雪若说,“你且说说,有什么不公平呢?”

    雪若站起身子,不急不缓地道:“父王母后明鉴,照理说比赛应该在实力相当的对手之间比试才公平,可眼下,这两组队伍的实力明显有悬殊,因而儿臣才觉得不公平。”

    王上一顿,问道:“他们都是夏州国擅射的男儿,如何实力不想当?”

    雪若微微一下,端起袖子,朗声道:“世子哥哥从小随父王南征北战,战功显赫,上官大人为骠骑大将军,素有战神之称。三王兄和傅兄虽然在普通人中也算得箭术出众之人,但从未在战场上历练,一组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功臣,一组是在靶场习得精湛箭术,两者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如何能说是公平的比赛呢?”一番话有理有据,把在场众人说得纷纷点头。

    上官逸负手立在场中,目光深邃地看着雪若的背影。

    见众人都肯定了雪若的说法,夏州王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问道:“那你说要如何才公平。”

    雪若对父王璀璨一笑,晃着头说,“给实力略逊的一队再加一名外援即可,而且这名外援不能太厉害的。”上官逸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夏州王道:“那要怎样的不厉害。”

    雪若忽地把手举起来,回答得清脆响亮,“像儿臣这样就行。”她的笑容清纯动人,不远处撑着下巴坐着的次丹不由挑了挑眉。

    众人皆惊,王上疑道:“你?你也会射箭?”

    雪若点点头,“儿臣已经学了一阵了,看哥哥们射得精彩,也想上场一试。”

    在场的亲贵和大臣闻言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允轩按捺不住,在不远处悄声喊她:“雪若,别开玩笑了,你上场我们输得更厉害。”雪若好像没有听见,傅临风担忧地看着她。

    主座上次丹向后靠在扶手椅上,带着玩味的表情看着场中落落大方的秀丽少女。

    慧贵妃忍不住开口对王上说:“君上,昭月她孩子脾气,您千万不可由着她胡来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哪里会射箭啊。”

    雪若噘嘴生气,轻声不满,“母妃!”

    慧贵妃扭头,用目光示意她闭嘴,雪若不甘心地转头看着父王面前的锦盒,咬着嘴唇不说话。

    上官逸眸光一沉,难道她学射箭,是一直在为今日准备?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下,从卑兹汗求和献宝到雪若学箭的时间,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她突然要学习箭法,还想以此参加比赛,到底是为了帮三王子取胜,还是…她是为千年雪芙蓉而来

    可是,她要千年雪芙蓉作何用,为她自己解身上的余毒?

    他在心中思忖,千年雪芙蓉虽是滋补圣品,但并未听说有解毒功效,如果雪芙蓉真的能解她身上的余毒,相信以夏州王的爱女情切,必定直接把这宝物赐给雪若了。那,若不是给她自己解毒,便是给其他体弱之人滋补调养的。

    上官逸的目光凉凉地转向对面座位上撑着胳膊坐着的左子衿身上,只见他面容苍白,清瘦嶙峋,一阵风吹过来,宽大的衣袍贴着身体,显出瘦得几乎见骨的身材。

    原来,她日日努力学习射箭,按照她对父王的了解估算出射箭比赛,并静心准备在此刻参加比赛……她做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

    左子衿。

    上官逸心中微凉,仿佛有冰凉的水一点一点渗进胸腔,眼前绿草翠木也陡然变得灰暗。

    他站在那里恍了半天神,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眸光清冷淡漠,拱手对着王上施礼,一字一句开口道:“臣觉得昭月公主所言有理。”

    王宫的养成系团宠

    世子转过头, 不解地看着他,上官逸继续说:“今日箭术比赛虽然以助兴为主,但公主殿下所言需要公平亦是不虚。”他转头, 定定地看着雪若, 挑眉道:“臣同意公主殿下参加比赛,原本三殿下一方还剩下三支羽箭。公主殿下习箭不久, 为公平起见,臣建议给他们增加到五支羽箭,全部由昭月公主射完,只要射中一只雁便按两只计数。若两队射雁的总数一样,也算三殿下队胜。”

    坦荡磊落的一番言语既出, 场中人都感叹上官逸的气度不凡,他不仅不反对三殿下组增加人, 还大度地提出了这么宽松优惠的条件。也有人窃窃私语,说上官大人这是认定公主一箭都射不准的呵呵。

    世子转头瞪了上官逸一眼, 他们现在还剩一箭,也就是说最多也就能射下十八只雁。如果雪若若射中两只大雁,按照一雁算两雁来算,跟他们一样十八只雁,而上官又说两组射雁数量一样, 就算对方赢, 这不是把到手的第一拱手送给对方吗!

    世子内心焦躁, 刚想发作, 却见上官逸表情平静, 似乎成竹在胸, 也不便在众人面前发怒,只能也假装大度的勉强点了点头。

    雪若有些诧异, 没想到上官逸如此放水给自己。她忙给了上官逸一个感激的笑容,却见上官逸眸色深沉如海,并没加入扣口君羊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看更多完结文有给她任何回应。

    王上闻言,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便不妨一试。”

    他想了一想又对在场众人笑道:“昭月公主是女流之辈,如果射得不好,列位只当她任性开了个孩子的玩笑罢了。”众人纷纷附和,随着王上的话点头。

    侍卫上前把一把拓木的烫金弓递给雪若,雪若摆摆手,挥手示意碧凝,碧凝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短弩。

    上官逸眼中闪过淡薄微凉的光,这是他亲手给她做的短弩,她再三关照要射程远一点,力道要足一点的,他精心挑选了木头,画制了图样,依照她的力道和身高数次修改,不眠不休做了三日才完成。

    他在心中自嘲地笑,没想到她要这个弩,是用来跟他比试的。

    她的确是聪明的,知道自己的力气向空中射箭已是不容易,更别提射中大雁了。只是当初他对她言过,弩的射程只有弓箭的三中之二,此番她要用弩射下大雁怕是十分困难的。

    却见雪若拿着弩也不着急射,她对着夏州王笑道:“父王,大家看了半天比试都饿了,我看猎物都烤熟了,不如先让大家垫垫饥肠再比试。”

    众人听她说来,才闻到场中已经飘逸着烤肉的香味,方才看比试太过精彩,众人都忘了已经在草地上坐了大半天了,夏州王点头同意了,让侍从将烤好的肉端上来分与众人。

    雪若也不回座,持着手上的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天色。只见天边卷起一大片乌云,起风了,林中草木随风晃动,那乌云缓缓地向王帐这厢移动过来。

    昨夜月朗星稀,她在钦天阁的二楼与玉阳子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她持着酒杯嘲笑玉阳子是个走江湖骗钱的臭道士,算的卦是她见过最不准的了。

    玉阳子一听跳起来,气得快把酒壶从楼上扔下去,说你可以不相信我这个人,但不能怀疑我的专业水平。

    她往嘴里倒了一口救,仰头哈哈一笑,说:“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臭专业水平。”玉阳子龇牙咧嘴还要辩驳,就见她纤纤玉指对着月亮一指,“正好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就在给你一个机会罢。今夜风月无边,你不是自诩上知天象下观运势,且看看明日是何天气。”

    玉阳子哼哼不加入扣口君羊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看更多完结文服气,看着被月色薄雾一般笼罩的夜空,掐指算了一会儿,笃定道,明日晨起日丽风和,未时起乌云压顶大雨将至。

    雪若仰头看着头顶滚滚翻腾的灰色的云,远处的天边传来大雁的鸣叫之声,她冷眼看场上众人已经将烤肉吃得半酣,忽然开口大声道:“父王,时辰不早了,女儿就开始射了。”

    说罢,仰头屏息凝神静待雁群飞过。乌云的边际飞过来一排黑点,雪若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风雨将至大雁低飞,只有这一刻大雁才能进入她手中弩的射程中,她只有这一次机会,眼前飘过子衿苍白的脸,羸弱的身影和病床前他捧着药碗守候的眸光。

    她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忽然睁眼抬头注视天空,侧身舒展右臂指向天空,“嗖嗖嗖”五支利箭接连冲向天空,在场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静,仰头注视着天空。

    然而,半天空中也没有任何动静。

    世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妙熹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就在大家惋惜之时,忽然见空中两个小小的黑点在风中摇摇晃晃地往下坠,“中了!中了!”碧凝在一旁拍手欢呼。

    雪若低着头看着草地不敢看天空,听她这么一叫才抬头,两个黑点越来越大,果然是被箭弩射中的两只大雁。

    十八只雁!原本的十四只,加上计为四只的这两只雁,一共十八只。

    就算上官逸剩下一支箭能射中,按照他方才所言,两队如雁数相同便算允轩队赢。这样看来允轩队胜算已经是十成十了。

    素因已经和碧凝高兴地抱在一起庆祝了,允轩和傅临风击掌庆贺。

    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俱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昭月公主小小年纪今日能独射两只大雁下来,实在是令人惊叹啊!

    夏州王更是喜不自胜,乐得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胡须,对着慧贵妃夸赞雪若是巾帼不让须眉。王后端坐在旁边,勉强随着王上笑了笑。

    世子绷不住了,他不满地盯着上官逸,恼怒溢于言表,恨不得当场就发作。静乐公主妙熹恶狠狠地盯着雪若,只差用眼神在她身上剜两个窟窿出来。

    上官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转头看了一眼雪若,漠然地略过那迎面而来满眼的期待和感激,接触到他眼底的冰冷和坚定,雪若忽地心乱如麻。

    在众人觉得他何必多此一加入扣口君羊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看更多完结文举来证明败局的目光中,上官逸一言不发,忽然拉了个满弓,静默片刻,对着空中扣响了弓弦,金翎箭迎风穿入了乌云滚滚的苍穹。

    有黑色物体自天空坠下,有人张大嘴仔细地看,显然他出箭必然射中大雁,只是这只雁看上去格外大,下落的速度也快,不一会儿就直直地坠落在靶场中间。

    众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场子顿时一片寂静。

    一支金翎箭不偏不倚从两只雁的眼部穿过,竟然将两只雁串成一串射了下来。

    一共十九只雁!王世子队胜!

    众人俱是目瞪口呆,这不可思议的惊天反转让场内陷入片刻的安静,随着侍卫报出世子队的射雁总数时,全场顿时沸腾起来。

    允轩和傅临风两人黑着脸,一前一后走回了座位。

    雪若呆呆地立在那里,半天没办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叹了一口气,释然地笑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她扭头回望,正对上子衿宽慰温和的目光,他对着她笑得坦诚,仿佛明白她全部的心思。雪若心中一酸,咬着嘴唇没绷住,用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脸上还硬撑着微笑,拿着弩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

    上官逸的余光扫过她失落的背影,神色微动,方才心中无法抑制的怒气让他有些冲动,现下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这次比试他只能赢不能输,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乱。

    素因在座位上一把搂住雪若,宽慰道:“别难过,你已经很厉害了,雪若。”她抬眼对场中被世子帮众人围住的上官逸翻了个白眼,“都怪那个上官逸,一点情面都不留。”

    雪若低头看着面前的草地,吸着鼻子说:“他已经留了情面了,这事儿不怪他。”忽然垂在下面的手上被人塞了一个凉凉的东西,抬手一看却是一个剥好的贡橘,她转头看着后面的子衿,子衿笑盈盈地说,“今日辛苦了,吃个橘子吧,可甜了。”

    雪若默默地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沁入喉舌,喉头处却是涩然得发紧。

    那一年,她捧着被容绪退回的书信,从雨中走回了燕熙宫,躺在床上烧了三天三夜,迷迷糊糊中,总有一只微凉的手在摸她的额上的温度,替她更换湿毛巾。

    三日后,她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眼眶熬得通红的子衿,他的眼底一圈乌青,样子有几分吓人。

    她抱着他的大腿,呜呜地大哭,眼泪打湿了他的布衫。

    子衿皱眉,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不开心的话哭出来就好了,就算退退身上的高热,也是好的。”

    她仰起头,问,“师父,你可以一生一世都陪着雪若吗?”

    子衿一怔,苦笑了一下,“可以,如果我能活那么长久的话。”

    眼泪一滴滴掉在淡黄的裙子上,很快晕开一圈朦胧的印子。雪若垂着头,不动声色地抹了抹脸,不一会儿,抬起头时已经是一脸平静。

    草原上挂起大风,天色变得昏暗,在大雨即将来临之前,夏州王决定尽快兑现射箭比赛的奖励。

    世子齐允睿和上官逸跪在王上面前,王上亲手把装着千年雪芙蓉交给世子,并在上官逸的肩膀上拍了拍,低声赞道:“上官爱卿,国之栋梁。”

    坐在主座的卑兹汗世子次丹看着下方欠身谢恩的上官逸,目光深邃,嘴角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他转头看向坐在远处一隅的雪若,端着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次丹缓步走到雪若跟前,笑道:“昭月公主今日让本世子刮目相看,原来中境的女子也是这般智勇双全。”

    雪若连忙站起来,她旁边的素因和子衿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雪若低头对次丹行礼,淡声道:“殿下过奖了,今日献丑让殿下贻笑大方了。”

    望着她清丽的面庞,次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笑意深深,“能用轻弩射下大雁,公主殿下不但通晓天象而且谋略过人。”

    雪若心中一怔,暗想卑兹汗草原民族擅长骑射,她这点雕虫小技又怎能瞒得过他,当下释然,微笑道:“不敢在世子面前班门弄斧。”

    次丹招手,一旁捧着酒盘的太监躬身而上,他拿起酒盘上的酒壶往一个空酒杯里倒了一点酒,端着酒道:“有缘千里来相逢,在下想敬公主殿下一杯,不知公主殿下可否赏光。”

    雪若淡淡一笑,接过酒杯举了举,“世子殿下请。”喝酒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她举起酒杯就要喝,余光扫到端酒盘的小太监在一旁偷偷地打量次丹,那个太监很是面生。她心中略有奇怪,没有来得及多想,仰头将酒一口饮下,辛辣甘冽的味道直呛喉咙。

    “好!”次丹哈哈一笑,赞道,“想不到中境女子竟然如我们草原女儿一般豪迈。”

    他举手就去酒盘上拿酒壶准备再斟酒,雪若刚想婉拒说自己量浅,却见那持盘的太监放在托盘下的手上有银光闪了一下,她一惊,脱口而出:“当心!”

    追妻之路

    在她的话刚刚响起, 就见那太监突然掀翻托盘,掌中翻出一柄匕首就向次丹刺了过去。次丹听到雪若的叫喊声本能地往旁边一躲,转头时堪堪避开那太监挥舞的刀锋。

    那刺客紧跟着次丹随即又一刀刺了过来, 刀刀狠厉就是要直取他性命。事情发生得太快, 雪若和旁边的人一时吓得呆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次丹突遭袭击,完全没有防备, 慌乱地躲过刺客的两刀后,第三刀刺过来的时候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刺客立刻跟上补上一刀,在次丹就要摔倒的一瞬间,他挣扎跑了两步, 忽然随手拉了站在一旁的左子衿挡在面前。

    刺客跟在后面挥刀,眼看他的刀就要刺到左子衿身上时, 雪若忽然从一旁窜出来,用身体挡在子衿面前。刺客见蓦地出来的雪若愣了一愣, 手上的刀锋势头略减但收不住依然刺了过去。

    何素因捂着嘴,惊恐地大叫起来,她的喊叫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众人发现场上有刺客的时候,雪若站立不住摔倒在地,手臂上已经挨了一刀, 薄薄的宫装上渗出血来。但她浑然不觉, “师父快走!”左子衿完全吓傻了, 待反应过来忙用手捂住她流血的伤口。

    雪若从巨大的惊吓中分出一丝清明后, 她奋力把子衿往远处推, 一边大叫:“有刺客, 来人啊!” 旁边的碧凝对上她的目光,犹豫片刻, 反应过来死命把子衿拉走。

    次丹在刺客被雪若挡在的一瞬,原地滚了一下,逃开到离刺客五步以外,反应过来的卑兹汗士兵立刻冲过来把他救到了安全地方。

    因御前不能佩刀,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刺客都是赤手空拳。

    刺客一看次丹被救走,恼羞成怒挥舞着匕首就趴在地上的雪若扎了下去,雪若抬头,灰蒙蒙天空下黑色的身影狰狞可怖,她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她听到刺客恼怒的嚎叫,睁开眼睛看时,只见月白色的锦袍遮住了刺客半个身体,上官逸的一只手握住匕首的刀刃上,不断有血从他的掌心低落下来。

    “有刺客!护驾!护驾!”场上有人大喊,侍卫们总算反应过来,把王上王后和一干王亲重臣,连同卑兹汗的世子和公主一起保护起来。

    允轩见雪若受伤急的要冲过去跟刺客拼命,被傅临风一把拉住,“殿下当心,你手无寸铁,那刺客有武器且凶狠异常。马上禁卫军就会持械进场了,料那刺客一个人也抵不过这么多高手。”

    果然,话音未落,就见不远处元裴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佩戴着刀剑奔了过来。

    “你快走!”上官逸低头,沉声对雪若说,他握着刀刃牵制住刺客,另一只手向刺客的手腕劈了下去,刺客吃痛大叫松手,上官逸顺势夺过了他手上的匕首。

    刺客见匕首被夺,两眼通红,一个转身挪腾躲开上官逸的刀锋,一把拉起地上的雪若,用手臂扣在她的脖颈处,大叫一声:“谁都别想走!”

    他眼中流露出狠厉的笑,颤抖着手从胸前摸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扬手举高大声道:“看到没有,这是什么?要死一起死,谁都逃不掉!”

    上官逸看清楚他手上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霹雳弹!这霹雳弹可以将方圆十几米米以内的草木夷为平地,需要非常精密的工艺将爆炸力巨大的炸药集中在拳头大小的炸弹中,仅在传闻中的江湖帮派从外邦够得,即使在夏州军中也没有霹雳弹。

    在场的人都被这刺客手中的霹雳弹震住了,众人俱是惊慌不已,呼叫声,女人的哭泣声四起。

    世子吓得第一个跑着头跑走了,其余人见到这传说中的威力巨大的炸弹,纷纷四散逃离,王帐前乱成一团。

    允轩指挥宫人护着夏州王等人撤离,王上大发雷霆,下令务必救出昭月公主,允轩俯身领命。

    慧贵妃拉着允轩的袖子,哭得涕泪交加,“你一定要救救雪若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母妃放心,我等一定会救王妹平安脱险。”允轩安慰着母妃,用目光暗示宫人马上带慧贵妃撤离。

    子衿在场边不肯撤离,素因对他大声道:“子衿,快走吧,我们没有武功,在这里帮不上半分忙,在这里只能给他们添乱。”子衿说不出话来,神色苦楚茫然,被旁边的侍卫一把拉走了。

    雪若满脸血污,被刺客拽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扣着她喉咙的手臂十分粗鲁,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开始红着脸咳嗽。

    “放开她!”上官逸紧跟着他们,强压住眼中汹涌澎湃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你要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只要你放开她!”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把你的刀扔掉!”刺客歇斯底里地叫,雪若被他勒得站立不稳,几欲跌倒。

    “好!好!”上官逸把手举高,当着他的面把匕首扔了,“现在你可以放开她了吗?”

    “不行,我要你们都死!”刺客叫嚣着,“我今天既然失手,就算死,拉你们一起垫背也不算亏!”

    “这位兄弟,请冷静一下。”上官逸的眸光瞟过远处,刺客的斜后方密林深处元裴带领着一队弓箭手埋伏下来,王室众人都已经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他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听口音兄弟是我夏州人,想必你定有滔天的冤情和仇恨才会走此绝路,但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滥杀无辜。”他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前移动了一步,镇定的目光转移到雪若脸上,给了她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雪若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刺客似乎被他的话所触动,眼中流露出仇恨的目光,恨恨地道:“我要杀光卑兹汗这帮狗混.蛋,让他们不得好死!”

    天空中乌云滚滚,远处雷声隆隆响起。

    上官逸对着刺客微笑,沉声道:“我很理解你,我们曾经志同道合,而且…“他挑眉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帮你。”刺客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上官逸凌厉的目光忽然转向雪若,雪若会意,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踩了下去,就听刺客忽然“啊呦”叫了一声,不觉松开了勒着雪若脖子的手。

    忽地白影闪过,没有人看清楚上官逸是怎么捡起地上的匕首,又是怎样把匕首插进刺客的胸膛,待反应过来时,只间他已经站在刺客身旁,被风扬起的发丝垂落下来,他把雪若一把拉进怀里,侧身把她护在身后。

    刺客无法置信地望着胸前的刀柄和汩汩流出的黑红色的血,眼神慢慢转为绝望狠厉,见上官逸伸手要夺他手中的霹雳弹,他后退一步,用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拔去霹雳弹的引线。

    几只金翎箭从远处射过来,瞬间把着刺客扎成了个箭靶子。

    霹雳弹引线被拔,“滋滋”地冒着火花,眼看就要爆炸,雪若吓得魂飞魄散,双脚发软。上官逸眼疾手快地从刺客手中夺过正在燃烧的霹雳弹,用力往远处空旷的草原扔了出去,随即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护在下面。

    霹雳弹爆炸带来的巨大声响和浓黑的烟雾中,上官逸伏在她身上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半空落下一声炸雷,滂沱大雨倾泻而下,雪若费力地挪开上官逸的身体,他的身体重重地翻转过来,手无力地垂在草地上,双目紧闭没有知觉,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唇边有一条血线蜿蜒而下。

    燕熙宫帐帘低垂的雕花床上,雪若缓缓地睁开眼睛,仍有几分懵懂。

    卧房的陈设如旧,床前銮金香炉里袅袅地溢出沉香,她转过头,看到窗外有一株海棠开得正好,天空湛蓝清澈。

    雪若把目光移到坐在床前的碧凝脸上,只见她眼眶红红的,一脸愁容地望着她。

    看着她醒来又惊又喜:“殿下,您总算醒来了。”

    雪若扯了扯干裂的嘴唇,一开口嗓子就火辣辣的,轻轻地说了声:“水…”

    碧凝赶紧从桌上端了一杯水,雪若撑着手想坐起来,只觉得浑身又软又乏,碧凝忙扶着她靠在床上,把水喂到她唇边。清凉甘冽的水沁入喉咙,顿时连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太医说您手臂上的伤口感染发了高热,从猎场回来就昏睡了两天,可把奴婢们急坏了。”

    雪若侧头看自己的手臂,只见右臂上缠绕着层层的纱布,她恍然想起猎场遇刺的场景,拉住碧凝的手便问:“上官逸,他可还好。”

    碧凝点头,宽慰道:“上官大人被霹雳弹的震力所伤,所幸太医看过后并无大碍,只是头部受了震伤,所以到现在还没醒。”

    雪若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凝重,又问:“我师父怎样?”

    “左先生那日猎场上回来身子就不太好,让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一直都在燕熙宫照看殿下,方才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去休息去了。”碧凝答道。

    雪若忧虑地叹了一口气,“你嘱咐芸儿去后面库房里把母妃年前给我的老山参拿出来,派小福子送到师父的药铺,让师父补一补身子。”

    她边说着,就撑着床沿找鞋子要下床,被碧凝一把拦住:“殿下,您要去哪里啊?”

    “我去看看上官逸的伤情,我不放心。”她不顾碧凝的阻拦,下床披了件衣服。

    “可是太医说您病体未愈,需要卧床休养。”碧凝急道。

    雪若对她笑了笑,她看上去有些苍白而憔悴,“太医的话听过就好了,我也懂几分医术,放心吧,你主子壮得跟头牛似的。”她在梳妆桌前坐好,“快帮我梳洗一下,等下你陪我一起出宫。”

    碧凝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了桌上的木梳。

    上官府门前,碧凝上前与侍卫招呼,雪若一袭雪青色的披风背对着门静静地站着,不远处停着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

    侍卫进去禀报后不久,元裴立刻就出来了,雪若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元裴一见雪若吃了一惊,就要躬身行礼,被雪若托住胳膊拦住,让他不必多礼,便问上官逸情况如何。

    元裴说大人还没有醒来,太医说万幸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头部受伤大约需要静养几天才能醒来。雪若说带我去看看,元裴迟疑了一下,立刻欠身在前面引路。

    元裴带着雪若二人从前厅穿过花园,径直走到后位于府后的卧房,卧房外面并没有服侍的丫鬟和侍卫,他推开房门,三人进入一间陈设简朴的卧房。

    房内的床上,上官逸穿着白色的中衣,双目紧闭,静无声息地躺着。

    追妻之路

    雪若神色一凛, 在床沿上轻轻地坐了下来,碧凝见状与元裴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把门掩上。

    雪若端详了上官逸一会, 目光停在他放在被子上的右手上,他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她轻轻地把他的手翻过来,纱布上还有新鲜的血渗出来,隔着纱布还隐约能看到深可见骨的伤口,雪若感觉心口像突然有无数子小虫子在嘶咬一般,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需要怎样的勇气, 才能让一个人赤手去握刀刃,她想起那天的情景, 他手上温热的血滴在她的脸上,虽然她从记事起就不懂得疼痛的感觉, 但她看着他掌心的伤口时,仍能感受到他握刃时彻骨的疼痛。她想起当时他满是杀意的双眼,在她的印象中,他总是一副万钧压顶面不改色的样子,那一刻, 他却是红了眼, 恨不得分分钟要置刺客于死地的拼命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两个手捂住他受伤的手,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伤口快一点愈合一样。

    上官逸躺在那里, 一动不动, 像个听话的孩子, 与往常的他十分不同。纤长乌黑的睫毛乖巧地垂着,鼻子的弧度优越美好, 脸色也不似往日的苍白,嘴唇的颜色红红的,粉嘟嘟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雪若俯下身子,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侧脸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就一般,忽然心念一动,伸出一根莹白的手指沿着他的眉心摩挲而下,顺着高挺的鼻梁轻轻地往下。

    触碰到他唇峰的时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嘴唇像花朵一样柔软,见他依旧沉睡着,她壮着胆子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他的唇瓣,十分有弹性手感很好,她满意地将手继续向下,缓缓勾勒出下巴的轮廓,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的弧度,饶有兴趣地描画着他的侧面。

    手指触碰到喉结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白色衣领下露出的一段锁骨漂亮得有些过分,手指仿佛有了自由意志一样轻轻地挑开了他的衣领。

    忽然,她的手指停在了精致的锁骨上,没有继续前进,她惊讶地盯着上官逸半敞的衣领,只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看上去像是被刀砍出来的一样。

    她迟疑了一下,手指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心惊肉跳地拔开他的衣襟,这狰狞的疤痕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胸口。她被吓住了,以至于手指被人握住了都没有察觉到。

    雪若回过神来,抬头正对上乌沉沉的一对眸子,上官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正平静地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此时的形状,发现自己正半趴在上官逸的身上,一手被他握着手指,掀开他的衣领的那只手,正妥妥帖帖地放在他的胸口位置。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两块红云噌地飞上了她的脸颊,一路烧得耳根都红通通的,她轻咳了两声,连忙从他身上坐直身体,腾出一只手淡定地替他拢了拢衣领,干干笑道,“咳咳……上官逸……你醒了….太好了….咳咳。”说着不动声色地想抽走手指,却发现被他牢牢地捏在手里。

    上官逸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靠在后面的床栏上,他眼中有几分疲惫,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地问道:“殿下,你怎会在这里?”

    雪若努力笑得自然又亲切,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这…不是关心你的病情,所以前来探望吗,唔,不用感激,也不用客气地拉着我的手指,呵呵。”

    “哦?是吗”上官逸目光清澈地望着她,依然拽着她的手指,不解地问:“殿下来探望微臣,微臣感激不尽。只是,殿下为何趴在臣的身上,还掀开臣的衣服,是何道理啊?”

    雪若侧头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让你手贱让你手贱,转头璀然一笑,“医者父母心,你知道我也略通几分医术的,我顺便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上官逸点头,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马上又皱眉问道:“可是臣的伤口不在身上啊?”

    “那是你自己不知道,伤在在哪里要大夫检查了才知道,懂吗?”雪若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应变能力点了个赞,说得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上官逸忽然握着她的手放到胸口,她被拉着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身上,脸上烫得更厉害,她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你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来看望你是理所应当的。”雪若嗫喏道:“何况……”

    “何况我们还是朋友,是吗?”上官逸替她接下话头,声音清凉如水。

    他松开她的手指,她刚想抽回手,就被他翻掌握紧了她的整只手。她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他,正对上他炙热的目光。

    他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轻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似乎预知了什么,她心中陡然慌乱起来,她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期待,只是茫然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静默了片刻,平静而清晰地说:“雪儿,我喜欢你,是比朋友之间的喜欢要多很多的那种喜欢。”

    他眼中似蕴含着千山万水,热切道:“我每天都想见你,只盼望着与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雪若的心脏跳快了几拍,她望着他期待的目光,觉得头有点晕,喉咙干干的,想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内,上官逸坐在那里,笑容好像一抹恍惚的日光,“我的心意,你已经知晓了,无论你如何待我,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

    以前看话本子上说,男人只要一说情话,女人大多都会抵挡不住,立时三刻就缴械投降,她当时特别不以为然。凭什么男人的三言两语就能把女人哄得团团转,那些话本子上的情话在她看来,除了能催生一地的鸡皮疙瘩外一点用处都没有。曾经,我喜欢你这句话,她从容绪的嘴里也听到过,当时的感觉就是,嗯,我知道了,挺好。

    而此刻,当她望着上官逸抿着微红的唇,轻轻说出这写话时,心底竟然滋生出微麻的战栗感,这感觉从心底一路蔓延来开,让她脑子迷迷糊糊的,晕得她的目光都变得朦胧了。原来,这才是情话真正的滋味啊。

    她在心里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自己拍醒,说好的从此做好朋友的决心呢?说好要过得率性洒脱的呢?她应该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可是,她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口。

    她想了一下,可能因为考虑到他是个病人,因而要照顾他的心情,所以她才不能回绝得那么直接。毕竟,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上官逸见她微低着头不说话,脸红扑扑的,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蹙眉道:“你在发烧?”

    雪若抬眸,还有几分茫然,喃喃道:“没有啊。”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上官逸的额头,不解地说:“没发热啊,一样烫。”

    上官逸淡淡道:“我在发热。”

    雪若哦了一声,担忧道:“那你还好吗?还有哪里受伤吗?”难怪他的气色看上去格外好,原来是烧出来的。

    “无妨,”上官逸松开她的手,抬起她的手臂查看,“手上的伤口愈合得如何?”

    雪若连忙抽回手,敷衍道:“没事儿,都快好了。”

    上官逸看着她的伤臂,垂眸黯然道:“为了他,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雪若一怔,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倒也没有那么伟大,只是那一刻觉得师父肯定挨不住那一刀,他身子那么弱,我就还好。”

    上官逸闻言,默然不语。

    云苑猎场遇刺一事,让夏州国朝野震动不已,刺客公然行刺来访的卑兹汗世子,这让夏州王的脸面上实在过不去。次丹当日就率领使团回了卑兹汗,让原本以亲善交好为目的的来访蒙上了一层阴影。

    夏州王震怒不已,指派三王子齐允轩负责调查行刺一案。允轩经过调查后报告父王,云苑猎场的刺客应该与夏州境内近期频繁出现的黑衣人作案有关,怀疑与东梁斥候营的余党有关。

    夏州王令允轩全权负责调查斥候营之事,务必将相关犯案人等一网打尽。允轩接令后任命傅临风为太常府少卿,协助在全国范围内追查斥候营余党。傅临风以商人身份入朝为三品文臣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中以世子一派大臣反对最为激烈,奈何因上官逸在家养病未来朝,其余人等不足以与允轩一派抗衡。允轩得以力排众议保傅临风入朝为官,两人联手大张旗鼓地在国内搜寻斥候营踪迹。

    雪若回宫休养了几日,手上的伤口慢慢地痊愈了,她自回来后就老老实实地再没出过宫。

    左子衿每日都进宫来看望她,雪若歪在软塌上捧着一本话本子在看,一边把手伸给她,他总是很认真地替她换药,仔细地包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雪若咧着嘴,调皮地笑道:“啊呀呀,好痛啊,我的伤口裂开来了,疼死我了。”

    子衿白了她一眼,“你的伤口愈合得不错,我会关照碧凝每日两次给你用新调的这个祛疤冰露膏,过个一两个月疤痕应就不明显了。”他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你何必…为我如此…”

    雪若弯着眼睛笑,狡黠道:“砍我一刀比砍师父一刀划算,反正我都不痛的,你说,那个刺客要是晓得白砍了会不会气死啊。”

    她不以为然地随意说着,子衿听在耳中,百味陈杂。

    追妻之路

    允轩和傅临风也来看过她几次, 允轩说你这个丫头真是野惯了,不知天高地厚,随随便便就替别人挡刀, 你要出了什么事情, 让母妃和他怎么办。

    傅临风也在一边说,殿下身份贵重, 那左先生再怎么有恩于你,毕竟只是一介平民,不值得殿下用金玉之躯来护着他的。

    雪若听得心中不悦,她与左子衿师生情谊岂是能用身份高低来权衡的。不由凭生了几分厌烦,又懒得与他们争论便推说身子不爽, 冷着脸不吭声。允轩和傅临风碰了个软钉子,也只好讪讪地走了。

    自她遇刺以来, 每日前来探望的后宫嫔妃和王室女眷如流水一般,雪若不胜其烦, 所幸宫门紧闭,让宫人们说她养病期间不宜见客,方才清净了几日。

    第五日,表姐何素因进宫来看望她,芸儿引着素因从偏门走进殿内。

    素因见她恹恹地趴在软塌上, 笑道:“我们的女英雄这次果真成了煨灶猫了, 看你小脸都瘦了一圈。”她左右打量一圈, “你这宫里怎么冷冷清清的, 连正门都不开。”

    雪若有气无力道:“每天来探病的人太多, 喝着茶水一个时辰都不走, 一天来几波,实在招架不住了。”

    素因点点头, “那天的情景实在太吓人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刺客,你的胆子真是大啊。”

    她陷入了对那日恐怖场景的回忆,话语一转又道:“不过上官逸的武功真是厉害啊,你知道那天他救你那两下,在整个长乐城中都传成佳话了,这几日去探病的官家小姐都快把上官府的门槛都踩烂了,听说很多都有意向他求亲呢。”

    雪若低下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心止不住扑扑直跳,喃喃道:“那正好让他挑选一个貌美心善的。”

    素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肯定道:“要我是上官逸啊,是得好好挑挑,不过你看他一副冷情的模样,对哪个女子有多看几眼过。”

    我喜欢你,是比朋友之间的喜欢要多很多的那种喜欢,只盼望着与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熟悉的声音凭空自脑海中响起,雪若吓了一跳,脸上滚烫,心绪纷乱。

    “咦?”素因奇道:“我说得不对吗?你干嘛捂住耳朵”

    “我?没有捂耳朵啊…”雪若茫然道,睁大眼睛看着素因,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不晓得啥时候跑到耳朵旁去了,忙把手放下来,讪讪地搓着手。

    “你是不是被那个什么弹把脑子给震坏了,怎么有些傻呆呆的?”素因担忧地看着她,见她仍是一副恍惚的样子汁源由扣抠群,以五二尔期无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忽然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其实啊,我觉得上官逸对你就跟别的女子不同,他连命都不要去救你,难道不是对你有意思吗?”她推了一下发呆的雪若。

    雪若如梦初醒般问:“你说…什么?”

    “果然脑子被震傻了,”素因无奈地摇头,“我说不如你把上官逸给收了吧,也算给三殿下麾下添一名得力助手。”

    雪若一愣,又气又急道:“你胡说什么呀,既然有那么多人稀罕上官逸这个香馍馍,我何必去跟别人抢。”她强调了一下:“我跟他只有师生和朋友间的情谊。”不知为何,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没有气势,有点心虚的样子。

    素因白了她一眼,“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你不稀罕就不稀罕呗”她叹了口气,“恐怕你就是稀罕也没用了,今后上官逸大概也不会再来燕熙宫上课了。”

    雪若诧异道:“为什么?”

    素因用帕子掩嘴,轻声道:“听说王后为了替世子稳住上官逸,已经向君上替静乐公主求亲,她想把静乐公主许配给上官逸,只是现在君上还没松口。”

    雪若呼吸似乎猛然一窒,隔了半天,才喃喃道:“那也不错…”

    两人聊了一会儿,素因见雪若有些无精打采,便说霁云宫里桃花开得很好,提议两人一起去赏花,顺便看望一下三殿下。

    两人沿着御花园缓缓的走,前面的路边恭敬地站着一个穿着藏蓝色朝服的年轻官员,容长脸,五官端正,长得十分白净,他手里捧着一小簇颜色清新的野花,看到二人过来马上局促地行礼。

    雪若不认得此人,却见这人对着素因腼腆地笑,吞吞吐吐道:“素因小姐……方才下朝在宫中小道上看到这花开得十分鲜艳,想着小姐会喜欢,就采了送给您。”

    素因的脸色有些尴尬,迟疑着不想接花,见那人一直举着花热切地望着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见雪若在一旁对她眨眨眼,只得撇撇嘴冷淡地接过花。

    见她收下花,那男子好像得了赏赐一般高兴,乐得连鞠了几个躬,说不打搅公主殿下和素因小姐了,在下就告辞了。说着,倒退几步下去了。

    雪若笑道:“这人是谁呀?”

    素因不屑一顾道,“今年殿试的进士,叫沈素祯,是个六品通直郎。”说着就要把手上的野花随手扔了,雪若汁源由扣抠群,以五二尔期无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连忙道:“别扔啊,挺好看的花,怪可惜的。”

    “你喜欢就送你了。”素因把花塞在她手里,拿出丝帕仔细地擦手。

    这位沈素祯沈大人是北方人氏,家中世代务农,好容易出了他这一个进士,成了方圆几百里村庄的榜样。

    第一次遇到何素因的时候,沈大人正在和几位同年在御花园里吟诗,其余的几名官员家中不是书香门第就是簪缨世家,哪里看得起这个田间飞升上来的六品散官,因此轮到他作诗时其他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

    可巧素因和两个官宦小姐经过,其中一人说,瞧,那个就是长乐凤凰男的沈素祯大人,跟素因你的名字听上去像两姐妹。

    素因翻了个白眼,说我和白素贞还是姐妹呢!几个人笑成一团的时候,可巧沈大人刚刚吟诗完毕,正处于无人鼓掌的尴尬场景,忽然听到后面笑声,以为是自己的妙句引来喝彩一片,感激回头时正见到笑得花枝乱颤的素因,一时便呆住了。

    第二次遇见是在中秋宫宴上,素因刚优雅地吃完宫女拆好的螃蟹,就看到坐在隔壁座的沈素祯大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喝着洗手用的菊花水,于是便好意提醒了一句,没想到沈大人感激涕零,从此便隔三差五地守汁源由扣抠群,以五二尔期无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着她经过的时候,不是送束花,就是送首诗,最夸张的一次给她送了一布袋当归,说是特意让母亲从老家种的带过来,当归对女子最补,让她每个月那几天都记得熬着喝。

    素因涨红着脸,捧着一袋当归站着宫道上的样子成了女眷们中的笑谈,那一刻,她羞得恨不得用布袋子直接把这姓沈的砸个半死。

    雪若听了两人的这些缘由,笑道:“倒也是个十分有趣而且用心的人。”

    京都防务营的大堂上,上官逸正襟危坐看着手里的卷宗。

    两个侍卫压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小厮模样的人进来,元裴走在他们前面。

    元裴向上官逸拱手行礼,“启禀大人,同福里酒庄灭门一案中失踪的跑堂阮阿三抓到了。”

    两个侍卫松手,阮阿三哆嗦着“扑通”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逸抬眸,直视地上的人:“去年十一月二十日晚上,就是灭门案发生当晚,你在哪里?”

    阮阿三伏在地上发抖:“那日晚上酒庄打样后,老板娘让小人去后院的库房里清点货物,刚点完货要去交差,就听到前院传来一声惨叫声,还有很多脚步声。远远地看到有好几个拿着刀的黑衣人在前院,我吓坏了就躲进了柴房的草垛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等外面完全没声音才出来,谁知道出来一看,店里的人全死了。”他回忆起当时的场面,满脸惊恐,涕泪直下,“当时我吓得腿都软了,就连夜收拾东西逃回老家了。”

    上官逸听了,沉思片刻,问道:“同福里酒庄平日可与人结怨?”

    阮阿三摇头:“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厚道之人,与街坊邻里相处甚好。”他想了想,“只是从去年九月下旬的时候,店里来了遭了一次强盗,那个蒙面强盗把店里的现银和银票都抢走了,还威胁说如果报官就把店里所有人都杀了。”他痛哭流涕,“没想到老板和老板娘没有报官,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他们都是好人啊。”

    元裴在一旁问道:“你可记得那个蒙面人长相。”

    阮阿三摇头,“他蒙着脸看不清脸,”他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道:“我想起来了,他说他是什么教主,叫苏辰。”

    上官逸猝然一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阮阿三肯定道:“他说他是斥候营的教主,名叫苏辰。”

    长乐城僻静一隅的来风阁,正厅上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橱前,不断有信使模样的人风尘仆仆地进来,把背上布袋里的一叠信交给莫涵,莫涵把收到的信在书桌上分别摆放,再一一地放置到书橱上的分类抽屉里。

    正厅后面是一个用书橱分割的暗室,上官逸斜靠在椅子上,看着莫德从书橱反面抽屉取下的情报。

    “启禀大人,今日是初一,我们派去各方的线人都把情报送回来了。”

    “有什么新鲜的,说来听听。”上官逸仍然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平静问道。

    “宁远边境有人在招募家丁之名招兵买马,听闻所招之人都进入了一个神秘组织,与家人均断了联系。”

    “卑兹汗世子回朝后暂无异动,未对猎场刺杀一事做出表态。”

    “北魏王已经数月不曾临朝,吴太后垂帘,由太子符凌止代理国事,据称北魏王被软禁于后宫。”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顿,上官逸抬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

    这时,莫轻寒从门外进来,直接走近了暗室,莫德立刻停止了汇报,上官逸摆了下手,莫德躬身施礼退下。

    “今日怎么急着过来了?”莫轻寒问道。

    上官逸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带给他,莫轻寒一看,是一份口供。

    “同福里酒庄的灭门案线索?”他低头仔细看了一会,诧异道:“店小二作证说凶手自称斥候营的苏辰。”

    上官逸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不错。”

    “你还笑得出来?”莫轻寒把口供放在桌上,“有人冒你的名四处犯案,这是完全冲着我们来的啊。”

    上官逸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当年斥候营的人大部分在连阳之乱的时候死了,剩下的都被我解散了,那些人都是从各国召来,被迫做了杀手,分了钱财回去,散落各地找父母妻儿过普通日子是求之不得的,何况签了封口生死契,不太可能再出来犯案。”

    莫轻寒点头道:“但能以你的名义作案,一定有所图谋,而且是知晓当年斥候营内幕的人。”他想了想,说:“不过当年见过你样子的人,并没有几个人啊。”

    上官逸目光变得深邃,冷笑一声,“是的,既然如此,那我便会一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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