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摩擦吗？林佟看着安倍晴明笑得像面具似的狐狸脸，又看看身边隐隐散发着烦躁气息的五条悟，有点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
他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道：“总之，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
片刻后，一处和室内。
安倍晴明跪坐在矮桌旁，姿态清雅端正，手上的折扇轻轻摇晃，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在他对面，五条悟半垂着眼，两条腿乱七八糟地搭在地上，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勾在林佟的肩膀上。
两人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佟早就习惯了五条悟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注意到安倍晴明隐隐蹙起的眉，偏头小声对五条悟问道：
“你怎么受的伤？”
闻言，五条悟先是看了安倍晴明一眼，接着低下头，凑在林佟耳边说：
“刚刚正好在出任务，一不小心扭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什么任务能让五条悟受伤？林佟皱起眉。没来得及追问，就被五条悟揽紧了些，他压低了声音道：
“这个安倍晴明长得像只狐狸，肯定一肚子坏水，不像是好人。“
他话音刚落，安倍晴明便轻咳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贴着耳朵说悄悄话的两人：
“以貌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五条悟并未刻意屏蔽两人的对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阴阳师听觉灵敏，很显然他就是故意当着安倍晴明的面说的。
证据就是当安倍晴明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挑了挑眉。
闻林佟有点尴尬，伸手将贴在自己脸边的五条悟，将这个犯幼稚病的人推远了些。另一边，五条悟脸上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被林佟推开脸上还挂着笑容，一只手还挂在林佟的肩膀上，丝毫没有说别人坏话被抓包的自觉。
见他的态度，安倍晴明眉心隐隐一皱，但没在脸上带出来，依旧和煦地笑着：
“这位……五条先生。” 安倍晴明的语气礼貌而疏离：“相信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阴阳师。”
五条悟这才转过视线，看向安倍晴明，身子往后一仰，挑眉道：“我知道你。”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说「我知道你的底细」一样。安倍晴明眉尾一跳，嘴角的弧度放缓，执起折扇挡住下半张脸，狐狸般的眼睛微微挑起：
“听小佟说你是一名咒术师？”
突然被提及的林佟皱了皱眉，奇怪地看向安倍晴明，这个人从未用这种亲昵的口吻称呼他。下一瞬，五条悟的脸色果然变得阴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脸莫名奇妙的林佟一眼，接着转过视线看向安倍晴明，仰起下颌，脸色比刚刚更臭：”对，怎么？“
这句话要是发在东京，简直像是从某个涉谷街头的小混混说出的挑衅。
安倍晴明脸色不变，微笑道：“能请问一下贵家族的先祖是？”
虽然不知道这些后世出现的「咒术师」到底是什么，但安倍晴明认为如此强大的力量不会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源于某支血缘的穿成。
五条悟皱着眉，唇线拧地死紧。如果夏油杰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是挚友马上就要发火的表情，如果是高专时期的五条悟，下一秒这人就会脱口而出一句「关你屁事」。
然而五条悟好歹也经过十年历练，在某种程度上稍微成熟了些，所以只是臭着脸没说话。就在这时，一点温热的触觉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五条悟一顿，转过视线看了林佟一眼，反手握住爱人温暖柔软的手，看向安倍晴明道：
“五条家是菅原道真的后代。”
“啊。” 安倍晴明状似惊讶地睁大眼睛，短促地感叹了一声。接着，他弯起眼睛，折扇晃了晃，笑着道：“原来是怨灵的后代。”
怪不得会有那种夹杂着诅咒的力量。
安倍晴明说出那句话的态度不好也不坏，但是配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莫名就给人一种被嘲讽的感觉。
五条悟显然是被挑衅到了。
他眼角一抽，颈侧上青筋暴起，左手从兜里抽出来，身体充满威胁性的前倾：“喂、你这家伙——”
林佟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给我冷静一点！”
接着，他转过头，眯起眼睛看向安倍晴明：“还有你，要用激将法少把我牵扯进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安倍晴明显然是看五条悟不爽，所以故意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与他很亲密的样子。
闻言，原本正在悠然微笑的安倍晴明一僵，唇角的弧度放平了些，像是一只正在得意地摇晃尾巴的白狐突然被抓包，爪子尴尬地停在空中。
“……抱歉。”
片刻后，安倍晴明乖乖道歉。林佟在他身上顿了顿，接着转回头，皱眉看着一脸不爽的五条悟：“态度放尊重点。你们两个都是这么厉害的术士，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林佟还指望这两人虽然力量体系不同，但是好歹都是各个时代的佼佼者，交流一下说不定有所裨益。没想到这两个一见面就是各种夹枪带棒。
五条悟只听到了一句话，抬眼看向林佟：“真的？你觉得我很厉害？”
林佟顿了顿，接着有些好笑地放软了语气：“当然。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他说的是’人’，而是不是’咒术师’，五条悟显然对此很受用，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是吗。”
得到伴侣的夸奖，五条悟瞬间把安倍晴明刚刚的挑衅抛到九霄云外，回头朝阴阳师点了一下头，勾起嘴角道：“不好意思，前辈。”
安倍晴明并不是很需要他的道歉。甚至觉得这个毛头小子更欠揍了，五条悟显然是那种一辈子里都没道过歉，搞砸了事情还会嘻嘻啊哈哈地说’啊真不好意思的’的那种人。
面对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敷衍的道歉，林佟合起双手，用夸奖小朋友的语气道：“真好，既然你们能够好好相处，就让我们来聊一下今天的正题——”
“关于怎么杀死两面宿傩——”
林佟勾起嘴角，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
作为身负盛名出身的天才阴阳师，拥有半边神道血脉的狐仙之子，安倍晴明甫一出生便被认为是封印两面宿傩的宿命人选。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两面宿傩」的名字无数次地在他耳边响起，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期。在安倍晴明成功收复有着赫赫威名的「十二神将」为式神后，这种论调更是愈演愈烈，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位如同彗星般统领阴阳届的天才能够终结两面宿傩对人间的残害。
而安倍晴明也担起了这个责任。
这位过于年轻的阴阳师在平日看起来总是举重若轻，如同一朵轻缓的游云，不论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轻缓的微笑。然而在世人看不到的背面，他实际上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经理与时间，来了解这位宿命中的对手。
可以说除了宿傩自己，安倍晴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五条悟拿着一张宣纸，垂眼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六眼不间断地录入信息，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宣纸，抬眼看向安倍晴明：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林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安倍晴明。阴阳师脸上的神情严肃了些，声音略微低沉：
“逢魔之时。”
闻言，五条悟立刻皱起眉：“太晚了。”
真正的逢魔之时离现在还有几周有余，他并不放心将林佟放在这个时代这么久。
他伸出手在宣纸上有力地点了点：“要我说就选下个星期。”
安倍晴明蹙起眉，不赞同地说：“太仓促了。逢魔之时，平安京内的妖气最为浓郁，大量的邪气将会涌入两面宿傩的体内，彼时，他的体内的力量平衡将会更加脆弱——”
“等等。”
五条悟抬起右手，有力地在空中一顿，身体前倾，将手肘放在矮桌上：“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的目的不是封印宿傩，而是杀了他。”
安倍晴明一顿，接着’啪’地一声收起折扇，看向五条悟道：“是。但是如果有任何意外，我们的底线是封印宿傩。”
他眯起狐狸般的眼睛：“这个世界承受不住两面宿傩再次作乱。”
他语气虽然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而五条悟也显然不打算退步，他抬手将桌上的一堆宣纸向前一推：
“你在这里面写的计划足够封印他一百次，我不明白你在怕什么。”
“……谢谢你的认可。”安倍晴明含蓄地点头，但神情却很严肃：“但是这件事关系到所有人的安危，我认为我们不得不谨慎。”
阴阳师的声音落在空气中。没人再开口。两位术士之间的气氛瞬间凝滞。
安倍晴明紧紧捏着手中的折扇，五条悟下颌绷紧，两人死死盯着彼此，显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叹息传来。
两人同时转过视线，发现林佟从地上转身就往外走。
五条悟立即伸手握住林佟的小臂：“你去哪？”
林佟扭过脸，视线慢悠悠地在两人脸上转过一圈，挑眉道：“我看你们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我自己去杀了宿傩。”
“绝对不行！”
两道急促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佟缓缓转过身，微笑着低头看向两人。只见安倍晴明与五条悟都紧紧皱着眉，发现他们竟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时，两人神情奇怪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转开视线。”你绝对不能去。“
五条悟紧紧抓着林佟的小臂，神情非常严肃，六眼中眸色暗沉，右手上的力量大到几乎发抖。林佟注意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敏锐地差距到五条悟神情下的隐隐溢出的不安，心中的一角顿时软了下来：
“放心，我有更好的想法。”
林佟伸手安抚般地握住五条悟攥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向两人微微一笑：
“既然这样——”
“我们不如让「逢魔之时」提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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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楼之上，阳光逐渐西斜，天边灿烂的黄昏隐没在云层之中，黑暗静静落下，逐渐笼罩了整个平安京。
安倍晴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回阴阳寮。楼阁之中，五条悟两只手揣在裤兜里，跟在林佟身后穿过走廊，浓睫垂下盖住小半边蓝眸，视线落在面前少年的背影上。
他们一前一后走入和室，五条悟反手关上门，便猝然伸手拉住林佟的手腕，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佟对于怎样让「逢魔之时」提前三缄其口，这显然让五条悟感到了不安。现在他无法时时刻刻呆在林佟身边，也无法时刻见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如果林佟陷入了什么危险之中他更是无法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一切都在挑动着五条悟绷紧的神经。
他湛蓝的六眼中眸色转冷，垂眼看着林佟。
然而就在这时，林佟回过身，抬眼看向神情有些许焦急五条悟：“你担心我吗？悟。”
闻言，五条悟怔了怔，接着皱起眉：“当然。”
“那你有没有想过——” 林佟静静地看着他，轻柔地说：“我也像你担心我一样为你心忧？”
这句几乎像是表白的话落入空气中。林佟站在平安京深沉的黑夜之前，啜着细碎光芒的眼眸宛若夜幕中的星辰之一，其中倒映出眼前男人怔愣的表情。
五条悟看起来像是被人朝头上打了一闷棍。又像是猫咪被踩中了尾巴。
林佟眨了眨眼睛，放缓声音，用几乎像是蛊惑的声音道：“现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受伤？”
五条悟顿在原地，他浓密的睫毛上下一扫，眼神再次聚焦在林佟身上。就在林佟以为他会回答自己时，五条悟却猝然伸出手，握住林佟的肩膀，低下头急切地吻住了他。
“？！”
林佟瞪大眼睛，唇缝被猝不及防地顶开。很快，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在男人急切的动作中勉强保持自己的呼吸。
许久后，五条悟放开他，接着他垂下眼，看着还在轻轻喘息着的林佟，脸颊上带着兴奋的粉红：“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湛蓝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低头在林佟红润的脸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你也担心我？”
林佟被紧紧搂着，五条悟像只粘人的大猫，将细密的亲吻从他的脸颊一路印到胸口。发现对方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后半句话，林佟一抓住凑在颈侧的白毛上，摸索着按住五条悟明显升温的脸将男人推开，低头盯着他瞪圆的六眼，一字一句地说：
“喂，我在问你话呢。”
林佟危险地眯起眼睛，用手狠狠捏住五条悟的脸颊、冷声道：
“给我好好回答啊。”
五条悟浑身一颤，激动的神情收敛，盯着林佟看了一会儿，接着低下头，很谨慎地小声说：“……我能不说吗？”
在很久之后的将来，五条悟将会领悟到在自己的爱人生气之前投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闻言，林佟眸中闪过一点暗芒，接着勾起嘴角，放缓了声音，笑着说：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吗？”
他的语气温柔又轻缓。五条悟的心防又放下些许，他垂眼看着林佟，唇线拧紧。林佟敏锐地察觉到他神情中的些许动摇，脸上的笑容更加甜蜜，同时伸出双手环住男人的腰身，仿佛很善解人意地说：
“要是实在不想说的话，不告诉我可以。”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林佟半垂下眼睫。这个有点难过的表情顿时击中了五条悟，他喉结上下一滚，接着烦躁地’啧’了一声。
艹，不管了。五条悟想到。
他伸出手，紧紧揽住林佟的后腰，将人整个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林佟的嘴唇，笑着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在咒术界高层三令五申下不能告诉林佟的内容：
“自从那个羂索出现之后，特级咒灵莫名其妙地变多了。现在三天两头就冒出来一个。“
五条悟倒是没把那些咒灵放在眼里，左不过就是他多跑几趟罢了。但是就算他是当代最强的咒术师，一个人的体力也是有限的，毕竟就算反转术士能修复消耗的脑细胞，却不能恢复流逝的精力与体力。
肩膀上的伤就是因为他过于劳累，又急着杀掉眼前的一个特级咒灵赶到林佟那边，所以在疏忽之下被咒灵抓住了空隙。
闻言，林佟猝然皱起眉头。他还以为上次杀掉羂索身边的那只特级之后，这人会消停一会儿，没想到那个东西居然蹬鼻子上脸。
五条悟没有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之前，他宣告在十二月的圣诞节组织一次「百鬼夜行」，我觉得他就是在模仿杰、那个混蛋——”
“等等。” 林佟打断他，蹙眉道：“圣诞节？那也不远了，你们有做什么准备吗？“
“嗯？” 闻言，五条悟回过头，想了想后道：“啊、他们好像准备把现役二级以上的咒术师召回，在新宿周围警戒。”
林佟闻言，唰地一下抬起眼：
“所以你是说，在新宿的只会有你一个人？”
五条悟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对啊。”
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出任务。更有甚者，咒术界中一向的共识是五条悟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是最强的。所以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林佟却骤然冷下了脸：“那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闻言，五条悟眨了眨眼，勾起一抹笑容：”不会有事的，毕竟我是最强嘛。”
接着，他便看到林佟冷的像是要杀人的目光，于是放轻了声音，凑近了些许，抬手摸了摸他的长发：
“别担心，真的。我已经跟他交手过，心里有数。”
林佟冷着脸不说话。然而他并不是完全对于五条悟的轻率而生气，更是对咒术界这种不管不顾，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都推在对方肩上态度而生气。
因为五条悟是「最强」，所以他不会需要帮助。而且如果连「最强」都解决不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这种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惰性深深根植于咒术界当中。
凌驾于一个时代之上的天才常常会陷入这样的困局之中，敌人毫不留情的针对，再加上自己人习惯性的懦弱，往往会让他们孤立无援，正如安倍晴明，也如五条悟。
林佟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用机械般冷漠理智的眼神扫过五条悟。
被爱人这样打量的五条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臂上的肌肉都抽了两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林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弓起背脊小声道：
“……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别说话。”
林佟一手撑住额角，眼神扫过五条悟身上的每一寸，如同看即将要上交去试验的机甲一般理智地分析着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弱点：
“我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杀掉你。”
闻言，五条悟狠狠地愣住了。接着，他微微躬身，将自己高大的身体缩地更加小：
“……还是不要吧？”
五条悟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打量林佟脸上的表情：
“你上次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会改的。”
林佟被他可怜兮兮的声音打断思绪，看着五条悟高高挑起眉：“你现在还觉得我想杀你？”
五条悟闻言眨了眨眼，小心道：“如果你不想……那当然很好。”
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睫，低声道：“但是如果不杀我，你回家的事情怎么办呢？”
他说话的方式就好像如果林佟还想要他的命，这人就会乖乖伸出脖子让他杀一般。林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笑地勾了勾唇，抬手揉乱男人蓬松的白发：
“那不需要你担心，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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