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意外之喜◎
离了酒楼, 或许是被气急了,柳云溪感觉头晕, 一时脚步虚浮,差点歪倒。
在府里要忌惮着旁人的眼线,出来躲会儿清闲又要被人跟踪堵门,知道京城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竟是如此艰难。
两日后,王府后门上来了一位客人。
丫鬟熟门熟路的请人坐到后厅上,泡了茶招待。
萧邺已经来过一回,也是走后门,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 尽量动静小些,不惹人注意。
他告诉柳云溪, “近来, 贤王往顾家去的勤了些, 大概是有意结交顾家。”
柳云溪听罢, 反应不大,“顾老将军功高势大,连皇上都担心哪位皇子与顾老将军过从甚密会影响朝中局势,贤王如此上赶着与人交往, 也不担心皇上的看法,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她抿了几口茶, 并不为此事惊讶。
前世沈晏拉拢顾老将军,是在几个月后, 她私下与顾家女眷关系近了, 才找机会为他和顾老将军安排了见面的机会, 自然, 她没有对沈晏说自己是遭了多少辛苦才见到顾老夫人,得了老夫人的认可。
大概沈晏还以为,只要他和顾老将军多见面多说话,就能拉拢到人心吧。
萧邺不知她心中的成算,问:“我知你家王爷与贤王有过节,眼看着贤王有心结交大臣,你不担心他势大后会对付你家王爷吗?”
“自然是担心的。”
柳云溪眼神淡然,叹息道:“再着急也不能昏了头,京城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一步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听罢,萧邺主动说:“若你不想顾家与贤王亲近,或许我可以帮忙。”
他本就与柳云溪是同乡,彼此又知根知底,在京城中想要站稳脚跟,彼此帮助是应当的。
听到他的提议,柳云溪忙劝阻,“不,你不要掺和进来。”
她认真道:“结党营私在历朝历代都不是光彩的事,何况皇帝在太子与贤王之间取平衡之法,一定不希望再有旁的皇子做大,我家王爷行事都要格外小心,更何况你取得如今的成就很是不易,不要一时冲动,尽数葬送了。”
“柳姑娘说的对。”萧邺点了下头。
他虽然也读过几本兵书,心思却不如柳云溪细腻,没能想到这朝中局势有更多的弯弯绕绕。
“我这回请你过来,是为了王爷前去青州剿匪之事。”
柳云溪放下茶盏,表情忧郁起来。
“一个多月了,青州那边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我实在担心,又不知还能找些什么门路去打探消息。”
萧邺听罢,疑惑道:“一般将领外出征战,都要按时将军情传递回来,不该有毫无消息的说法。”
听他这样的说法,柳云溪更担心了,皱起眉:“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不光是明面上的消息,连密探们也没能与安置在青州的密探取得联系。
她催促了箬竹和墨影去想办法,可他们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种种迹象都令人不安——能够影响到秘阁运作,除了沈玉衡本人,也就只有皇帝了。若是皇帝要对他暗中下手,势必会封锁消息,如此一来,沈玉衡真就是凶多吉少了。
越想越觉得心慌,本就疲倦的神情更加担忧。
萧邺安慰她:“你不要多想,我即刻安排手下悄悄前往青州打探消息,快马加鞭,应当能在七日内赶回来。”
听到这,柳云溪才觉得心里安定了,“如此就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萧邺犹豫了一下,又说,“先前太子太傅曾私下来见我,说想请我协助太子。”
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舅舅,也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太子仁厚不争抢,他的母后舅舅却不是这样的性子。
柳云溪对几人有所了解,虽然亲眼见过李鹤的为人,对太子没有恶意甚至还有几分敬佩,但知道他背后皇后和太傅有这样的推手,也不得不对其敬而远之。
“那你是如何回他的?”她问。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
萧邺没什么表情,这件事堵在他心里很久了,也不敢对旁人吐露,如今见了柳云溪的通透,才想说给她听,借此确认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柳云溪思索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惹恼了他们,又给自己惹上麻烦。”
萧邺征战沙场得了头功,如今已是四品武官,比起树大根深的太子党,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年轻官员罢了。
“曾以做官是为了黎明百姓,江山社稷,如今出了头才发觉这京城里的文官武官,有多少都只想着自己的前程,互相勾连、结党营私,纯臣直臣少之又少。”
单纯的人进入复杂的世界,哪怕心智坚定,也免不了陷入无力的境地。
“皇上左右取平,心思非正,下头的臣子自然有样学样,投机取巧。”
柳云溪微笑着宽慰他。
“你也不必灰心,江山易改,谁知道往后是个什么光景。”
萧邺看向她,暂时觉得心中的苦闷减轻了些,本就麦色的皮肤因为在西北边陲长时间的日晒风吹,如今变得颜色更深,一双沉静的眼睛,越发深邃。
两人正安静喝着茶,采晴小跑从外头进来,“小姐,府门外来人了。”
柳云溪扭头看过去,“怎得如此慌张,是谁来了?”
“是,二小姐……在外头说些不好听的话,吵着要见小姐您。”
柳依依?
柳云溪倍感疑惑,自从柳承业死后,她就没再听说过柳依依的消息了,还以为她是跟陆氏回了陆家,却在京城又见到了。
看到主仆二人的表情不对,萧邺主动问,“是故人到访?”
柳云溪摇摇头,伸手示意他不必操心,“没事,你坐儿这就好。”
想了一下,吩咐采晴:“不许放她进来,叫人去把她赶走。”
院子里头一片安宁,隔着一整个园子的院墙外,柳依依带着自己的丫鬟宝珠气势汹汹的堵在王府门外。
前院做事儿的下人早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女子在大吼大叫,但他们不去找管事也不开门去赶人,故意不作为,要听那女子能说出些什么来。
柳依依不负众望,对着紧闭的王府大门奋力怒吼。
“柳云溪,你在里头吧?是不是知道自己干了亏心事,心虚不敢见人啊!”
“你可真是好手段,都已经嫁做□□了还来勾搭我家王爷,真是不知羞耻!”
柳依依在三王府里没有管家权,平日要受那含秀的窝囊气,费了多少心思去阻止含秀爬上沈晏的床,结果一转眼,沈晏的病养好了,也不提两人约定过的成婚之事,反而日日都往外跑。
她找了不少门路去盯沈晏的行踪,知道他常去顾家,又跟一些官员私下见面,除此之外,便是昨日在酒楼里跟一个女子共处一室。
处处都有狐狸精,都想和她抢沈晏,她若不把事情闹大,只怕沈晏当她是个不会争风吃醋的,等不及就要往府里纳新人了。
在门前嘶吼着,恨不得把连日来的不如意都发泄在这家门户上。
“小姐,喊了这么久都没人应声,说不定是误会呢。”宝珠在一旁小心的拉扯她的袖子,劝阻她,“万一这府里的主母不是大小姐,那咱们堵在这儿喊,不是自找苦吃吗。”
柳依依甩开她,“我还不傻,早先就怀疑过她那个张公子的身份,如今全都明白了,她怎么可能嫁一个平凡人物,是一早就计划好要嫁给靖王了。”
“柳云溪你出来,你有脸跟贤王私会,怎么没脸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府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来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秀心叉着腰,指着门前台阶下的主仆二人怒道:“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在王府门口撒泼。”
瞧她那仗势欺人的样子,柳依依顿时怒上心头。
“瞎了眼的小贱蹄子,我是你家二小姐,你个做奴才的竟敢骂我是泼妇。”
秀心冷眼看她,丝毫不怵,摆足了管家女使的架势,“我家只有大小姐和两位少爷,从来没有什么二小姐。”
说着就吩咐左右的婆子丫鬟,“把这个泼妇赶走。”
王府门前不好把人弄伤,七八个丫鬟婆子一起下去,围住主仆二人又扯又推,只把人往外头撵。
柳依依被推搡的站不住脚,大声吼,“谁敢对我动手,我可是贤王房里的人!”
不等丫鬟婆子们有迟疑,秀心就对着她的方向嘲笑:“姑娘惯会痴心妄想,同在京中,我们可没听说过三王爷房中有人。”
“啊,你们这些贱人!”
“柳云溪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柳依依刚开始还骂的掷地有声,渐渐被扯得远了,被推搡着磕磕碰碰的走,又是摔在地上,又是挣扎着爬起来,衣裳头发都被扯乱了,狼狈之下,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赶走了柳依依,后头也悄无声息的把萧邺送走。
后厅上,柳云溪单手支在桌边,撑着脑袋,没什么精神。
采晴回来禀报前头的事,说完后关心道:“小姐,你脸色好像有些差。”
柳云溪抬手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有些疲乏,许是春日里渐渐暖起来了,身子才倦怠吧。”
坐得久了,后腰酸痛。想起来站站,刚从椅子上站起,就感到头晕,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小姐!”采晴忙扶住了她。
惊慌着朝头吩咐:“快去请郎中。”
柳云溪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很快又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隔着床帐,露在外头的手腕正被郎中把脉。
三个丫鬟紧张的守在一旁。
采晴小心问:“郎中,我家小姐怎么了?”
老郎中捻捻胡须,沉默了一会儿后微笑着起身,对着床帐内的贵人恭贺。
“恭喜夫人,您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柳云溪清醒的听着,愣在当场。
她,她怀孕了?
第62章 62
◎重逢的爱人◎
朗朗晴日, 江水滔滔从山下流过。
在水流最湍急的岸边山上,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嫩绿的树林, 也照亮了隐藏在树下阴影中惨死的尸首,飞溅的鲜血,将落未落的残肢断臂,血腥气萦绕在山林中,再往山上,能更明显的听到杀戮的嘶吼。
水匪扎营的山寨被攻破,少年带军踏平了山寨的围墙,不出半个时辰便掌控了局面,大杀四方。
锐利的眼神盯住即将逃跑的匪头, 他不慌不忙从身后摸出一支箭,搭弓拉箭, 一剑击杀匪头。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少年冷着脸, 抹了下脸颊的血滴。
一路从山腰攻上来, 横跨江面时还遭到了水匪的夹击,直到攻破山寨,沈玉衡握剑的手都凉了,完全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只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剑身和盔甲,猩红的眼睛变得干涩, 半晌回不过神来。
在众将士钦佩的眼神,他走过去割下了匪头的头颅, 丢到一旁。
“悬挂营中, 示众三日。”
不知是眼睛里落了血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沈玉衡只觉得眼前红红一片, 眨了眼睛也没能好受多少。
他一边走一边擦干净剑身,收回剑鞘中。
无情的杀戮,擦不干的鲜血,这本该是他最熟悉的往日,可如今日复一日的重复,杀不完的人,受不尽的伤,叫他压抑痛苦,又自我怀疑。
难道曾经的幸福只是一场梦,他会被困在走不出的战场,永远为人所用。
沈玉衡下意识的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可他忘了,早在自己到达青州时,为了方便穿盔甲,身上的配饰早都摘下来了。
手上没有镯子,腰间也没有玉坠子。
身上只有坚硬沉重的盔甲,还有眉心里止不住的疼痛。
他又开始头疼了。
来到青州后,江边潮湿阴冷的环境让他很不适应,从着手对付水匪到今日攻破他们的山寨,他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头痛,等一下更是痛的他性情暴躁,看到脚边的尸身都忍不住踹一脚。
回到营帐,不多时就有一位年长的将军端着药走了进来。
“元帅,您的药。”
沈玉衡坐在榻边,看也没看他,捂着额头厌烦道:“吃了也没有用,不要再准备了。”
杨朗停在原地,为难答:“可是您总这样反反复复的疼,连觉都睡不好,放着不管也不是回事。”
沈玉衡咬紧牙关,隐怒道:“我不想做无用功,你退下吧。”
杨朗垂下脸,沉默着退了出去。
张进从外面走过来,看到了杨朗不悦的表情,进来又看到了少年一拳捶在手边的木质床头上,似乎很是生气。
他开口劝谏,“王爷,杨将军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您何故生气。”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少年猛的站了起来,将所有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来到这儿后我写了多少封家书,全都被父皇的人拦截了,连半句话都传不出去,我现在被这帮水贼牵制在此,王府那里收不到我的消息,我娘子该有多担心我。”
张进没见主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些事他也知道,当初汇报给主上时,并不见他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原来是时时隐忍,心中早有不悦了。
“主上……”
沈玉衡完全不在意张进,视线里蒙着一层模糊的红,弄得他心烦意乱,又是头痛又是麻木,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就是把他派到这里的皇帝。
“我从前以为父皇轻视我是因为他子女众多又朝务繁忙,才没心思关注我,我不奢求他的关心,我只想和心爱的人好好过日子,如今我听从他的吩咐来这儿打仗,他不帮我也就算了,还拦截我的家信,还想借机摸清我安插在青州的密探,他这是想借机对付我吧。”
这可不只是不想让他接触顾老将军那么简单,皇帝是有心抽掉他的牌,把他好不容易丰满起来的羽翼,一根根都拔掉。
被亲生父亲算计的痛,锥心刺骨。
张进看在眼里,犹豫半晌,安慰他:“皇上有他自己的成算。”
“哼,你这是在劝我,还是在帮他找借口?”沈玉衡红着眼睛看他,眼前的血色擦也擦不掉。
张进慌忙低头,“属下只忠于主上您一人。”
“当然,你当然只能忠心于我。”沈玉衡看了他一眼,又冷着脸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面无表情的说:“作为张家的嫡长子,你本可以继承所有的荣华富贵,享尽宠爱,可你的父亲为了他的贪欲,心甘情愿牺牲你的一辈子,让你籍籍无名,为人奴仆。”
彼此心照不宣的旧事初次被摆到明面上,张进沉默着,无言以对。
少年只瞥了他一眼,猩红的眼眸复归冷漠。
“我们都该看清,所谓的父子亲情只是一场笑话。做父亲的以忠孝礼义来挟制儿子,为自己谋前程、捞好处,还要显得自己牺牲了一个儿子是多么委屈,明明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凭什么我还要替他找借口?”
少年越说越激动,虽说前些天他头痛的时候也会暴躁易怒,可以不会像今天这般口无遮拦。
张进看他把手撑在桌子上,有点站不稳似的,忙上去扶住他。
“王爷,您该休息了。”
“放开!”少年厌烦的想要甩开旁人的触碰。
他感觉很不好,心好像放在油锅上煎,他觉察到自己来到战场上后情况就很不对,或许只需要柳云溪只言片语的安慰就能让他好过很多。
可皇帝不容许他的信送回家中,也不许他有任何向上的生机,因为他不是被选中的皇子,他被抛弃了,就不配拥有光明的前景。
皇帝和沈晏,是一丘之貉。
他要努力往上爬,早晚要将这二人的生死都捏在手心里。
心脏被恨意填满,头痛欲裂。
耳边的张进一直在劝说,“王爷您别再想了,早些休息吧。王妃若是在此,看到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她该多难过。”
听到他说柳云溪,少年狰狞的表情稍微有了些放松。
“云溪……”
他轻声呢喃,烦躁的心情顿时涌上一股委屈,抬手捂住脸,悔恨又懊恼。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痛……”沈玉衡咬紧牙关,意识似乎很清醒,可又很朦胧。
张进安抚他:“先前三王爷逼您喝下的毒药一直没有解,或许是那药损伤了您的心智,您这些天一直亲自作战,可能是被刺激到了。”
大概是因为那毒药。
先前有云溪在身边,他只觉得幸福美满,前路光明灿烂,从不会动怒。
如今离了她,身边都只是可用却不可交心的属下,又要被自己的父皇算计,真是逼着他不得不生气。
“该死的贼匪,该死的……”
皇帝。
话没骂出口,心里已经恨急了。
张进扶着他坐回榻上,“水匪的大部人马都已经被攻破,剩下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最多不过半月,此地重归太平,咱们就能回京了。”
“是啊,我得早些回去。”沈玉衡疲惫的坐下,悠悠长叹。
他才知道原来离开了云溪,自己的心会如此煎熬,无助。
张进小心提议:“您实在不放心王妃在京中的境况,属下可以派几个人去送信。”
沈玉衡抬手拧拧眉心,思考了片刻,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父皇有意排斥我接触顾老将军,是不希望我实力做大,他急于趁我外出时摸清秘阁的人手,怕下一步就是要对秘阁出手了。”
如今不只是要应对沈晏,更要彻底将秘阁与皇帝之间的联系割断。
沈玉衡下了吩咐,“让各地的密探都隐藏好行踪,未等到等我亲自发令前,不许轻举妄动。”
“是。”张进恭敬领命,退出营帐。
当天夜里下起了大雨,针对逃跑的水匪残部的清扫被迫耽搁。
沈玉衡浅眠了一会儿便被雨声吵醒,穿上盔甲走到营帐外,观察了一下头顶的雨云和当前的雨势,即刻吩咐将士。
“暴雨将至,尽快将营地往山上转移。”
“是!”
将士们开始转移营地,沈玉衡停留在原地,观察山坡地势下的江面,雨势很大,江面上被白茫茫的大雨遮掩,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远处传来“咚”得一声,夹杂在雨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中,格外不真切。
少年站在大雨中,头发很快被淋湿,大雨中,身体的感知变得格外敏锐。
他听到那声音,几乎没思考,就半跪到地上。
闭目安静的听,清晰的听到地面上除了雨滴落下的细微震动外,还有重物撞击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他站起身,命令道:“有船靠岸了,派一队人去水边警戒,恐是水贼趁着雨势来偷袭。”
“是。”一个小将领人前去。
不多时,出去的一队人回来了,前来回话的却不是那小将,而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元帅,水边没有异样。”
下雨模糊了众人的相貌,能看到的只有淋湿的狼狈,沈玉衡侧脸看他,回忆不起他的名姓,平静的回:“你的官话说的很蹩脚。”
那人犹豫了片刻,直接拔出腰间的刀,向他砍来。与他随行的几人也撤了伪装,拔出兵器。
正在雨中转移营地的将士们在混乱中反应过来,大喊:“水匪偷袭!”
水匪中带头的是逃跑的二当家,靠蛮力硬生生将刀抵在沈玉衡剑上,几乎要砍出火星子来。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杀死我们那么多弟兄!”
浅眠了片刻,少年的眼睛仍然蒙着一层淡淡的红,此刻在雨中更是视线模糊,只能凭借朦胧的人形判断眼前人的动作。
“自找死路。”他闪身避开砍杀,以剑反击。
二当家的体型大些,脚踩着泥泞的地到时动作迟缓,一个转身不当就被剑身划在了腰上。
他也不去按流血的伤口,死死的盯着少年,“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沈玉衡的声音落罢,营中顿时一片混战。
缠斗中,沈玉衡很快占了上风,二当家只盯着他一个杀,他即使看不清人,也能判断眼前缠着自己的是谁,正要一击毙命,却呗不知哪儿来的一个石头砸中了额头,顿时意识模糊。
少年倒在地上,二当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起刀就要砍下去,身后却捅来一剑。
张进在他身后把剑拔出,伤口顿时涌出鲜血,淋透了污泥地。
沈玉衡从地上爬起来,头疼欲裂,摇摇晃晃。
“该死的!”他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才勉强维持神志。
很快,混入军营的一堆水匪被清理干净,
身上一片潮湿的泥泞,沈玉衡维持冷静,简单数了一下来偷袭的水匪人数,又道:“岸边应该还有人接应,杨朗,带人跟我来。”
张进注意到他眼神不聚焦,主动道:“元帅,您受伤了,还是让属下和杨将军去吧。”
沈玉衡转脸看他,眼眸猩红。
张进发觉他又要动怒,忙认错,“属下失言。”
一行人追来江边,果然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发现了三艘船,众人兵分三路上船清理余下的水匪杂兵。
沈玉衡头痛又看不清东西,只知道抬剑砍杀,渐渐杀红了眼。
过了一会儿,自己这艘船上拼杀声逐渐小了,他站在大雨中面对江水,才感受到脚下踩着的船在风雨中摇晃不定。
短暂的失神后,听到身侧不远有两个正在打斗的人靠近,他忙回身去杀了那水匪,还未看清那个士兵的面目,身前推来一双手,他一惊,身形往后倒去。
跌入滚滚江水中。
湍急的水流在暴雨中极速前行,他努力的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可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有人害他,是谁?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云溪还在家中等他回去呢!
身子被卷入水流,他拼尽全力往岸边游,水流却拉扯着他撞在了岸边的巨石上,沈玉衡顿时呕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大雨不曾停歇,雨水遮掩一切,江水吞没了所有声响。
“!”
晃动的灯火中,女子撑在桌上的手晃动了一下,她从噩梦惊醒,睁开眼睛,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入春三月,天气和暖,连夜色都是那样温柔,柳云溪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从书案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院子里很安静。难怪她只是坐在书案后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就睡着了。
采晴从外头走进来,“小姐,该喝安胎药了。”说着把药放在了书案边。
柳云溪站在窗边,急促的呼吸还未彻底平静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二刻,再过一刻就到您休息的时辰了。”
她在书房看账,然后睡着了,柳云溪小声嘀咕:“才过了一刻……”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采晴见她有些晃神,走上来摸摸她的脸,感到掌心冰凉,惊讶,“您的脸好凉,是冻着了吗?”
柳云溪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摇摇头,“没,刚刚小憩一会,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
采晴好奇问:“什么梦?”
“记不清了,只感觉一片混沌,好像是有什么地方在下暴雨……”她模糊的表述着,仿佛自己也泡在潮湿的雨水中,看不清东西,也抓不住坚实的支撑。
那感觉很不好,随波逐流的无力感,让人心慌意乱。
采晴轻声安抚:“小姐别多想,您这是怀了身孕,心神疲倦所致,早些喝下安胎药,睡一觉养养神吧。”
说着就去案边端了安胎药过来。
“王爷离京一个多月,奴婢就没看您安心过,前些天您还能去药铺里逛逛,这几天都完全不出去了。”
柳云溪也想出去,可出去不是被沈晏堵住,就是感觉有人在跟踪她。
她努力平静道:“玉衡不在,咱们一切都要小心,我可不想还没等到他回来,自己就被人扣住。”
“小姐别太担心了,您可是王妃,有谁敢对您不敬呢。”采晴吹凉了药,送到她手中。
柳云溪接过药碗,喃喃细语:“采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京城里的纷扰争乱。”
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
舀了一勺药刚要喝,她鼻子耸耸,似乎闻到了某种不同的的味道,皱起眉来。
见她迟迟不喝,采晴关心问:“怎么了?”
柳云溪冷声答:“这药不对劲,比前两天的药多了一丝苦气。”
“有吗?”采晴把药端过来闻闻,闻了好一会儿才犹疑道,“好像是有一点苦味……”
柳云溪把药从她手中拿过来,放回到托盘里。
“不要乱尝,可能有毒。”
采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药是奴婢亲自看着熬的,怎么可能有毒呢。”
柳云溪即刻问:“药渣在哪儿?”
“还在药罐子里,在厨房,我这就去拿。”
采晴一路走去厨房,在灶台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抓了一个厨房干活的丫鬟问:“我放在灶上的药罐子呢?”
丫鬟呆呆道:“奴婢看姑娘倒完了药,就把药罐子拿过去洗刷了。”
“谁让你擅作主张动的!”
“姑娘也没叮嘱不许动,我这不是趁着休息之前,早点把厨房里的活干完吗……”
采晴本没觉得药里会有毒,如今自己只出去一会儿,药罐子和药渣都被收拾掉了,尽管不觉得小丫鬟是有意而为,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没有吵闹,平静的吩咐,“行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出去后,她又在厨房里找了,才在灶台下发现了一点已经被烧成灰的药渣子。
“小姐,药渣被烧了。”
采晴回来禀报,懊悔不已。
“都怪我,我竟然没发现他们会在药里动手脚。”
柳云溪对这几日接连不断的烦扰已经习以为常,安慰她:“别太自责,别人真有心要害,防是防不住的。”
采晴不解,“好端端的在咱们自己府上,竟然也能被别人动手脚,是谁能干出这种事?”
皇上,梅妃还是沈晏?
柳云溪在心中掂量。
或者是谁都没差别,他们三个彼此利益捆绑,都容不下沈玉衡,和他的孩子。
她看向自己的小腹,不到两个月的身子,从外表还看不出什么来,她指着安胎药吩咐采晴,“把药拿去倒了吧。”
“这可是证据,怎么能倒了。”采晴大惊。
柳云溪慢慢往书房外走,叹息,“我大概知道要害我的人是谁,仅靠一碗药是扳不倒他的,太早戳破表面的和气,对谁都没好处。”
采晴低头沉默,只得咽下这口气。
“奴婢知道了。”
春夜和暖,夜里也能隐约听到远处的归鸟啼鸣声,柔柔的春风从窗外拂过,安抚着疲惫一日,悠然入睡的人们。
柳云溪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偶有一会儿睡着了,也会做些古怪的梦,又从潮湿的梦中惊醒。
她这是怎么了?怀孕不到两个月,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或许是……一直都没得到沈玉衡的消息,心里惦记着他的安危,悬着一颗心放不下来。
第二日迷迷糊糊的醒来,像往常一样梳妆用早饭。
到了王府里,身边的三个丫鬟也都成熟了许多,不像先前在柳府里那样喜欢围在一起聊天玩闹。
柳云溪发觉自己也变得沉默了。
玉衡何时才能回来……
等他回来,她会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太阳渐渐升起,她在书房里看书消磨时间,不过多时,秀心从外头进来。
“小姐,萧将军的人过来了,只在后门上站了一下,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秀心走近些,把信放在了书案上。
柳云溪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青州沿江突降暴雨,军营遭遇水匪残部偷袭,靖王坠江,下落不明……”
看完纸上的内容,柳云溪震惊的连气都喘不动了。
秀心见状快步走到她身旁,抚着她的后背大声说:“小姐,小姐您喘口气!”
目光斜视了一眼信里的内容,心中一惊,还是安慰她说:“王爷他洪福齐天,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柳云溪的呼吸一顿一停,模糊间根本听不进去耳边人的安抚。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她逆天改命,终遭反噬……
如果沈玉衡死了,那她所有的筹划都成了空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难道她大着胆子去拼一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神情恍惚间,三个丫鬟都已经到了屋里,其余二人从秀心口中得知了靖王失踪之事。
“万一王爷他真的出了事,那咱们怎么办,小姐,皇上和梅妃娘娘他们是绝对容不下您的。”
秀心忧心忡忡的嘀咕,低头在柳云溪耳边劝说:“小姐,要不咱们回扬州吧,现在事情还没传扬出去,咱们还走得了,若是等尘埃落定,咱们就一辈子被困在这儿了。”
青娘小声劝道:“秀心,你先别激动,让小姐想一想。”
“不,他应该不会死。”
柳云溪头脑中闪过了很多想法,好的坏的都有,最终才下了此定论。
他武艺高强,随身带着各种药物,即便坠江,以他的体魄也能撑上一时半刻。
最重要的是,“下落不明”,那就是没有找到尸首,没有尸首,就还有一线生机。
她痛苦的扶额,“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三人彼此对视,沉默着退了出去。
书房里照进春日的阳光,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再等个把月就是花开的时节,园子里的树木花草也种上了,只等爱人回来。
世事总是难料。
她本可以在扬州过平凡的日子,可她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命运和他的命运绑在一起,是为爱吗……
是,也不只是。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枯燥平淡的日子,所以她没有做一个极孝顺的女儿,也不安于做一个被人挑选的好妻子,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主动的选择,大胆的尝试,和不计一切的压上赌注。
她享受一家人团聚的幸福,可她也知道,即便是一家人,也会因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分开。
只有选择了同一条路,彼此才能携手同行。
是沈玉衡给了她与沈晏一搏的机会,如果沈玉衡出了事,她也会动用手中的金钱与人脉去扶持太子,绝不会让沈晏再登基为帝。
她不能崩溃,沈玉衡一定在等她。
柳云溪站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剪刀,解下自己腰间缀着的玉兰香包,将它剪开。
打开的香包里掉出一枚红玉扳指。
“你喜欢吗,等我的针法再精进些,我再给你绣一只。”
少年软绵绵的低语犹在耳侧,她清晰的记得自己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情绪,和发现香包中有个圆形异物时的好奇。
她知道,藏起来的信物,不到关键时候是拆不得的。
心里酸酸的,悲伤的情绪涌上来,眼泪还没落下,就被憋回了心里。
门外等候的三人心中不安。
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房门打开了。
柳云溪表情如常,吩咐道:“采晴,收拾行李,我们要出趟远门。”
采晴点点头,即刻就去卧房收拾。
她又吩咐秀心:“去跟马房说,我这几天精神很不好,要去京郊养胎,叫他们准备一辆马车,一个时辰后出发。”
秀心没有多问,跑去做事。
柳云溪从台阶上走下来,抬手扶住青娘的肩膀,叮嘱她:“青娘,我走之后,王府里的事务就交给你打理,秀心脾气急一些,你千万要按住她,不要闹出事来。”
青娘点头,“是。”
柳云溪微笑着肯定她的冷静,又说:“我一会儿写封信,你找人替我送到贤王府上。”
“贤王?那个一直跟咱家王爷不和的三王爷?”青娘疑惑。
“嗯,柳依依应该在他那儿,不过不需要跟她拉扯,她就算攀附贤王,也闹不出大的风浪来。”
大概柳依依在沈晏身边并不得宠,不然怎会跑来她门前叫喊。
青娘听完了,犹豫道:“小姐,其实秀心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柳云溪摇头拒绝了这个说法,态度坚定道:“我要亲眼见到他的尸首才会考虑后事,回扬州的事,眼下就不要说了。”
“是。”
青娘刚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
“小姐您是要……”
柳云溪抬手制止:“猜到了也不要说,越多人知晓此事,我就越危险。”
“奴婢知道了。”
庭院复归平静,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半个月后,马车抵达青州,一路沿江前行,路上偶尔打听到些消息,也都是官兵和水匪的打斗,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官兵驻扎的山周围有人警戒,不许行人靠近,马车只得绕开那处,往江水下游找去。
一天夜里,柳云溪又困又累,在马车中昏昏欲睡。
忽然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声音陌生,绝不是随行的墨影和箬竹。
在那声音靠近之前,她出声呵止:“你是谁。”
脚步声停在车窗外,来人回话。
“属下张进。”
柳云溪分辨了下声音,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他,才道:“我听说王爷失踪,你不在军中安定人心,寻找王爷的踪迹,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主上失踪后,我已派人寻找了二十多天,前几天发现了主上的下落,只是情况有些复杂……”
张进欲言又止,低声道:“还好王妃娘娘过来了,若是您去看,应当对主上更有益处。”
在张进的引路下,马车连夜赶路,在天亮时抵达了江边的一个小渔村。
清晨时分下起雨来,蒙蒙细雨在春日的草地上结成水珠,沾湿了女子青白色的衣裙。
“小姐。”采晴撑着伞要扶她。
柳云溪没有让她扶,只从她手上接过另一把伞,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
吩咐身后几人:“我自己过去,你们稍后再过来。”
踩着脚下细软的草地,穿过刚长出新枝叶的树林,走到一条小路上,小路的尽头是一户人家,那户人住在山崖上,沿着崖边的路向下便是江边的碎石滩。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丝,潮湿又阴冷,柳云溪深深的呼吸着,视线从江面移到茅草屋,又停在眼前的小路两侧。
她向前走去,快要到篱笆门前时,一旁的山林中传出响动。
转脸看过去,树林中走出个熟悉的身影,他走在雨里,手中提着两只野兔,一身单薄的布衣被雨淋湿,脸上是难得的悠然自得。
看到少年的脸,所有不安的悲伤都变成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她轻声唤他:“玉衡?”
少年似乎听到有人叫他,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才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眼神飘忽不定,似乎不确定她叫的人是不是他。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少年乌亮的眼底仿佛绽放了繁盛的花朵,动作都停滞一瞬。
惊艳于女子温柔的底蕴,优雅的美貌,疏离的声音也带了些客气。
“你是谁?”
第63章 63
◎暗恋◎
听到那懵懂的声音, 柳云溪的视线落在少年脸上,看到他疑惑陌生的表情, 心中咯噔一声。
江风从山崖下吹过,细细的雨丝从伞檐下飞过,潮湿的打在衣服上。
她愣了一下,问迎面走来的少年。
“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少年走到她前面,雪白的脸上滑落雨珠,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额发贴在脸颊上,像只淋湿的野猫,看她的眼神满是好奇与警惕。
柳云溪并没有疑惑太久, 视线上移,看到他额头上潦草包扎的伤口, 便猜到他或许是伤到了头脑, 失忆了。
这就是张进所说的, 复杂的情况。
她看着少年,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又变得忧愁起来。
“不,是我认错人了。”她侧过脸去,手中的伞也往前倾, 想要遮住自己落寞的表情。
一路找到这里走了半个多月,她担心过各种各样的情况, 却没想过他竟然会失忆——这境况让她想起了在扬州时,沈玉衡被下了药, 时而失忆, 时而癫狂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 要直接和他摊开所有的事实, 万一他抗拒、不接受,她该如何面对呢……
她感到迷茫。
低头踌躇时,耳边传来少年善意的劝告,“前头没有路了,你想找路的话,该往西边走。”
他礼貌的说着话,被雨打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视线小心的扫过女子的衣袖,想要再看她的脸,却被油纸伞遮住大半的视线,只得不动声色的将眼神从她顺滑的发尾掠过。
少年站在原地,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自己也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
蒙蒙细雨中,女子穿一身青白相间的衣裙,像青草地里开出的一朵雪白的山茶花,那随风波动的裙摆好像他心上掀起的波澜,一圈一圈往外荡。
她好美。
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尽管他也记不得自己曾见过多少人。
可第一眼看到她,就很想保护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主动问:“你一个人吗……”
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转过脸来,微笑着说:“我赶了一夜的路,现下疲惫不堪,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日?”
少年眨了眨眼睛,被她正视着,心上难免慌乱,躲了她的视线才道:“你一个女子独自在外借宿,不太安全吧。”
“公子不必担心,有人与我同行。”她坦然答。
听罢,少年感到些许失落:原来她身边有人陪着啊,自己还自作多情的担心人家,真是白费力气。
他撅了下嘴,转了道走进篱笆院,背对着她道:“那你先在这儿等你的同伴吧,至于借宿的事,我去问问我大伯和大娘。”
“多谢公子。”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柳云溪脸上的微笑落寞下去。
她突然很伤感,她以为沈玉衡失踪了是遇到危险或是伤重到没办法求助,如今见到人才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很好,除了失忆之外,几乎感觉不到他有任何的问题。
忘记了过去,从过去的阴影中抽离出来,对他而言,似乎是件好事。
想着想着就开始动摇。
自己真的要对他坦白真相,让他重新回到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再把那些痛苦的记忆灌输给他吗?
她想让他好,并不只有身处高位才能得到超脱的自由,像他现在这样,忘记了一切放下了一切,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她当初能放下对沈晏的恨意,或许也不会和沈玉衡纠缠在一起了。
她是个俗人,她放不下仇恨,她有资格决定自己的选择。
但现在,她可以替沈玉衡做选择吗?
她不知道。
雨丝打在伞面上,平淡的雨声也没能让她的心绪安静下来。
直到茅草屋的门打开,一个头发发灰的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上披着蓑衣,走来篱笆院门前,正是少年口中唤的“大伯”。
老人问:“这位姑娘是要借宿吗?”
柳云溪屈身行礼,“不知您方不方便。”
老人看了看天顶黑压压的乌云,答说:“家中还有一间空房,姑娘若不嫌弃,就请在此休息吧,快要进雨季了,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姑娘赶路想必也不方便。”
“多谢老人家。”她礼貌答谢,只专注眼前的人,没有注意到屋里投出来的另一道视线。
少年痴痴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憧憬。
屋里的老妇人见了,踮起脚去拍拍他的脑袋,“客人既然决定要留宿,你还不快出去接接人家。”
“哦。”少年应了声,装作无事,快步走到了篱笆墙边。
刚到门边,看着大伯把人迎进来,他注意到了从林中蔓延出来的小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有两个人。
少年一眼就看到驾车的男人,暗自咬了下牙,扭头问女子,“他们是?”
柳云溪回头看了一眼,解释说:“是陪我出行的车夫和我妹妹。”
原来是车夫。
少年暗暗松了口气,一并把人带进院里。
柳云溪和采晴在东屋落脚,关了房门,采晴小声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个人不是王爷吗,他怎么好像不认识咱们似的?”
她一进这院子就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王爷像变了个人,小姐也好像心事重重。
柳云溪平淡的答:“应该是受伤失忆了。”
看她不算积极的态度,采晴极为不解,催促她:“那您还不快跟王爷挑明身份,早早带他回军营医治才好。”
“我不知道。”柳云溪解了被打湿的外衣,坐在小木床上,垂头丧气的看着地面,纠结万分。
回想看到少年时,他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灵魂澄澈轻盈。
人生最难得从头再来,何况是对于拥有不堪回首过去的沈玉衡,她真的要打破现在的平静吗。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忧无虑,没有那些沉重的压力,也忘记了经历过的痛苦,活的像个……普通人。”
“小姐,若是王爷不回去,咱们怎么办,您怎么办?”采晴咬着唇,提醒她这种时候不该感情用事。
柳云溪听在耳里,心中煎熬。
“采晴,我以为是我拯救了他,可有没有可能,是我太贪心,太执着那些不可得的。如果当初没有和他扯上关系,或许他已经遁隐山林,远离纷争,而我会在扬州嫁给另一个人……”
是她的选择,影响了两个人的命运,或许是更多人的命运。
她真的承担得起吗?
从前沈玉衡坚定的站在她身边,彼此互通底细,她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决定,如今他忘记了一切,前世今生,只有她一个人在背负。
采晴喃喃道:“小姐,虽然我听不太懂您应该说什么,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过去的事也无济于事,您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柳云溪点点头,“让我想想吧。”
“那我去给您烧点热水,这儿的天气太潮湿了,喝点热水驱驱湿气也好。”
采晴出了门去,柳云溪坐在床边,转头看向窗外。
蒙蒙细雨中,少年和老人站在厨棚下,老人将两只野兔子的皮剥下来,手掌在皮与肉之间的缝隙中撕扯用力,头上都累出汗来,也只剥下一半。
少年放下手上的柴,走来帮忙,从老人手上接过兔子,“大伯,让我来吧。”
手上只轻轻用力,便把整张皮剥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两只兔子。
老人笑着感慨:“多亏有你在,不然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干成啥事。”
少年站在案板前,手起刀落,把兔肉切成了块,微笑答:“您别这样说,要不是有您救我,我早就没命了。”
柳云溪坐在屋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少年面对人时松弛的状态,便替他感到开心。
没多久,老妇人从堂屋里出来,为难道:“老头子,家里没米了……”
老人浅浅思索,拿起了蓑衣就要往外走。
“我去邻居家里借点。”
“打扰一下!”
一声叫喊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纷纷朝篱笆门外看去。
箬竹抱着两袋子米从马车后走过来,抬腿打开了门,对院里说:“这是我们车上带的米,今天就用这个煮饭吧。”
老人看着,又惊又不好意思,“这,这太多了……”
箬竹走来厨棚下,“吃不了就放在你家米缸里吧,近来下雨,我们在外头赶路也生不了火,煮不了米,与其放着浪费,不如拿给你家,也好感谢你们愿意让我们借宿休息。”
老夫妻还在犹豫,少年已经接过了他怀中的一袋米,往堂屋里走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路过东屋时,少年的视线不自觉的往窗户里飘,果然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女子。
看到她低垂眉眼的忧郁表情,少年又是心动又是心疼。
她好像有些烦恼。
从窗前走过,少年收回了视线,正好箬竹抱着另一袋米跟了上来,他便假装随意的问:“你们只是过路?”
箬竹刚从采晴那里得知了眼下的境况,小姐还在犹豫要不要对王爷坦白,在她作出决定之前,他不打算乱说话。
随口答:“我们是来找人的。”
少年瞟了下眼神,“真巧,军营里的士兵也在四处找人。”
箬竹装傻道:“那我们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保护我家小姐的安全。”
听他并没有对军营很有兴趣,少年稍稍放下了心,微红着脸问:“你家小姐,她是哪里人啊?”
“扬州人。”
“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少年问话的语气急切起来,箬竹觉察到他对自家小姐很有好感,便故意引导他:“你要是好奇我们的来历,大可去找我们小姐说说话,我家小姐人很好的。”
听罢,少年的眼神垂下去,腼腆道:“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你家小姐是富贵出身,我去找她说话,她应该会觉得冒犯吧。”
“怎么会呢,我出身也不好,我家小姐从来也不曾看轻我。”箬竹好声说。
少年听他说的信誓旦旦,态度也变得跃跃欲试。
要不然,就去找她说说话?
清风细雨,缭乱了少年人的思绪。
——
京城是一片艳阳天。
宫殿外的光亮被挡的严严实实,殿中没几个人服侍,安静的只能听到信纸被拧在手中的声音。
梅妃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把信放在桌面上,狠狠抓紧了桌脚。
“确定这是靖王府上给晏儿的信?”
“千真万确。”莹心低头。
梅妃猛的拍了下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那个商女和晏儿还有旧情,真是个狐媚子,连本宫的晏儿都能着她的道。”
莹心小声劝:“娘娘别生气,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就说他去扬州一趟,被人伤了怎么就斗志全无,颓废了好一阵子,原来不是因为养伤,是心里有人了啊。”梅妃越说,表情越狰狞,咬紧了牙,“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个女人跟人争抢,暗地里使些小性子,简直愚不可及。”
沈玉衡和商女成婚是自甘堕落,可她的晏儿是天之骄子,怎么能跟那下贱的门户有任何关系。
莹心:“娘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咱们三王爷年纪也不小了,府上也该有个主事的人,才好帮王爷定定心。”
“是啊,是我太骄纵他了。”
梅妃坐定,渐渐平复了气息。
平静过后,吩咐:“传召三王爷进宫,本宫要跟他说几句话。”
“是。”莹心很快出去。
一个时辰后,沈晏进了宫里。
他走到梅妃面前行礼,不等梅妃让他起来,便自己起了身,找了椅子坐下。
“母妃,不知传召儿臣有何事?”
梅妃斜眼看他:“本宫不召你入宫,也不见你主动前来拜见。”
沈晏因为连日的疲惫此刻正烦的很,回话也没带多少敬意,“母妃应该知道儿臣因养伤耽搁了不少时日,父皇又革了儿臣的官职,儿臣这些日子四处奔走,联络官员,正准备着参沈玉衡一本呢。”
要在从前,自己的儿子能够主动出击算计别人,她应该很高兴,但现在,她知晓沈晏对付沈玉衡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人,怎么想怎么耻辱。
“没出息的东西!”
梅妃随手把手边的茶碗砸了下去,茶碗在沈晏脚边碎了,沉稳如他,也免不得一惊。
“他沈玉衡算什么,也值得你费心去参他,你有这心思应该想想怎么扳倒太子,而不是把精力都放在沈玉衡身上。”
沈晏不解,执着道:“沈玉衡背叛了我,若不杀鸡儆猴,我还有什么威望去收拾太子。”
梅妃冷冷戳破他:“你是为了自己的威望,还是为了那个柳云溪?”
从母妃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沈晏很是惊讶,一时语塞。
梅妃恰好堵了他的话,“你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此事的,我只告诉你,沈玉衡娶了那个女子,让你父皇厌恶,才被赶到青州去,难道你想步他的后尘?”
失去宠信,失去权利,只能两手空空的挣扎打拼。
沈晏想想都觉得那样的日子一点希望都没有,厉声否决,“不,我绝不会像他一样无能。”
“你最好不会。”
梅妃冷眼看着他,又告知他。
“我已经替你打算好了,会为你娶一位名门望族、有助于你前途的正妻,只要你点了头,我即刻就派人去提亲,也省得你在男女之事上浪费心力。”
沈晏只愣了一下,便下跪谢恩,“感谢母妃的筹划,儿臣无有不从。”
如今他没有官职,想要快速得到父皇的器重,娶一位正妻,得到她娘家的助力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没理由拒绝。
“你能听话就好。”梅妃满意的点点头,气也消了大半。
只要能当皇帝,他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当了皇帝,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无论是生杀予夺的权力,还是柳云溪的人。
回到府里时,沈晏还在恍惚,直到看见院里上来迎接的柳依依,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柳依依开心的挽住他的手臂,丝毫不顾一旁丫鬟女使异样的眼神。
沈晏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的身子,抓着人的手,在她羞涩又欢心的喜悦中,把人拉进了后院,随便进了一间房,关上房门。
他抵着她的身子,低声问:“依依,你对我是真心的吧。”
柳依依红着脸看他,“当然了,我对王爷一心一意,非你不嫁。”
听到她忠贞不渝的回答,沈晏十分满意,捏住她的下巴,就低头吻了下来,一边吻着,急不可耐地扯掉了她的腰带,把人往床榻上推。
柳依依积极的回应着他的吻,又着急的问:“你进宫和梅妃娘娘说了我的事吗?”
“当然了。”沈晏想也没想就回。
柳依依面露笑容,搂上他的脖子,“那你是不是要娶我了?”
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在未被察觉到异样前,故作神秘的说:“这个……现在还不能说。”
看她张口还要再问,男人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烦,粗暴的撕开她的衣裙,堵住了她的嘴,强迫她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阳光照不进房里,阴暗的床榻上,各怀心事的男女在短暂的激情中相拥。
彼此都相信,自己在对方心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
——
相隔数千里外,纷纷细雨稍停,乌云后露出一丝阳光,照在江面上,更显得江水波涛汹涌,险恶万分。
柳云溪站在山崖边,呆呆的望着崖下激荡的江水。
耳中被波涛声填满,心中才有了片刻安静,能放下忧思,安静的待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呢?”
少年悄悄凑到她身边。
听到他的声音,柳云溪恍惚间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可转脸看过去时,少年没有看她,只是平静的望着对岸。
如今的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她转回视线,喃喃道:“江水,应该很冷吧。”
“是挺凉的。”少年往她身边站,主动站在了上风处,替她挡了下江边阴冷的风。
他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心里也堵的慌。
主动说:“我听你的车夫说,你到这儿是来找人的,你要找谁?不说给我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柳云溪朝他的反方向侧了下脸,“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呢。”
少年下意识摸了下额头上的伤,感觉到女子的排斥,也觉得自己贸然问她的私事是逾矩了,忙转移话题。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柳云溪本不想答他,可转过脸来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真挚澄明,心尖儿忍不住颤动。
满心的思念都快要溢出来了,到嘴边也只是温柔的答了句,“柳云溪。”
“哦,柳姑娘……”少年天真的笑了下,在她的目光中,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衣角,“你叫我阿玉就是了,我大伯和大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看他笑起来的样子,柳云溪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你大伯和大娘对你很好吧。”
少年点点头:“嗯,他们的儿子被水匪杀害了,我没有爹娘,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这儿和他们一起生活。”
“你没有爹娘?”柳云溪很好奇他失忆了,怎么会有这样确定的想法。
“应该没有吧。”他指了指额头的伤,很无所谓的说,“我想不起从前的事,大伯说我没有爹娘,应该就是没有。”
像一张白纸,看淡了往事,心反而得到了自由。
柳云溪为他感到高兴,轻声问:“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啊,吃得好睡得好。”少年说着,放松的活动了下四肢。
“那就好。”她微笑起来。
她一笑,少年的心就猛的撞上胸腔。
喉咙热热的,忍不住滚了下喉结。
他抿了下唇,将心底小小的雀跃藏起,装作无意地提议说:“柳姑娘……你想去山里走走吗?”
“?”柳云溪歪了下头,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看到她的迟疑,少年忙手忙脚乱的解释:“我的意思是,山腰上开了一片白山茶,下雨的时候花瓣会变成透明的,很好看,我想女儿家应该会喜欢看花吧,所以想让你看看……”
越说越觉得尴尬,脸都羞红了。
柳云溪温柔的看着他,仍有一瞬的迟疑,又转眼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谢谢你的邀请,可我身体不太舒服,走不了那么远。”
第一次开口就被拒绝,少年失意地背过身去,闷声道:“是我唐突了。”
哪怕被拒绝,他也没立刻离开。
山崖这样陡,风吹的很凉,一不小心就会出意外的。他还是在她身边守着,确保她的安全为上。
两人安静的待在一处,不再言语。
少年偶尔侧过眼神去偷看她,可看到她眼中忧郁的神情,尽管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心里还是会替她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草地上走来的人打破了二人之间默契的安静。
“姐姐,你该喝药了。”采晴端着药碗过来,走到二人中间。
柳云溪端起药来喝。
少年好奇问:“这是什么药?”
采晴随口答:“安胎药啊,我姐姐有两个月的身子了,连日奔波,可不得喝点药稳一下身子嘛。”
说话间,柳云溪已经喝完了药,把药碗放回托盘上。
等采晴走远了,少年才憋闷地开口。
“你怀孕了?”
“嗯。”柳云溪平淡的应声,隐约觉察到少年语气中的愠怒,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的丈夫呢?”少年急躁的问。
他还傻乎乎的想护着她,还觉得她好看,想带她去看花,结果……人家是个有夫之妇,还怀孕了。
他就是个傻子。
柳云溪被他质问,本就犹豫不定的心更难拿定主意,选择了逃避。
“我不太想说这件事。”
少年郁闷的抱起双臂,扭过脸去,赌气道:“刚好,我也不太想听。”
第64章 64
◎听他笨拙的告白◎
深宅后院里, 女子慵懒的起床,梳洗打扮后, 便有丫鬟按时推了门进来送下早膳。
两个丫鬟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下,满满一桌的吃食,供她享用。
“姑娘请慢用。”
柳依依单手撑在桌上,拿着筷子拨楞了两下桌上的菜色,露出厌烦的表情,说道:“怎么又是这些东西,鲍鱼山珍,凤爪龙眼,我都快吃腻了。”
丫鬟咬了下牙, 扮起笑脸答:“姑娘是府里的贵客,咱们都是按照贵客的份例给您准备的吃食用度。”
听罢, 柳依依把筷子拍在桌上。
本就不悦的表情更显怒意,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少在我面前提什么客人不客人的, 如今我伺候王爷就寝,再怎么也算府里半个女主人,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别叫我生气。”
另一个丫鬟忙劝:“姑娘请勿动怒, 对您的身子不好。”
柳依依轻蔑地打量着二人,撇嘴道:“跟你们这群蠢货有什么好说的, 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放下空食盒,退出去。
走出小院, 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陡然垮了下来。
一个丫鬟朝着院墙里小声啐了一口, “哼, 费尽心思爬了王爷的床, 就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了,呸,真恶心。”
“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没见识。”另一个丫鬟也没有好脸色。
两人一边往厨房去,一边小声盘算。
“说起来,她给王爷侍寝快一个多月了,万一她有了身孕,岂不是真要成了咱们的主子?”
“有了身孕又如何,无媒无聘,最多只能收作妾室通房,照样是下人。”
“万一她生下王爷的长子,这就……”
两人说着,忽然下个拐弯,眼前站着个人,把两个窃窃私语的丫鬟吓了一跳。
两人回过神来,忙对来人行礼,“含秀姐姐早啊。”
含秀平静的看着二人,转过身和她们往同一个方向走。
语气淡淡道:“她不会有身孕的,更不可能生下长子,你们不必杞人忧天,专心做事吧。”
“是。”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从这话里就听出了含秀对那人的态度。
“姐姐,您真是好脾气,能容得下东院那个柳姑娘。”
“可不是,我们给她端茶递水,总听见她在背后说您坏话,说什么等她做了王妃,第一件事就是把您赶出去。”
听着二人的话,含秀并不怀疑这是柳依依能说出来的话,她没有生气,只是轻蔑的请评价:“不过是个喜欢痴心妄想的蠢妇,不足为惧。”
“姐姐不怕她?”丫鬟好奇问。
含秀冷笑一声,“王爷的婚事已经定了,这两天就要开始准备,未来王妃是京城高门的贵女,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地方来的、没有根基和背景的民女。”
“说的是呢。”
“还是姐姐看得明白。”
两个丫鬟听了,忍不住嬉笑起来。
三人从墙边走过,宝珠躲在拐角后的墙下,紧张的捂着嘴,将三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等她们走远了,忙跑回去报信。
“你说的是真的?”柳依依一脸震惊,十分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是不是自己的丫鬟在胡闹。
宝珠肯定道:“奴婢听的真真的,好像含秀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敢把这事告诉其他的下人,王爷也一定知道,单单就瞒着咱们。”
柳依依惊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一瞬间脑袋里混乱的搅成了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应该啊,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喃喃自语:“不可能,王爷他如此爱我,怎么可能娶另一个女人?”
看着一桌山珍海味,自己还嫌弃吃得腻了,若是沈晏真的娶了旁人,那眼下的好日子、往后的指望,就都成了一场泡影。
她完全吃不下了。
小跑着就往沈晏院里去,不顾穆山的阻拦,闯进书房里,委屈地扑进男人怀里哭出声来。
“晏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沈晏为自己被人打扰感到不悦,但看女人哭的梨花带雨,心底的怒意也变成了被取悦的成就感。
“忽然说什么傻话呢?”他坐在椅子上,把人抱来大腿上。
柳依依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可怜,“我听人说你要娶妻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我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
沈晏的脸色冷了下来,“依依,这件事我也很为难。”
“所以你不告诉我,你骗我?”
柳依依趴在他肩上哭的着急,搂着都已经到嘴边却飞了的男人,情绪激动。
“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抛下了,清白的身子也给了你……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去和梅妃娘娘商谈咱们的婚事吗,怎么如今却要去娶别人……我还是去死了算了。”
一边说着就挣扎起来。
“依依。”
沈晏冷漠的松开了手,他不阻拦,柳依依反而老实了,安静地坐在他腿上。
“我是个王爷,三妻四妾是常事,再说了,如今我被革职,还怎么施展手段,娶妻也只是为了得到武将的支持。”男人平静的说着,捏住了她的下巴在指尖把玩。
低头在她耳边呢喃:“你不是说爱我吗,如今我为了咱们的前途被迫娶妻,你不理解我的忍耐、心疼我的委屈,反而来责怪我吗?”
“王爷……”听他的说辞,柳依依动摇起来。
自己只有他这么一个靠山,如今他也是个受制于人的王爷,要放长线钓大鱼,也不该在这时候闹。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男人咬住她的耳垂,声音低沉,“我答应你,无论我有多少个女人,你都是我最爱的那一个。”
“真的吗?”柳依依眼中一亮。
沈晏微微一笑,“我娶妻纳妾,都只是为了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只有你,你一无所有,难道我嫌弃过你吗?”
是啊,她如今什么都没有,先前说过要帮他预测未来的形势,也回回都不准,他不但没有责怪她,还留她在身边,要她侍寝。
这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柳依依动摇了。
她的反应尽数被沈晏看在眼中,他很高兴这个喜欢自己的女人蠢笨得很好拿捏,若是个心思多的,只会生出更多麻烦来。
男人在她耳边低语:“你和她们不一样,我爱的就是你的乖巧懂事,爱你对我的一心一意,你明白吗?”
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爱她。
又因为柳云溪很不识相,才会被他厌弃,她才不会像柳云溪一样,非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心,把到嘴的的荣华富贵放走。
柳依依深深记得前世的教训,很快又恢复了乖顺温柔的模样。
“我知道了。”
沈晏满意的看着她的变化,摸摸她的脸,夸奖一声。
“乖。”
阳光短暂的出现了一小会儿,很快躲进了乌云后,晚风吹着云彩,天空云海翻动,如同灰暗的江水流淌在天上。
入夜,房里早早熄了蜡烛,主仆二人躺在一张床上。
采晴渐渐有了睡意,躺在床里的柳云溪却翻来覆去,一直不得安稳。
“小姐,你睡不着吗?”采晴揉揉眼睛,侧过身面朝床里。
夜风从窗外呼啸而过,滔滔江水远在山崖下,细微的声响却钻进耳朵里,让人的心也跟着翻涌起来。
柳云溪平躺着看头顶的木头和厚茅草,心思很乱,话到嘴边问了句。
“采晴,如果你有一个选择的机会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你想去做什么?”
采晴嘟起嘴来,半眯着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才说:“我不知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啊,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卖了,但是老爷和小姐对我很好,后来认识刘诚,他也让我很开心,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也还是想跟着小姐,过现在的日子。”
有感而发说了一大通,说完也没听到枕边的小姐有什么宽慰的感触。
采晴似有所感,小声问:“小姐,是不是姑爷失忆的事让你心神不定?”
夜晚的昏暗能让人轻易的忽略白日里黑白分明的矛盾,好像闭上眼睛,所有的问题都会黑暗中消失。
那些沉重的事,在此刻也好像能说得出口了。
她心里憋了很多事,也有一些是无法面对着沈玉衡说出来的,只有她自己在纠结的事。
柳云溪斟酌片刻,开了口。
“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吧……因为他失忆,我才确切的怀疑自己,我担心是我影响了他的前景,如果说从前是皇帝和沈晏控制了他的所作所为,那现在他所做的这些事,真的是他想做的吗,不是我……逼他做的吗?”
她习惯了掌握自己的人生,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在主导,就算和沈玉衡成了婚,因为他的顺从和无争,她自然而然的就替他做了决定。
从来没想过,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您要是想不明白,不如去找姑爷亲自问一问?”采晴提议。
柳云溪闭上眼睛,摇摇头,“他那么聪明,我要是问了,他一定会看破些什么的。”
采晴很无奈,“可是只有咱们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是没用的呀,皇上不喜欢咱们姑爷,就算姑爷能在这儿呆下去,皇上和三王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听到这里,柳云溪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说的对。”
她不能胡思乱想的浪费时间,她想要尊重他的选择,可皇帝和沈晏不会。
还是得找他聊聊才行。
随便穿了几件衣服,下了床。
采晴紧张问:“小姐要去哪儿?”
“我去找他聊聊。”她穿好鞋子,往门边走去。
采晴坐在床上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去打扰他们夫妻的谈话,小声叮嘱:“您披件衣裳,当心着凉。”
柳云溪闻言,随手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外衣,披在身上。
打开房门,视线便被堂屋的里间里亮着的灯火吸引过去。
一家三口的影子被昏黄的烛光映照在窗户上,两个老人身形佝偻,却在少年的照顾下,形态格外安详。
“大伯,您喝口热茶吧。”
少年端了杯茶递到坐在床榻上的老人手上,等他喝完了,又把空杯子接到自己手上。
老人欣慰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关心道:“好孩子,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等一等。”一旁坐在凳子上端着针线篮子的老妇人叫住了他。
少年转过脸来,老妇人放下篮子,拿着一身衣裳走到他跟前,抻开了袖子领口在他身上比对,嘀咕:“还是大了一点,不过你长得壮实,年纪小,身子长得也快,穿着应该还合适。”
“大娘,这是……”少年好奇的看着那身灰红色的布衣。
“是你哥哥的衣裳,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改一改拿给你穿。”
老妇人说着,把衣裳披在了他身上。
“就穿着回去吧,夜里风冷,当心吹着了。”
少年点点头,穿好衣服,满心笑意的看着两位老人,缓缓从房中退了出来。
关上里间门的一瞬,他脸上的笑意变淡了许多,看着身上的衣服,眉宇间多了几分忧伤。
垂着脸从堂屋走出来,踩下台阶时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女子。
她穿着单薄,清透的肌肤在夜色中更显娇美,仿若深潭中一朵盛开的芙蕖,让人想要把她捧在手心,不忍她受一
忆樺
丝的凄冷。
少年紧张的眨了眨眼,忙理了下自己刚穿上的新衣,再怎么整理,布衣在绸缎面前也是黯淡无光的。
他配不上她。
沉默着不知该怎么跟人搭话,女子却主动跟他说话了。
“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我正要回屋。”少年呆呆答,抬起视线看她,“晚上冷,你怎么出来了?”
“额……”柳云溪觉得有些尴尬,明明是在故意等他,却不好意思戳破,只能找借口说,“你不是说山上有花开吗?我有点睡不着,想四处走走。”
“我陪你去吧。”
少年想也没想就开了口。
说完才觉得自己上赶着要陪她,好像别有所图似的,又解释:“你不要误会,我是怕你一个人遇到危险,虽然我头上的伤没好,但我会武功,我可以……保护你……和你的……孩子。”
越说越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谢谢你愿意陪我。”
女子的声音响在面前,他刚失落下去的心,顿时又有了希望。
他又没有想别的,只是希望在她离开之前,多跟她待一会儿而已……
走出篱笆门,两人在草地上漫步。
女子轻盈的裙边随着脚步一下一下荡开,丝缕散落在身后的长发时而被风吹起,从少年脸颊上滑落,勾着他蠢蠢欲动的心,像只被鱼饵引诱的鱼,明知不该靠近,却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他鼓起腮帮子,无声的吐了口气,装作平常的关心问:“怎么会睡不着?”
盯着她的侧脸,不敢看的久了,稍稍看一眼就把视线转向别处。
柳云溪只看着前方隐没在黑暗中树林,今夜无月,夜色却不深,依旧能朦胧的看到近身处的事物。
她没有注意到右后方少年悄悄投来的视线,垂了下眼睫,呢喃道:“可能是想的太多,也可能是怀了身孕后,身体不比从前有精气神了。”
听她言语中的彷徨疲惫,少年心痛的皱了下眉,低声咒骂。
“你丈夫真是个混账。”
闻言,柳云溪不解的扭头看他,“你又不了解他,怎能这样说他?”
被她正面看着,少年隐藏在昏暗中的脸微红起来,声音从支吾,变得坚定。
“我当然不了解他,可是不管他在忙什么,他竟然舍得丢下你们孤儿寡母不管,一定是个对家人很不负责的男人。”
她朦胧的看着少年愠怒的脸。
分别一个半月,他长得高了,肩膀也宽了,曾经绵软雪白的面庞,已经有了棱角,多了几分青年的成熟。
原来他若不在局中,会是这样的看法——她从来都不知道。
“是我让他离开的,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我们一家的前途,是我做的决定。”
柳云溪平静的说着,歉疚地转过脸去,悠悠叹了口气,“大概最混账的人是我吧。”
少年紧张的蹙起眉,“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无声的拍了拍自己的嘴,暗骂自己怎么那么笨,连句话都不会说。
沉思片刻,跟上她的脚步,声音软软道:“我觉得你很好。”
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这样的声音好像在撒娇似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可莫名会认为,这样的语气大概能讨她喜欢。
女子果然停下脚步,却没有看他。
只是犹疑地把视线瞟向另一边,嘀咕说:“你又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的为人,又怎么敢确信的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他早就习惯了为了安慰她,没有底线的说些好听的话。
这很难不让她怀疑,从前他在自己面前的乖巧,到底是真心,还是为了讨好装出来的。
她不想要虚假的逢迎。
宽袖下的手攥紧了拳头,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少年觉察到她情绪不稳,站在原地,笨拙的抓了抓头发。
“说出来大概你会笑话我,我认定自己没有爹娘是因为我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拥有爹娘的样子,其实当时大伯救下我的时候,说我是他的儿子,我下意识就认定这一定是谎话。”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柳云溪的脸。
看到她的悲伤和不安,心里真的很想抱抱她,可碍于彼此的身份,垂在身侧的手僵硬了一下,终究没敢抱上去。
“大伯和大娘对我很好,但我也知道,他们是把对亡故的儿子的感情放在了我身上。”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的直觉很灵,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安心,我对你会有一种对姐妹、母亲甚至是对……妻子的……亲切感。”
“如果不是极为善良又有力量的人,是不会给人这种感觉的。”
少年清朗的声音平静的响在耳边,柳云溪只是静静的听着,眼眶忍不住湿了。
她转过身来看他。
夜风吹散了一丝乌云,云后的星空投下清冷的星光,围绕在二人身侧的黑暗被驱散,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女子温婉的面庞在星空下仿佛镀上银光的花瓣,少年的眼神直愣愣的落在她脸上,连呼吸声都变的细微,仿佛时间停在了这一刻。
他眼中闪着星光,不自觉的开口。
“明明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下雨,我却觉得那一刻的阳光极为灿烂。”
说完,是一段漫长的愣神。
直到看到女子羞怯地垂眸,才猛地回过神来,尴尬的摸了下脖子,赶忙道歉,“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
“没,这没什么。”
柳云溪偏过脸去,感觉整张脸都羞热了,一个深长的呼吸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扭捏。
气氛好像变得很暧昧,两人都不说话,又多了几分尴尬。
少年紧张的皱眉,想了半天才搭话说:“你还想上山去吗,我担心走得久了你会累……对孩子也不好。”
“只在这附近走走就好。”
柳云溪低头看了下身侧的影子,期盼乌云赶快把星空遮起来。
这微弱的光亮把他的面孔照的那么清晰,刚刚跟他对视的时候,她都快要忘记了沈玉衡还在失忆中,差一点,差一点就要……
都成婚好几个月了,习惯了亲密接触,怎么还会为几句话害羞呢。
她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咬了下唇,扭头看向少年,意外撞见他痴望到失神的视线。!!!
两人都扭开了脸,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抓了抓衣裳,热气即刻从心脏蔓延到全身,更加不知所措。
柳云溪胜在了年龄,比少年更先冷静下来,压着声音问。
“你……是喜欢我吗?”
朦胧暧昧的心意被点明,少年脸色涨红,紧张的脚步一个踉跄,两手紧紧抓住衣裳,故作镇定。
即刻反驳:“不不,怎么可能呢,咱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何况你已经有了丈夫,还有了孩子,我不会那么不识相。”
短暂的沉默。
她不答话,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折磨。
少年深深的皱眉,终究没扛过自我的审问,泄气道:“好吧,我喜欢你,一点点。”
其实是很多,说成只有一点,就不会给她造成困扰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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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
◎“你才是我的丈夫”◎
若说失忆后有什么好处, 便是对从前完全没印象,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都只遵循自己的心。
话已经说出了口,躲闪的眼神回过来,没能得到女子的回应,她只是羞怯地侧着脸,眼睛都不给他看一下。
少年暗暗扣紧自己的手,侧过身去,“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心灰愧疚时,耳边却响起女子温柔的安抚声。
“你不需要道歉。”
他偷偷朝她背后看去, 女子的后背只僵硬了一下,很快便恢复自如。
少年轻轻吐了口气, 转移话题问:“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柳云溪的脸还热着, 不敢给他看正脸, 故意抬手撩了头发在身前捋两下, 抿唇道:“嗯,我还有些事要去做,也不好长久停留在此打扰旁人的生活。”
旁人,说的就是他吧。
少年刚因为大胆告白而汹涌起来的心境, 很快就被她这一句主客分明的话给凉透了。
明知道没有可能,还要对人家痴心妄想, 他也真是够笨的。
心里暗骂自己的蠢笨,开口仍旧忍不住关心:“那你明天什么时候启程, 我送送你。”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上赶着是很没面子, 可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什么面子可谈, 不抓住机会, 等明日一别,天宽地远,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少年的满心期待中,柳云溪模棱两可的回了句:“应该是早上出发,具体的时辰说不准……”
她这几天赶路累得厉害,还不知道明天一早什么时候能起得来床呢。
心有考量,同样的话落在少年耳中是另一种意思了。
“我懂了。”他失意地低下脸。
人家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估计也只把他当成个半熟不熟的路人看待,自己说了那种越界的话,一定要惹她厌烦了,连送行也不要他去了。
少年一下一下咬着自己的牙,心里酸溜溜的,又疼的很,把自己珍视的宝贝捧给别人看,却连一句温柔的夸赞都得不到。
他就是个傻瓜。
心里有怨念,走路都不高兴,踩着细软的草地,赌气不想再让自己不识趣地倒贴上去,可每每看到她的裙角,都忍不住借着月光偷瞄她的身姿。
可是……她真的是很美啊……
原本也不是他的,不过是路过偶然瞥见一眼,此生能遇见这样一位能让他一见钟情的淑女,如何算得上遗憾呢。
他看着女子散在身后的长发,声音淡然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是听了个笑话,随便听听就忘了吧。”
闻言,柳云溪心中一暖。
他真的是很乖啊。
突然的告白是弄的人手足无措,他还能惦记着她作为一个陌生人会为此感到困扰,要她别往心里去。
嘴角勾起笑容,轻声夸赞:“阿玉,你人真好。”
忽然被夸,少年害羞的抓了抓头发,眼神游移,“你不讨厌就好。”
从山林间吹来的夜风带着清凉的草木香气,从宽敞的草地上刮过,吹起了女子披在身上的外衣,一声轻不可闻的惊呼后,她肩上的衣服被吹开。
柳云溪忙转身去抓,身后的少年不动声色的伸开手臂,稳稳的将外衣抓在了手里。
她愣了一下,眼看着少年回避视线走过来,重新把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一定是错觉吧,她竟然有一瞬间感觉沈玉衡和失忆之前没什么不同。
此刻的他,没有沉痛的过去,也没有对未来充满野心的憧憬。
那相同点在哪里?
或许是,他对她那毫不掩饰、汹涌热忱的爱意吧。
心底涌上的甜蜜让她压不住嘴角的笑,温声道:“今夜已经挺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听你的。”
少年答得干脆,尽管他很不舍得当下能独处的时间,但对她而言休息最重要,只要是为她好,他就高兴。
一路散步回院子,把人送到屋里。
隔着一道半开的门,少年站在台阶上,鼓起勇气看向她,腼腆地说:“明天见?”
“嗯。”柳云溪微笑着点头,缓缓关上了房门。
少年站在关上了的门外,久久没回过神来——好像做梦一样,无论是失忆后空白的脑袋,还是见到柳云溪,心里飘飘然的柔软……
大概,他是在做一场美梦。
就算明天就会梦醒,他也不会太难过。自己的心,在和她见面的时候是那样的安稳愉快,那种幸福的满足感,一生能有那么一回,已经足够了。
少年的脚步声从门前离开。
屋里,柳云溪重新躺回榻上,半梦半醒中的采晴睁开眯着的眼睛,好奇问。
“小姐,你跟姑爷说话了吗?”
“说了不少。”柳云溪微笑着闭上眼睛。
采晴追问:“情况怎么样?您跟姑爷说你们以前的事儿了吗,姑爷有没有恢复一点记忆?”
黑暗中,柳云溪放轻了声音,“你说的这些都没有,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坦白,不至于太刺激到他,但是在那之前,得先去给他找个大夫。”
谈话声在小姑娘轻轻的鼾声中落罢,二人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
柳云溪早早起了,意外的有精神。
箬竹和采晴收拾好了行李放上马车,采晴站在马车边朝她招呼:“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篱笆院子里,柳云溪恭敬的对二老行礼,“感谢你们的照顾,接下来的路我们要轻装简行,那些食物带不走了,就请你们收下吧。”
两位老人看看厨棚下堆着的腊肉、肉干和一些干粮饼,憨厚的笑了。
“谢谢您,祝你们一路顺风。”
柳云溪走出院子,坐上马车。
那车缓缓前行,她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撩起窗帘往后看,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想见的人,脸色难掩失落。
采晴就坐在她旁边,见她奇怪的举动,问:“小姐,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柳云溪轻声答,落下了窗帘。
可能是她想多了,他应该只是客气地说了一句而已,何况自己也没回应他的告白,就那样忽视了人家的心意,说不定他现在还在生闷气……
下次再见,得好好跟他解释。
她劝说自己放下了心,下一秒却在马蹄声和车辙滚动声中听见了一句中气十足的呼喊。
“等一等!”
柳云溪惊讶地撩开窗帘,迎面就见山林中有个人影追着跑来,她赶忙叫停马车。
少年跑来车窗前,把手中攥着的一捧洁白的鲜花送到了她面前,缓了一下气息,那双明亮的眼睛欢心的望着她。
“这是山上开的白山茶,你昨夜不是想看的吗,我还找到了一只红的,如果你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看到一簇洁白的山茶花中夹着一只暗红的花,柳云溪感到喉咙哽咽,捧了花到怀中,周身都被花香围绕,半晌才回一句。
“谢谢你。”
她取下那只红山茶,探出手去,将花别在他发间,指尖轻轻撩了他的长发从花茎下压过,发丝柔滑的触感是那样熟悉。
少年站在那里,被她温柔的动作拨乱了心弦。
“再见。”他轻声告别。
柳云溪微笑着答他,“我们会有再见的时候。”
一瞬间,少年的眼中又点起光亮,可羞红的脸很快扭过去,不自在道:“算了吧,你要是带着你丈夫一起回来,那还是别见了吧,我不想叫你觉得为难,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不识趣的白痴。”
看他可爱的反应,柳云溪轻笑一声,“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子,不会变成白痴的。”
手背从耳侧滑下,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才收回去。
少年默默打了个冷颤,只为那一点触碰,脊柱好像触电似的,酥酥麻麻的电流一直往下窜。
他害羞的捂住被她蹭过的地方。
她对她的丈夫,也会这样吗?
望着远去的马车,少年长久的愣神,为那片刻的柔情,恋恋不舍。
失魂落魄的走回家,脸颊的羞红未消,被院里的两位老人看在眼中。
都是过来人,看到少年的反应,老妇人很快明白了什么,露出担忧的表情。
“阿玉,你对那位柳姑娘是不是……”
不等老妇人说完,少年故作镇定,解释说:“没,我跟她没有什么,就是随便说两句话而已。”
老人看着他,摇头道:“不是我们要故意泼你冷水,只看那位姑娘的言谈举止,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吃穿用度比咱们好上百倍不止,像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人家是看不上的,我们是不想你期望太多,反而伤心。”
自己心里清楚的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撇了下嘴,极力要证明自己没有被虚妄的情爱冲昏头脑。
对二人强调说:“我真的没有,我自己也知道不该奢求得不到的东西,而且她已经成婚了,我不会自找没趣。”
听罢,两个老人相看一眼,选择不再深究。
老妇人微笑说:“孩子,咱们吃早饭吧。没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了。”
“嗯。”
一家三口进了堂屋,一如往常。
晌午的阳光强烈了不少,天顶的乌云散去大半,露出清澈的天空,宽广透亮。
饭后,少年去山上打猎砍柴,老人去江边捕了些鱼回来在厨棚里收拾,老妇人在旁边洗衣裳。
良久,老妇人一边晒衣裳,一边喃喃自语,“咱们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老人把腌好的鱼挂起来,表情严肃,“至少咱们还是好心,他要是跟着那个女子走了,在外头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江边驻扎的军营还没撤,估计还有水匪余党在各处逃窜,我可不希望阿玉像咱们的儿子那样遭遇不测。”
老妇人听着,惆怅的表情淡了些,仰头望着蓝天,双手合十。
“我想这是缘分,咱们的儿子没了,上天又把阿玉送来我们面前,弥补咱们的家。”
“别说了,让他听见了不好。”
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院子里才安静一会儿,外头远远的就传来脚步声,径直往这儿走来。
老人抬头看见外头来了五个面色不善的男人,穿的虽然不同,但举手投足的动作格外相似,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特殊的身份。
抢在五人闯进院来前,老人先走到门边,热情问:“各位爷到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领头的男人四下瞅了几眼,问他:“这儿是不是有个女人来过?”
老人笑着,含糊答:“我们村里的路很乱,时不时就会有人走错了路走到我们这儿来,经过的人太多了,不知道各位爷问的是哪位?”
“她身边应该有人伺候,长得也不错,而且还怀有身孕,有印象吗?”
“这我还真记不起来……”
说话间,五人中的其中一个翻进篱笆墙,四下逛逛,很快便注意到了厨房里堆着还没收拾起来的干粮。
他随手拿起几件丢到地上,眼神狠厉道:“老东西,凭你们也买的到湘南腊肉?竟然还有牛肉干,日子过得不错啊。”
领头的人也变了脸色,一把抓住老人的领口,“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从山上丢下去,看你还有没有胆子胡扯。”
见糊弄不过去,老人连连求饶。
“各位爷饶命,是有个女子来过,但我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身孕,实在不知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废话少说,她往哪儿去了!”
老人伸手颤巍巍的指向树林外的方向,“往西边,那条路通向镇子,她们说要赶路,可能是去镇子上了。”
五人各自对了下眼神,领头的男人把老人往里头一推,利落转身。
“走。”
少年背着柴和一头鹿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娘哭丧着脸陪在大伯身边,大伯一脸的忧愁,坐在马扎上,手不停的往后腰上揉。
他把东西丢在院子里,跑到二人身边问:“大伯,家里怎么了?”
老妇人:“一炷香前,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过来盘问那位柳姑娘的事,已经往镇子上追过去了。”
“什么?”少年惊讶着,扭头看向了女子离开的方向。
心中万分担忧,还是回过脸来先关心老人,替他揉揉腰,“大伯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老人摇摇头。
似乎深思良久,老人抬起头说:“阿玉,你要是不放心,就去提醒一下那位姑娘吧,也是我们嘴不严,害怕那些人来报复,才把她的行踪给泄露了。”
少年沉默了一下,犹豫问:“我离开了,那你们怎么办?”
老人抬手,无所谓的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叹息道:“七老八十的年纪,经历过多少意外我们也都过来了,你还年轻,不该背负一生的遗憾。”
闻言,少年咬了下唇。
艰难的站起身,低头道:“那我去找她。”
老人又叮嘱他:“我看那几个人不像是普通人,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大伯。”
少年转身往院外去,一边跑还回身朝院子里喊:“确认她安全后,我还会回来的!”
等他的身影跑远了,沉默的老妇人捂着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浑浊的眼睛里流出眼泪,低声啜泣。
“他不会再回来了。”
老人抬手按在她肩上,安慰道:“他原本就不是我们的孩子,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能有一时的缘分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何必再强求。”
随江水而来的人,无法在此扎根,终究是要离开的。
少年往西去,离江岸越来越远。
终于在半炷香后,他找到了同样为了抄近路在山林中前行的五人,没有任何迟疑,借着树枝的高度,翻身跳到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找柳云溪。”
前路被挡,五人停在原地,看到来人的面孔,惊讶低呼:“六王爷?”
少年不明所以。
“你们是在叫我吗?”
五人却为这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激动不已,迅速掏出兵器,即刻就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去向自己的主子邀功。
“装糊涂也逃不了一死!”
六人打作一团,少年本不欲下死手,奈何对方招招致命,步步紧逼,他不得已抢了一人的剑,以杀招还之。
动了第一次手,再有第二次就是轻车熟路,身体有自己的记忆,完全由不得他多思考片刻,等彻底回过神来,五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全都断了气,而他身上,连个血滴都没溅到。
看着脚下的一堆死人,和手中被鲜血染红的剑,少年心情复杂。
他没往深了想,随手丢了剑。
站在原地,往东是回家的路,往西是柳云溪走的路。
她已经离开了好几个时辰,还是坐的马车,就算他朝着同一个方向追过去,也不一定能碰见她,真要到了镇子上,很可能找都找不到。
是去找她,还是回家?
他只犹豫了一下,转身往西去。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但显然是有人想害她,杀了这几个,也不一定能确保她的安全。
他得亲眼确认她安全才行。
——
黄昏时分,镇子上只点起几盏灯笼。
镇子外的小树林里,把车停在草地上,空地上燃着篝火,外围是她此行带来的护卫,采晴无聊的在马车边打瞌睡。
柳云溪坐在篝火边的枯木上,用树枝拨弄着火焰,听坐在对面的张进说有关沈玉衡的事。
“王爷那些天一直亲自征战,情绪明显很暴躁,我偶尔劝他几句,他也不听,我担心是他先前被灌下的蚀骨销魂散的余毒未消,失忆不全是因为他额头的伤。”
提起那药,柳云溪脑中尽是不好的回忆,呢喃道:“我离开扬州前,已经跟娘家的弟弟说过这个古怪的药,也拜托他研究一下这样,如今过了几个月,可能他那儿有些进展了。”
“能有一丝希望也好。”张进盯着篝火,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庆幸。
他低声说:“先前我曾带人四处寻找王爷,他对我们很排斥,一直躲着不肯露面,您在那对老夫妇那里住了一晚,可见过王爷了?”
柳云溪平静答:“见到了,我一开始也心神不安,跟他说了些话后,感觉好多了。”
“可王爷没跟您一起过来……”
张进脸上露出忧色。
柳云溪轻笑着摇摇头,解释说:“要他信任我,怎么能一见面就要求他跟我一起离家,我对那两位老人也不好交代啊。”
听罢,张进心里的重压稍微轻了些,“您说的是。”
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口,“王妃娘娘,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你说就是。”
柳云溪抬起头来看他,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给予格外认真的对待。
“我比王爷大了几岁,从他十二岁接管秘阁就跟在他身边了,这些年里,几乎是看尽了他所有的困苦与彷徨。”
张进说着,捡起身边的小木柴丢进火中,看着火焰越烧越旺,仿佛在火光中回望彼此的过去。
“我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我知道那种身后毫无依靠,如果走错一步就会坠入深渊的恐惧,明明有家人,但家人却是最狠心的加害者。”
“王爷信不过任何人,他从没跟我提起过他的未来,只是盲目的活着,麻木的做别人的工具,深陷泥泞,无法自拔。”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透过火光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一片灰暗的眼底多了几分未曾有过的热忱。
“王爷清晰的知道未来要做什么,对待身边人也有了人情味,甚至能体谅我的痛苦……这些变化,是你带给他的。”
对新生活的憧憬,对身边人的关注,和对自我的重新确立,让少年活了起来。
张进作为一个旁观者诉说着自己所见的一切,恳切地给出定论。
“王妃娘娘,你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说,可是沈玉衡失忆,如果他现在不说这些话,万一连柳云溪独自一人承受不了这些压力,也选择离开,那就没有以后了。
他是在替自己的主子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云溪懂得他的用意,温柔而坚定的回答:“你放心,我会和他站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他。”
“谢谢您。”张进感动的深吸一口气。
忽然,树林中传出窸窣的声响。
张进立马警惕起来,站起身将柳云溪护在身后,对黑暗中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厉声质问:“谁!”
来人渐渐走近,守在外围的护卫完全没有阻拦,甚至不发一声。
直到少年走到火光中,柳云溪的视线才清晰的聚焦在他身上。
在重逢的欣喜中,少年冷漠的开口,对面前的男人虎视眈眈,转过视线盯向柳云溪。
“他就是你的丈夫?”
“什么?”张进有点懵。
柳云溪从枯木前站起身,绕过面前的男人,往少年身前去,欣喜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好像很不希望我过来。”少年低着眼,不悦的视线在男女二人中间转了两圈,彻底泄了气,“抱歉打扰了你们,我这就走。”
知道她有丈夫,和亲眼看到他们一家团聚完全是两码事。
他快要气死了。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少年转身就走,完全不听她的话。
柳云溪一路追着他进了林子,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袖子,柔声挽留,“你别走,听我解释。”
她声音稍微软一点,少年的气就生不下去了,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红润的面庞,也就了结了最后一点心事。
告诉她:“你离开后不久,就有杀手到我家逼问你的下路,我担心你的安危才找过来,如今看到你平安,就没什么挂念的了。”
少年嘟着嘴,郁闷着跟她告别,“总之就是这样,我该走了。”
偏执又不安,一点都没变。
柳云溪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清晰的告诉他:“阿玉,那个人不是我丈夫。”
她望进他的眼睛,在他的疑惑又有些慌乱的神色中,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才是。”声音浅浅。
“什么?!!”
少年身躯一震,极度的震惊中,仿佛天旋地转,脑子一团浆糊,为了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极力想看清眼前的真实,眼睛都瞪大了。
见状,柳云溪微笑着松开他的手,仰着头问他:“那你现在还走吗?”
“走不走,现在不重要吧。”少年羞赧地捏捏自己的耳朵,看着眼中对着自己展露笑颜的女子,好像吃了块蜜糖似的,美得心肝儿乱颤。
看见她笑,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抿唇憋住嘴角的笑意,表情认真的问她:“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心上人眼波流转,玩味地在原地转过身去,飘起的宽袖从他腰间拂过,好像飘落的花瓣,隔着衣物都快抚到他了肌肤了。
少年顿时气血上涌,满脸通红。
他煎熬的等待,心上人却只轻飘飘的说了句,“你明明听见了。”
“可我不确信,你是在调戏我吗,还是觉得我年纪小,故意说那种话逗我玩?”少年着急的问,喉咙都快冒烟了,最后咬了下唇,强迫自己定神。
澄澈的眼眸映入她的侧颜。
“除非你再说一遍。”
柳云溪抿唇偷笑,侧过脸时却对上少年凑近的面庞,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眸,她的心忍不住颤动。
回过头,红着脸去抓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抓在手中。
小小的动作几乎冲散了少年所有的自制力,他回握住她的手,一把把人拉到怀里,心满意足的将心上人拥了个满怀。
靠在爱人胸膛上,柳云溪有片刻的慌神,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安心的闭上眼睛。
第66章 66
◎想亲亲◎
世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自己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一夜之间就成了同床共枕的妻子。
在此之前,沈玉衡满脑子里都在想自己要如何在大伯和大娘的关心中, 平衡自己和已故堂兄的地位,他想了一段时间,心中有着很明显的失落感。
他渐渐察觉到,两位老人不是自己的亲人,而自己能融入那个家,是因为他们把对已故儿子的疼爱投射到了他身上。那位老人眼中看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儿子。
这种为人替身的错位感,让他感到无力又挫败,大伯和大娘没做错什么, 可他会觉得这样对自己不公平。
天地之大,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呢?
没有过去的记忆, 也没有对未来的计划, 他一身轻松, 又很迷茫。
直到她出现在他眼前, 那双眼睛好像把他看透了一样,自己站在她面前,仿佛所有的伪装和表面都不复存在,只有一个干净的灵魂, 在与她共鸣。
心是不会骗人的。
他抱着怀中的人,一瞬间差点被幸福感冲昏头脑, 怪不得他总觉得臂弯里空空荡荡,原来许久不抱她, 心和身体都对她想念的紧。
沈玉衡低下脸来, 仍旧不可置信, 轻声问她:“所以……是真的?”
伏在胸膛上的女子抬眸看他, “你觉得我会骗你?”
少年愣愣的摇头,随即憨笑着抓抓头发,“不是不信你,就是感觉我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福气,竟然能娶到你。”
柳云溪微张开口,有很多话要对面前的人说,可眼下窝在他温暖的怀抱,身体忍不住慵懒下来,说不了许多,只道:“我在镇上找了个大夫,明天一早带你过去看看,先把头上的伤治好,旁的事,等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
“嗯。”他乖乖点头,脸颊埋到她发顶轻蹭,又把人抱紧了些。
他的脸蹭来蹭去,把她的发髻都蹭乱了。
柳云溪无奈地伸手推在他胸膛上,总算把黏人的八爪鱼从身上推开。
她一边打理头发一边往回走。
少年很快跟上来,看着前途越来越近的篝火,好奇问:“你们就睡在外头?怎么不去镇子上住客栈?”
柳云溪耐心解释:“正如你说的,有人在追杀我,我带在身边的护卫可以保护我的安全,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不好施展了。”
道理他都懂,但是……
“睡在荒郊野外,会着凉的。”
没有什么比她的身体更重要了。
为他天真的想法,柳云溪轻笑一声,“有篝火,不会太冷。”
越往前走,篝火周边的人也越发清晰起来,沈玉衡看到了还坐在那里的张进,只看着那人一脸苦相,自己对他就生不出好感来。
指着他,警惕地问心上人:“那个人也是和你一起的?”
柳云溪看到他指的人,介绍说:“不算是,他是你的下属,也是为着你的事儿才过来找我的。”
少年浅浅理解了一下,没能理清,反而越想越糊涂,“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
什么下属?他有什么事?
柳云溪转脸看到他迷茫的表情,抬手拍拍他的肩头,安抚道:“没关系,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你不用担心。”
两人走回光亮中,张进见到人回来,起身面对二人。
恭敬唤:“夫人……”
柳云溪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吩咐说:“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军营,别耽误了剿匪的正事,到时我会送他回去。”
“是。”张进没敢看少年的脸,拱手回了个礼便离开了。
夜色渐深,二人坐在篝火边。
不多时,采晴抱了两件衣裳过来,打着哈欠说:“小姐,晚上有点凉,您和姑爷都添点衣裳吧。”
柳云溪伸手把衣服接过来,温柔的回应:“嗯,你去休息吧。”
坐在一旁的少年被火光烘的脸上热腾腾的,借着火焰的光亮看被暖光笼罩的女子,渐渐出了神。
细腻的肌肤,丰润的身姿,始终温柔而有力的双眸,和那一双看上去水润红艳的唇瓣,似乎很柔软似的,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触感……
“穿上吧。”柳云溪递过来衣裳,打断了他的遐想。
少年接过衣裳站起身来,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礼貌问:“我能睡在这儿吗?”
“可以。”柳云溪没有多想,随他去了。
直到夜里在篝火边的草丛里侧躺下,说要睡在她身边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就摸到了她背后,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以这种别扭的姿势躺了下来。
他枕着胳膊,乌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倒映着火光,毫无睡意。
一天之内心情波澜起伏,直到现在四下都安静下来,沈玉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看着侧卧在身前的女子,搭在身上的手想搂到她腰间,犹豫了半天,只抿了下唇,老实把手臂落在自己身上。
“我们真是夫妻?”他悄声问。
快要入睡的柳云溪迷糊着睁开眼睛,听到身后人清醒的呼吸声,喃喃答:“你还是不相信?”
寂静的夜里,近距离听到的声音在耳中格外清晰,说话声带着些朦胧的喘息声,回荡在两人中间,平白添了些暧昧的气氛。
沈玉衡面色微红,垂眸说:“也不是不信,就是……我们是夫妻,你怎么不叫我夫君?”
一次都没叫过。
难道是老夫老妻,感情淡了?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分开太久,才生疏了。
对此,他在意极了。
柳云溪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你想知道?”
“嗯。”少年肯定的应声,又好奇地添了句,“难道事关你的秘密?”
“有一点吧。”柳云溪轻叹一声,翻过身来面对着他那张无瑕的脸,扭捏着撇了下嘴,才继续说,“因为你比我小了三岁,我感觉自己要是那样叫你,显得我很柔弱似的,明明我是那个年纪大的,应该保护你、照顾你才对。”
有些矫情的话,不太想对他说,此刻面对中没有记忆的少年,说出口反而没负担了。
“一个称呼而已,何必想那么多。”
少年微笑起来,低下脸来轻声询问,“云溪,我想唤你“娘子”,可以吗?”
声音轻轻的,字词一板一眼,好像是在求问多郑重的事。
柳云溪眯起眼睛,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应他:“随你的意。”
得到准许,少年开心的捂住胸膛的心跳,挪动着身体往她的身边靠得更近,在她耳边低语:“娘子,我还是很想听你唤我“夫君”。”
像只毛茸茸的大狗在她身边绕来绕去,精力充沛,不知道累似的。
柳云溪闭上眼睛,轻飘飘答:“你话变得好多。”
“我从前不爱说话吗?”沈玉衡轻笑着,把下巴搁在了她肩膀上,面颊直往她侧脸上凑。
好喜欢贴着她,柔软又温暖。
“以前就很黏人,现在还是老样子。”柳云溪无奈地抬手挡住眼睛。
“看来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很喜欢你。”他把脸埋进她颈窝,满足的喟叹一声,“娘子,虽然我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但是我记得你给我的感觉,温柔踏实又令人安心,跟别人都不一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好不容易挡住眼睛,刚有些睡意被他说几句话,又忍不住睁开了。
柳云溪看着头顶的星空,感受着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先前堵在心里的情绪瞬间消散了。
有他陪自己同行,无论前路是好是坏,她都没那么在意了。
深呼一口气,侧身重新背对着他,“睡吧,养好精神,明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想知道。”少年急切的趴上她的后背。
“不能等明天?”
柳云溪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不能,现在不告诉我,我心里总惦记着,今晚上就睡不着了。”他眼神真切,对此格外认真。
“……那你问吧。”
在她无奈的应允中,少年开心的睁大了眼睛。
“我们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去年十一月,算下来,到现在还不足半年。”
不到半年,还是新婚啊。
少年放低了声音,视线悄悄下移,瞟了一眼她优美的腰线,还想再看一眼她怀了身孕的肚子,碍于视线被遮挡,没能如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这个孩子是我的吧。”
听到这一句,柳云溪倍感惊讶。
被自己的夫君这样问,好像是遭了无妄之灾似的,她赌气抱起双臂,郁闷答:“当然是你的,你在乱想什么,怎么会怀疑这个。”
不是怀疑,是好奇。
毕竟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按照常理,这个年纪成婚的男子不是没有,但属实是少数。
他不记得自己有做那种事的经验,越想越觉得脸红,可又被年轻的冲动驱使着,好奇的问:“如果连孩子都有了,那我们是不是有过那样的……”
话还没听完,柳云溪的脸就红透了。
这个傻瓜问的都是什么鬼话呀?若不是露天席地,不远处还有人在,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装傻,诱她进圈套。
忙转过身来捂住他的嘴,对着那张懵懂又无知的脸小声命令,“不许再问了,睡觉。”
“哦。”少年红着脸,乖乖答应。
只是看着心上人红润的面颊,凹凸有致的胸脯,他便懂得了很多,脑海中浮想联翩,身体都变得热了起来——有些事,真的会无师自通。
成婚不到半年就怀上孩子了,他和娘子一定很恩爱。
沈玉衡微笑起来,为此自豪不已。
在她低垂眉眼时,他悄声问询:“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嗯。”
柳云溪不看他,蜷缩起身体,再次闭上眼睛。
少年牵住她抱在身前的手,火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背,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嗯……”
柳云溪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随他闹腾去了。
直到整个人都被他环抱在身前,身后是未熄的篝火,身前的少年热气腾腾的胸膛,暖得她很快就起了困意。
几乎快要睡着,可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过了好久都没移开,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头了,下一秒却又听到少年的声音满怀期待的在头顶响起。
“娘子,我想亲亲你……”
柳云溪咬紧牙关,伸手摸上他腰间,一手抓住了他腰间的软肉,拧了一下。
愠怒道:“不睡觉就去林子里守夜,再要胡闹,我就生气了。”
她快要困死了!
少年心虚地嘟起嘴,忍着腰间被拧的疼痛,小声安抚:“你别生气,我睡就是了。”
看她皱起的眉,也觉得可爱的紧。
想亲。
他只在心里偷笑一下,就闭起眼睛,不敢再扰她休息。
寂寞的滚了滚喉结,抱着人往身上贴的更紧,在满心的欢愉中安然睡去。
第67章 67
◎善恶到头终有报◎
京城的夜热闹而繁华, 暖色的光亮照在大街小巷,即便入夜, 也没有晚间的寂寥之景,春夜暖风袭人,走在街上的脚步都是轻松愉悦。
沉寂许久的三王府但今日好生热闹了一回,府邸里外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宅院,前来祝贺的客人坐满了院子。
王府大办喜事,迎娶顾家千金,前来府中祝贺的都是达官显贵,府中的下人都觉得沾了喜气, 脸上满是笑意。
在一众欢笑恭贺声中,一道孤独的身影从深院中走出来, 悄悄往主院去。
她实在太好奇了, 沈晏要娶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大家族出身的女子, 经历的事情少, 想来脾气应该也不会差——自己终究要在这王府里讨生活,只有知道当家主母是个什么脾气,才能对自己未来的前景有个把握。
柳依依想着,蹑手蹑脚走到了主院外, 理好了心情,正要装作来客进去院里, 要到新房中瞧一瞧。
走在院墙外,还没到门边, 就被迎面走来的两个丫鬟给喊住。
“哟, 姑娘今日倒是勤勉, 不在房里呆着, 怎么往这儿来了。”
大喜之日,丫鬟们得了红绸子装饰腰带,可她身上穿的还是从扬州来时捎带的旧衣服,在王府里待了许多月,除了吃食好些之外,旁的待遇都很一般。
沈晏跟她说,这样是不想让她在外太引人注意,她表示理解,可眼下看着丫鬟们腰间鲜亮的红绸子,总觉得扎眼。
她愣在原地不搭话,两个丫鬟却不是好相与的,早先被她为难过几回,后得知了管事女使的态度,如今对这个不速之客更没好脸色。
一人讥讽道:“这顾家可是武将之家,王妃带来的陪嫁丫鬟都不是好惹的,姑娘在这外头鬼鬼祟祟,当心给人瞧见,丢人现眼不说,还讨得一顿打。”
听罢,柳依依惊讶皱眉,“你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不过是个蠢丫头,先前还在她面前受奚落,今儿哪来的胆子敢说她的不是。
“奴婢是下人,姑娘就不是了吗?”小丫鬟满脸不屑,嘲讽道,“先前还能厚着脸皮装客人,如今破了身子又不收房,舔着脸待在王府里,连外室都不如。”
“你,你!”柳依依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抬手要打在丫鬟脸上。
巴掌还没落下,手腕被人抓住,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柳姑娘这是做什么?”
柳依依厌烦的扭过脸去,见是含秀,更加没好脸色,甩开了她的手,怒道:“我教训下人,用得着你管?!”
含秀从前就敢跟她顶嘴,如今王妃入府,柳依依在王爷心里的分量更轻,含秀就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奴婢从前替王爷管家,日后也要协助王妃管家,今日是王爷的大喜之日,姑娘在这儿无理取闹,不怕王爷责备吗。”
柳依依听了毫不领情,恃宠而骄道:“王爷疼爱我,怎会责备我,倒是你们几个,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看我不替王爷教训你们。”
这话说完,在场的几人都笑了。
两个丫鬟一边笑一边看她,丝毫没为她的威胁感到恐惧。
“你们笑什么!”柳依依不解,看着众人嘲笑她的样子,只感觉一直撑着自己的那股傲气,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感到愤怒的同时,也升起一股恐惧。
含秀平静的看着她,悠悠道:“王爷若是真疼爱你,收房做个妾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如今正妻都入门了,姑娘还是个没名没份的外室,就别把王爷的真心挂在嘴上了,没的让人笑话。”
不说别的,单就梅妃娘娘那边透过来的消息看,就知道三王爷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这个女人的存在。
养在深宅里玩玩罢了,怎么可能会用心对待。
听罢,柳依依沉默了。
习惯了被人捧着宠着,在王府都能横着走,她一直对沈晏的爱深信不疑。
可如今他娶了别的女子,他的下人你也敢对她不敬,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成了柳云溪!
像前世的柳云溪一样被利用被欺骗,直到那个男人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天呐。
做王妃做皇后的大梦,在这一刻瞬间坍塌。
仿佛溺水后重新上岸,再看眼前的事物,一切都不对劲了。
她对自己的好运坚信不疑,但也不得不吃一吃前世在柳云溪身上受到的教训——沈晏明明说他不爱柳云溪,为何私下要去纠缠她?明明说爱她,可又给了她什么呢?
柳依依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她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如今又得到了多少……
沉思时,几个丫鬟的嘲讽声依旧没停过,嘲笑她的愚蠢和自甘下贱。
片刻后,院里走来一道脚步,从院门里探出身子来看向这边,“你们在吵嚷什么呢?”
含秀一惊,恭敬回:“没什么,我们这就走了,给姑娘添麻烦了。”
那陪嫁丫鬟翻了个白眼,“再怎么说也是王府里的人,多少该懂些规矩,今日是我家小姐和你家王爷的大喜之日,最好别闹出事儿来。”
“是,姑娘放心。”含秀笑着回,转脸同两个丫鬟道:“都散了吧。”
说完又看向柳依依,“柳姑娘,你是要在这儿等着人再出来赶你,还是现在就走啊?”
如此无礼又高傲,戳得柳依依满心窝火,愤恨地骂:“一群贱婢。”
她转脸就走,越往里走灯笼越少,光线越发昏暗,联想到自己孤独无依的处境,忍不住落泪。
眼泪模糊了视线,直愣愣的往前走,闷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柳依依抽泣着抬脸,刚要开口骂他不长眼,见是沈晏的贴身侍卫,一腔怒火立刻憋了回去,移开视线,哭得梨花带雨。
院墙另一侧灯火明亮,二人背着人声躲在暗处。
穆山看着身前娇弱的小女子,想着她从前嚣张跋扈的样子,忍不住逗弄她,抬手摸了下她脸颊的泪痕。
“怎么了,哭成这样。”
柳依依抓住他的手腕,没有打掉,含着泪望向他,“王爷都不管我,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在她这儿吃多了晦气,一碰面就要被她数落,穆山没了逗弄的兴致,转身就走,“是啊,你只惦记着王爷,又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管你做什么。”
看着男人离开,柳依依只觉得委屈。
这府里人人都看不上她,如今连沈晏都要睡在另一个女人身侧,还肯正眼看她的,也就只有这个蠢男人了。
“喂!”她跟上去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喊,“你就那么狠心吗,安慰我两句都不行?”
粗糙的大手被抓住,男人脚步一顿。
他侧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女子湿漉漉的眼睛,“是因为王爷娶的正妻不是你,你才会那么难过?”
轻而易举被看破,柳依依自觉自己恐怕要失去沈晏这个依靠,不得不为自己找条后路。
她转了下眼睛,楚楚可怜的低下头哭诉:“什么正妻不正妻,我从来都不在乎,我想要的是他的真心,今日他成婚……我才发现,好像他并没有那么爱我……是不是我太傻了,听他几句许诺便把一生都托付给他,如今黄粱梦醒,悔之不及。”
一边哭着,身子软软的靠进了男人怀里,委屈的抹眼泪。
她长得不差,身段又好,美人在怀,很难有男人做到坐怀不乱。
穆山咽了下口水,故作正经的提醒,“我知道你难过,但也该注意些分寸,被人看到,可就解释不清了。”
没有被推开,柳依依知道自己成功了大半。
男人嘛,又蠢又傻还自以为是,从不会怀疑贴上来的女子是不是另有所图,只觉得自己能吸引到女人是了不得的魅力。
柳依依心中不屑,又因为方才在下人那儿憋了怒气,一想到今夜沈晏会与别人洞房花烛,就气的不行。
沈晏该不会以为她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就算他睡了别的女人,自己也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守节守心吧。
想要她做到这些,就该给她金银财宝,田产铺子,让下人敬他她她。
什么都不给还想让她守身如玉,做他的春秋大梦。
身子柔弱无骨的陷进他怀里,沙哑的哭腔在男人耳边呢喃:“旁人眼里只有王爷和那个顾家千金,有谁会注意咱们两个籍籍无名的卑贱之人。”
穆山身躯一紧,一把把住她的腰,提醒她:“你是王爷的女人。”
柳依依抬起脸来,指尖在他脸上滑走,“你倒是忠心,可也该想想自己的忠心是不是像我的真心一样喂了狗。”
“什么意思?”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能窥见天机?”
“可是你说的大都不准。”
“沈晏得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你这个替他下黑手的人。”柳依依眼角含着泪,眸色早没了方才的委屈落寞,低声威吓,“他登基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穆山抬手抓在她后脑勺上,强迫女人仰头看他,“你是在吓唬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好失去的了。看透他欺骗我的感情,还有什么必要替他守节。”
柳依依冷笑一声,手掌早已顺着男人的领口钻进他后背。
“你呢,你在怕什么?”
意味分明的挑//逗终于撩拨起男人□□,他把人拦腰抱起,往昏暗的房间里走去,将人甩在榻上,欺身而上。
低骂一句:“贱人。”
“走狗。”柳依依轻笑一声,仰着脖子,接下了男人压过来吻。
背叛、欺骗,这才是她擅长的。
——
在镇上停留两日,沈玉衡额头的伤结了疤,查明失忆的症结,还是在往日被灌的毒药上。
与此同时,柳云溪前几日写给娘家柳朝的信已经掺杂在青州往永州的送货船中,到了柳明川手中,再经由他手往扬州送去,一路送信的不是亲近之人,便是柳家的商船,才能确保信件不会落于他人之手。
两人单独回山崖边的小院里见了两位老人,随后回了军营。
最后的清剿已经结束,沈玉衡熟悉了柳云溪对他讲述的一些事后,很自然的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他是靖王,是军中的元帅,最重要的,他是她的丈夫,才选择担起责任来。
军队拔营回京,疾行进军,十日后回到京城。
军队转去南郊大营休整,沈玉衡同柳云溪在城门口分别,一人回王府,另一人进宫汇报军情。
勤政殿中,皇帝始终低头看桌上的桌上的奏折,任下跪的少年说了多么要紧的事,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沈玉衡不急不恼,恭敬地问:“父皇交代的事,儿臣都办妥了,不知父皇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皇帝依旧没有抬头,“你倒是勤勉,刚回京就到朕这儿来了。”
“父皇将重事交托给儿臣是抬举儿臣,儿臣不敢辜负父皇的期望。”少年跪在地上说话,极尽谦卑。
因柳云溪未对他说过有关他父皇的事,沈玉衡此刻看坐上的男人,只觉得与自己毫无相关。
没有期待也没有怨恨,只需要公事公办,作一副服从的乖巧模样,为了自己和云溪的前途,一时的忍耐又算得了什么。
许是习惯了少年从小到大的默默无言,乖巧懂事,除了流落民间时娶了个商女令人不耻之外,皇帝此刻在他身上也挑不出别的错处了。
越是对比,越是觉得少年的恭顺谦卑格外顺眼。
皇帝抬眉,悠悠道:“你倒是乖巧,也没什么野心,不像你三哥,已经娶了顾家的女儿,当真是有主意。”
沈玉衡对沈晏也没有别的印象,只听柳云溪说他不是个好人,更是自己强劲的对手。
心里念着分别时,娘子叮嘱自己的话,“好心”替沈晏分辩。
“顾家是武将之家,三哥与武将结亲也是为了稳妥父皇的江山。何况三哥早就想与军中的将领结交,如今能与顾家结亲,也是得偿所愿,日后便更有心替父皇分忧了。”
皇帝脸色越发难看,“你不必提他找借口。”
“儿臣失言。”沈玉衡低着头。
看他卑微的姿态,皇帝无奈叹了口气,只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
皇帝不喜欢太子懦弱,又碍于皇后和太傅一派的太子党势力太大,不好直接废掉太子,才暗暗培养贤王来分割太子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便立贤王为储。
这才几年的时间,太子不在朝堂上出力,自己计划很顺利,却没想到贤王也是个不老实的,渐渐露出马脚来。
沈晏背地里联络官员、结党营私,做的比皇后和太傅还过,先前借着贪腐的案子罢了他的官,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安分些,没想到他的野心那么大,竟然和顾家结亲,明摆着是讨好武将,有心要夺江山了吧。
比起狂妄到快无法控制的沈晏,眼前的沈玉衡,服从乖顺,交给他的事办得干脆利落,还有个出身低的家室。
身后没有党羽,就只能依靠他这个父皇给予权力。
或许培养沈玉衡,可以替代沈晏。
这样想着,皇帝重新审视了一下越发成熟稳重的少年。
吩咐他:“你先回去吧,剿匪之事你办得很好,不日后,朕还有重任要委托给你。”
“儿臣遵旨。”沈玉衡退了出去。
人刚走了一会儿,皇帝便喊来随身的老太监,“黄德福,替朕拟旨。”
他站起身,深思后念道:“靖王剿匪得力,着其领骁骑营精兵一万,随时听候差遣。除此之外,再升靖王入中书省任三品大员,赏银千两。”
皇帝重赏沈玉衡,圣旨传出去没一个时辰,梅妃便闻询过来。
进了殿里,放下茶果点心,声音娇软着提及,“皇上,听说您刚才接见了六王爷,赏了他高官厚禄,还让他领兵呢。”
皇帝坐在软榻上休息,不欲理会她,“后宫不得干政,爱妃不要再说了。”
梅妃卑微着垂眸,也坐来榻上,喃喃道:“臣妾不敢干政,只是同是臣妾养育的孩子,六王爷得了如此厚赏,晏儿如今却没个一官半职……咱们晏儿从小就疼爱他这个弟弟,若是皇上偏疼六王爷,忽视了晏儿,臣妾可不依呢。”
皇帝早早就知道沈晏与顾家的亲事是梅妃在背后推波助澜,本不欲为前朝的风筝牵连到后宫妇人,奈何她不安分,非要来争个长短。
他冷着脸应下。
“行啊,爱妃既然都开这个口了,那朕也该好好安排老三。他既然娶了顾家的女儿,顾老将军又年事已高,就让他接了顾老将军的职,三日后前往西北戍边,无召不得回京。”
“什么?”
梅妃震惊,语调都变了。慌忙调整了声音,可怜兮兮的哭起来。
“皇上,您向来最疼咱们晏儿,为何要将他外放到边疆去,边疆苦寒,晏儿如何能受得了啊?”
美人泣泪,皇帝看着仍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刚有些动摇,就听到殿外进来一人。
“哟,本宫来的不巧?”
见到来人,皇帝脸色更冷,梅妃连忙收敛了哭声,从软榻上爬起来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冷笑一声走来二人面前,“老远就听见梅妃妹妹跟皇上哭求了,怨不得后宫人人都说梅妃妹妹最得皇上的心,自己位同副后不说,儿子也比太子还金贵。”
“臣妾不敢。”梅妃低声应着,悄悄瞥眼看了下皇帝的反应。
皇后见惯了她人前装柔弱,人后耍威风,就算在皇帝面前,也不给她好脸色。
直接怼她:“你不敢吗?那还在这儿哭什么,皇上如何下旨,用得着你一个后妃在这儿置喙?”
一瞧见皇后这强势的样子,皇帝就觉得头疼,扭过脸不想看两个女人的纷争。
吩咐梅妃,“快下去吧。”
梅妃犹豫一会儿,被帝后二人夹在中间,不见一点好脸色,才觉得今天是没机会了,只得行礼告退。
已入四月,春光和暖,万物生机勃勃。
夜里没有冷风,深宅中依旧寂静。
书房中,沈晏攥着今日宣来的圣旨,恨的牙都快咬碎了。
“父皇对我竟如此狠心……”
“皇上三心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从前以您替太子,如今重用靖王,而对您施以外放,朝秦暮楚,怕是不考虑立您为储了。”
沈晏瞥了一眼自己请来的岳父,又道:“他还让我顶了你父亲的职,是要一石二鸟,将顾家也连根拔起吧。”
顾祥瞳孔一震,眼神阴狠下来。
“既如此,何不鱼死网破,搏个机会?”
沈晏冷笑,“你愿助我?”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昏暗的窗外,不见穆山守门,墙角的阴影中无声走过一人。
半个时辰后,一封密信送进了靖王府中。
第二日一早,沈玉衡去上早朝,柳云溪困倦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白皙的脖颈上落下的点点红痕,红着脸拢了下衣领。
青娘在外头敲敲门,“小姐,后门上又来人了,是柳依依,说是要见您,有重要的消息要说。”
又听到柳依依的消息,柳云溪无奈的叹了口气,反问:“她这回没有骂人?”
“没有。”
“那我就去见见她吧。”她站起身,穿上外衣出门,“有些事也该了结。”
下人把人拦在后门外,柳云溪隔着一道门站在院子里,只通过开了半扇门看外头的人。
已经忘记了两人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柳云溪忙于今生的前程,早早的把从不被她放在眼里的柳依依抛到了脑后。
如今再见,或许是提醒她,前世的仇是时候该报了。
下人搬来椅子,柳云溪扶了一下只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门内,平静的问门外人,“你有什么话要说?”
柳依依站在门外,早没了先前的嚣张底气,张口就说:“我要五百两黄金,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采晴听着,皱眉质问:“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厚脸皮,明明是你自己上门求着要见我家小姐的,如今还敢狮子大张口?”
柳云溪身子后靠,抬了下手,“五百两黄金,拿给她。”
秀心听了吩咐,很快去院里,又折返回来,把装了金元宝的木盒子交到柳依依手中。
柳依依躲到一边把金元宝来来回回数了两遍,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走上门前的台阶,示意柳云溪靠近一些,才好把秘密说给她听。
柳云溪在心中冷笑一声,都过了那么久,也算经历了些事,柳依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贪财愚蠢,看来能做皇后也不全是因为心机,运气也是一方面。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听柳依依神秘兮兮的说:“沈晏联合顾祥要造反夺位,没几天他就要当皇帝了,你要是想活命,趁早和那个什么靖王离京躲得远远的。”
就这件事?
看来自己的信息来源比柳依依要靠谱的多。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反应,只是平淡的问:“你不是他府里的人吗,为什么到这儿来跟我说这些?”
“我可没你那么傻,他娶了别人又不给我钱,我自然知道这个男人靠不住。”柳依依抱着装满了金元宝的盒子,笑的开心,“什么爱呀真心啊,都是骗人的,只有抓在手里的钱是真的。”
原来是不得宠了,想最后利用一点信息从她这里套钱。
也就只有她会拿钱买这些废话,若是别的府邸门户,怕是要把人当成疯妇抓起来了。
柳云溪没有多问,礼貌的感谢了她的“好言相劝”,转头关上后门。
吩咐:“跟着她,看她会去哪儿。”
“是。”墨影领下命令,悄悄跟出去。
一炷香后,柳依依怀抱着金子,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废弃的老宅,打开门,投入了男人的怀抱。
第68章 68
◎自取灭亡◎
“穆山, 我有钱了,咱们走吧。”
她满眼期盼, 抱着怀里有分量的木盒子,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只等他一点头,自己就能过上崭新的生活。
可男人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果决,犹豫着反问她:“要去哪儿?”
“当然是离开京城,天高海阔,去哪儿都行。”柳依依看着他,娇媚的眼神柔柔的落在男人身上,低语, “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
女子独身一人,带着那么多钱到哪儿都不安心, 非得要身边有个这样高大的男人陪着, 不光自己有了归属, 也能守得住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金元宝。
她需要穆山, 也有信心能带走他。
事实就摆在眼前,她都已经对沈晏死心了,她不信穆山还会为沈晏那些虚假的承诺昏头。
在她期待的注视中,穆山犹犹豫豫, 撇开了视线,“可是王爷还在这儿, 大事还没有定论,我放心不下。”
闻言, 柳依依苦笑, 好言相劝道:“你还不放心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沈晏一定会当皇帝,而他当了皇帝之后,一定会杀了你。你就这么放不下,非要给他当一辈子的走狗?”
仿佛一朝看破,自己成了最清醒聪明的人,就把别人都看成傻子了。
穆山皱起眉,冷言讥讽:“你之前还说过,王爷一定会娶你做正妻,说的那样信誓旦旦,不也没成真吗。”
看到男人的犹豫不决,甚至还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怀疑,柳依依大为不满。
若不相信她,为何要答应她来这儿见面,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同她私下乱来了好几回。早知他是这样一条忠心的狗,自己就该选宝珠的。
愚蠢至极,活该他被杀。
她不再劝告,转身就要离开。
潇洒道:“你不跟我走就算了,我再去找旁人,也是一样的。”
破旧的老宅子里,四处都是顽强生长的野草,柳依依踏着裂了缝隙的地砖往外走,愤愤的踢了下地缝里长出来的野草。
还未走到门边,身后的脚步声过来,低声唤她:“等等。”
她得意的扬起个笑容,转过身去看男人。
“想通了?”
话音刚落,面前一把利剑劈下来,吓得她连手上的金元宝都抱不紧,木盒子摔到地上,她忙往一侧躲,剑刃劈在了她裙子上,划出了好长一道口子。
求生的意志让她尖叫,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跑。
穆山镇定的握住剑,俯身把木盒子捡起来,看着女子狼狈逃跑的样子,不以为然,小心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装的满满的金元宝,才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
愚蠢的女人,连王爷都能背叛,难免日后不背叛他。
他给王爷卖命那么多年,不就是图日后的功名利禄吗。有了权势金钱,要什么好女子要不到,他为什么非要挑一个主子用过的。
把盒子关好,他才看向门口,刚要追出去把人灭口,就见狼狈跑出去的女人不知怎么倒退了回来。
等到人退进院里,才看到逼她进门的众人——
穿着粉嫩衣衫的顾曦月,带着王府的侍卫、丫鬟,已经将院子团团围住,围了个水泄不通。
穆山未曾料想此境况,慌张对来人行礼,“王妃娘娘……”
顾曦月狠咬着牙,指着院里两人斥责:“好你们两个奸夫□□,来人啊,给我把他们拿下!”
话音落罢,王府的侍卫忌惮着穆山的身份不敢擅动,倒是顾曦月带进王府的陪嫁丫鬟毫不惧怕,撸了袖子,扯了麻绳就上去把二人绑起来。
穆山见事情败露,心里还念着不好当面分辩,随手把木盒子丢到了地上。
好在王妃只当他们两个通//奸,柳依依在王爷那儿又不是多么重要的女子,以此罪名被抓,是王府私事,不过是打一顿板子,总好过被查出来自己要杀人劫财,被送到顺天府衙办理,事情牵扯可就大了。
他老实被抓,柳依依却反抗激烈,大声吵嚷:“我又不是你们王府的人,你有什么权利抓我,放开我!”
顾曦月看着她,底气十足道:“府里一早来报,说是库里丢了五百两金子,一同不见的还有姑娘你,如今人赃俱获,还想狡辩?”
“你诬陷我,这银子是我亲戚给的,与王府有什么相干!”
柳依依奋力挣扎,奈何丫鬟们从顾家出来,个个练的手脚麻利,劲儿头也大,没几下就把她手脚捆了起来。
听她辩解,顾曦月也不叫人堵她的嘴,疑惑地反问:“平白无故,这么多金子说给就给?”
柳依依张大口又要说什么,可最终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敢说。
她总不能说她和靖王的王妃是亲戚吧,那样很快就会查出来,她把沈晏要造反的消息卖给了柳云溪,一样是死罪。
不知是有意无意,顾曦月随口说了句:“你还是留着力气到王爷面前解释吧。”
这话提醒了柳依依,她的罪名还没做实,只要沈晏心软保下她,她就还能活。
被分别塞进箱子里,抬上马车,偷偷运回三王府。
不知过了多久,柳依依才被从箱子里倒出来,滚到地面上,晕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睁开眼就看到这里是沈晏的书房,而沈晏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张口哭诉:“王爷救我,王妃她诬陷我。”
房间里没有旁人,沈晏看着被束手束脚、趴在自己脚边的女子,眼中是嫌恶的疏远。
他平静的叙述:“曦月是大家族出身的闺秀,她做事有分寸,不会说谎。”
“你信她不信我?”柳依依瞪圆了眼睛质问。
被一句问话戳痛了心,沈晏不可置信的拧起眉头,蹲下身揪起女人的头发,强迫她面对着自己。
“依依,你怎么有脸质问我?是你先背叛我的。我委曲求全地联合顾家是为了谁?我已经跟你说过,你是我最爱的人,可你却背着我跟我的侍卫偷情,你怎么能,怎么敢……”
闻言,柳依依的表情变得阴沉。
“所以说都是我的错?你如果早跟我说没那么喜欢我,跟我只是玩玩,我做什么要抛弃一切跟着你来到京城?”
她支起手肘从地上坐起来,即便头发被人抓在手里抓的头皮生疼,她也没喊一声,对着男人虚伪的面孔破口大骂。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娶了高门显贵的女儿,又有老丈人扶持,你把自己卖了不都是为了你的皇位,难道是为了什么狗屁真心?你他妈有什么真心,你要是真爱我,就给我钱啊蠢材!光张着嘴喊一喊最爱我,就想哄我一辈子吗?!”
印象中柔弱乖顺的女子,好像疯了似的,成了个市侩粗鲁泼妇。
沈晏震惊的起身后退,好像从不认识过眼前的女人,轻轻摇头,“柳依依,你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柳依依也为自己不计后果的发脾气感到片刻后悔。
但很快,她就不后悔了。
看着男人挫败的表情,她感到无比畅快,从没那么爽快过。
自己在他身边装乖装柔弱那么多年,去歌颂衬托他的男子气概,都已经把自己活成个没脑子的空花瓶了,结果不是因他被杀,就是人财两空。
她只是想过富贵无忧的生活,她有什么错?
错在沈晏,明明不能满足她的需求,还要吊着她。
果然重生之后的人事都是会变化的,她竟然还期待往事能重演,真是白白浪费了重来一回的机会。
她已经没什么好顾忌,张口又骂:“我说你装什么装,自己有权有势还有财,却什么都不舍得给我,还想让我死心塌地的倒贴,你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难怪柳云溪看不上你,我现在也看不上你,随便拉一个男的过来都比你要强上百倍。”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沈晏不能忍受别人贬低他的价值,面孔登时变得狰狞。
揪着她的头发,抬手打了她一巴掌,狠心斥责:“到头来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全都是谎话。”
男人手劲很大,一个耳光下来就把她扇得嘴角流血,耳朵嗡鸣。
柳依依直觉自己死期快到了,没觉得怕更懒得哭,吐了一口血唾沫到男人身上,冷笑着嘲讽。
“难道你说的是真话?我跟你耗了一辈子,还以为跟在你身边能荣华富贵一辈子,结果你这个没用的蠢材,才坐了七年皇位就死了,给你江山你都守不住,你这个王八羔子,活该死的比我早。”
她疯狂的控诉,又无力的呢喃:“早知你只是个惯会哄人骗人的,这辈子我就不该来找你。”
听到这里,沈晏的表情越来越黑。
原来这才是她选择他的前因后果,不是他以为的真爱依靠,而是攀附利用,发觉利用不成,毫不犹豫就背叛他。
“所以你就跟我的侍卫通//奸,以此报复我?”
“是啊,他可比你有能耐多了,我跟他睡,他就把你的消息透给我。”柳依依咽下满嘴的血腥味儿,笑着说,“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他床上躺着呢。”
肮脏的□□从女人口中如寻常之事那般倾诉而出,她面色如常,可沈晏却怒到起身猛踹在她肚子上,踹了两脚。
“咳咳!”柳依依忍着闷痛,看男人崩溃的表情,心中爽快的要命。
“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她声音沙哑,继续刺痛他,挑战他不可冒犯的权威。
“打从你第一回 要了我之后,你就叫人在我的饭食里下药,让我生不出孩子,绝了我的指望……沈晏,你把我当什么了?青楼里的妓//女还是你的通房丫鬟?”
说罢,硬撑着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眼角被泪浸湿。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可原来你也是个俗人。”沈晏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怒意无法平息,可看着脆弱无助的女人,心中还是升起一起渴望。
他要看她后悔,要叫她知道她错过了怎样一份值得看重的感情。
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还要后悔。
他故作沉痛,深情的凝视女人的双眼,“你说我不爱你,可是重生回来,我有那么多的选择,明知你对我毫无助力,我还是愿意接受你。”
“重生?”柳依依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狂笑起来,先的快要咳出血了。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从来没变过,蠢材蠢材!”
意料之外的反应再次把男人伪装出的假面戳破。
沈晏气急败坏,拳脚相加也没能止住女人的笑声,大吼着问她:“贱人,你笑什么?!”
“我笑你死定了。”柳依依侧躺在地上,已经鼻青脸肿。
沈晏愤愤地抓起她的下巴,“那你就没想过自己还能不能活?”
柳依依天津的闭上眼睛,“因为相信你,我已举目无亲,连条退路都没有,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
沈晏咬着牙说:“我已让人将穆山缢死,你带来的那个丫鬟,替你们两个遮掩奸情,也已经被打死了。”
或许她该伤心,可她只觉得累。
因果报应,她杀了柳云溪,想独占沈晏的恩宠。这一世没有柳云溪跟她争,也会有别的女人凑上来——是这个男人,从未真心爱过她。
自己的年华岁月,都被浪费了。
有一瞬间,她感到很后悔,她不该杀柳云溪的。只是那时狂妄自大,以为自己赢得彻底,却不知自己只是一只被人选中的宠物,也有失宠被抛弃的一天。
若有柳云溪在,柳家也不会被柳承业败光名声,自己委身叛军多日,若能逃出皇城,也还有条退路。
是她太蠢了。
现在醒悟,已经太晚。
男人拔下挂在墙上的剑,像方才的穆山一样,把剑指向了她。
柳依依平静的笑了,“沈晏,你自私薄情,毫无信誉,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柳依依,我是真心爱过你的。”男人握着剑,高高举起。
“哈哈,你这个人啊,一辈子说过几句真话?满口谎言,骗过了别人,连自己都深信不疑。”她笑的肆意张扬,眼眸被泪光模糊,“你真是太悲哀了……”
剑刃一次又一次穿透女人的身体,她无声的嘶吼,痛苦的挣扎,徒留一地鲜血。
人死透了,沈晏渐渐冷静下来,甩手把剑丢到了地上,对门外喊。
“来人,把这儿收拾干净。”
侍卫进门来拖走了女人的尸体,很快丫鬟也端着水盆进门,清洗地上的血迹。
沈晏冷冷的站在一旁,不愿离去。
不多时,顾曦月从门外走进来,只看了一眼地上的残局,眼神流露出不忍,下一秒便遮掩过去,转身走向沈晏。
“王爷。”担忧的看着他。
“我把他们当自己人,他们却都要背叛我。”沈晏转头看向顾曦月,无助又悲伤,“你会背叛我吗?”
顾曦月轻轻抱住他,安慰道:“我是王爷的妻子,荣辱与您一体,我没有理由背叛您。”
“是啊。”沈晏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双手抱上了妻子的背。
——
贤王府里发生的事,完整地传到柳云溪耳中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同送来的还有那五百两黄金。
她没有多看一眼,只叫人把盒子烧了,黄金换个地方放起来。
站在镜前,她抚了抚从表面看还看不出区别的小腹,喉咙里很快又涌上一股酸涩感来。
“唔——”柳云溪刚一捂嘴,采晴就拿了痰盂过来。
她对着痰盂呕了好一会儿,只吐出些酸水来,因着害喜,早饭都没吃多少。
一旁采晴轻轻拍她的后背,等她吐的轻了,犹豫着开口:“听说二小姐没了……尸体被丢去了城外乱葬岗……我想着她再怎么说也是柳家的人,咱们要不要给她收个尸?”
柳云溪漱了口,抬起脸来正色看她,“采晴,我知道你年纪小,心肠软,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小姐说的是,奴婢不该乱说。”
“她自作孽,不可活……”柳云溪的眼神垂了下,低声道,“找个人去乱葬岗,把她的尸首找出来,烧了吧。”
给柳依依修坟立碑是不可能的。
烧成灰总比曝尸荒野要好。
权当是给她腹中的孩子积点阴德了。
“奴婢知道了。”采晴端着痰盂下去,随即出去办事了。
柳云溪喘息着坐在妆台前,被腹中的孩子闹腾的食欲不振,肠胃失调,单手撑在台面上,托着脑袋闭目养神。
不多时,外头走进来一人,脚步声踩的极轻,悄悄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娘子,今日你就别出门了。”
“今日凶险,我不想只守在这里等消息。”柳云溪摇摇头。
她转脸看他,双手捧住少年的脸,温柔道:“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沈玉衡心中本有不安,但面对着她的注视,似乎再多的担心都不足为惧。
“好。”他笑着应声。
微闭双眼,凑到她脸侧想要亲她,却被抬手拦住。
少年无辜的眨眨眼,神色是懵懂的天真,“亲嘴也不行?”
柳云溪露出一丝苦笑,手掌按在他脸上,玩味的揉了揉他脸颊的软肉,无奈着说,“我呕了一天的酸水,嘴里苦的很,还是算了吧。”
闻言,少年愧疚地低眉。
张开双臂,拥她入怀,“怪我,没能给你安稳的生活,让你怀着身孕还要操心这些污糟事。”
柳云溪给他抱着,手臂不好活动,只能微笑着安抚他,“我这样害喜还算是轻的,只盼着这孩子出生后不用担惊受怕,事情早些平定,咱们一家人也能好好过日子。”
“嗯。”沈玉衡肯定的点头,侧过脸来亲了亲她的脸。
等柳云溪感觉好些了,二人一同出府坐上马车,前往太子府参加太子沈翊的生辰宴。
太子是皇后所出嫡长子,府邸奢华,办一回生辰宴,前来祝贺的都是朝中勋贵人家,连带着几位还没出皇宫的皇子公主也在席上。
宴席上,柳云溪坐在沈玉衡身边,引得了无数视线偷偷注目。
若早几个月,众人只知靖王娶了个不知名姓的商女,或笑或嘲,自是不会给一个没有背景的商女好脸色看,更不会忌惮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
如今局势大变,贤王被明升暗贬,连带着和他亲近的顾家也被牵连,反倒是靖王夫妇两个越发得势。
席上众人对二人微笑示意,连一些审视的打量都不敢有,和气的很。
来客送礼众多,太子坐在主位上见众人奉礼,亲切的面相并没有多少惊艳之色,直到看见靖王府送了一只精巧的玲珑球,他眼神才动了动。
太子转眼看向夫妇二人,靖王礼貌点头,王妃回以温和的笑意。
这样的反应,叫太子觉得新奇。
他身边人人都说靖王和靖王妃不怀好意,为何他亲眼见了,却觉得这二人没什么心计,亲切的很。
宴席后,众人散进花园中赏花,太子独自进了山石后的偏房中,是厌烦身边被众人包围的吵闹,想独自躲清静。
躲进房中,刚在桌边坐下,窗外便有一人路过。
沈玉衡只是偶然间瞥了一眼,就看到房中坐着的沈翊,他微笑着推门进来,打招呼问:“外头那么多客人等着跟王兄见面,王兄怎么独自在这儿?”
“人多了吵得很……”沈翊怯怯地低头,“他们见了我也都是说些逢迎卖好的话,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沈玉衡微笑着走到他身边。
轻易就转了话题:“我记得王兄一直很喜欢玉石雕刻,小时候我生日,王兄还送过我自己亲手雕刻的玉像,怎得这两年碰都不碰了?”
“母后不许,舅舅不许。”沈翊转开脸,遮掩不悦。
沈玉衡好奇:“王兄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连一点喜好都不允许?”
这样的话,从没有人跟他说过。
沈翊沉默了一会儿,想到沈玉衡也曾被梅妃和沈晏挟制,也不得父皇的宠爱,彼此有共同之处,才同他敞开心扉,无奈倾诉。
“没有母后和舅舅,父皇也不会让我做太子吧,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从不交托我重任,一直提拔老三来压制我,是有心要让老三替代我,我心里都明白的。”
“王兄受委屈了。”
沈玉衡对眼前的人并没有记忆,只是念着自家娘子的叮嘱,要尽力去体谅太子的苦楚,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尝试着说:“人活在世,如处处受制于人,一点顺心事都做不得,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闻言,沈翊稍稍把脸转回来一点,好奇的看着他。
“听闻你在外失踪了一阵子,如今回来,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沈玉衡腼腆的笑起来,自豪道:“臣弟娶了妻,有贤妻教导,看事看物自然与从前不同。”
看他高兴,沈翊也扯出一丝笑意,感叹说:“是啊,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只是舅舅说起此事,似乎并不看好你的这桩婚事。”
即使沈翊说的隐晦,沈玉衡也能猜想得到那些人背后会说些什么鬼话。
可他没觉得生气,只平静道:“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若时时刻刻都要看别人的眼色,在意别人的想法,岂不成了他人手中的傀儡?随意被人几个眼神就吓得战战兢兢,像被拎起了耳朵的兔子,两脚不着地,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话有所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太子的反应。
沈翊深吸一口气,却把心气儿都憋在胸膛里,半晌也没敢应和一句。
沈玉衡不急,循序渐进地说:“若要我再过那种日子,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又或是……”
他故意顿了顿。沈翊分明听出他话里有话,奈何也只有这个六弟会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近乎异想天开的狂妄之言,换了旁人,只会叫他一忍再忍。
沈翊看他欲言又止,着急的催促:“还有什么,你说啊。”
见到太子的态度,沈玉衡才继续说:“从这金笼子里飞出去,广览世间美景,无拘无束。”
这话,与沈翊一遍又一遍在脑中所想的,都是一个意思。
他自以为不可能,自己就能掐灭这点念想,可如今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心中的期望瞬间又变得有了指望。
“真的有这个可能吗?”沈翊小心问。
沈玉衡他的手按在他肩上,放松道:“机会不是没有,只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毕竟我愿意失踪在外,也是狠心下了决断的,若那时优柔寡断,难以成事,必将后悔莫及。”
听罢,太子若有所思。
只清静了没一会,外头便有人不请自来。
太傅出现在二人面前,警惕道:“太子殿下,靖王,你们在说什么呢?”
沈玉衡抬了下眉瞅了来人一眼,对他无理的闯入很是不满,“既然太傅过来了,那本王就先走了。”
他没有多说,侧身对沈翊行礼,“王兄,臣弟先告辞了。”
“嗯。”沈翊内敛着低头。
有太傅在,沈翊连说话声都变小了。
沈玉衡出门去,太傅连门都没关就质问沈翊:“你跟靖王说了什么?”
沈翊坐在原地故作平静,“没什么,就是聊聊他的家事,他的王妃怀孕了,我理当祝贺几句。”
太傅严厉的神情审视了他一会儿,才严肃的提醒:“殿下最好少跟靖王来往,他眼下得势,我们得警惕着皇上是不是有立他为储的心思,说不准哪天他也会像贤王那样势大逼人,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听罢,沈翊从桌边站起。
苦着一张脸,“从前要对付三弟,如今三弟被安排去守边,舅舅又要我小心六弟,分明是一家弟兄,总这样互为对手,争斗不休,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啊?”
听他这样说,太傅面色不改,“臣都是为了殿下好,还请殿下不要辜负臣和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就知道舅舅听不进去的。
他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太子,若不是母后和舅舅非要他去争,或许他能另有一番人生。
沈翊攥了攥拳头,将满心的怨念忍了下来,“我知道了。”
太傅催着沈翊去外头交际,沈翊借口说要换衣裳,独自往后面去了。太傅本想跟着去,还没挪动步子就听到外头院子里有不寻常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吵闹。
谁敢在太子府闹事?
太傅气势汹汹的带了侍卫过去,刚走出花园就见整个前院已经被士兵包围,所有的客人都被圈在厅上。
而带领士兵的人,正是明日就该去边疆的贤王,沈晏。
太傅又惊又怕,隐约猜到沈晏的意图,紧张着就要往回跑,可又担心那么多的皇族勋贵被围困在厅上,自己现下跑了,就要名声尽失。
犹豫之时,沈晏已经走到了近前。
“好久不见啊,太傅大人。”
“贤王,你这是要做什么,带兵围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呵呵。”沈晏低笑一声,抬手抓住太傅的发髻,利索的从腰间拔出剑来,只在一瞬间就抹了他的脖子。
隔着一段距离,被困在厅上的人亲眼目睹杀人,纷纷惊慌起来,有几个胆子小的女眷已经捂着嘴哭出声来了。
“不要叫喊!”
有人低声喊了一句,镇住了厅上惊恐万分的人,或是沉稳或是慌乱的眼神纷纷注视到那人身上,才见她是靖王妃,那个众人口中出身低贱的商女。
杀人现场就在前头,知道贤王鱼死网破的癫狂,厅上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更惊讶于柳云溪的镇定从容。
果然,沈晏杀了太傅后,提着带血的剑就往这里来。
众人惊恐着后退,柳云溪站在原地不动,很快就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面对走近的沈晏,她不卑不亢的问:“今日是太子的生辰宴,贤王殿下带兵围府,意欲何为?”
沈晏盯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他没先回她的话,转头吩咐手下仅存的几个暗卫,“去把太子找出来。”
暗卫离开后,沈晏才又看向她:“几个月前还见过,如今又见,像是隔了几辈子……你越来越漂亮了。”
恍惚着对她说出这些话,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可自己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背叛了他。
回想他一生中最放松最安稳的时候,大概就是前世带柳云溪从扬州入京,未来一切都未有定论,在无事的午后,身边有她相伴,二人沏一壶茶,下一盘棋。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闭了一下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走到了现在的,明明他不曾做错什么,一如既往的相信自己会赢。
看着男人迷惘的眼神,柳云溪低声提醒:“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动刀枪。”
“放心好了,我此行只为太子而来。”沈晏随手挽着剑柄打了个圈,剑身上甩出的血吓得缩到后头的众人紧张万分。
他看着众人的贪生怕死,冠冕堂皇道:“太傅借由太子之名在朝中笼络官员,更是在民间私放利钱,大肆敛财,此等奸臣不除,本王心中难安,这才了结了他的性命。”
太子府已被他掌控,皇宫那里自有顾祥和顾老将军去攻打。
等他拿着太子的头颅到皇帝面前,皇帝就算不想把皇位给他,也别无选择了。
他总是会赢。
沈晏笑着看她,伸手把人往自己面前拉近了些,凝视着那张温婉可人的面容,脑海中浮现的是无数个日夜,她对他不厌其烦的关心照顾。
那时她对他那样好,是因为想要皇后之位吗?
可她从未主动开口要过,是他贪图她家的钱财,她的美貌柔情,才以皇后之位利诱。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受控制的闷痛起来,仿佛生生被撕裂——
他好后悔……
刚生出这个念头,沈晏就狠狠咬了下唇,强迫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
他紧箍着她的手腕,语气淡淡地问:“如今知道后悔了吗?我给过你选择的,偏偏你执迷不悟。”
柳云溪没有抗拒他的拉拽,被他大力拽过去,踉跄着差点摔到他身上。
站稳后才回答:“你就那么想看我后悔?”
他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忍下心中的闷痛和悲伤,强撑着面子低声说:“若是后悔了,跟本王认个错,本王也不是不能再给你一个机会。”
柳云溪甩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揉了揉自己被抓痛的手腕,温柔的笑了。
“如果你愿意放弃一切,孑然一身做个平民,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你在说什么胡话。”沈晏一口回绝。
柳云溪微笑着,“对啊,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被她的拒绝堵的没话说,沈晏恨的磨牙,厉声威胁她:“等我把沈玉衡也找出来,当着你的面弄死他,你就知道自己现在这番话有多可笑了。”
说罢,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王爷!”
沈晏下意识回过头,几乎在同一时间,院里射来一只箭,正扎透他握着剑的那只手背,疼的他张开手掌,手中的剑掉了下去。
没有片刻迟疑,柳云溪蹲下身把剑捡了起来,将剑尖转向他的方向,温柔的笑脸变成了极度提防的警惕。
沈晏看到了外头带兵进来的沈玉衡,顿时慌了神,猛地拔掉了手上的箭,看向柳云溪,大吼:“把剑给我!”
柳云溪不应,挥起剑就往他身上砍。
沈晏狼狈着转身躲过,伸手又要去夺剑防身,外头又射来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强大的力量让他身形不稳,后撤倒在了地上。
“来人,来人!”沈晏厉声嘶吼。
守在外头的士兵面对骁骑营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无人理会他。
在看到沈玉衡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事情不对了,身中两箭,要想脱身——他又盯上了柳云溪。
沈晏猛的起身,冲着柳云溪扑过去,要抓她做人质,换自己安全。
刚到她身前,柳云溪几乎没有犹豫,一剑捅进了他的腰腹……
沈晏僵在原地,口吐鲜血。
柳云溪握着剑柄,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敢把剑拔出来。
她松了手,看着浑身是伤的男人抬起脸来,满眼悲伤地看着她,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开口,只有血流下来。
“娘子,你没事吧?”
从外头飞奔而来的少年紧张的呼唤她,柳云溪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扭头看向外面。
沈玉衡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了她,又搂着她往远离沈晏的地方撤了撤。
沈晏身受重伤,已经跪倒在地上,仍旧提着一口气,不肯服输。
沈玉衡将柳云溪护在身后,又瞥了一眼厅上其余众人,才对沈晏说:“你的人马俱已被拿下,乖乖伏诛吧。”
“这不可能!”
沈晏咬着牙,倔强地质问,“你早有准备?你从哪儿知道的,是谁透露给你的,又是谁背叛了我,你说,你说啊!”
沈玉衡无心同他争论,示意手下将军把人打晕,拖了出去。
厅上的客人被疏散,少年皱紧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抱在爱人肩上的手臂不断收紧,盯着被拖到院子里的沈晏,气得直发抖。
柳云溪发现他不对劲,忙按住他起伏过大的胸膛,关心问:“怎么了?”
少年眼中满是杀意,愤恨道:“虽然我不记得他,但我现在很想杀了他。”
受了重伤也不会即刻就死。
他想来个痛快的。
“不行。”柳云溪捂住他半边脸,强迫他低下头来看自己,眼神坚定。
“以正取道才能走的长远,他是你的亲人兄弟,杀他无益于你的前途名声,何况他自取灭亡,就算重伤死不成,按照律法重判,他也没有活路了,不必你亲自动手。”
她看着他的眼睛,双手揉揉他因为气愤而变得僵硬的脸颊。
你是要做皇帝的人,不能落人口实,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成为无可争议的储君。
彼此的默契,让许多话不必宣之于口。
少年会意,低下头亲亲她的脸,呼了声悠长的吐息,“娘子……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院子里还有不少未离开的客人,隔着一段距离偷偷看这对收拾了沈晏的夫妻。
柳云溪眼神好,注意到投来的视线,羞涩着脸红起来,轻轻推他的胸膛,“还有人在呢,快松开我。”
“不要。”少年办了件顺心事,就要任性一回。
倨傲道:“他们的命都是我救的,谁敢在外面乱嚼舌根,以怨报德,自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低头同她耳鬓厮磨,瞥眼瞪了一下那几个偷看的人,吓得几人慌忙收回视线。
经历了一天的提心吊胆,柳云溪这会儿放松下来,给他抱着,自己也躲会儿懒,把重量都压到他身上。
少年窃喜着接住她,将人打横抱起来。
“嗯!”柳云溪一惊,别扭地抓住了他胸膛前的衣料。
不等爱人开口责怪,沈玉衡就在她粉白的脸颊上亲了两口,安抚道:“这血腥气太重了,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府。”
柳云溪垂下眸,彻底软了身子。
第69章 69
◎得偿所愿◎
三日后, 皇城禁卫军在太子府中始终没有搜到太子的去向。
找不到人,皇帝无奈作罢, 将禁卫军召回皇宫,对外告知说是沈翊因被亲兄弟刀剑相向而受惊,生了急症,被送去了南边的避暑山庄养病。
为彻底平息此次皇家内部的动乱,皇帝选择另立储君。
靖王,立为太子,靖王妃柳氏,立为太子妃。
春日明媚的阳光照不进阴森潮湿的地牢,相比墙外的街上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地牢里只有凄厉的惨叫声。
不认命的男人能扛得住身上沉重的伤痛,心里还提着一口气, 怎么都不肯彻底倒下。
皇位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他做过了皇帝, 赢过了一回, 即便这回输了,心里也有不会低人一等的傲气在。
他只是不甘心。
“我要见柳云溪,让她来见我!”
沈晏扒着牢门往外头喊,喊的声音嘶哑, 心里那团火也不曾灭下去,中气十足的叫喊。
路过的狱卒听了他的话, 不耐烦的瞥来嘲讽的视线,“你还当自己是王爷呢, 都成阶下囚了, 还敢妄想见太子妃, 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有人回话, 他便盯着那人威胁,“父皇没有杀我,还派人来治我的伤,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永远是当朝的三皇子。你们这些人,最好不要把路走窄了。”
狱卒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后头又走了一个狱卒。
两人走开些距离,私下悄悄议论。
“他说的是真的吗?”
“真不真另论,再怎么说,他母妃也是皇帝宠爱的妃子,皇帝从前对他们也多有偏宠,想必对他们母子还有些情分的。”
“既如此,就给他传一回话吧,成与不成,就不是咱们的事儿了。”
两个狱卒商量出了结果,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原路返回去,再次路过牢门时悄悄往里头撇了一眼,很快就出去了。
今日阳光很好,园子里种下的花草长势不错,有几株长得快的已经结了花苞,新移植进来的树也陆续种下,冬日里光秃秃的园子,经过这些时日的打理,总算有了春日的勃勃生机。
看着抽出新芽的树枝,含苞待放的花朵,柳云溪渐渐理解了,自己的母亲为何会对种花种树情有独钟。
细心的打理能换来植株的茁壮生长,年复一年,生根抽芽,开花结果,叶落归根,生命周而复始,遵循其规律在一年四季中轮转。
她心里的那些事,一件一件也有了结果,不必再费心去盘算,落得一身轻。
“小姐,先前安排去外院的那几个,近来好像很不安分呢。”
采晴扶着她在园子里散步,顺便小声禀报。
“这几日府邸大修,那几个人找着机会就往后院里来,不知是探听消息,还是又要下毒生事,看着总叫人担心。”
柳云溪轻松的走在小路上,吩咐说:“下回再捉到他们的现行,直接处置了就是,能打死就打死,最轻也要赶出府去,咱们忍让许久,如今不必再忍了。”
“是,小姐英明。”采晴开心的笑起来,“我这叫去跟青娘和秀心说。”
“去吧,我在这儿自己走走。”
柳云溪望着她的背影,缓缓吐了口气,侧身往稍微空旷些的竹林走去。
走在竹林中的石板路上,看地上斑驳的光影,渐渐忘记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竹林,再往外走不远便是通往前院的园门。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就见身着红衣,腰佩金玉带的少年从园门外走了进来,似乎是在生什么气,呵退了陪侍在身侧的张进。
这些日子经历了很多变故,也没见他这样生气啊……
柳云溪缓步走过去,在沈玉衡快要走向桥上时,喊住了他。
“玉衡。”
闻言,少年转过脸来,见是她,稍稍攥了一下拳头又松开,很快就转了方向往这边来,迎面牵住了她的双手。
看他咬着牙的气愤模样,柳云溪不解问:“怎么了?”
给她问起,沈玉衡狠狠的磨了下牙,郁闷地倾诉:“沈晏在狱中,皇帝不但没有下旨赐死他,竟然还派太医给他治伤。”
皇帝如今的态度,柳云溪不是没考虑过,她镇定地安抚他,“太子失踪了,皇帝总是要起疑的。”
如今顾祥夫妻已经被斩杀,顾家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再者,皇帝还有几个未成年的皇子,虽没有格外看重培养,于他而言,也算是个选择。
以皇帝那种左右摇摆的态度,在他死之前,是不会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的。
“他觉得自己还有的选,挑挑拣拣才立了你做储君,心里还盘算着考验你,留下沈晏,许是要看你的态度,你别为这些小事生气,不值当。”
“我也不是只气这事。”沈玉衡抓紧她的手,愤愤道。“那个混账在牢里喊着要见你,他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疯了不成,还是拿捏着皇帝舍不得杀他,现在还敢胡作非为。”
啊?沈晏还想见她?
柳云溪听了觉得很离谱,她早先怎么不知道,沈晏对她有那么深的执念。
想想更觉得可笑——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固步自封,还沉浸在过去的美梦里。
她平淡地评价:“他已是强弩之末,失去自由,没了臂膀便再不成气候。”
哪怕他低微到淤泥里,沈玉衡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在爱人面前低下头,像个执着的孩子,诉说心中的不平:“不行,我就是生气,我气他输的一无所有,还敢肖想你,我恨不得砍了他的头。”
柳云溪挠挠他的手心,当他觉得痒了,松开手掌时,自然而然抽出手来,抚上他的脖颈。
“那就砍他的头。”
“?”少年惊讶于一向叮嘱他要收敛锋芒、平心静气的爱人,竟然同意了他的想法。
柳云溪转开视线,故作苦恼的思索:“可惜啊,赐死皇子这样大的决断,只有皇帝才能下。当今的皇帝又这样舍不得杀了沈晏,真是让人为难。”
几句话听得少年两眼放光,他聪慧的头脑立刻想到了办法,迫不及待就要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手段。
“娘子,那我去……”
“别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不等他把话说完,柳云溪捏住了他的嘴角,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给我个惊喜。”
“好。”沈玉衡笑着应答。
他会向云溪证明,自己有能力也有资格做她的夫君,他可以保护她,和她站在一起,并肩前行。
二人手牵着手沐浴在暖阳中,随意走在花园里散步。
沈玉衡低头看她日渐清瘦的身子,关心道:“这几天府里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下人去做就是,或者留着我来办,你怀着身孕本就辛苦,平日里该好好休息,出去散散心也好,总之不要再操心了。”
柳云溪会意的点点头,指尖勾着他的指尖,抬头问:“从扬州送来的药,你按时吃了吗?”
“早上吃过了。”
少年揉了揉额头,“吃了几天,头偶尔还会晕,但没有再疼过。”
“那就好。”她放心的点点头,又告诉他,“阿朝研制的解药药性很弱,至少要吃上半个月才有成效。”
说完,她悄悄攥紧少年的手心。
犹豫着再次开口:“其实,我觉得你失忆也没什么不好的,过去的事并不是非要想起来不可,忘记也是一种幸运。”
过去大都是些痛苦的回忆,尤其是前世被害,许久都难以释怀。
有时她会想,是不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再活一次,也是一种诅咒。过去的事无法更改,遗憾终究是遗憾,要么释怀向前,要么被困在过往的执念中。
忘记,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我不想忘记你。”
沈玉衡的回答打断了她的思考。
他看着眼前的路,感触颇深,“无论过往的记忆有多不堪,至少我认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记忆一定是珍贵的。”
停下脚步,侧身看她,对她口中所说的过往,虽有担忧,但更多是期待。
“我想记起那些回忆,所有有关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少年眼眸清澈,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望进他眼中的深情,柳云溪心中所有的忧虑都化作云烟,随风而散。
“那好吧。”她释怀地笑了。
正对着少年看她的姿势,双手按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因他感到开心时,就想把这份喜悦和感动分享给他。
突然被吻,少年从惊讶转为欣喜,低下脸来加深了这个吻,手掌按上她的后背,在热烈的吻中急躁地下移,最后干脆抱住她的腰,把人抱到了身上。
脚尖离了地,手臂也被他箍着曲在两人胸膛的夹缝处,挣扎了一会才伸直手臂,圈到他脖子上。
潮湿的热意在唇瓣间化开。
柳云溪闭上眼睛,沉迷地抱紧了自己的夫君,耳中只听得见彼此的低喘声。
“娘子,你好香啊。”
少年难耐的吐息,把人打横抱起,湿//濡的唇瓣从嘴角磨蹭到耳垂,染了情//欲的眼神带着些迷离的美感,诱人深入。
柳云溪用模糊的视线看他,只被他低垂的眉眼注视着,都好像浑身被剥//光了似的,又羞又紧张。
怀了身孕,不该乱来的。
她因此有了些清明,显然沈玉衡也记得,只是他的身体却不全都很听话。
感受到腿下被蹭到的触感,柳云溪顿时清醒过来,脸色涨红,抓住他的肩膀,提醒他:“老实些。”
“十七八的男人不都这样吗,我也没办法。”
少年脸颊绯红,只能埋进她脖子里暂时排解,声音软软道,“打从我失忆,你就没同意过……是不是觉得我傻的跟个小屁孩似的,才不想让我做?”
“别胡思乱想。”柳云溪很想镇定,可提起那事,还是忍不住害羞。
草草解释:“那时候没满三个月,本就不该同房。”
“现在已经满三个月了。”少年抬起脸来,悄悄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问,“而且我不做//实了,就是跟你亲近亲近,那样也不行吗?”
说话声轻飘飘的,像羽毛撩拨在她脑袋里似的。
柳云溪摸了摸脸,从他身上下来,故作从容的拍拍群上的褶皱,随意答:“晚上再说吧。”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少年开心的笑起来,说话声都大了。
柳云溪给他喊得心里一激灵,侧身去捂他的嘴,“别喊,小点声。”
沈玉衡抓住她的手,眼神柔和下来,亲亲她的手心。
“所以你答应了?”
柳云溪鼓了半天腮帮子,最后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嗯……”
说完就低下脸,只听少年得偿所愿的笑声,虽然心里羞耻,也还是被他简单的满足感给逗笑,跟着笑出声。
他为人简单。
好在她也不复杂。
和他在一起,哪会有什么枯燥乏味的日子,每天都开心的不得了。
几日后。
清晨,柳云溪早早起床,趁着沈玉衡去上早朝的空档,她坐了马车往城门外去。
出城不远,撩开窗帘就看到前方路旁站着的高大男人,和他身边身着粉衣的女子。
柳云溪叫停了马车,下车朝二人走去,亲切地喊:“曦月。”
“云溪。”顾曦月开心的迎上来,时隔多日再次看到好友,已是经历太多,心中万般感触。
柳云溪拉过她的手,“你还好吗。”
那日沈晏谋反,顾老将军原本也被儿子劝说着动了心思,好在最后关头要出兵的时候被老夫人劝住,没真的犯下大错。
即便顾老将军本人没到,他麾下的士兵也听从了顾祥的安排,犯下了大错。贤王府和顾家被抄家,皇帝怜悯顾老将军年迈,也为彰显自己的仁德,没有深究其过错,罚没了顾家在京城中的财产,革了老将军的职,让其回乡养老。
而顾曦月,本该被沈晏牵连一同下狱,也在柳云溪和萧邺的暗箱操作下,帮她与沈晏和离。
“能离开沈晏,总比之前日子好过些,如今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凉州,也不是全无指望,再者……”
顾曦月悄声说着,偷偷往后撇了一眼与二人相隔一段距离的萧邺。
“他也会和我一起去。”
发觉好友眼中暗藏柔情,柳云溪惊奇,“你们两个?”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朋友。”顾曦月慌忙解释,急得自己的脸都红了。
低声道:“他在我爷爷帐下为将,偶尔也到我家做客过几回,爷爷叫他照顾我,先前我在贤王府上日日都想哭,也是他偷偷翻墙来看我,替你我传递消息,我很感谢他。”
如今爷爷没了权势地位,原先受过他提拔之恩的将领,不是避之不及就是划清界线,虽也有人暗中接济,但像萧邺这般知恩图报,愿意护送他们去凉州的,只有他一人。
听了两人之间的事,柳云溪欣慰道:“萧邺是个正直踏实的人,有他护送你们,我就放心了。”
只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前头马车里的老妇人便探出身来,招手在催了。
“我该走了。”顾曦月不舍道。
“再见。”柳云溪松开了手。
顾曦月走向自家马车,萧邺跟在她后头走过去,上马前,又冲着柳云溪的方向拱手拜了拜。
柳云溪点头示意,同二人告别。
初升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洒在身上,明亮中带着些温度。
面对着人影稀疏的大道,她驻足在原地,任清风拂过鬓边的长发,散去了心中淡淡的忧伤。
车辙声,人行马蹄声从耳边拂过,柳云溪平复了心情,坐上马车回府。
马车路过刑部,一墙之隔内,是刑部大牢。
沉稳的脚步声踏进气氛死寂的地牢,连日来已经处死了多名死囚,原先牢房中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哀嚎,到今日只剩下安静到足以把人吞没的窒息感。
牢中来了难以见到的面孔,狱卒和死囚都屏住呼吸,在少年的威压下,话都不多说一句。
少年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到了沈晏的牢房前。
“听说你要见我的王妃?”
听到故人的声音,沈晏因为疼痛而渐渐麻痹的知觉顿时苏醒过来。
他身上的伤只是简单的上药包扎,几日来都有人给他换药,可伤势太重,牢房又阴暗肮脏,不是适合养伤的地方,勉强支撑几日,到今天,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沈晏挣扎着往牢门前去,只站起来的一个动作,腰间的伤口崩裂开,顿时染透了他的囚服。
痛死了,痛得快没有知觉。
和前世他被人所杀时,濒死前的痛几乎没有两样。
可他仍旧硬撑着质问对方:“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想见柳云溪。”
少年站在门外,忍着怒意。
狱卒弓着腰开了门,他走进牢里,一脚把颤巍巍的沈晏踹在地上,叱骂男人的痴心妄想。
“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你还妄想要见她?该不会以为她心软,见你临死前的狼狈样子,会念你一点好吧。”
后背撞在地上,沈晏脸色发白,几乎要疼昏过去,咬着唇才勉强保持清醒。
“与你无关。”
沈玉衡不该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他受不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失去了一切,还要把他的娘子挂在嘴边上,好像多么深情似的。
曾经强大到足以支配他思想的沈晏,此刻佝偻着身体虚弱的连路边的蚂蚁都不如。沈玉衡不会踩他一脚,亲手弄死他,却要告诉他——
“我很庆幸她选择了我,若是你这般无情无义的人,只会摧残她,毁了她。”
沈晏不假思索的反驳:“你胡说,我很看重她,我绝不会——”
“你以为她前世是怎么死的?”少年冷漠的打断了他自以为是的辩解。
“你说什么?”
沈晏震惊的睁大了瞳孔。
“前世你享受着她对你的好,又傲慢的揣测她的用心,以此遮掩自己只享受好处,不愿付出的嘴脸。”
沈玉衡没有完全记起从前,只是在某个寻常的夜里,与枕边人夜话时,听了她近乎没有感情的平淡的叙述。
知道她受过的苦,吃过的痛,好像那些痛也落在他身上。
他想替她分担,可过去已成过去,她也已经放下。
只有眼前这个始作俑者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天真自大的活在自己的妄想中,扮演一个拥有一切,又遗憾失去的帝王。
“你让一个没有头脑的蠢女人做了皇后,不过是为了自己省心,难道就没想过那柳依依会在背后对她下怎样的毒手?”
沈玉衡蔑视着眼前人,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可笑的蠢材。
“是柳依依杀了她……?”
沈晏不可置信的颤了下眼神。
“是你,是你的虚伪、胆怯和冷漠的纵容杀死了她,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让她来见你最后一面。”少年不留情面的戳穿了他的明知故问。
“不……不是我……”沈晏躲闪的眼神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心惊恐万分。
从未像现在这样,赤//裸裸的,直面自己的失败。
沈玉衡不耐烦的理了理袖口,语气平淡的:“你的手下已经把你的罪责交代了干净,顾祥夫妻被问斩,至于宫里的梅妃娘娘,听说最近安分的很,甚至都没有给你求过一次情。”
他所依靠的,无情将他抛弃。
他曾深爱的,转身选择背叛。
他动心过的美好,被他亲手摧毁。
算计了一辈子,贪求的一切,在瞬间成为泡影,什么都没有留下。
沈晏仰头倒下,身体的痛是那么明显,痛到他喉咙哽咽,发不出声音。眼睛充血,眼眶溢出的泪掺杂了血丝,仿佛要将他最后的生命流干。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关于你的死期,父皇还在考虑。”
沈玉衡看着他的血泪,轻蔑的摇摇头,“但我有办法让他不必再考虑。”
惊恐,慌乱,憎恨,不安,数不清的思绪灌满了沈晏的头脑。
他曾经那样享受把别人的生死掌控在手中的优越感,如今自己成了待宰羔羊,才知不管往哪儿走都是悬崖,会有多绝望。
在他极力地想挣扎起身时,少年只是冷笑一声,逗趣般戏弄他。
“不如你猜猜,何时是你的死期。”
死亡的恐惧步步紧逼,仿佛一条套在脖子上的麻绳,一下下收紧,让他感到窒息,凌迟着他,让他饱受等死的折磨。
不久后,少年走出牢门,在狱卒的恭送声中远去。
沈晏僵硬的躺在地上,在闭塞的空间中,被死亡的恐惧掐紧喉咙,几乎要失去呼吸。
唯一自由的头脑,不受控制的回想那段最简单最安详的回忆。
在那里,柳云溪永远温柔的站在他身边,替他排忧解难,那时候,她是那样真挚的爱着他,而他,也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中,默默喜欢了她一下。
是他杀了她。
毁掉了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
血泪模糊了他的眼睛,极度的后悔仿佛海啸一般将他的心脏淹没,所有的美好都不复存在。
同样的回忆,再想起来,只剩下酸涩的痛苦。
“呜呜呜……”
男人隐忍的哭泣声回荡在牢房中。
——
皇宫里,女人的哭声凄厉委屈。
皇后将皇帝堵在勤政殿中,哭着质问:“皇上,翊儿不知所踪,您为何不派人搜遍全城,反而另立储君?”
她一边抹着泪,跪到地上:“皇上,臣妾知道您厌弃了臣妾,但翊儿是您的嫡长子啊,您怎能对他如此无情。”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皇后还有别的要说吗?”
皇后滔滔不绝:“那个沈晏杀了臣妾的哥哥,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臣妾的哥哥惨死在他手中,皇上为何还处死那个乱臣贼子,还叫他在狱中苟活,臣妾……臣妾失去两位至亲,生不如死啊。”
“皇后,朕自有朕的决断。”皇帝深深闭了下眼,稍微活动一下就感觉身体各处都有疼痛感涌上来。
自己承受了那么多痛,哪还有心思去体谅别人的难过。
“朕身负伤病,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沈翊是临阵逃脱也好,为人逼迫也好,在需要太子出来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不在,就别怪朕另择人选。”
“至于你的哥哥,他心里有什么盘算,你应该比朕更清楚。”
皇帝说着,不耐烦的撇开视线。
皇后眼神一晃,慌张的解释:“皇上,臣妾的哥哥他没有……”
“你该庆幸他是死在了沈晏手上,而不是朕来亲自处置。”
“皇上,您怎能如此绝情!”
“皇后不得放肆。”皇帝猛地站起来,早就为皇后不合礼仪的哭诉感到不满,厉声警告她。
“你若本本分分的做这个皇后,朕不会因为你哥哥的事牵连到你,但你若再为这些事纠缠不休,朕便不留情面了。”
皇后哭的眼睛都肿了,依旧换不来自己丈夫的一点怜惜。
看到皇帝的态度,她咽下了喉咙中的哭声,把头重重的在磕在了地上,“是,臣妾知罪。”
一段安静后,皇后失魂落魄的从勤政殿走出来。
迎面是黄德福端着汤药过来。
皇后眨了眨酸痛的眼睛,往前走了些,“黄德福,你端的是什么?”
“是皇上要吃的药。”
“怎么这药没多大味道?本宫记得皇上吃的药总有股散不去的苦味。”她抽泣一声,维持着皇后的仪态,要借着说话的从容遮掩掉房才在店中哭诉的丑态。
黄德福低着头应答:“那是从前的药了,这副药是太子刚奉给皇上的,不但效果好,而且药味很淡,听说是专门去民间找名医配的,就连太医看了也说是副好药。”
“太子?”皇后瞬间没了好脸色,“他倒是有心啊。”
听出话头不对,黄德福笑着说:“皇后娘娘,奴才要先进去给皇上送药了。”
“去吧。”皇后白了一眼。
当天下午,皇后宫里传唤了太医。
摒退宫人,皇后疑惑问:“太子送给皇上的那副药真的没有问题?”
太医跪在地上答话:“是,臣等都尽心检查过,那药性温,是用十几味草药调配成的,所以药效明显又不会有明显的副作用。只是……”
“说下去。”
“因为调配的草药种类很多,皇上平时的饮食就要更注意些,以免有与药性相冲的,会吃出问题来。”
皇后眼神一动,若有所思,“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几日后。
皇帝批完奏折后,像寻常一样回到寝宫,这几日为着沈翊和沈晏的事,他没有去皇后或梅妃宫里,只独自歇在寝殿中。
今夜,皇后和梅妃的宫里各自都送来了糕点。
皇帝在两盘糕点中犹豫了一下,先尝了尝梅妃叫人送来的,又吃了一块皇后宫里送来的。
吃进口中只觉得美味,半夜时分却觉得腹中闷痛,难受的咳了两声,竟牵扯着浑身的旧伤都痛起来。
心脏急促跳动,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安静的夜里听不到一丝声响。
悠悠春风从窗外拂过,在外守夜的下人坐在院门前昏昏欲睡。
宽敞的房间里,落了床帐的床榻是一方温暖狭小的空间,榻上夫妻相拥,发丝交缠。
怀有身孕的柳云溪睡得极轻,外头传来一点声响便将她从浅眠中吵醒。
她烦躁的往被子里埋进去,抱在夫君后背的手拍拍他,声音朦胧的嘀咕:“外头什么声响,好吵。”
沈玉衡缓缓睁开眼,看到睡得不安稳的爱人,屈臂摸了摸她的头发,埋下脸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撑起身子往外头听,的确有声音。
他伸手去摸床头的衣裳,尽量放轻动作,安抚困倦的爱人,“你睡就是,我去看看。”
穿了衣裳走去外头,打开院门就见到前院那儿亮起了灯火。
守夜的丫鬟匆匆回来禀报,正在门前见到了主子,忙说:“宫里的人来传话,说是……皇上驾崩了。”
前院是在准备丧服挂白。
沈玉衡摸了下额头,吩咐:“叫忙活的人声音小些,别打扰王妃休息,再者,主院里就不必挂白幡了。”
“是,奴婢知道了。”
他关上院门,回了屋里。
走回到床前,撩开床帐才见榻上的人慵懒的转过身来平躺,眼睛都没睁开就问他:“外头怎么了?”
沈玉衡俯身亲亲她的脸,小声说:“给你的惊喜到了。”
被他鬓边垂下的发丝蹭到脖子,痒痒的,柳云溪耸了下肩,眯起眼睛,说话声还带着睡意。
“死了人可不算什么惊喜。”
“逗你笑的,也不算坏事。”少年低笑着将脸往她胸脯上蹭蹭,惹得柳云溪在半梦半醒中露了个笑脸。
他伏在她身上压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叮嘱:“我去宫里一趟,你怀着身孕,今晚就别去了,小心被冲撞。”
“我知道。”她抬手拉下他的头,轻轻仰头在他唇边回了个吻。
皇帝驾崩,宗亲守丧七日。
七日后,新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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