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071
圣诞节当日, 宫廷上下,喜气洋洋。宫人们为这一日几乎每个人都能得到的赏赐,后妃们则每个人情况不同, 但总归来说, 不论是谁, 面上都是一副高兴的不得了的神色。
这一天也有宫宴, 而且相当盛大,和春秋大宴一样,都特地在集英殿举行(宫廷规矩,大宴在集英殿, 次宴在紫宸殿, 小宴在垂拱殿)。
素娥也有参加这次圣诞节宫宴,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之前她只是个国夫人, 是没资格参加宫宴的。现在作为才人, 虽然位份不高,但好歹也是正经嫔妃了。
素娥是躲清静习惯了的, 而且作为一个因为宫廷剧对宫廷斗争有太多乱七八糟想象的现代人,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不去又不行, 偶尔还可以报病不参加宫宴, 左右一个小才人而已, 也没人在意。
可一年到头宫宴一场接一场, 也没有次次都报病的道理。最终还是要去的,逃避就没什么意义了。
“你怎么没坐到上头去?”陆美人和素娥在宫宴上是相邻坐着的,她看到素娥,颇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笑着摇摇头:“是我多问了,你的性子不是那等爱夸耀宠爱的, 平日里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呢。”
素娥位份不高,准确的说,能参加宫宴的都是正经妃嫔,才人位份的素娥就是最低的了。所以在座次安排上,她自然也是离上首郭敞最远的一批里。
本来得宠的妃嫔是可以争取提前自己的位次的,或者不管其他妃嫔的颜面,硬要‘插队’,或者直接去求官家,都是办法。所以陆美人见到素娥坐在自己后面的位置,才会意外,一般来说素娥这样得宠的低位妃嫔,就算不会借着宠爱坐到离官家很近的位置,也会提前一些。
这样既不会特别出格,也能夸耀自己如今的受宠程度——这说起来太幼稚了,太沉不住气了,但很多受宠的低位妃嫔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其见识也不见得高(古代女子,受限于条件和环境,见识高的才是极少数),那样本就是普遍的。
陆美人说完话,上下打量了一番素娥:“上回在圣人那儿,也没机会说话,坐得远了些,更不能仔细看如今你也是正经妃嫔了,果然有些不同,越发出众了。你瞧,就是今日,也有不少人看你呢。”
和陆美人最近一次见面是几天前在张皇后那里请安,在最初的不自然后,素娥倒也慢慢适应了那种场合。
虽然和他预想的一样,那样的场合总是表面上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私下却是试探来试探去,最容易摩擦生嫌隙,事后起是非。但是,素娥只要低调呆在角落,别人有心挑衅也装傻充愣不接话,倒也能应付过去。
毕竟,大家都是宫廷里有‘体面’的后妃么,讲究体面就不能撕破脸。而如果不撕破脸的话,装傻充愣就能解决多数问题了——剩下少数装傻充愣也避不开的问题,到现在为止素娥还没有遇到过。她才成为妃嫔多久?根本来不及得罪人。
即使在这个宫廷中,你不知道的时候挡了别人的路就会得罪人。
“这才多久,哪有什么不同。”素娥脱口而出,但很快又反悔:“是有些不同,大约是我如今才十几岁,正是变化大的时候。”
身份不同,表现在外的面貌不同,这在宫廷是很正常的,这也不是贬义。至少刚刚陆美人就是称赞的意思,大约是说如今素娥越来越有后妃风仪了。不过素娥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变化,她的变化大概更多来自于身体发育。
按照现代人的算法,她今年十七岁,现在还没满十七岁的生日,大部分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都是高二在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似身高一般不会有大变化了,第二性征也发育的差不多了,但和成年后相比,幼态感还是很强。
这有面部轮廓的原因,也有心态影响外在的原因。
素娥自己照镜子,也能发现自己在慢慢褪去孩子气,虽然青涩感依旧在,可她有感觉一切的变化正在进行。
她不太担心自己这个时期的过渡,虽然这一阶段很多人会失去之前的轻盈和灵气,变得没有tຊ以前出众。但也有人会在这段时期像是经过了一次有内到外的打磨,最终变得莹润至美、光彩照人看起来她应该属于后者。
考虑到后宫生存,脸始终是主要生产力,素娥还是关心了一下这个。
“是啊,你才十几岁。”陆美人怔了怔,这才想到素娥比她小了十岁,正是变化大的时候,所谓‘女大十八变’么。只能说平常素娥足够稳重,完全没有十几岁年轻妃子的争强好胜,以至于让她忘了这件事。
正如陆美人先前说的,确实有人在看素娥,比如对面的林美人,总是忍不住看素娥几眼——自从素娥做了才人,在后宫众人面前露面的机会就无可避免多了起来,请安、宫宴,又或者其他活动,总要参加的。
素娥作为新人,而且最近还正受宠,自然是不少人的观察对象。
在度过了最初的‘备受关注’阶段,现在一直盯着她的人少了些,但总有人还是会看她,林美人就是典型不过素娥认为这和自己是不是新宠,关系不大,林美人大概只是想到了当初的事吧。
当初素娥是往她的清辉殿送东西,这才遇到恰巧去她那里的官家的。因为这个,如今林美人也被一些人私下嘲笑过。
若素娥只是寻常被临幸的宫女,这种事其实也容易被揭过去。但随着素娥不断晋升,由红霞帔变成宋国夫人,由宋国夫人做到才人,还挺得宠。大家每说起她,就免不了笑话一次当初的林美人。
后宫的人在嘴上大都‘恶毒’,得宠的固然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如林美人那样无宠的,所有人也不会因为她的‘无害’就收敛起恶意。反而会将人踩到泥地里去,极尽打压之能事。
因着这个事,素娥在林美人跟前总有些不自然——谈不到歉意,因为她很清楚,一切的一切都不由她们来决定。但确实是不自然的。
素娥尽量忽略林美人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到宫宴本身。然而这很难,宫宴看起来豪华,有美味佳肴、笙歌燕舞,但其实都没什么意思。一盏一盏端上桌的食物看起来精致,却大多调动不起来胃口。至于表演就更别说了,伎人的身体缓慢优雅地移动,相比起表现人体的吸引力,更像是在模仿不会动的装饰品。
一切除了无聊,还是无聊在这样的宫宴上,不过就是挨时间而已。
等到妃嫔差不多能退场的时候,见着已经有人开始退了,素娥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告退。
郭敞是看着素娥告退的,回头宫宴结束,他这个官家也退场时,微醺的郭敞便忍不住道:“素娥走的算是早的,她一贯怕麻烦,这样的宫宴又没什么趣味,想来是难熬该叫她近前坐得,好歹说说话,也没那么无聊。”
王志通笑着说:“那官家怎么没叫高娘娘近前呢?”
郭敞笑骂一声,然后才道:“那就有些出格了,旁人怎么看呢?朕自无所谓,可是素娥她一向规矩也罢。”
此时郭敞已经躺在福宁殿的围榻上了,却没什么睡意。微醺的感觉没让他想睡,反而叫他更精神了。王志通也看出来了一些,在他的安排下,一会儿送上来的饮子外,还有一些点心。
深夜不好喝茶,用些安神的饮子倒好。但郭敞并不在意饮子和吃的,只看到了捧着东西来的茶房宫女。
方采薇就在其中,这次因为角度原因,哪怕她低着头,郭敞也看到了她的脸。笑了笑道:“方氏留下吧。”
方采薇便留下,一开始只是侍奉郭敞吃喝而已。郭敞夹了一块小点,忽然就想到了这次圣诞节素娥送来的礼物,其中有前朝古瓶一对,京中过生辰时兴的吉庆糕饼两匣子,再就是一本笑话集了,都是素娥自己写的。
昂贵体面的顽器,自己手作的心意之作,有趣的东西,竟然是占全了仔细想象,素娥一直是这样,面面俱到。
那对古瓶很古拙,是上等的古董,而且显出了素娥的品味。糕饼也好,虽然是时兴的,但素娥做糕饼的方子显然与外头人不同,味道却是出奇的好。至于笑话集,那更不必说了,得了这一本集子,他这几日都是放在枕边的。
这几天和张皇后起冲突,他的情绪依旧称得上稳定愉悦,全靠这本笑话集——若不是和张皇后起了冲突,今日圣诞节,这会儿他肯定是要在坤宁宫的,而不是回福宁殿。
咬了一口月牙儿一般的小点,郭敞首先想到的还是御膳房的糕饼不够中吃,过去不大觉得,可有了素娥那儿做对比,就显出他们的不足了这样想着的郭敞一下就生出了烦躁,有时他会因为想起素娥而心情愉快,有时又会因为太过频繁地想起,不太想面对。
此时就属于后者,他急需盖过这种情绪,便抬头看了看方采薇:“说起来,前些日子朕仿佛听谁说,你善于歌唱?”
方采薇的姿态挑不出错来,只恭恭敬敬道:“回官家话,奴婢、奴婢称不得善歌唱,不过是长于民间,学得了几支曲子,聊以自娱。大约是被人听见了,觉得是乡野之曲,新鲜有趣,这才传出这般话。”
“朕这宫里的人,向来眼光高,倒不像是你说的那样。”郭敞的目光沉沉,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了方采薇有几息功夫,道:“就叫朕来评一评吧,你来唱一支,朕听一听。”
方采薇表面平静,心里却知道这是一个最佳机会!已经抖擞起精神,要好好表现最好的结果是今晚就侍寝。
方采薇的确善于歌唱,和点茶这种宫里谁都会在百无聊赖中练一练的技艺不同,唱歌才是她真正的绝招。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本来就会唱,如她所说,她在宫外时便跟民间艺人学过唱,而且她天生有一副好嗓子,没经过什么训练也能唱出动听的歌儿。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做了贵人后不久,高素娥便以歌喉叫官家倾心。
此前高素娥也是得宠的,但自从她在官家面前唱过之后,官家就更宠她了这宫里的人都是有样学样的,最爱学的就是宠妃的样子!既然官家喜欢会唱的,那自然要学起来!有些人甚至不适合学的,也要做这个样子,讨好官家,这甚至成了个态度问题。
如方采薇这样本身条件就好的,那时候自然也是全力学唱。
向美娘虽然对她不好,但那种时候倒也记得方采薇是来帮她争宠的,还叫了仙韶院极善于唱的教习女官来教她。经过这样一番调理,方采薇自认为自己这方面是不输于宫中任何后妃的,只是在那时她根本没得到机会表现。
学了这项技艺,最后也只是白学了直到如今,却是成为了她的进身之阶。
郭敞这样一说,方采薇便在跟前唱了一曲,如她所说,确实是民间的曲子。相比起宫廷乐曲,实在是吸引人多了,有一股活泼泼的生气。同时方采薇的水平也值得称赞,声清韵美、字正腔圆,唱出来就仿佛是一声声递到听的人耳朵里。
“妙音啊,实在是妙音宫中便是仙韶院的歌者,恐怕也比不上你。朕早知道福宁殿是‘卧虎藏龙’的,如今更确定这一点,谁知道你们随便谁,就有一手了不得的技艺呢?”郭敞微笑着看着方采薇。
然后又看向王志通:“也是你会择选,能调理的缘故怎么就找来这么些好人呢?”
方采薇和王志通自然是连连自谦。
郭敞这时对方采薇的兴趣已经很明显的,而他显然也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特别是眼下,他正酒后微醺他冲着方采薇招招手:“过来些,再唱一支罢!”
于是方采薇走近了一些,又唱了一曲,心中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方采薇其实早想着显出自己的歌喉了,只不过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早——她原本的计划是,等到一得宠,便以此为继续邀宠的筹码。毕竟她做宫女时,总不能自己主动上前对官家说,要给官家唱曲吧?那可不是一个茶房宫女该做的事儿。
眼下计划提前,她既高兴于这次必定能承宠,嗯,是的,观察着郭敞的态度,她已经无比确定这一点了。同时,她也高兴于今后能压高素娥一头——同样的事,第一个做的人总是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说起来,宫中第一个tຊ歌喉美妙的人自然不是她。别的不说,就说如今依旧很受宠的修容孙崇崇,人家有‘色艺双绝’之名,其中的‘艺’,指的就是歌舞,她唱歌也是很好的。
但方采薇有信心,自己唱歌比孙崇崇更好,是当下后宫之中最好的。另外,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未来的高素娥,最多就是春花秋月,各有擅场罢了。
高素娥自小长在宫中,也没听说她学过唱,想来也就是为了邀宠,如她一般加紧学了一年半载。不过同样是歌喉底子好,这才出众起来如这样的,或许能够很好,但不会让方采薇觉得是自己不能战胜的。
而如今自己先来了,显出了歌喉。高素娥再来,便是再好,也会差着一筹!
她现在还没有正面对上高素娥,却已经开始为今后打压高素娥做准备了——总不能全等到对上了再做,凡是预则立么。
方采薇唱完又一支曲子,郭敞点了点头:“还能唱么?啊,赐给方氏一盏饮子,饮过后再唱吧。”
郭敞这般反应,更让方采薇确定,官家确实是爱听人歌唱的。她哪里晓得,郭敞的思绪其实已经有些飘飞了,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旁想着,他这样思绪飘飞也会不那么没着落。
等到郭敞再回过神来,方采薇还在唱其实在一开始的惊艳后,后面继续听,也就是那么回事了。郭敞又不是没听过好唱,怎么也不至于在这上头痴迷——不过到了这份上,兴致既然还在,他也也就随心而动了。
笑了笑:“今晚便叫方氏侍寝罢”
他没管方采薇是什么反应,愿不愿意,在郭敞的认知中,宫里的女子就没有不愿意的。而且这个方氏么,他可还记得她是如何入宫的,在福宁殿当差,几次叫他看见,又是哪样姿态有些事不过是瞧着有点儿趣味,看破不说破而已。
就如同这宫廷中那么多虚情假意,他其实也多数时候都在逢场作戏没有人会挑破,那没有任何好处。
确定方采薇侍寝后,围房的尚寝局女官就得抓紧时间了,这会儿官家都要歇息了,可不是赶紧得准备好——也有皇帝急色的,并不需要围房这边给要侍寝的宫女收拾,不过郭敞显然没到那份上,还是叫了围房的人来。
方采薇怀抱着满心欢喜随着围房的人去沐浴,其实只是‘洗浴’,没有‘沐发’。这会儿时间也来不及了,确定方采薇还算干净,也就不管这个了方采薇到底是在福宁殿当差的,没人敢脏了官家的眼,所以哪怕是宫女,她们这些福宁殿当差的,也被提供了比较好的条件保持身体卫生。
围房女官还在方采薇耳边强调侍寝时的一些规矩,那些方采薇其实都是知道的。但她不可能表现出这一点,自然只是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
等到方采薇洗完澡,擦干身子,被伺候着穿上寝衣送出去。围房这边剩下的宫女便议论开了,刚刚为方采薇洗澡按摩的宫女便道:“这又是个有运道的!说来,自她来福宁殿,我就看出来了,她是不会做太久寻常宫女的。”
福宁殿的宫人向来消息灵通,方采薇的来历也不是秘密,平常串闲话多了也就知道了。
方采薇的入宫方式让所有人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有备而来啊!早准备在宫里闯出一番前程了罢?
“是这样,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官家就看到她了。”
“这也不奇怪,她资质也是好的。虽然不是绝色,可那样清秀的人儿,这宫里恰巧没有这种而且你们不晓得,她可有一把好嗓子,刚刚怎么叫官家另眼相待,还要侍寝的?就是因为唱的叫官家满意!”
“哦这事儿之前怎么没听说?官家怎么知道的?”
“或许就他们茶房的人知道,又或许”一个年长些的宫女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这就是人家的手段了,果然是准备周全、心思灵巧。”
“就是不知道她这么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是怎么学到这些的。这宫里的手段,她才进宫多久啊,竟然这般应用自如了。”
“这有什么奇的?”有人不以为然道:“有的人在宫里呆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块榆木,呆板的很。有的人却是一进来就如鱼得水,天生就适合在宫廷里过活这方式想来就是这样了,这也是她的天资。”
“如今还叫着‘方氏’呢?”有人戏谑道:“她们这样的,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步登天了。前几天还叫我们做姑姑姐姐,转头我们就要与人家恭恭敬敬,称贵人、拜娘娘了!”
之前那个不以为然的宫女也承认这话,只不过到底有些嘴硬,便道:“你这话说的没错,但现在且没到时候呢!这宫里侍寝了也不过是穿一件红霞帔,其他的还要再看称贵人、拜娘娘,不知道要等多久!”
宫廷岁月072
不论围房的宫女们如何议论, 此时的方采薇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无比信心走进了福宁殿的寝殿。曾经她是来过这里的,寥寥数次而已,当时的她没在这里得到她想要的, 而她十分确定, 这一次不一样!
她想要的东西, 一定都会得到!
在郭敞这边, 这不过是一次侍寝,没什么特别的事。非要说有什么奇的,大概是方采薇的反应了。虽然身子是处.子,但种种对他的奉承, 倒像是十分了解他喜好的样子。当时不觉得, 事后却是能想到这一点的。
大概是有什么人教吧郭敞这样想, 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宫里争宠的手段多了去了, 培养新人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儿。别的不说, 哪个年长些的妃嫔身边没有几个养女,或者穿上霞帔的宫女呢?或许方采薇背后有哪个妃嫔指点, 可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侍寝完毕后,方采薇自然而然穿上了红霞帔。不过就像素娥当初那样, 穿上红霞帔只不过是先是她侍奉过官家, 却没有改变宫女的身份, 所以该当的差还是得当——实际上, 方采薇还挺珍惜如今在福宁殿当差的日子。
真等到成了后妃,还不一定有这么多机会接触到官家。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方采薇人在福宁殿,又穿上了红霞帔, 茶房的管事也偏她,凡是出去递茶, 露脸的活儿,只要合适,就会让方采薇去。如此一来,郭敞见到她的机会就多了。
这样一来,她穿上红霞帔后不过一个月,竟然又侍寝了几回,比多少娘娘都强了!
这期间,方采薇也不忘处处奉承好郭敞,以后宫女子那种特有的技巧提醒郭敞给她名份的事儿——这当然是不能直接说的,间接说也不行,只能不经意地、触类旁通地进行,必要时还要通过别人开口。
就算方采薇不了解郭敞那有些别扭的性格,也知道这种时候直说就落了下乘,还会没那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
整个过程,方采薇也是小心翼翼。虽然她仗着先知先觉,以及三年宫廷生活学到的一些东西,相信自己‘胜算’很大,但世事无绝对么。在由‘红霞帔’转贵人这困难的一步重,她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
所以她得在官家对自己兴趣浓厚,最有新鲜感的时候将一切定下来!
事实上,方采薇也确实成功了。在她侍寝穿上红霞帔后不到一个月,又一次侍寝后,郭敞似乎是觉得也差不多了,就吩咐王志通:“既然方氏已经侍寝了,朕瞧着也是个懂规矩的,就不好再在福宁殿伺候了。不如封她为贵人,择一殿居住,怎样都便宜。”
郭敞虽然不是不会对福宁殿的宫人出手,但他确实很介意公私混淆。所以宠幸了作为福宁殿宫人的方采薇后,他想着既然对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索性就给个名份。到时候无论是丢开手,还是继续宠幸,都有道理。
封方采薇的事儿就这样说定了,旨意也很快下来——是弘农郡夫人。
对这个位份,方采薇没什么不满的,这已经比她曾经高了所以果然和向家扯上关系是误了她本该有的前程,她忍不住这样想。
而弘农郡夫人之外,另一个安排同样让方采薇满意,那tຊ就是她今后的住处。郭敞安排她今后住漱芳殿,而漱芳殿的主位娘娘是曹婉仪。
虽然曹婉仪今后也会慢慢失宠,但如今还是花开正红的时候呢!此时搬到一个宠妃那里去,一方面说明了官家对她的喜欢,这应该是特意安排的。另一方面,也保证了方采薇今后一段时间里都可以沾曹婉仪的光。
左右作为一个无品贵人,始终是要‘寄人篱下’的。相比起后宫里大多数主位娘娘,曹婉仪不会更难搞,但她作为此时最得宠的妃嫔,带来的好处就多了。别的不说,方采薇住在漱芳殿,见到郭敞的机会都要多一些!
甚至,就连曹婉仪今后会慢慢失宠,这对方采薇来说也是有好处的。真等到曹婉仪不太行了,她应该也就站稳脚跟了,很多事不必再借曹婉仪的势,同时自己又不会受制于人——是的,在确定自己要搬到漱芳殿后,方采薇就决定要投靠曹婉仪了。
她想要争宠,想要将高素娥打压下去,记忆中三年后的情形一定要避免时不我待,高素娥如今瞧着还没那么吓人,可方采薇不敢掉以轻心。之前没办法也就算了,现在可是要着手做一些事了。
不过她一个无品贵人,要直接对付一个才人还是太为难了。特别是如今高素娥已经是主位娘娘了,平素又是个不出头的,想要寻她的破绽都难
所以还是得借力,曹婉仪显然是个非常好的利用对象。
曹婉仪得宠,靠她做什么都容易。今后会失宠,也就不用怕这主从关系形成,未来就无法摆脱,得受制于人了(就像她曾经在向美娘那儿一样)曹婉仪今后可压不住她,这点儿信心方采薇还是有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方采薇搬到漱芳殿殿后的小楼后,就表现的十成十恭敬,对待曹婉仪是拿出了当初对向美娘的讨好——这方面她显然是有经验的,而曹婉仪又比向美娘更好对付,初步计划倒也顺利。
大概是因为过去这些年顺遂的多吧看着没什么心机的曹婉仪,方采薇忍不住想。
曹婉仪相较于向美娘,性格可以说是纯善了。说起原因来也简单,除了天性外,不外乎她进宫就得宠,一直以来顺风顺水。虽然这些年在宫里她多少也学了些手段算计,可那算什么?入门级别罢了。
对曹婉仪来说,入门级别也够用了,自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力。
真是好命方采薇心里嗤之以鼻,不过想到曹婉仪未来,又觉得平衡了。如今再如何花好月圆又怎样,最终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等到方采薇请安离开,曹婉仪身边的大宫女就道:“娘娘,这弘农郡夫人倒是个聪明的,见机也快。这才来呢,就知道要拜哪尊大佛了娘娘是真要收下她么?”
“如今看来虽则乖巧,可看她进宫后一桩桩一件件的,倒是太伶俐了。一般来说,这般伶俐的,怕是都很会为自己打算,不会真有看上去那么听话、好摆布。”
都是住进自己殿里的人了,自然会收集情报。所以方采薇是如何进宫的,如何去福宁殿的,又是怎么得宠的,很快就摆在了曹婉仪案头这些说起来也不是秘密,宫里做事留痕,似曹婉仪这样当红的宠妃打听起来,哪有打听不到的?
大宫女这样说,曹婉仪却是想了想道:“这倒没什么,只要她聪明就够了这宫里怕什么有上进心?真要说起来,几个没有上进心?若是甘居人下的才拿来用,本位身边能聚来甚样人?”
“最怕的应该是蠢人,蠢人真是连自己做错了都不知道错在哪里,没有坏心却办坏事,预料也是预料不到。”
“聪明人就好多了,至少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有自己的野心,也能该低头时就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本位就在这里,难道还压不住她一个小小郡夫人的野心?”曹婉仪也是身居高位惯了,这点儿魄力还是有的。
“娘娘说的极是!”另一个大宫女此时连忙奉承了一句,而后便说:“说起来这弘农郡夫人也是有本事的,这才穿上红霞帔多久,就当上贵人了。奴婢想着,她虽则不是宫里长大的,行事却比宫里长大的还强!若得这样一个帮手,娘娘日后也轻松一些。”
“娘娘性情还是太高洁了些,不喜欢和下头人歪缠那么多,就适合有个帮手替娘娘打理这些。之前住在殿后的朱氏也不错,可惜偏她福薄。如今这样,后头只有一个史郡君,她却是没什么用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弘农郡夫人倒是来的巧极了!”
以前曹婉仪这漱芳殿后住着两个小妃妾,一个姓朱,也是个聪明、善应对的,算是曹婉仪的宫斗好帮手。
一年前这朱氏怀孕了,但她显然很懂事,晓得自己是个位分低、不得宠的,并没有因为怀孕就改了过往对曹婉仪的态度。依旧是恭恭敬敬,处处替曹婉仪谋划——这宫里的孩子有时候可以价值很大,有时候又不是那么重要。
至少她这还没有生出来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宫女说她福薄,是因为之前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母子两个都没了。如今这正殿后的楼阁,只住着一个郡君,名叫史佳媛。说来她的出身是还算不错的,虽然没有那些礼聘入宫的妃子高,但在八月良家子中也算好了,沾上了一点儿士大夫家庭的边。
只可惜并不适应宫廷,有些木讷了。在郭敞那里新鲜了一段时日就被撂开,再也没动静。如今在这漱芳殿后头,只是安安静静度日,虽然活着,却和个不存在的人没什么不同。
现在这情形,还真就是这宫女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方采薇进了这漱芳殿,不只是她有那个心,曹婉仪这边也有意收拢她——也是因为这个,两边很快就紧密了起来。
外人见方采薇形势正好,官家新鲜她,她的主位娘娘,也是如今最得宠的曹婉仪也抬举她,一时都有些议论。方采薇又不是素娥那样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有曹婉仪首肯,她很快就各处交际起来了。
不只是她出门各处走动,那等不需要自矜身份的小妃妾也有机会就会拜访她、邀请她。
“方妹妹几日不见就越发出落的好了。”一个小妃妾略带讨好地恭维。不过她这也不算是假话,方采薇的状态确实是一日好过一日的。
一来是红气养人,这后宫之中,得宠的和不得宠的就是不同。那得宠的,哪怕是没那么貌美,正得宠时也是光彩照人、艳压他人的。要是不得宠,凭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尘,看着也灰蒙蒙,光彩被遮掩。
二来就是方采薇确实是在保养自己,因为她身上到底有曾经贫苦生活时的印记,进宫之后一点点去掉,看起来就会变化很大。
“姐姐实在是过誉了,要妹妹来说,姐姐这样才是真正出落的好的样子似妹妹这样,到底寡淡了些,不是官家的喜好。”方采薇客气回道。
其实郭敞哪有什么‘喜好’之说,后宫女子么,长得美就好,至于是哪种美,那倒是不重要了。不过方采薇这话说出来,听话的人内心是赞同的——之前宫里得宠的,大都是一眼美人,给人特别亮眼的感觉。
相较而言,方采薇这种清秀型的,确实少见,得宠的就更少了。
心里觉得方采薇如今得宠是占了‘新鲜’的好处,全当官家是吃腻了大鱼大肉,所以也要尝尝清粥小菜换换口味。但大家嘴上可不能这样说,只是道:“方妹妹这话就说的太谦虚了,如妹妹这般正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呢!”
“这样的人儿,我们是女人,见了也要多几分顾惜。”
人都喜欢听好话,经常只会接收自己乐于听到的。如此这般互相吹捧,虽然晓得对方不是真心,愉快却是不会少的。就这样,说着说着,方采薇忽然看向了众人中不怎么说话的金香兰,道:“金姐姐今日怎么都不说话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儿tຊ么?”
金香兰也是个小妃妾,因着自己无宠的关系,其实不大喜欢参与这种小妃妾的抱团活动。大家都是小妃妾的话,区分彼此地位的方式会更加直接,那就是宠爱!有宠的就是群体中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亮,无宠的好一点儿被无视,差一些就是其他人言语取乐的对象了。
相比之下,去奉承高位嫔妃们都不会这样难堪高位嫔妃们自矜身份,哪里会和一个无宠小妃妾纠缠?
但谁让她之前在韩充容处奉承,奉承了这几个月,韩充容待她也只是淡淡的。反倒是刘锦绣没有她那么殷勤,最近却得了韩充容的青睐,最近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如此一来,哪怕金香兰脑子没那么灵活,也完全明白了,同时也在韩充容那里呆不下去了。
然而就这样安安静静度日,做个后宫里寡淡的影子,提前过上太妃生活,金香兰又不愿意。这种情况下,方采薇在小妃妾中交际,她半推半就地才加入进来——是的,半推半就,她不知道为什么,方采薇似乎对她颇为热情。
她只当是‘投缘’,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她不过是个无宠的郡君,也没有好家世、好靠山,就连引以为豪的美貌,随着年岁增长,也渐渐不如曾经了这样算起来,她身上甚至没有叫他人利用之处。
这又是另一种悲哀了,这宫里很多时候是不怕被人利用的,被利用也说明有价值。最怕的是连叫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就像是被扔掉的垃圾,没有人在乎。
方采薇当然不是和金香兰投缘,她只是听说素娥曾经住保和殿,金香兰和她是邻居,所以想从金香兰这里得到情报而已。对于两三年前的高素娥,方采薇确实不了解而她非常重视高素娥这个对手,是最重视的,所以不打没准备的仗!
另外,如果合适的话,金香兰或许也可以成为对付高素娥的一枚棋子。在和金香兰的短暂接触中,方采薇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她的不甘心、求上进,以及对高素娥的嫉妒。大概是亲眼见过高素娥是如何得官家青睐的,她的嫉妒可不是宫里泛泛的那种嫉妒。
宫里任何得宠的人,身上都少不了别人的嫉妒,就连方采薇如今,也有人嫉妒呢。只不过这些嫉妒都没什么所谓,很少会让嫉妒的人动手做什么——金香兰这种就不太一样了,说不定稍微挑动一下,将来就是一枚好棋子,能帮着做很关键的事。
这样计划的话,连带着她的不够聪明,竟也是优点了聪明人可没那么好鼓动,要利用她们做一次性的消耗品就太难了。
金香兰因为方采薇的关照,在她们这个小妃妾的圈子里并没有受什么气。所以方采薇这样一说,她立刻就摇头道:“方妹妹多心了,我哪有什么烦心事?”
她甚至自嘲:“我是个对谁都无害的,我们主位又是那样,只要安稳度日,清净的很做什么烦心?”
“是同住的陈国夫人吧?”有人却是了解一些情况的,同情中带着看乐子的意思,和方采薇道:“方妹妹你不晓得,金姐姐住在保和殿,那里是够清净省事儿的了,但奈何她同住的是陈国夫人,那可是个厉害人,能将人挤兑的下不来台,她如今又傍上了韩充容”
“说起来,当初高才人也住保和殿时还好些,有个人分担。如今高才人去玉殿做主位娘娘了,就只有金姐姐一个人顶着了”
方采薇听到这话,却是不肯错过多说说高素娥的机会,仿佛是好奇地道:“说来,我一直听人说起高才人,却从没见过。只听说她生的美,不让曹婉仪这就难以想象了,曹婉仪是我们漱芳殿主位,我真是从未见过那样的美女。”
“更美一些?着实无法想象。”
“这可是奇了,妹妹你原先在福宁殿,难道一次也没见过高才人?”方采薇好奇高素娥,没人觉得奇怪,但她没见过素娥,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然而这是真的,至少现在的方采薇是没见过。
她只能向其他人略作解释:“我原来是在福宁殿,却不是前后侍候的,而是在后头茶房煮茶。若无什么缘故,并不会到前头去高才人虽然时不时伴驾,但我却没见过。”
其实方采薇也有到前头奉茶时,不然怎么让郭敞看见的呢?只不过是茶房的管事谨慎,怕得罪素娥,也是为了保护方采薇,素娥来的时候就不让她上去了——素娥的性子看着是好,但宫里的人都谨慎,谁能肯定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真实的样子呢?
叫这么个官家已经临幸过的年轻美人上去奉茶,若是人看了不高兴。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背后记恨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个祸!
如此一来,回到三年前的方采薇竟是还没见过她一直惦记的高素娥。
“原来如此。”其他人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那说到高才人,就要问金姐姐了。高才人着实低调,平日里只关起门来过日子。若不是她还得宠,便又是一个陆美人了。也就是金姐姐,与她做过邻居,应该知道些。”
“似我们,不只是方妹妹你,还有人没见过她呢!”
“便是见过,也不了解我是去玉殿拜访过高才人的,她人很温和,却没有和其他人走动的念头。好好招待我们,后头我们这边也收到过她的回礼,可也就是如此了。”有人补充说道。
金香兰发现其他人都看向自己,其中也有方采薇,着实不能拒绝。想了想便道:“我虽和高才人做过邻居,可对她了解也不算多——她这人算是表里如一的低调,就算是在保和殿内,也没有经常打交道。”
“要说性情,实在来说,她的性情肯定是好的,最不爱与人起冲突的一个。但却有些外柔内刚的意思,有一回”金香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有一回陈国夫人有些寻衅的意思,高才人轻巧就顶回去了。”
这种时候,金香兰倒也能客观地说起素娥种种。
“这是自然的吧,若真是和看起来一样软,早就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我听说她过去是在尚功局做宫女的,那样出众,若还性子软,肯定会有人要拿捏她的。”有人立刻说道。
金香兰点点头,又对方采薇说:“高才人的确生的美极了,但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听我说也想不出来。左右都是后妃,日后总有机会见到,你见到就知道了——不过要我来说,高才人最出众的也不是容貌。”
“她身上自有一种气度,要说是高高在上,那也不是,但就是让人觉得只可仰视。”
方采薇微笑着点头,仿佛是受教了的样子然而她自己清楚:她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曾见过更以后的高素娥,那时候的她一日比一日叫人只可远观,连接近都不敢。正是书里说的,‘珠玉在侧,我觉形秽’。
这一次,她绝对不要再见到那样的高素娥!在那之前,就要叫她在宫里销声匿迹!
宫廷岁月073
上巳一过, 天气就一日暖过一日,等到快端午节时,后宫也都渐渐换上了夏日穿的轻薄衣衫。虽然不是盛夏, 但这种不动声的‘炎热’, 对于之前还在气温舒适的春天的人们, 格外容易体感上热。
“娘子说今日天热, 没什么胃口,午间要吃冷淘!”要准备做午饭时,跑腿的宫女特意过来告知内膳房。
原本每天的膳食都是有安排的,素娥写了那么多菜谱, 搭配成一日三餐, 足够保证一个月没有重样的席面了不过总有时候会突然想吃什么, 所以内膳房对这种突然改安排的行为也接受良好。
“冷淘倒是不难做, 这几日是天热, 这还没到端午呢不如多做一些,午间大家都吃冷淘吧?”罗颂贞一边说着, 一边以征求的眼光看向能做决定的郭姑姑。
“大约是快要下雨了,天气闷热。”郭姑姑回了一句, 又点点头:“那便做冷淘, 多做几种汤底和码子, 到时候都可以依着个人喜好选。”
郭姑tຊ姑既然做了选择, 大家自然赶紧开始做事。要用哪些汤底和码子讨论了一番后,和面的和面、切菜的切菜、煮汤的煮汤,厨房里一片忙碌。
烧火的内膳房宫女擦了擦汗,直起身又去帮忙洗菜, 忍不住道:“夏天最难熬了,厨房里尤甚早先在御膳房时, 每到夏天,各样防暑清火的饮子汤药,不知道熬了多少!用的是好料,随取随喝,就是再吝啬的女官,也不会在这上头省钱。”
这上头节省一些,不知道厨房里就要倒下去多少!这笔账还是算得清的。
“我们玉殿内膳房也要开始熬夏天的饮子汤药了。”听到这话,罗颂贞接过话头道:“昨日在下所,我听何姐姐说了,娘子吩咐下去,可以领那些饮子汤药的物料。到时候除了娘子要喝的,其他随我们使用。”
“若有不够的,还让去买一些,从何姐姐那里支钱呢!”
罗颂贞的年纪其实比何小福稍大,不过何小福是主子的贴身宫女,身份不同,叫姐姐不算什么,外头叫姑姑的都多着呢!
素娥作为才人,每年夏天份例里用来熬各种饮子汤药的物料已经不少了。别说是给她喝了,怕是给她洗澡都够了。多出来的她也不打算替供应司节省,左右节省下来的钱也是肥了供应司那帮人——她打算一气领了来,多的就给玉殿宫女们用。
不需要她多花一分,就能让手下得好,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好!明早就去领了物料罢对了,我们这些宫女也有这上头的供应呢,只不过量少,品质还差,不过到时候也能一起领来。我就是白放着坏了,也不想留给供应司那起子人!”有人立刻说道。
“对了,娘子还琢磨着写几个饮子汤药的方子呢!”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样,罗颂贞补充说道。
“这更是好事了!娘子那儿总有好方子”因为素娥给出的菜谱都特别好,内膳房的人对她是无比信服。现在听说又有饮子汤药的方子,都颇为期待。说起来,她们从素娥这里学到了那么御膳房都学不到的菜谱,这已经是难得的好处了!
毕竟真能做女官的宫女还是少,对于绝大多数尚食局宫女来说,立身还是要靠自己的本领。这个‘本领’是多方面的,不过就普通的尚食局宫女来说,最够得着的就是‘厨艺’了——虽然很多尚食局小宫女会抱怨厨难学,带自己的姑姑都藏着掖着,但‘厨艺’确实已经是相对公平的一部分了,至少它对所有尚食局小宫女敞开了大门。
在玉殿的内膳房,几个御膳房宫女却是随便能学新菜,而且几乎每一道都是能叫尚食局的姑姑‘敝帚自珍’的哪怕未来没有往上走的机会,光是眼前受着的好,都足够她们满足了。
说着会有哪些饮子汤药方子的事儿,冷淘就慢慢准备起来了。到了该用午膳时,素娥就吃上了清爽美味的冷淘——这其实是经过她改良的了,加入了很多后世凉面的思路,面条本身还会更加爽口,调味上也有说法。
如果不是没有冰,说不定素娥还会往里面加冰。
这个季节虽然开始热了,但远远没到冰窖放冰出来的时候。
吃了冷淘,午后无事,稍稍消食后素娥就在小厅里和两个侍女一起做些端午节的小物——端午节的节令物自然有六局送过来,但总有些东西自己做才是心意,而且也多了个趣味。
“娘子不午睡么?如今日头越来越长了,奴婢们都常常午后打个盹儿,养养精神呢。”席玫瑰一面理着线,一面说话。
素娥摇摇头:“晚上睡得多了,白日里再睡就走了觉。我又不像你们,晚上要守夜的不算,其他人也是整日忙前忙后的。中午不养一养精神,如何支撑得住?”
侍女要守夜的不算,一整晚都休息不好,肯定是伤神的。就算是没轮到守夜的,那也必然是睡得比主子晚,起得比主子早。整天还忙前忙后的,提着小心伺候人——素娥虽然也日常给自己找事做,可和这种真正的高强度工作是不能比的。
素娥每天也早起,但问题是,生活在古代,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照明条件也差,因此她睡的也早。特别是如今是主位娘娘了,一般生活作息都是她自己说了算,睡得就更早了她晚上最多就是自己和自己下几盘棋,其他如读书、画画之类的都太费眼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她都不会在晚上做。
这个时代要是近视了,会很麻烦的。
这样算起来,睡眠确实是足的,不能再睡午觉了
何小福手上拿着一把剪子,面前放着各种颜色的皮纸,动手开始剪‘五毒符’。她很擅长这个,不一会儿蝎子、蜈蚣、蛇、蟾蜍、蜥蜴五种动物,即‘五毒’就依次被剪了出来,活灵活现。
“奴婢在家时娘亲就教过这些了,倒是在宫中,这是第一回做。”何小福看了看剪出来的样子,觉得不比自己在家时剪的差,遂放下心来。继续用剪刀,剪出更多的‘五毒符’来。这些‘五毒符’是要在端午节时贴在正门外和卧室外的,据说可以魇镇真正其他毒虫。
五月是热气上升,毒虫活动频繁,疾病容易流行的月份。人们普遍认为这时候的疾病都是由那些歇过冬春,从土里,从任何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虫子传播的。所以自古以来,端午节的很多节俗就是围绕着祛病禳灾、魇镇毒虫来的。
这个传统相当久远,而且充满了上古巫术的原始感。
“其实这些东西,六局这两日迟早要送来,但还是自己做一些有意思。”席玫瑰瞧了一眼何小福剪的五毒符,跟着说道。
何小福笑着说:“别的就罢了,只这天师画像,还是娘子亲手来画的好,太医院进贡的哪比得上娘子画的有神?”
大概是端午节那浓厚的‘祛病’属性,很多份例物件居然是出自太医院。只不过别的如艾人、菖蒲什么的也就算了,还算和太医院有些关系。可是如‘天师画像’这种,为什么是太医院进贡?这真是素娥的知识盲区了。
难道太医院的人会在颜料里掺药材,天师画像挂在那儿,真有保健治病的作用?就如同古时一些天师的‘符水’?
端午节时郭敞特意来玉殿看素娥,他也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天师画像,称赞素娥的天师画像很有神采,不似下头进上的呆板时,素娥还说起了自己这个想法。
郭敞听了就笑:“你平日里就想着这些?朕可真想看过你这小脑袋里每一个念头,那一定有趣极了符水什么的,心里想想就罢了,传出去也显得你忒不敬了,天师也是这样非议的——才刚刚钉了‘赤口’呢!”
郭敞指了指一旁一块木板,上面贴着一张写着字的白纸。白纸上有‘赤口’两个字,一根木钉就钉在‘口’字中央——这也是端午节的习俗,所谓‘钉赤口’。将写有‘赤口’二字的纸贴在墙上或者木板上,拿木钉钉在‘口’中央,有防口舌生是非的意思。
民间也就算了,宫里格外重视‘钉赤口’宫里人多是非多,不知道多少事儿就是口舌上来的,这也算是强需求了。
郭敞话是责备的意思,却丝毫没有不高兴,伸手扶了扶素娥头上有些歪了的‘钗符’不同于外头寻常妇女过端午节,最多就是剪一些艾虎或者五毒,粘在簪钗上,插戴在头上就算完了。宫里的后妃,还包括一部分外头贵妇,会用到钗符。
就是用钗头用彩线交缠编织,纹样是各种‘灵符’样式的发钗。这种制作方式,总让素娥想起东瀛的‘手鞠球’。可见手工这种东西,只要历史足够长,总能找到相似的,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吧。
不过,后妃们的钗符如今是越来越奢侈了,比如素娥收到的司珍司进的钗符,已经不是彩线缠出来的了。而是做成步摇的样式,簪身仿照了僧人的禅杖,步摇坠子则是道家经典的法器‘钟’的形状,以及一个小粽子,上面还刻了道家符文好一个佛道交融。
扶正了钗符后,郭敞似乎也被今年司珍司的创意‘创’到了,忍不住道:“今岁的钗符倒是有些意趣,亏他们想得出。”
“这有什么?”素娥迅速明白了郭敞的意思,微笑着道:“官家岂不知民间本就不分佛道tຊ?两边还有不少神仙都当着官儿呢只是这般做个‘钗符’,正神谁会在意?”
“你别的都好,就是神佛一事上总显得通透了些。这是好事,不容易为一些虚妄所迷,但有时也是坏事,容易连个念想也无。”郭敞点了点素娥,他想到了宫里多信神佛的后妃,本身是不在乎这个的,但素娥这样,他总容易操心。
“官家”素娥沉静地瞧着郭敞,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怕他担心一样,又笑着说:“官家别担心了,臣妾哪能没个寄托呢?那些事臣妾也是信的,只不过没有其他人那样虔诚罢了。若是不信,又过什么端午节?”
“一会儿臣妾还要和侍女们‘焚故药’呢!”素娥说到这里又故作疑惑地道:“只不过臣妾这里哪有‘故药’?最后还是问了陆姐姐,借了一些这样能有用么?”
‘焚故药’是端午节众多祛病活动中的一个,就是将家里放陈旧了,不好再用的药品拿出来在院子里烧掉。据说这样能辟除疫气,还能废物利用,算是富人版的撒雄黄吧——想也知道,每年都有这么多放陈了的药材需要烧掉,必得是富贵之家才能!
素娥当上后妃也没有一年,她这里有些药材,也是新得的,远没有到需要‘处理’的时候。所以药焚故药,就只能找其他人讨药,她找了相熟的陆美人。
“你这算什么信?不过是过节而已罢了,端午节的东西都齐全么?下头的人有没有用心?”郭敞摇摇头,又问素娥。
“全赖官家关照,臣妾这里自然什么都好。”这话不掺假,郭敞看重素娥,下面的人自然就格外奉承,份例内的东西都给的最好的。至于份例外的,素娥只要开口,也能得到,甚至不给钱都行——当然,素娥都是给了钱的,实在没必要占这个便宜。
素娥说话的时候还看向了‘插食盘’,那是放在桌上的好大一个木盘,上面架设了天师、艾虎、许多假山等等,中央则是三层堆垒,装饰着极具端午节特色的物品,菖蒲艾草、丝缠五毒、各样灵符、榴葵花之类
就是一个大型盆景吧,这是内司意思局进上的,正经妃嫔都有。据说还做了不少,给皇帝分赐给外臣、皇亲们。
也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干嘛,大约就是端午节所有东西的汇总,再做的精美一些、饰以珠翠,显示皇家奢侈,就算完了——事实上,素娥觉得这个‘插食盘’有些不知所云,难怪到了现代社会,其他端午节俗就算保留不下来,也大约听说过,这个却是完全不知道。
没有生命力啊!
“那就好”郭敞看着素娥,不知为何就有些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胡乱应了一声后,有些欲盖弥彰地道:“不是要焚故药么?朕来替你点火有天子在此点火,相比瘟神也是看得到的,不会再来,保管有用。”
于是郭敞就帮素娥点了‘焚故药’活动的火因为药堆不算大,烟也就还好了,但素娥和郭敞还是避到了屋子里
素娥端来几盘小点心:“都是寻常端午果子,官家用一些吧”
郭敞看了一眼,有粽子、白团、百草头、酿梅等,一旁还有一壶菖蒲酒,果然都是端午节再寻常不过的。
“又是你亲手做的?”郭敞说的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意思,更像是陈述句。说着他还尝了个酿梅,觉得比这几日吃到的更加酸甜可口,就又多吃了一个。
素娥应了一声‘是’:“自然是臣妾亲手做的,送官家的端午节礼也有这些——正是为了做节礼,这才一次多做了一些。”
“你如今也是才人了,这些事原不必亲手做,指点下头的人就是了,不然要他们做什么?”郭敞是知道的,各宫送来的节令物,女红物件还好些,大多都是后妃们亲手做的,最多就是有人帮着打下手而已。但是吃的这种,往往就很有水分了。
大约就是司膳内人将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做了,她们只消下个锅,又或者煨煮的时候搅合搅合——郭敞倒也不在意这个,毕竟她们是他的妃嫔,又不是厨子。哪怕送这些东西本就是心意,那样做多少显得有些心意不够。
不过郭敞是知道素娥的,不管别人怎么样,她必然是亲自从头做到尾了。
事实也不错,素娥不喜欢留破绽,既然在郭敞那里立了,凡是给他的东西,她都十足十用心的人设,那就要做到。为了省一点儿事儿,导致今后可能‘塌房’?那还是不要了。
素娥坐到一边,洗了洗手,然后才上手给郭敞剥粽子,她做的这些都很小的小粽子,一个不过两三口的量。剥开来盛在小碟子里递给郭敞:“官家用个角黍罢,端午节总要食角黍的。”
粽子这种东西,此时花样已经很多了,有最朴素的,只用黏米的灰水粽。有稍稍讲究一些,加红枣、加糖的做法。也有富贵之家松子、板栗、核桃、姜、桂、麝香,什么都家的。
素娥做了几种粽子,按照此时的口味,都是甜口的,没有咸粽。除了最朴素的灰水粽,还有加桂花蜜的、加蜜渍红豆的等几样。说起来都不夸张、不繁复,用料也相对朴素,如此出来的味道自然不会太复杂。
但郭敞觉得味道挺好,譬如他刚刚吃的,加的是蜜渍红豆。因为黏米的味道足够清新,再没有其他调味,反衬除了蜜渍红豆的香甜,味道可比那些繁复调味的粽子好多了——最近郭敞就吃了很多那种类型的粽子,他敏锐的味觉都有些厌烦了。
当然,郭敞也知道,粽子要做成这个样子,却不是用料简单就行的。事实上,简单的东西要做的好味,反而要求细节上更讲究,不然只要有一点儿不对,最后都会反映到味道上,没有了当下吃到的完美。
“这个味道极佳,竟是朕今年端午吃过的最好的角黍了只是不知道你要费多少心。”郭敞捻了捻素娥的手指。
郭敞知道并记得自己‘费心’,素娥就满意了,哪怕这个知道和记得也是淡淡的对于皇帝来说,心里挂记,有些触动,本来就是很难的——素娥也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地积累,为他们构建亲密关系添砖加瓦。
至于说费了多大力气,这倒是不必再说素娥确实不容易,她上辈子是经常做古代美食复原视频,但说到底她也不是专业厨师。哪怕来到古代了,相对于专业厨师有眼界和理念上的领先,具体到某一道菜时,她也不是一定能比人强呢。
所以要做的这样好,少不了反复尝试为了最后完美的,内膳房可出了不少不那么完美的。幸亏那样的也能吃,玉殿自己消耗也不会浪费。
郭敞吃了粽子,又吃其他的,别的也就罢了,他是真的喜欢酿梅啊,反复问素娥有没有诀窍——然而素娥并无诀窍,酿梅说到底就是将菖蒲、生姜、杏子、梅子、李子、紫苏等切成丝,用糖蜜腌渍,最后塞进梅子皮里。素娥上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东西,还是来到古代才晓得的,用的做法也是此时的,没什么创新。
“既然官家喜欢,那臣妾这几日就多做一些用的都是时令物,也只能此时做了。还好多用糖渍,应当能多保存一阵。”素娥只得道。
郭敞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素娥什么都答应自己,忽然心里就一阵酸软。他都不能看素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了,便挪开了去。
这一来就看到素娥细在手臂上的长命缕,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你宫里这长命缕精致,不像是下头进上的,是你自己打的么?”
素娥善于打络子,因此编织这长命缕自然也格外精致——因是自己擅长的,就像玉殿的天师画像不假于人手一样,长命缕自然也是素娥自己编的。
此时的长命缕早就不是最初的样子了,最初的长命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五彩线而已,后来才编织成各种花样。如今一般长命缕会编出棱形、三角形、方形花纹,宫里的更精致,五毒之类的经典端午纹样也编得出来。
素娥则是拿出了上辈子编中国结、编手链、编立体动植物的手艺,将长命缕编得精巧漂亮,却不至于繁琐。哪怕宫里有的是女红好的能人,也少见能做的这么好的——这不只是tຊ手艺,还有设计的部分呢!后者可是素娥的强项。
“回官家,是自己打的因着擅长这些,就更喜欢做些。有时真是说不清,一些事到底是因为擅长,所以喜欢,还是因为喜欢,所以擅长。”素娥轻轻解释道。
郭敞笑了笑:“总会从你这里听来一些新鲜又有深意的话,你也是天生有灵性的——还有多的长命缕么?与朕系一根来吧。”
这些东西做的时候都是往多了做的,自然是还有的。但郭敞这就要,素娥却有些迟疑。
“官家,这”素娥迟疑了一下,平常她几乎不会扫郭敞的兴,但这个时候还是说了出来:“端午节这日系的长命缕,是不好解下来的。”
她平常不扫郭敞的兴,是因为那些事其实不打紧,别人在意,郭敞却是真的不在意。可现在这个,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习俗,但正是因为虚无缥缈,不好确定心里的影响——相比起事事顺从,叫郭敞在她这里只有正面情绪,让他时时刻刻知道自己是以他为中心的,却是更重要的。
“哪有那般说法?这系上去的长命缕,多有要松脱的,这样的事儿又不是没有过?”郭敞笑了笑说。他没有说的是,那一年他手臂上系的长命缕滑脱了,替他系长命缕的宫人是直接被母妃赶了出去。
素娥听他这样说,才让人拿了自己编的长命缕叫郭敞选一根喜欢的。
郭敞选了一根配色更加稳重,却同样精致的。素娥替他解开之前系的长命缕,将这一根系了上去。
素娥怕系的太紧,血流不通畅,郭敞会不舒服。又担心系的不紧,到时候松脱,就反复问郭敞的感受。
郭敞看出素娥没做过这个,实在生疏,那紧张的样子冲淡了她之前心里的酸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温暖的感受,他自己都注意不到此时的眼神有多温和。
“不必担心,若是系松了,朕注意着,叫王志通再给紧一紧就是了。”
宫廷岁月074
端午节后, 气候便真是一日热过一日,防蚊虫也成了头等大事。
因着玉殿这边景色好,多有草木, 蚊虫比寻常殿阁更多一些。素娥更换纱窗、门帘, 挂上轻薄却细密的夏帐, 还是不能杜绝蚊虫骚扰。于是她开始开动她的脑袋瓜, 想些此时没有的‘巧宗’,看能不能让夏天的夜晚好过些。
“娘子,熏屋子的药草从太医院拿来了,今晚就能用了只是到时候就不能呆在屋子里了。”两个跑腿去太医院的宫女从外头走进来, 其中一个就禀报道。
此时也有防蚊虫的药草, 使用方式更类似素娥上辈子小时候见人用过的‘灭蚊片’。铜钱大小, 比饼干略厚, 可以点燃。点燃一两片后就扔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 灭蚊片会有浓烟,其中有充足的灭虫成分, 甚至对人都是有点儿毒性的。
也是因为这个,灭蚊片点燃后, 人一般不会呆在家里, 出门散步、乘凉、买东西, 干什么都好, 一两个小时后回来,家里就不太会有蚊子了。
熏屋子的药草也是一般的,当天素娥在黄昏时就让人在玉殿的亭子里布置了一张围榻,上面挂了帐子。药草在火盆里点燃, 满屋子熏着时,他就呆在亭子里的围榻上, 衣衫轻薄,什么也不做,就摇着扇子乘凉。
不过就是这样,也时不时会有蚊子咬素娥一口,搞得她烦不胜烦。
“这样还是不行。”等回到房子里时,闻着还残留着的药草味,以及烟熏味。素娥钻进自己的寝床帐子里,对外面帮着她压帐子的肖燕燕道:“再这样熏下去,我这屋里都是烟熏味儿了,改日用个别的法子。”
“娘子要用驱蚊香么?”肖燕燕想到了白天素娥研究香料的样子,试探着问道。
此时已经有驱蚊香了,类似后世的蚊香。不过似乎没想到做成盘曲状,延长燃烧时间,达到一整晚都不用管的效果。此时的蚊香一般搓成长条线香状,再不然就是圆锥形,点燃后烧不了多久,所以需要晚上有人时不时来续上。
这就是富贵人家才能用的意思了,毕竟有仆人守夜干这个,才好用呢。
“驱蚊香是比药草熏屋子好,不过效验也不如药草就是了。”素娥点点头,又道:“我是想换个方子,驱蚊效验要好”
此时最常见,也是最平民化的蚊香,正是端午前后制作的。从河湖上捞取浮萍阴干,加上雄黄等药粉,再以薄纸辅助卷成超长条,能有三四尺长,用的时候直接点燃就好了效果是有的,但十分有限。
其他还有豪华一些的驱蚊香,会用到更好的原材料。不过以效果来说,其实还是那样,最多就是味道好闻一些了而已。
素娥打算制作蚊香的话,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除虫菊’。除虫菊和烟草、毒鱼藤并称三大植物性农药,最早的现代蚊香也是用除虫菊做的——问题是,除虫菊原产地在中亚、伊朗和南斯拉夫,历史上二十世纪才引入华夏。
如今东西方有贸易往来,她固然可以画下除虫菊的样子,描述特征,让往来于东西方的商人想办法带来。此时除虫菊还属于不起眼的植物,目标也小,想来应该是不难带出来的但那至少要等几年,属于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素娥只能根据现有的东西调配蚊香,这样一来可选的范围却是更大了:艾草、薄荷、茉莉等,据说都是有驱蚊效果的。
如果是以‘燃烧’的方法驱蚊的话,最方便易得,效果也相对最好的自然是艾草——此时艾草似乎并不特意用来驱蚊,只是端午前后,用来防虫的众多药草之一,而且很多时候象征意义大过实际。
毕竟一束艾草悬挂在门口能有什么防虫效果,这是存疑的。
素娥考虑着这些事,第二日就开始调配了。以木粉、香料为基底(香料也尽量选取有驱蚊效果的,换个说法,就是富含桉油精、芳樟醇这类物质的),再加上干燥后同样碾成粉末的艾草等草药。用白蜜黏合,制成盘状为了确定那种配方效果最好,素娥用了几种草药,还制了不同用料比例的。
制作蚊香时,素娥自然也想到了蚊香的夏季好搭档‘花露水’。
此时宫中也有‘花露’,其中有的是西亚那边的进口货,有的是广州那边的仿制品。进口花露品质更高,但十分昂贵稀少,哪怕是贵人们,也是以用香水的方式在用。广州的仿制品则是便宜大碗的典型,有体面的宫女都能拿来掺在洗头水里使用。
这些花露,说起来就是精油和纯露的混合物而已。
素娥要制作的当然不是这种花露水,而是后世那种——用酒精、蒸馏水、香精,再加上一些诸如保湿剂、抗氧化剂之类的东西制成。
辅助成分素娥现在是很难搞定了,但核心成分却是有希望的,最多就是酒精纯度要差一些,香精要换成精油了精油还更高级呢!
素娥为此花钱弄了许多薄荷叶、茉莉花,用来制取精油。还定制了铜制的蒸馏设备,这在此时虽然少见,却不是没有的东西,不然广州那边是如何仿制花露的?高度烧酒也做不出来吧?
“娘子最近要了这么多花儿朵儿的,外头人都当娘子是要用来做香汤。每日用这些香汤沐浴,整个人也是香的——都晓得娘子是善于制香的,怎么不说是用来制香,而是煮香汤?”素娥蒸馏精油时,何小福过来说起了最近的传闻。
使用‘传统方式’,得到纯露和精油的混合物后,就可以静置等分层了。淡黄色的精油比水要轻,会浮在容器的上方。这个容器也是特制的,下方就有放水口,慢慢放出下方的液体,留下来的就是精油。
放出来的液体,也就是纯露,里面还有一点点精油,所以也可以使用,素娥同样收集了起来。
至于‘液体黄金’的精油,那更是小心对待,调花露水是也只用一点点。
调出来的花露水和素娥上辈子熟悉的味道有些不同,毕竟上辈子的花露水用的香精是玫瑰麝香(经典款就是这样的,不过后来的花露水也越来越多别的味道了),而她用的主要起香成分是薄荷、茉莉等。
不过效果差不多,涂在蚊子包上,一样有清凉止痒的效果。至于说能不能起驱蚊的效果,那就纯看运气了——素娥觉得有一些,但她也拿不tຊ准那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就在素娥端午节后埋头研究蚊香和花露水时,这一天玉殿来了一位‘新客’。
外头的小宫女来通报时,素娥还奇怪:“弘农郡夫人?我与她并未打过交道罢?”
一旁肖燕燕立刻道:“的确如此,弘农郡夫人从未上过门,她封做郡夫人时,娘子也未送过礼这是第一回要见了。”
方采薇做弘农郡夫人时,素娥已经是才人了,若她们住得近是邻居,再不然有别的渊源,素娥送礼祝贺是应该的。可这些都没有的话,不送礼才正常。就如同素娥做才人时,高高在上的妃啊嫔啊的,也没有送礼祝贺啊。
素娥之前并不认识方采薇,最多就是不知哪里听人说起过,方采薇原来是福宁殿宫人,有个给官家做过乳母的娘——这样的出身有些特别,大家总是有种种充满恶意的揣测。但要素娥来说,有什么可说的呢?仿佛其他人上位时,就少了算计一样。
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仪容好在之前素娥穿的家常衣裳虽然简单,却也不至于失礼。只要换一件外衣,将那件褙子换成大袖衫就行了。再在发髻上加几样首饰,显得没那么‘朴素’,整理一下碎发,擦擦脸,就可以去见客人了。
于是等在外厅的方采薇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素娥,一个和她回忆里已经很像的素娥——不管穿的是净扮,还是秾丽,最终看起来还是会让人觉得像是一抹淡淡的雾,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抹了去一样。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脸上还有些许稚气。印象中的高素娥这点儿稚气已经完全消退了,就像是一颗果实终于脱去了青涩,变得丰盈而完满。让看过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摘下当然,有官家在,自然是没有多少人能看到的,更不必说去摘了。
说起来,三年后的方采薇其实也没见过高素娥几次,但就是这样印象深刻
相比起方采薇的郑重其事,内心远比外表看起来在乎这次碰面,素娥倒是表里如一——认真是认真的,见后宫任何人她都很认真,没有低看任何人的意思。但也就是这样了,她平等地观察每一个后妃,猜测对方的意图,对自己有没有恶意。而对每一个人都认真,又何尝不是每一个人在她眼里都‘平平无奇’?
“不必多礼,坐吧。”素娥免了方采薇的礼节,让她坐下说话。这一会儿她也看清了对方,不出所料,又是个独具特色的美女。不同于后宫多见的一眼美女,这位新封的弘农郡夫人却是耐看型的。
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若是配合好的仪态,应该会更美吧素娥忍不住对比方采薇和上辈子一些同类型的女明星。
方采薇的仪态不能说差,虽然听说她是宫外小人家出身,应该没有训练过仪态,但看着却有一种练过的感觉。素娥只能想她是进宫以后,勤奋努力,这才几个月功夫胜过了别人几年的积累。
不过这还是不够,一方面依旧透露出没有从小练起的不自然,在细节处总会显得呆板。另一方面,也是此时的仪态之说,本来就比不上后世讲究——古人本来就不是人人都有仪态的,能讲究仪态的,就是那些贵人,所以也不用想古人就比现代人仪态好。
而贵人们对仪态经验式的总结,哪能与后世单做一门学科研究的劲头相比(这门学科普通人不会接触,可学表演的都是要学的)?
素娥看惯了古装剧里的仪态(当然是讲究的古装剧),再看真实的古代仪态,就觉得后者其实远没有前者精益求精、细节拉满。
“妾早闻高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一个,结交之心就有了。只是因着高娘娘深居简出,没得机会,又不好唐突叨扰”说到这里,方采薇笑了笑:“其实今日也有些唐突了,只是妾想着,妾与高娘娘没有别的渊源,第一回总是会有些唐突的。”
方采薇的话说的挺客气的,素娥自然与她和和气气说话,就仿佛这宫里寻常关系不错的‘姐妹’一样。
然而说实话,素娥并没有与方采薇深交的意思,即使她表现的谦逊而友善大概是一种感觉吧,素娥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试探,偶尔还会泄露出相当复杂的心绪。虽然并不比后宫有些人的恶意多,但这种对素娥来说比直接的‘恶意’更难应对。
当然,方采薇也不是为了和素娥交朋友才来的。她是实在忍不住了,要来看看素娥,看看这个自己视作心腹大患,必须要除掉的对手——没有见过这时的高素娥,她总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高素娥有今后几分,自己要用怎样的手段最好。
她以为看到高素娥之后,不管怎么样,总会安心一些。但并没有,她实际上更焦虑了。
好消息是,这时的高素娥确实没有三年后的高素娥那样超凡脱俗,至少还像是凡间人物。但即使是这样,看到她的一时之间,方采薇还是方寸大乱。
显然高素娥和三年后的她有着同样的本质——这是方采薇之前已经预料到的,高素娥一直就是个没什么变化的人。但真的见到,和只是想象,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哪怕方采薇知道未来两三年的事,能抓住一切先机,面对高素娥还是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换个说法,堂堂正正的招数是无法打败高素娥的,她本身确实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她得用一些风险更高的阴招。
如果可以,方采薇不愿意这样,倒不是道德上过意不去,而是‘风险’——阳谋的好处是堂堂正正,就是最后不成功,也不会有后患。阴招则是另一回事,仿佛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要反噬的。
她有未来两三年的‘先机’在手,看着是更能规避风险的。实则本钱厚实,就更不想冒险了,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么。
素娥和方采薇说了一会儿话,方采薇很自然地就说起了玉殿内一股特别的香气,飘散地周围一圈都是。
“大家都在说,高娘娘是在合什么特别的香,只消一支,能叫满宫都是香气的那种。”方采薇笑着说。
此时并不推崇特别酷烈的香气,不过真要是能一支香燃起,满宫都是香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超出一定限度,做到别人做不到的,总会叫人推崇。
“不是,哪有这样的香。”素娥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这里正合一味‘清风露’,不过是夏日用来治蚊子包的,能止痒驱蚊。因着要用花露,便自在殿中蒸花,这倒是比外头买花露,品质更好,也更干净如此才弄得这么香。”
素娥这样一说,方采薇就想起来了,原来‘清风露’是这时候的事儿。
因为此时已经有‘花露’了,素娥不好叫自己做的花露水作‘花露水’,所以起了一个‘清风露’的名字——而在方采薇的记忆中,这确实是今年出来的东西。不过曾经的她,这时还在太后宫中伺候,只是穿上红霞帔而已。
似清风露这种宠妃所制,后来又满宫都推崇的精贵玩意儿,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有进给太后的,她见太后用过,也闻到过味儿罢了。
“‘清风露’?听着就好!说来妾也招蚊虫,要是真有这般好用的,还这样香,那也极好!”方采薇赞了一句,仿佛不知道清风露是什么,只是说客气话的样子。
说了一会儿话后,方采薇就告辞离开了。
她离开后,素娥又卸了之前多插戴的钗环,轻轻松松接着鼓捣‘花露水’和‘蚊香’去了——花露水相对麻烦,但做出来就挺成功了。蚊香相对简单,可做出初级样品后,再想改进,得到更好的效果,却非常困难。
“说起这位弘农郡夫人,之前来的太突然了,倒没时间与娘娘细说。”何小福帮着素娥打下手,就说起了一些情报。
“自从弘农郡夫人得幸以来,颇受官家看中,穿霞帔、封贵人,都是极顺遂的如今官家也爱叫她侍寝,她与曹婉仪一起,竟然将一个月中多半的圣宠都留下了——外头说起漱芳殿,脸色可不好看。”
“这样啊”素娥点了点头。她之前没注意到这些,一方面是她消息确实不灵通,而且要在郭敞那里立‘平淡如菊’的人设,最好就表里如一,不多打探什么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方采薇挤占了别人的宠爱,tຊ却没太影响她这边。
素娥侍寝的次数看似又少了些,一个月三四次的样子,但伴驾竟然更多了。郭敞还时不时跑来玉殿,哪怕玉殿离福宁殿较远,也照来不误——皇帝跑的这么勤快,谁能低看素娥呢?除了总是数着彤史人,怕是都没察觉到素娥侍寝次数的变化。
那些惦记彤史的人其实有点儿搞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只能粗.暴地当是素娥不懂得伺候人,所以官家也就减少了她的侍寝次数。但她又实在长得美丽,性情还温柔,叫官家也放不下,伴驾却是不耽误的。
只有素娥自己认为,这是她和郭敞的关系进入一个非常平稳的状态了。
虽说,进入这样平稳的状态并不代表一定要减少侍寝次数,但这不是正好遇到可心的新宠了么——素娥并不觉得这很重要,不是说肉.体上的关系就不重要,只是维持基本的后,精神上的交流与陪伴会让郭敞更舒适、更留恋。
他可是个性.资源丰富的不得了的皇帝!素娥怀疑,有时候他会不会有些厌倦这种事。就像是吃饭,每天山珍海味的人,就算不会厌食,遇到好吃的也有食欲,可不妨碍某一个瞬间,真的没胃口。
“虽然是脸色不好,可这位弘农郡夫人走出去,和她交好的人却很多。她是个十分乐于交际的”何小福还在往下说,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看了素娥一样,确定素娥真的不介意这个,才松了口气。
可以说,素娥就是方采薇的反面,几乎不交际!
“弘农郡夫人有这样的声势,一是她正得官家青眼,二就是曹婉仪也宠爱她了,后面这条说不得比前面的还重要些——大家都说,这次是让婉仪娘娘拣着了,前次朱氏才没了,又给她送了一个好帮手。”
“甚至有人猜测,官家是不是特意送了个帮手与婉仪娘娘。”
素娥听了这话就笑了:“这就猜得影子都没有了官家那里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郭敞不是看不穿后宫的弯弯绕绕,只不过他向来是看戏的那个,不会轻易插手其中,特别是还是这样无谓之事——就这样看着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你来我往也挺有意思的,但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宫廷岁月075
“真的好香啊”往洗澡水中洒了一些‘清风露’, 苗五娘忍不住道。
花露水已经做出来了,素娥除了涂在蚊子包上,也试着让在洗澡水里洒一些。倒不是指望稀释过不知道多少倍的花露水还能有多少防蚊效果, 大约也就是聊胜于无的水平——更多还是喜欢那样洗过之后, 独特的清凉感。
没有直接涂抹那么强烈, 但淡淡的清凉感, 遍及全身,似乎总是能够延续更久。
素娥上辈子小时候,夏天淋浴的话就算了,如果坐浴肯定是要洒花露水的。直到青春期, 觉得满身花露水味道很奇怪, 这才改掉了这个习惯不过等到她再长大一些, 国货又很受欢迎了, 花露水味也毫不介意了。
“是啊, 真的好香,和花露差不多, 也没有烟火气,但要更好闻娘子果然是调香的高手。”另一个准备洗澡要用物品的宫女也说。
‘清风露’作为花露水会比花露好闻, 并不奇怪, 花露就是单方精油混合着蒸馏水而已。而清风露, 或者说花露水, 其实已经算是现代意义上的淡香水了,和古龙水本质一样,是经过一番调配的。不同的精油混合调味,酒精挥发扩香
实际上, 花露水刚刚出现时,本来就是淡香水的一种, 是民国时髦女性的心头好。是后来时代变迁,变成了一种驱蚊卫生用品,这极大扩大了花露水的销售,同时‘格调’这种东西也就不用想了。在华夏人的认知里,花露水很难再被划归到香水大家族。
而玉殿的这些宫女们显然不会有关于花露水的刻板认知,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会觉得花露水的‘格调’不够。她们只是就香味而论香味,觉得花露水真的挺出众的。
素娥洗了一个有花露水香味的澡,虽然具体味道和上辈子不同(从玫瑰麝香型跳到了茉莉、薄荷为主香调了),但感觉是一样的。
总的来说,‘花露水’是成功的,相比之下蚊香就显得有些鸡肋了。要说没有效果,好像不是,但要说多有效果,好像也没有——不过,肖燕燕她们倒是觉得蚊香不错。毕竟素娥很容易就会对标上辈子的蚊香,对弄出来的蚊香失望也是正常的。
而其他人根本没用过现代蚊香,只会对比以前类似的东西。自然会觉得,比起之前见过的驱蚊香,素娥用艾草混合其他多重香料制成的蚊香,味道好闻,效果更好,还很方便。
另外,相比起制造出浓烟的药草,也不会留下经久不散的烟熏味,连房子里的丝织品都让人担心会不会因为烟熏坏的更快。
东西做出来了,用着不错,也向太医确认过对人体无害了,素娥就计划着‘送礼’。这也是她如今的‘职业道德’,有了好东西总想着郭敞这个大老板,好歹让人家时不时感受自己是受重视的。
当然,不只是皇帝那里要送,太后、皇后也得送——过去素娥不过是个小小国夫人,正经嫔妃都不是,连送东西献殷勤的资格都不充足(非要送当然也可以,但总归不算常例)。而现在做了正经嫔妃,有好东西送了皇帝,太后和皇后那里不送,却是有些失礼了。
也可以不送,但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四个四五寸高琉璃瓶,里头注着花露水,外头挂着淡红色的花笺,写着‘清风露’三个字。然后是一匣子盘状蚊香,同样也有花笺,鹅黄色的花笺上写着‘驱蚊香’。这样就是一份礼,素娥准备了三份这样的礼,分送皇帝、皇后和太后。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给郭敞的那份是素娥去伴驾时自带着送去的。另外两份则和大多数讨好皇后、太后的后妃一样,走流程进上就是了,皇后和太后宫里是有专人处理这些事的。
“这便是你这些日子鼓捣的玩意儿?”郭敞看了看蚊香,又看了看花露水。他日常和素娥见面多,还时不时去玉殿。素娥又没有特意瞒着他,自然是多少知道些的。
素娥应了一声,就给郭敞介绍这两样东西的用途
“驱蚊香也就罢了,若能有些许效验,便用着罢。这‘清风露’却是真正不错的,晌后处理政务劳累了,用浸了清风露的帕子擦脸,着实精神一爽。”郭敞按照素娥说的几种用法,先尝试了一下方便的,立刻下了结论。
如果蚊香真的特别好用,就和素娥上辈子时的蚊香一样,那倒是能让郭敞如获至宝。但如果没有那样的效果,就无所谓了——郭敞当然也会有关于蚊子的困扰,皇帝的威严是吓不到蚊子的。
不过,福宁殿的宫人整日想着法子驱蚊,处处小心,郭敞相对来说已经很少受蚊虫的打扰了。这种情况下,效验在素娥看来‘一般’的蚊香,对他来说确实可有可无。
花露水就不同了,各方面都挺好用不说,单纯就当是香水,也可圈可点了,正如原本历史上花露水最初的定义。
此时可是全民爱香的年月,花露水某种意义上真的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事情也的确如此,素娥送了礼物的三位‘老板’,不只是郭敞对花露水赞不绝口。就是对素娥一贯不喜欢的皇后,用过之后也没说东西的不好。
礼物送去坤宁宫,张皇后还有些意外:“高才人?她可是个一贯惫懒的,难得她也会想着送礼了是什么东西,这不年不节的,还巴巴送来?”
素娥的行事作风,要说‘不敬’是够不上的,该她做的事她都做了,应该温顺规矩的时候,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但凡是可以不做的,她基本不会做,哪怕是装样子对皇后热络、奉承些呢,她都没有。
旁边宫女立刻回道:“回圣人的话,高才人送来了两样礼物,一为驱蚊香,一为清风露。驱蚊香便是夜间驱蚊所用,如线香一般使用便是,不过比过去用的驱蚊香好使一些。清风露倒是有些说法,原本不过是止痒的,但高才人善于合香,香味十分出众”
解释了一番后,宫女tຊ显然知道更多消息,还总结道:“官家用过了这清风露,也是说好的。”
听到这个,张皇后嗤笑了一声:“官家如今还喜爱着那高氏呢,她拿来的东西,自然说好。”
其实这时候张皇后对素娥的恶意已经消减不少了,讨厌还是讨厌的,她讨厌着后宫每一个和她争皇上的女人——但,素娥在彤史上减少的记录让张皇后觉得安心,即使她知道素娥伴驾的频率很高也一样。
对于张皇后来说,她分辨一个后妃受不受宠,就是看彤史上的记录。皇帝喜欢一个女人就回去睡她,不喜欢了就不会和她睡觉,简单粗暴,但以此为标准,过去倒也没错过作为紧盯彤史的人,张皇后这方面的思想钢印比别人还更深一些。
张皇后眼里,素娥这就是最开始一阵新鲜过去了,虽然还是喜欢的,却也有些泯然众人了。这种后妃,后宫里总有一些,她是不喜欢,可也不必如临大敌、百般在意了最近的话,张皇后还是更在意漱芳殿。
曹婉仪和方采薇的组合,搞得整个后宫都怨声载道的——张皇后为此劝郭敞要‘雨露均沾’,但想也知道的,根本没什么用。
张皇后随口说着话,揭开‘清风露’的瓶塞,闻了闻味道,也是点点头:“倒是比大食花露都要好了,高才人善于合香,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这要怎么使用?如花露一样么?”
宫女说了好几种用法,又道:“清风露和驱蚊香,高才人身边的大宫女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太医院写的帖子——这两样礼,圣人怎么使都行,便是点着驱蚊香睡下,拿清风露泡澡,也是无碍的。”
“还叫太医院看过了?”张皇后淡淡地笑了一声:“这高氏果然是一贯谨慎的,有时都谨慎过了头了。听说她调理司膳内人也很有一手,常有新菜式新点心,叫官家也很喜欢,逢着要送节礼时,给官家的节礼礼少不得这些。再瞧瞧本宫这儿,可曾见过她送吃的喝的?”
素娥敢确定自己送的吃喝东西没问题,如果是给郭敞,那是不用担心的。郭敞又不会搞自己,其他人就算想借题发挥,也不可能拼着害皇帝来做这件事——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送到皇帝手上的东西,天知道被看的有多严!
要是手眼通天,这都做得到了,素娥还是躺平吧。那样她无论怎么做,怕是都躲不开阴谋算计。
但给皇后,又或者后宫其他人的东西,素娥就不敢打这样的包票了。出于对上辈子看过的后宫题材文娱作品的‘尊重’,素娥送的东西都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多是些簪环首饰、古董顽器。贵重,不出错,更不会有种种后患。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小人家儿女,自小入宫做宫女的,哪里学来这样的谨慎?”张皇后揉了揉额头说道。
皇后娘娘这样说,其他人是不好插话的,最终还是张皇后的心腹女官郑姑姑接过了话道:“圣人多想这些做什么?这性子上的事,虽有后天培养,可还是看天性!有的人就是天生粗疏,而有的人天生也心细。”
“这位高才人是个天生心细、谨慎、晓得敬畏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人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如今看着,倒是有些贤妃的品格。”
“哪里就值得和贤妃比了?”张皇后冷笑了一声,但说实话,她现在的不满并不是针对素娥,而是针对‘贤妃’。
果然,她很快说道:“贤妃有二皇子在手,自然是稳坐钓鱼台,什么都不用争,乐得在官家那里显得她贤良淑德呵呵,一个妃,也要显得‘贤良淑德’,这皇后之位要不要给她来做啊?”
在郭敞活着的儿子里,冯贤妃所出的二皇子是长子。她一贯在宫里安安静静的,贤良淑德到了极点,太后喜欢她,外朝也多有称赞——这就搞得张皇后非常不满了,‘妃’说的再好听,在她看来也是个妾,一个做妾的,走贤惠路线,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贤良淑德什么的,那都是对妻子的要求!妾不就是要美貌,要会伺候人么?
无子向来是废后的一个理由,虽然不是必要理由张皇后无子,而出身不差,名声很好的冯贤妃有子。这种情况下,张皇后对冯贤妃,其实比对曹婉仪、姚贵妃这等宠妃更加忌惮!
郑姑姑自知自己这一次是说错话了,再不敢多言语,只赶紧让宫女往铜盆中洒了一些清风露,给张皇后试着用用张皇后自是不喜欢素娥的,但东西好用也不耽误她使用。‘清风露’确实是祛暑避蚊佳品,对付蚊子包好极了之外,还怎么用都有道理!
张皇后这里是这样,太后那里也是一样的。
于是后宫众人很快发现,后宫三位大boss都有一样的味道了。
这宫里能有什么秘密?于是很快的,大家都知道这是用了高才人制的清风露。清风露有驱蚊止痒的功效,用来沐浴能解乏祛暑,擦脸也能提振精神——就算不说这些功效,洒在衣服上、帕子上,也比用熏香熏衣服得到的香味持久、清新,一丝一毫的烟气味儿都没有!
那样纯粹的香气,闻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听说这几日常有人来你这儿求你的清风露?”郭敞自来了玉殿,见宫女拧了帕子与他擦脸,闻到那股最近很熟悉的味道,就想起了这个:“啊,素娥你来与朕擦。”
原本都是宫女与郭敞洗手擦脸的,再不然就是郭敞自己来——郭敞虽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的,但自理能力不差,而且有时候他反而会很烦不熟悉的人的触碰。
素娥虽然意外郭敞的要求,但表明依旧很稳。点了点头后,就细致地将拧好的帕子又投回了铜盆中,再拧干才给郭敞擦脸。并且吩咐道:“再换一盆水来。”
给郭敞擦脸时,素娥做的很认真,和上辈子照顾叔叔家的小妹妹差不多。动作轻柔,一点一点擦过,从额头到脖颈,露出来的皮肤都擦到了擦完之后,暑热就消下去了不少。
不只是擦脸,还有洗手,洗手用的是素娥做的手工皂。一点点打出细腻的肥皂沫,然后洗干净。素娥的手指纤细洁白,指尖还泛着淡淡地红色,从郭敞的指缝中穿过,他下意识便想要握紧。
“官家?”素娥的手动不了了。
郭敞‘啊’了一声,松开了手,无端端就紧张了起来。大约是为了排遣紧张,在素娥拿干布巾给他擦掉手上的水时,他还说起了手工皂:“你这儿的肥皂团和别处的都不同,也清爽好用的多。既不会用了滑腻腻的,又不会过于干涩也是你自己做的不成?”
素娥点点头:“是臣妾自己做的,臣妾当初在司珍司做小宫女时,也是靠着这一手才手头松快的。那时有些体面宫女、贵人,甚至娘娘也寻臣妾买这肥皂团——不然的话,画画也好,丹青也罢,都是极费钱的,哪里能做呢?”
“竟有这样的事儿?”郭敞颇为意外,然后就回忆着在哪位妃子那里闻到过这样特殊的肥皂味儿。
结果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虽然素娥做的手工皂味道清香,十分特别,但郭敞显然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同样的东西在素娥身上他记住了,不代表在别人身上他也能留心。
既然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郭敞继续说刚刚提到的‘清风露’的事儿:“你是个不喜欢麻烦的,更别说那些人是为了求你的东西才上门的——按照你说的,这清风露你自己做的也不多,到时候难道还为了他们劳累自己,又抓紧着做一些?”
素娥摇摇头:“哪里就至于那样?回头将方子告诉了太医院、御药房,再不然意思局,若想要的,管他们去做就是了。”
将事情甩出去是个办法,平常郭敞听到这个主意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但这一次,听过后却是想了想道:“朕与你出个主意,回头将方子交给宫外的香药店,挣得的钱,二一添作五,一半算是你的。”
所谓宫外的香药店,其实就是皇店大燕没有‘少府’这样的大型国营垄.断集团,很多都交给市场了,不少宫中用的东西都是直接招标采购的。不过么,总有些前朝残余传统tຊ,皇家直接掌控的产业也是有的。
皇庄皇店都是有的,京城里还有个楼店务,专做廉租房的活儿呢!这个产业也是皇家的,房源自然也来自皇家,由此可见皇室产业是怎么回事儿。
“官家这样也可以吗?”素娥是真的有些茫然了。
郭敞忍不住笑了:“自然可以,你瞧瞧,宫里后妃、太妃,她们家人多少都在外头经营着产业?说是家人经营,其实招牌都打着她们的名字了。这挣来的银钱,自然也很大部分其实是补贴她们在宫中的开支的。”
宫中高位者,俸禄是不少,可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为了维持足够大的场面,娘家贴补就很有必要了——娘家自然也不亏,宫里有人,明里暗里能得到的好处可太多了。
“可那也是家人经营,臣妾又没有。”
郭敞捏了捏素娥的掌心,漫不经心道:“这样的事儿也是有先例的,先帝在时,不也拿一些皇店、皇庄的收益与喜爱的后妃添妆么?那还比不得你,你这样好歹算是用方子出力了。听闻民间做生意,这就叫‘合股’,得收益是应当的。”
这样说倒是没错,素娥想了想也点点头:“这样啊,那便全凭官家做主了。”
终究是件好事,今后她就能靠着花露水、蚊香,坐着分享利润了。蚊香先不说,花露水肯定是很受欢迎的,到时候就是个细水长流的收入——郭敞的宠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但想来他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这份收益是她的,那哪怕未来素娥失宠了,也不会特意收回去才对。
挺好,宫廷养老的保障又多了一重。
“是啊,也只能朕与你做主了。”郭敞抚了抚素娥的头发:“你不比别人,这样单薄,没人与你打算。除了朕,谁又能与你做主?”
素娥自从封了宋国夫人起,她没有开口,郭敞也是吩咐下面的人寻过她的家人的。但找来找去,也没个影子——远亲就不说了,当初高父是逃荒来的,在京师左近哪来的亲戚?
至于说嫡亲的亲人,除了已故的父亲,其实就一个母亲,一个姐姐。但当初姐姐和个货郎儿私奔,无人知道去了哪儿,如今也难得找了——古代的户籍也不能说不严格,但真要说起来,找人的效率还是低。更不要说,大燕的户籍制度其实是相对宽松的,譬如农户进城变成市民那是相当容易!
还有母亲,这说起来也让素娥头大。
当初是高母卖了素娥进宫做私身的,原本素娥若是顾念着,应该也会托人将自己的俸禄带一些给宫外的母亲。但问题是,素娥哪有真正的小孩子那样依恋家里?而且她有着现代人的观念,实在无法理解母亲将自己卖了做工,自己一个未成年还要将赚的钱大部分给她,这样的事儿。
在刚刚进宫那段时间,她忙着适应古代宫廷生活,甚至刻意忘了有高母这个人。
也是过了那段时间,她才渐渐以纯粹的负责任的心态,托人联系宫外的高母——她对高母没什么感情,正是因为没感情,才更多一些愧疚。而且以古人的视角看,真不能说高母那样安排她的未来是错是坏。
但这样托人联系,却听到了她给一个官宦人家做使女,已经随着人家外放做官,一同离开京城的消息。
这样也好这是当初素娥的想法,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吧。
郭敞要给她寻亲,倒不是他多事,这也算是如今的惯例了。似素娥这种出身低微的后妃,得宠之后总会格外帮扶一下娘家素娥的亲人都找不到在哪儿,肯定是要找一找的。
最终的结果却是,高母随那外放的官儿去了南边,又在当地遇着了个男人。虽然使女的契约没做满,但主家宽和,到底放了她,就叫她和那个男人过日子了——那男人是乡里人,不过是常去官员府上送柴炭,这才认得的。
素娥也谈不到将母亲和这个‘继父’接到东京,晓得事情怎么回事后,只让人给他们带了一些钱财,叫他们今后好好过日子便罢了。
不然呢?难道接到京城,叫他们替自己在宫外办事?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能力,素娥能不能相信他们都是一个问题——与其拉到京城,叫他们富贵迷人眼,将来不知道是好是坏,还不如叫他们远远地在南方乡下,过着富足的生活。
因此郭敞才说素娥‘单薄’,虽则还有个母亲能找到,可有和没有也差别不大。瞧着她这个样子,他就时常想多看顾她一些,至少这是他给自己的一个理由——不然的话,就算清风露的方子是素娥写的,也不一定要香药铺分钱,这种事本来就是全看郭敞的。
宫廷岁月076
“这就是‘清风露’?”曹婉仪身边的宫女瞧着那一匣子里四支的琉璃瓶子, 虽然封的好好儿的,但似乎还是闻见了一丝味儿。就道:“果然香气馥郁纯正,不见烟火气只是略有些冲了, 失了清远幽遂之意, 不是上品香的品格。”
另一边的宫女听了这话笑着道:“这话就说错了, 这本就不是做香使的, 不过是抹了蚊子包止痒而已。香气重些,倒不能说是毛病真要做香使,须得兑水,用来沐浴都是极好的, 那倒是香气淡淡的, 一点儿也不冲了。”
“听说高才人就是这样的。”
“也对”先头说话的宫女点点头, 又道:“听说官家喜爱用兑了水的清风露擦脸, 如今日常用着呢?”
“是啊, 午后昏昏沉沉的,官家勤于政事, 倒是能用来提神说来高才人也是有巧思,制出这等合用的香露。如今官家、圣人, 甚至太后娘娘, 用了都是说好的, 难怪官家叫内司制了这清风露, 到外头香药铺发卖,挣的钱还要与高才人添妆哩!”
“这样的功劳要用来升迁,那还有些够不上,可要是寻常赏一赏, 又差着意思。如此处置,倒说得过去。”
“也是内司制了, 这满宫才用得上。”将匣子合上,宫女就捧着匣子往漱芳殿正殿里头走:“内司的人也是见机快,眼见得满宫娘娘都想用这‘清风露’,最近就到处作礼——倒没有平常小气的样子,做什么都要使钱。”
“这不过是人家的手段罢了,如今给出去的东西,将来总归要收回去。像这几年送来我们漱芳殿的东西,讨好娘娘,那些都得了多少好了啊?十倍百倍也挣回去了。”
两个宫女说着话,就把东西送到了内厅给曹婉仪过目。曹婉仪原本是正插花来着,听她们说内司送清风露来了,也好奇瞧了瞧,还打开了瓶子闻最近宫里‘清风露’是个流行玩意儿,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家用了都说好,圣人、太后娘娘也喜欢,下面谁不想要?
特别是一时之间得不到,更是助长了这想要的风气。
“香气确实如传闻中所言,太冲了些,闻上一口便提神醒脑了,难怪官家用浸了这清风露的帕子擦脸能提神呢!”曹婉仪自言自语了一回,然后又试着涂自己的蚊子包——夏天到了,蚊子真的不少,即使是住在深宫的娘娘们,身上也少不了红点点的蚊子包。
“止痒清凉的效验是好。”曹婉仪点点头,又吩咐道:“去兑水了试试,若是香气不那么酷烈了,本位也用来沐浴。”
曹婉仪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自然不是对这‘清风露’格外上心,此时不过是对一个新玩具的新鲜而已。摆弄了一会儿,虽然也觉得不错,但过会儿也就放下了。这时正好方采薇来了,过来日常奉承曹婉仪。
“弘农郡夫人来了?”曹婉仪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染好后已然有些褪色的指甲,道:“她是个勤谨人,来本位这儿勤快只是有时候忒勤快了,倒耽搁了我。”
“娘娘的意思,今日先不见了?”揣摩着曹婉仪的意思,身边宫女说道。
“罢了。”曹婉仪摆摆手:“替本位整理一下,这就出去见她吧她是个有心的,处处听话,又没有犯错,总不好太冷淡了,寒了她的心。”
自从方采薇搬进漱芳殿,打定主要要奉承好曹婉仪,好借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后,她就将自己在向美娘那儿学到的东西全拿了出来——除了替曹婉仪出谋划策,邀宠、对付其他妃嫔外,还永远那么谦卑、懂事。
曹婉仪本来就是一个比向美娘tຊ好对付的‘上司’,方采薇这样乖觉,一通下来,曹婉仪待她还真是十分器重信任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方采薇走进来,先行了礼,哪怕曹婉仪说过在她这儿她可以随意些,她也没有放松过——就像她也看出来了,曹婉仪其实有些烦她如此频繁地请安、奉承,但还是要来。现在只是有些烦而已,她若是真的降低了来的频率,曹婉仪恐怕就真生气了。
“刚刚内司送了新制的清风露来,你那里可有了?”曹婉仪随口问道。
方采薇笑了笑:“内司按照高才人的方子刚刚才制出来,就急着奉承宫中最紧要的贵人去了。娘娘自在其中,至于妾,人微言轻,人家哪里在意。”
“你也别妄自菲薄。”曹婉仪对方采薇总是在自己面前‘自贬’其实是很满意的,但嘴上不会那么说,只是道:“你虽然只是个郡夫人,但官家满意你,这就比什么都强!不然便是位份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内司那起子人若是没早早送东西与你,也是他们有眼无珠。”
这样说着,曹婉仪便从打开的匣子里取了两支没开封的清风露,递给方采薇:“拿去使罢,左右如今都制出来了,过些日子定然十分易得。也就是趁着如今还新鲜,还算是个体面物件,赏你也不算寒促。”
方采薇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接过两支琉璃瓶,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递给身后的侍女拿着:“多谢娘娘,妾这就算是沾娘娘的光了。”
在方采薇的记忆里,这清风露每到夏日,就没有易得过!宫内宫外都爱用,一直都很紧俏——要制这个,用到的花草可多了!可不是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的!
宫里的小妃妾倒也不是弄不到,只不过份例有限,可没有随便使的豪气。她那时候也有清风露,但都是两三寸的小瓶,每年到夏至时才随着其他份例物一起送来。若想要更多,就得使钱,有时因着紧俏,使钱也难得到。
那时候就不如从宫外买。
不过宫外的清风露和宫里的并不是一处造办,大家都说选材用料不如宫里讲究,更不如宫中全是宫娥来做,来的干净。所以说起来,如果不是实在得不到,大家也不会从宫外弄。
方采薇和曹婉仪说着话,说着说着就导向了方采薇想要的话题。
“说起来,这清风露也是高才人合的,官家也喜欢高才人也是蕙质兰心,十分会摆弄这些小物。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常常能叫官家另眼相待呢。”方采薇仿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她确实是常有巧思的。”曹婉仪并不是太在乎的样子,点了点头道:“本位也知道一些高才人的事儿,她原来在司珍司时,就是以‘巧思’出名的,她们司珍不叫她做什么活儿,平日里就专想些物件样子。”
“不打听不知道,打听了才晓得,原来过去好几年,宫里不少风行的物件,都是高才人想出来的。看起来有本事的人就是这样,在哪儿都是要拔尖儿的你都想不到,宫里这几年一直很多人戴的‘重楼子冠’也是她想的。”
“那时候她才几岁?刚刚进宫吧?听说是初试手,就做出了那个本位也有一顶重楼子冠呢!”
说实话,第一次在张皇后那里见到去请安的高素娥时,曹婉仪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焦虑中。她过去总是一副不在意容貌的样子,新出来的妃子长得如何漂亮,她也毫不介意——那是因为她有自信,自信自己比所有人都美,而不是真的不在乎。
所以真的出现一个在她的优势面胜过她的人,她其实是焦虑,甚至害怕的。那阵子她打听了很多素娥的消息,其中也包括素娥在司珍司时的旧事。
当然,现在她的心态好了很多,因为她发现官家并没有因为高素娥长得美就让她取代了自己。甚至如今看来,她所受的宠爱一点儿减少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是高素娥,随着最新鲜的一阵儿过去,如今一个月侍寝不过三四次。
以郭敞的后宫来说,一个月有三四次就算挺多的了。但见过高素娥的人总会有更高的‘预期’,所以在现实远达不到‘预期’时,大家的看她的心态就变了,还容易想很多有的没的——到现在为止,曹婉仪还会在心里猜测素娥到底是多不会伺候人!
不过对她显然是好事,她只希望高素娥永远这样不会伺候。
方采薇看出曹婉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忌惮高素娥了,这可不行,这对她的计划不利。想到这里,方采薇笑了笑,说道:“的确如此,有本事的人在那儿都是要出人头地的听说官家昨日又去了玉殿。”
听到这话,曹婉仪也是不满地皱了皱眉:“说来也是古怪,官家叫高才人侍寝少了,伴驾却还是一样,时不时还要去玉殿走动呢!要知道官家可不常去嫔妃宫里。就连我这漱芳殿,若不是本位央了官家,官家也是不会主动来的。”
“难道高才人不会侍寝,人却是会说话逗趣的?啊,听说她与官家还写过笑话集,做了圣诞节的礼。”
曹婉仪是抱着脑袋想也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玄机,但要说高素娥是善于说话逗乐子,这才让郭敞常常叫她伴驾,她也觉得不像——她也算是见过高素娥几面了,只觉得高素娥话不多,性子也称不上活泼。
若说那是高素娥装的,有那个必要吗?而且本性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好装!
“也许是高才人与官家说得上话。”这也是方采薇思考良久,同时通过一些观察得出的结论,当下就和曹婉仪分析:“娘娘想啊,官家眷恋高才人,一来肯定是因为高才人貌美。不过,这宫中美人太多了,只靠这个是不成的。”
“所以就有这二来,二来就是高才人善于丹青、书法,下棋也是一等一的,这不都是官家极喜爱的么?”
“也是”曹婉仪听着有道理,就点头道:“宫中丹青、书法、围棋,都多的是人钻研,精通的人也不少。但要说全都擅长,能叫官家那样称赞的,那就只有高才人一个了——之前本位还不晓得她原来也会下棋!”
半个月前,郭敞叫了棋待诏进来陪着下棋,忽然想起了之前说的,让素娥和真正的国手下一回棋,试试她那‘怪棋’的深浅的话。于是就传了素娥去,看着素娥下了几局他是亲眼看到的,素娥下对面的国手,仿佛是老子打儿子,真的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之后对面不行了,还叫了别的棋待诏来,却还是个输!
要说是棋待诏们让着素娥,那也不可能。一般棋待诏让着贵人们,也不会输的太厉害,不然身为棋待诏,是会让人怀疑水准的!再者说了,素娥的身份是什么?一个才人而已,还不至于让棋待诏们那么捧着。
所以真就是赢了,赢的无可争议!那几盘棋的棋谱也传了出去。这下懂棋的人都傻了,素娥很多布局和应对是真的不懂,她的下棋思路好像和所有人都不同。但就是这样不同的下法,最后赢棋了,赢的还是真正的高手!
下棋的人都坐不住了,只想和素娥手谈,或者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个思路——然而不能,作为皇帝的妃子,外人哪有机会得见?
“是啊,高才人的确是少见的聪明了。宫中虽然从来不少伶俐的,说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一般也只能按照七分来算,多少有些吹捧的意思。”方采薇继续在曹婉仪这里给素娥上眼药:“娘娘,这事儿您得好好想想,官家对高才人这样另眼相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高才人伺候的不好,尚且有这样的眷顾,若是那一日开窍了,岂不是极难缠的?”
这话是有些说着曹婉仪的‘心病’了,确实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指望着人在官家不感兴趣前,始终学不会伺候人,就是个不开窍的。
“你的忧虑本位晓得了。”心里头挂记起了这件事,曹婉仪又下意识摇了摇头。也不是曹婉仪真的就草包到这份上了,方采薇只几句话就拿捏住了她,而是素娥这里着实有tຊ些特殊——曹婉仪第一次见到素娥时,立刻就焦虑起来了!
素娥在她最有自信的地方压倒了她,她要是还能安稳,那才是怪了!
之后虽然因为事态发展,她渐渐安定了下来,对素娥的忌惮没那么强了。但最初留下的焦虑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按下去了。就像是水底下的礁石,潮起时被覆盖了,只等着潮落下时,就能再出现。
方采薇这也是多少察觉到了曹婉仪对素娥的心态,这才用了如此简单的话术,只是提几句而已——简单但有效,她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就为未来关键时候借曹婉仪的手对付高素娥铺垫好了路。
当然,也不是这一句话的事,只是天长日久,伏笔只有埋得充足,要用的时候才会方便。
方采薇这会儿也不多说高素娥的事儿了,转而说起了最近宫里其他出风头的后妃,以及曹婉仪最关心的事儿——自从尚淑妃成了尚才人,她就想着要拿下空出的淑妃之位了!关于这一点,亲近的人多少都知道,而方采薇又是其中最清楚的一个。
毕竟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等于是知道结果倒推过程。
“谋划一个妃位,说是不能急,可如娘娘这般的,却不能一概而论。”方采薇知道曹婉仪得到淑妃之位很顺利,所以敢于这样劝她。事实上,如果不是中间皇后娘娘阻了一道,曹婉仪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当上淑妃了。
“娘娘如今是嫔位之首,以官家对娘娘的宠爱,若不是当初四妃之位无有空缺,早就坐上妃位了。现在位置空出来,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方采薇说的,正是曹婉仪如今想的,自然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方采薇继续道:“此事说起来复杂,到底是个妃位呢,可做起来却很简单,只要官家点头就是了这样的事,说来说去,最要紧的只有一个官家。而且对于娘娘来说,又有什么倚仗是大过官家的呢?”
曹婉仪虽然也是士大夫人家的女儿,但家世并不出众,至少到不了做倚仗的地步。她能到如今为止,如此风光,靠的自然就是郭敞的偏爱,所以方采薇的话毫无问题
方采薇和曹婉仪又商议了一些事儿,等到差不多了,终于告退离开。
回到自己住的小楼,服侍方采薇侍女就忍不住道:“婉仪娘娘对娘子也太随意了些,虽说尊卑有别,但娘子也是贵人别的不说,到用膳的时辰了,留娘子用膳又如何呢?总是这样几句话打发走。”
“这话是你该说的么?”方采薇瞥了一眼这宫女:“不必在屋子里伺候了,叫秀姑进来。”
她不知道这个宫女到底是曹婉仪派来埋在她身边的钉子,这个时候在试探她,还是单纯就是个傻的。但无论是坏是傻,这个时候她都是不可能露出一点儿对曹婉仪的抱怨的。
那宫女脸色一白,再也不敢说什么,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赵秀姑就进来了,当初她是在毛乳母处做侍女,不过自从方采薇做了弘农郡夫人,她就被方采薇要到了身边做侍女——从某方面来说,她之前的‘风险投资’确实收到了回报。
虽然方采薇如今才只是个郡夫人,可看她如今情形,又抱上了第一宠妃曹婉仪的大腿,谁不知道她前途无量?
而方采薇的前途,不就是她的前途?如今见着方采薇一步步走的这样精准、迅速,赵秀姑没有不服的,对她真是忠心耿耿!一心想着方采薇步步高升,到时候自己也繁华荣耀。
“娘子,那丫头已经出去了,可要罚她?”
赵秀姑一边说话,一边与方采薇捶腿。也是方采薇借等着上膳这会儿,稍作休息刚刚在曹婉仪那儿,看似简单,曹婉仪也不是个心机深的,可她不敢不小心,这样一通下来,还是累了。
“罚她做什么?”方采薇摇头:“若她只是好心办坏事,全心全意为我着想,这样罚她就有些冷了人心了。若她不是好心办坏事,呵呵,这样的人罚又有什么用?不能用就是不能用——就这样吧。”
赵秀姑应了一声‘是’,然后又说:“方才听着娘子与婉仪娘娘说到‘淑妃’之位的事儿,娘子怕是说的太笃定了一些。以婉仪娘娘的性子,事情成了也就罢了,若事情不成,怕是要迁怒娘子。”
方采薇知道赵秀姑是替自己考虑才说这话的,而且以正常的角度看这件事,就会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她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才那样肯定,完全是顺着曹婉仪,怎么能叫她高兴就怎么说。
不过方采薇无法将自己知道的告诉赵秀姑,所以也只是道:“话是这样说,但我也有我的考虑再者,曹婉仪的性子就是这样,轻浮了些,装不下太多考量。不这样顺着她说,多几句规劝,泼了她冷水,她就要不高兴了。”
赵秀姑叹息了一声:“也是,娘子这儿也为难呢说句大胆的话,真不知道婉仪娘娘是如何得宠到如今的,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容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方采薇淡淡地道:“不过是管家喜欢,官家护着,如此便无往不利了。”
方采薇不太喜欢说起这些,因为这是她所没有的。即使她回到两三年前,因着知道后事,所以能占尽先机、巧妙布置,如今看着也很让人羡慕,但说到底这也是她费心算计的结果然而就是她这样辛辛苦苦、战战兢兢,也不一定能有人家什么都不用想来的结果好。
想到这一点,没有人能高兴,方采薇当然也是。
宫廷岁月077
郭敞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曹婉仪今日妆扮的格外特别, 不能说是宫妃样式,倒更像是外头瓦子里女艺人的扮相。上身穿着夏日轻薄小衫,下身则是一条前后开胯的肉红色旋裙, 旋裙相对较短, 能看到里面穿的是大红色的吊墩裤。
旋裙是京师妓.女‘发明’的, 为了使前后开胯, 方便妓.女骑驴——律法规定,妓.女地位低下,不许骑马坐轿,出行只能骑驴。虽然这法令如今也渐渐过时了, 但一些正式场合, 妓.女依旧是只骑驴的。
吊墩裤就纯粹是女艺人穿火了的, 这原本是北边游牧民族的裤装, 相对此时中原这边的普通裤装要更紧身, 而且还能外穿若以此时人们的感知来说,穿这种吊墩裤, 大约类似现代女子穿丝袜,性感的隐喻十足十明显。
说实话, 曹婉仪这样妆扮, 其实是很出格的。不过她不在乎这个, 她知道官家就喜欢她偶尔出格的样子。而且她这是在自己的漱芳殿才如此的, 想来也无人敢出去乱说什么。
曹花容的认知没有问题,郭敞确实喜欢她大胆出格的样子曹花容是生的很美,但除了美貌外,她性格上亦有吸引郭敞的地方, 不然她也不能如此顺风顺水地做到众嫔之首,圣宠隆重——郭敞看惯了后宫贤惠的、正经的妃子, 偶尔也会想看看大胆热辣的。
这种大胆还不能由余红云、孙崇崇这种出身极其低微,可以说是‘下俚妇女’的后妃来展现。相反,她们若真的带出太多风尘味道,郭敞是要生厌的。
就是要曹花容这样出身于官宦人家,自小熟读《女戒》,由母亲规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这样的来大胆一下,出格一下,才别有一番风味。这大约也合了男人的根性,爱劝风尘女子从良端庄,凛然不可侵.犯,要看良家女子沦落风尘,艳丽不可方物。
若不是如此,《桃花扇》里做什么要叫李香君撞柱流血,关盼盼在燕子楼上十年‘残灯伴晓霜’,为什么能流传千古。而文学作品里描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遭遇不幸,于是沦落风尘,更是保留节目。
这里面的原因自然是很多的,但不可否认,其中暗合了人性中相当幽暗的一面。
曹花容冲一边圈椅上坐着的郭敞笑了笑,将手中的团扇插在后腰,如此就更像瓦子里的时髦女艺人了。然后,一旁有乐声响起,是会乐器的宫女演奏的,曹花容就合着tຊ乐声跳起了《踏摇娘》的舞步。
显然得宠这些年,曹花容也不是一点儿长进没有,多少学了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这舞蹈。
曹花容的舞自然不能和孙崇崇这等以歌舞出名的妃子相比,在会舞蹈的后妃中只能说是普通。但对于郭敞这个观众来说,舞蹈的水平本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他要观赏最高水平的舞蹈,有的是人能跳给他看!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跳舞的人是曹花容,她以一种后妃少见的大胆、无拘束,在讨好他。
似曹花容这样士大夫之家出身的顶级美女,以这样低的姿态全心全意奉承,可以说是极大满足了郭敞的掌控欲、占有欲。
《踏摇娘》是健舞,舞步节奏欢快,跳完一曲的曹花容脸上浮出红晕,在这正热的日子里,真是出了不少汗。这时侍女早准备好了擦洗的水,但她只是接过拧干的帕子,将将擦完脸和手,就倚坐在了郭敞膝头。
“官家!”曹花容抱着郭敞的肩膀撒娇:“臣妾跳得如何——可别说不如孙修容,官家真要是那样说,臣妾就要伤心了!”
郭敞摸了摸她的脸,心里其实有些不喜欢大夏天揣着一个比他更热,还在流汗,衣衫都被汗湿的妃子。不过他对曹花容到底有些忍耐力,而且刚刚他才被取悦到,这个时候更多些大度。所以没表现出不喜,反而是笑着道:“这就要伤心了?但你跳得确实不如人啊!”
“官家!”曹花容媚眼如丝,撒娇更甚,嘴唇也撅了起来。
“好罢”郭敞笑着拍了拍曹花容的背部:“虽则宫里有的是人跳得比你好,可谁叫朕就喜欢看你跳呢?跳得真是好极了,技艺不是上乘,可是风流韵致,谁能与朕的婉仪相比?”
曹花容听了这话就高兴了,又兴高采烈地服侍郭敞饮酒。一应做派,倒真像是京城正店酒楼里,‘擦坐’的女艺人、妓.女了——京城里的大酒楼,常有打扮入时的女艺人、妓.女盘桓,一见客人入座,就上前主动陪坐侑酒,若客人有需要,还能弹琴唱曲。完事之后,客人只要在桌上按行情留下‘小费’即可。
这等女子就称之为‘擦坐’。
郭敞被服侍的高兴了,自然也是要给‘小费’的,只不过一位婉仪娘娘的身价,一个皇帝的手笔,就不是那点儿银钱了。
“说吧,今日这般样子,还如此乖巧,定然是有事求着朕了。”床上的帐幔已经放下来了,郭敞抚摸着佳人雪白的膀子,兴致上来了,暗示意味强烈。
这会儿是午后,按理来说郭敞作为皇帝不该‘白日宣淫’的。但规矩是死的,皇帝偶尔来这么一回,谁又会作死去上纲上线?最多就是陪着皇帝‘胡来’的人,事后会被人说闲话罢了——不过漱芳殿是曹婉仪的地盘,除非是有宫人不怕被拔舌头,想来是没人敢出去说这些的。
曹花容吃吃地笑,仿佛是怕痒,又仿佛是在调.情。她不肯直接说,而是先勾着郭敞来了一回,才在收拾时说明了目的。
“妾是有事求官家,只是不愿意那时候说。那时候说了,就算官家答应了,臣妾也不敢信呀!”曹花容略带调笑地说。
此时虽没有‘床上的许诺信不得’这样的总结,但大概的事儿,大家也是心里都有数的。
郭敞就喜欢曹花容表现出大胆,甚至放.荡的样子,这种时候当然不会生气,觉得这番调笑冒犯到了自己。只会顺着说:“如今能说了?”
“自然能说了!”曹花容抬着下巴冲郭敞笑得娇艳:“官家两年前就许过臣妾,该叫臣妾封妃的。只不过是当时妃位上都有人,不好动作如今臣妾瞧着,既是空出位置了,就该是臣妾的了吧——莫不是官家又有了什么可心的人儿,要把这个位置留给她?”
最后一句话是用吃醋的语气说的,恰好冲淡了前弥漫几句话的‘压迫感’。和郭敞相处久了的妃嫔,就算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厌恶被要求做事,但多少是有些感觉的。所以话术上,也会有各自的小技巧。
曹花容这样说话,就显得她不是要‘命令’郭敞履行承诺,非要将空出来的淑妃之位给她。而是在吃醋,在争宠,怕郭敞又有了新的、更宠爱的人,要把这个本来许给她的位置,转给其他人。
“妃位么”郭敞沉吟了一声:“说来,朕也不是个小气的,看如今高位妃嫔如此之多就知道了。当初既然许了你,自然没有食言的念头不过这事儿不好办——当初朕是说过的吧,一来是要四妃之位出现空缺,二来是你最好生个皇子皇女。”
“如此,再提封妃之事,自然顺理成章,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生儿育女,臣妾如何不想?”曹花容当然还记得当初郭敞许诺的时候说的前提条件,但这个时候也变不出一个孩儿来,只能撒娇糊弄过去——她还挺有把握的,毕竟有没有生下个皇子皇女,本就不是晋升的硬性条件。
那么多没有生儿育女的宫妃都晋升了,哪怕是如今的四妃,不是也有姚贵妃根本没有生育记录么?
别人可以,凭什么她曹花容不可以?
郭敞仿佛是看到小猫小狗调皮一样,露出了包容的笑,伸手摸了摸曹花容的下巴:“你这性子啊,还是这样,想要一定要得到连等都是等不得的。也罢,朕回头与圣人说说,圣人那里肯定有话说,成与不成,你都不许任性,知道了吗?”
“知道了,官家臣妾向来乖巧的很呢!哪里任性了?”曹花容又撒娇说道。
虽然郭敞说的是和张皇后说,事情有可能成,也有可能不成。但曹花容对郭敞还是有点把握的,郭敞不会随便答应事情,而一旦答应了的,皇帝金口玉言,很少会做不到,哪怕他给自己留了余地也一样。
至于说张皇后不乐意?曹花容根本不在意张皇后的心情。如果张皇后说话有用,如今后宫就不该有这么多人,官家应该只守着她一个过日子才对!
郭敞不给张皇后面子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他真的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是张皇后能阻拦的?最后非要有一个人妥协的话,肯定是张皇后,而不是郭敞。
转过头去,过了几日,又是月中,郭敞去了张皇后的坤宁宫——他对张皇后是真的没有男女方面的兴趣,所以在坤宁宫这里睡,就是纯粹的睡觉休息,叫张皇后侍寝是很少的,这一天也是如此。
用过晚膳后,他就和张皇后说起了给曹婉仪封妃的事:“花容如今也是众嫔之首,按理来说,封也封得了。”
从郭敞开始说起这个话头,张皇后的双手就下意识握紧了掐在手里的账本。之前因为郭敞到来,又一起用晚膳,积攒下来的一点儿暖意,一下全都消散了,她只觉得大夏天的,骨头缝里都有一股凉意。
总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丝毫没有考虑过她这个皇后的体面下头的妃子那样厉害,她这个皇后都要被衬得看不到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郭敞喜欢一个稳定的后宫,让自己也能轻松舒适。所以他其实挺给张皇后面子的,该配合的时候也配合,让她保持对后宫的统治力。但张皇后作为皇后,稍显‘平庸’也是事实——对于张皇后这方面的复杂心情,郭敞就不在乎了。
他可能察觉到了一点儿,但无所谓,他认为那是作为皇后,自己该调节好的。
不管心里是多么的波涛汹涌,怨恨之类的东西都翻涌了上来,张皇后表面却还是得做出贤后该有的样子,平静温和道:“官家说的也有道理,曹婉仪是嫔位上的第一人,若说封妃,她是有资格的。”
“只是官家,妃位非同小可。若如此轻巧就能坐上,后宫哗然、人心不稳,到时候又要生出事端不说,前朝恐怕也有话说曹婉仪年纪轻轻就是众嫔之首了,也该满足了。至于妃位,要么有些生育之功,要么再等几年,资历更深。”
“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
郭敞有些不快道:“怎么就说到前朝了?后宫之事,又不是立后,有甚可说?想来相公们也不tຊ至于那样无事可做,这上头还要唠唠叨叨一回——”
这话对也不对,郭敞是实权天子,最多就是利用后宫稍稍安抚人心,譬如纳一些勋贵之家的女子为后妃。但要说如何倚仗后宫,平衡各派势力,那是绝对没有的。所以说,不是立后,前朝反应确实不会太大。若是郭敞坚持的话,曹花容做淑妃也就是走流程。
毕竟人也是士大夫之女,身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正经的妃嫔,凭什么不能升迁做淑妃?
至于说‘不对’要知道淑妃之位空出来后,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大家都得不到的时候,争抢的强度还不大,能局限在后宫范畴内。可一旦说要给谁了,其他人哪能就看着事情尘埃落定?
到时候后宫传导到宫外,总有一些嘴上的官司要打。
“官家,臣妾知道官家是乾纲独断惯了,可有些事也要谨慎呐!”张皇后赶紧打断了郭敞的话。
相比起后宫其他和郭敞相处日久的妃嫔,张皇后和郭敞相处时总有些放不下身段。大家都知道不要教郭敞做事,特别是用规矩什么的压他——郭敞是想做明君的,所以‘规矩’他会听,但他依旧会不满让他守规矩的人。
或者说,正是因为无法对死的规矩有太多情绪,才会对活的人更加不满!
若是前朝的臣子,他们劝谏,郭敞还会自己消化这种负面情绪。但后宫么,郭敞就随意多了,让自己不高兴,那就不要好了。
也就是皇后,不能随便不要的,他才忍了一次又一次。大概也是身份的原因,还有郭敞一直以来的‘忍耐’,张皇后自然而然地就不如其他后妃身段柔软了。
张皇后话一说完,屋子里就是一冷,谁也不再说话,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过了好一会儿,郭敞才淡淡地道:“这可怎么说呢?朕金口玉言,两年前就答应过曹婉仪,若是妃位上有空,就该叫她封妃的。”
“这两日她旧事重提,朕想着确实如此,也应允了。”
这是郭敞给张皇后的最后一个台阶了,不讲那些虚的,也不提规矩,曹花容有没有资格封妃都不说——就说他堂堂官家,都答应一个妃嫔了,应允了的事,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说?作为皇后要不要帮着圆这个面子。
这是给郭敞自己台阶,也是给张皇后转变说法一个台阶。
然而张皇后却想也不想给否了,当即说道:“官家,此事不成!官家平日里许诺后妃们什么都可以,赏赐财物也好,多些恩宠也罢,可妃位不是这样轻易能许出去的若是这也能轻许,不必臣妾这个皇后说话,那臣妾哪里还有脸面统率后宫?”
旁边的心腹女官郑姑姑都快急死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时候哪能对官家这样说啊?
可惜张皇后没有读心术,根本不可能知道郑姑姑在一旁干着急。她只是挺直了脊背,就这样和郭敞对视着,一点儿不服输——这样的倔强姿态其实很好看,让张皇后的眼睛都明亮了三分,原本在后宫中称得上‘平平无奇’的容貌似乎也出众了。
但问题是,喜欢她的人才会被打动,若是不喜欢,也不过就是厌烦而已。
郭敞明显属于后者,脸色变得更加平静冷凝这当然是生气了,皇帝生气的时候是不会高声的,也没有必要高声。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样的人已经不需要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了,外界是绝不会忽视他们。
“哦,皇后既然是这样说,那便罢了虽则有些食言的意思,但朕回头与曹婉仪说过,想来她一贯乖巧,也不会闹。”郭敞声音很淡,在这个夏日夜晚里,几乎要被屋外的虫鸣声、风声给掩盖过去。
“夜深了,安寝罢。”郭敞不再去看张皇后,而是看着宫人,示意可以准备睡觉的事了。
王志通一旁看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后这样不给官家面子,官家也不可能冲皇后发气,结果最后要收拾烂摊子,承受帝王之怒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日跟随在官家身边的人——每当这个时候,王志通就想要高才人赶紧出现!
也只有高才人才能那样好地安抚官家,说来也怪,有些事别人也做,有些话别人也说,但就是没有高才人那样的效果呢
张皇后也不是读不懂气氛,之前那样和郭敞硬顶着,不是她不晓得郭敞要生气了,只不过是她心里依旧不愿意,有那一股子坚持在这个时候也一样,她知道郭敞的心情已经因为她的不留情面坏到了极点。
因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自己的坚持之后,她也有些心虚。便想安抚郭敞,也算是自己服个软。想了想后,宫人为就寝做准备工作时,她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极标致的宫女被领了过来。
她衣饰与普通宫女不同,鲜艳精致的多,发髻梳的高高的,还梳了精致的‘云尖巧额’修饰脸型。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灯下看人,竟是粉妆玉琢的一般。
见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张皇后微笑着说道:“臣妾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竟是不能服侍官家了。这是臣妾宫中调理了两年的一个女孩子,生的貌美,性情柔顺,也还算聪明伶俐,今日官家就叫她服侍吧。”
这个宫女在坤宁宫众宫女们中也是极其出众的,郭敞过去来了那么多次坤宁宫,竟从没有见过,这就说明张皇后是将她藏着,特意避开了郭敞了。这也能看出张皇后的纠结了,既不愿意郭敞看上自己宫里的宫女,同时又认可留着漂亮宫女作为一枚棋子,想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现在就用上了,作为一件安抚的、道歉的,甚至收买的‘小礼物’。
郭敞当然完全明白张皇后的意思,这样的‘小礼物’又不是第一次有人送,就算目的不一定相同,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熟悉了!
郭敞看着那美貌而稚嫩的宫女,见她缓缓跪在自己面前‘谢恩’,兴致寥寥问道:“来圣人宫中几年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每次都差不多要问一回。
那美貌宫娥口齿清晰,语气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官家,奴婢来坤宁宫三年了,今年十六岁,姓钟,闺名如兰。”
“兰花高洁,是个好名字。”看着低眉顺目的钟如兰,又看了看一旁其实不愿意,但又要做出一副高兴样子的张皇后,郭敞忽然就想到了被扎破的气毬。好像自己这几日来,什么心情都跑出去了。
自己现在是既不生气,也不高兴,平静,平静地无聊。
他从曹花容的撒娇请求,到皇后的‘安抚’,再到这钟如兰的羞怯与激动觉得一切都装模作样,一切忽然都很没意思,无聊且空虚,一如这深宫的夜,一如他的每日每夜——整个人空了一大块,也没什么可以填补。
宫廷岁月078
不同于郭敞在这个夏天的夜晚‘深夜emo’, 同一时刻的素娥却是挺开心的今年开了冰窖,普通妃嫔也用上冰后,她画了手动式冰淇淋机的图纸给内司, 让他们照着做了两个出来。如此, 她就能吃上真正的冰淇淋了!
此时也有各种用冰做的食物, 但总体来说都不算冰淇淋, 最多就是刨冰一类而已——譬如将冰打成碎屑,浇上果汁、蜂蜜什么的,这可是这个季节最有人气的食物之一!
不过,由于没有冰箱冷冻, 别说是冰淇淋了, 想要吃个冻冰棍儿都不可能。
往年素娥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 偶尔能见着一些碎冰就算好了, 自然也想不到冰淇淋的事儿上。到了今年夏天, 是她第一个能用上冰的夏天,她忽然就很想很想冰淇淋了。而人的潜能大概真的是无极限的, 靠着这种对冰淇淋的想念,她硬是找出了脑子里相当久远的记忆。
曾经看过的复古修复视频里, 二十世纪手摇式冰淇淋机的构造。啊, 也是幸亏那时候的手动式机器往往也不复杂
手摇式冰淇淋机总体就两个部分, 一个是外面的木桶, 另一个是固定到tຊ木桶里的金属搅拌桶。木桶内除了搅拌桶外,所有空间都是用来塞冰块的,这是起制冷效果。而搅拌桶外接一个可以摇动的手柄,手柄摇动, 搅拌桶内就会有搅拌支架跟着动起来。
这其实就是最初纯靠厨子麒麟臂搅冰淇淋的升级版好像最开始厨师们是将金属盆放在冰盆里,金属盆中就是制作冰淇淋的原材料, 然后剩下的就是用打蛋器一类的工具,拼了老命搅打。这样制作冰淇淋效率不高,而是冷凝的程度也可能不尽如人意。
做成手摇式冰淇淋机了,搅打的效率极大提高,封着的搅拌桶也更利于冷凝。一般来说,在木桶里放上冰块,再洒上加速吸热放冷的盐,这时候再做冰淇淋,是能做出和电动冰淇淋机一样的成品来的。
“奶油、糖、盐”素娥自言自语地调整着搅拌桶里原材料的配比,一开始当然是做最基础的奶油冰淇淋。
装好后就开始搅打,随着搅打越来越难,应该就是搅拌桶里的冰淇淋冷凝住了。素娥就住了手,将搅拌桶拿出来打开。
肖燕燕等宫女这时候也聚了过来,她们并不知道素娥要做什么,只知道她让内司做了两个从未见过的玩意儿。然后就是叫内膳房的人准备了几种食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各种乳制品——猜到是做吃的了,但不知道是做什么。
而且素娥的兴头不是一般高,可比之前叫内膳房做什么新菜要上心多了。
这是当然的了,这可是冰淇淋!当做好的冰淇淋出现在搅拌桶里时,素娥甚至有一种感动。这真是极其‘现代’的食物,吃上那么一点儿,有那么一瞬间,素娥都忘记自己是在古代了。
素娥用勺子舀出一个一个的球,装在琉璃、玛瑙的小碗里,一桶冰淇淋,足够玉殿所有人都吃上了。
肖燕燕她们谁都没吃过冰淇淋,吃第一口的时候瞳孔都睁大了——醇厚甜美又冰凉!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现在正是夏天,倒也有冷饮可吃,但来来去去不过就是冰雪冷圆子、冰镇水果、加了碎冰的饮料,和真正的‘冰淇淋’始终是无法相比的味觉第一次受到这种刺激,好像过载了一样,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这是什么?也太、太美味了!”罗颂贞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方才娘娘是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些酪浆,加上糖、盐最后就成了这样?”
素娥笑眯眯地解释:“外头那些冰块是极冷的,加了一些盐后,化的更快了,比平素会更冷,就能用来冰冻一些东西了就和冬天时一样。”
加盐能加快吸热放热的速度,这个原理没法解释太多,但罗颂贞她们也不是非要理解的意思。古人和现代人不太一样,他们绝大多数问题不要说有一个标准的、清楚的解答了,就是可能的、方向性解答都谈不到。
他们习惯没有理论答案,只要实践没问题就行了。
素娥说的他们不懂没关系,反正只要知道往木桶里装上冰块,搅拌桶里装上那些食材。然后盖上搅拌桶,往冰块里撒盐——最后摇动那个手柄,就能收获一桶美味,这就行了。
“娘娘,这吃食可有名字?”罗颂贞眼睛亮晶晶地问。
“呃冰、不,叫雪糕罢。”素娥微笑着说。刚刚差点儿将‘冰淇淋’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了,后知后觉想起这其实是个半音译名,即使翻译的相当信达雅,罗颂贞她们也很难理解吧。索性换了一个理解起来绝对没问题的‘雪糕’。
“这名字倒是朴实,有些配不上这般美味了。”席玫瑰忍不住说道。
罗颂贞倒是觉得这名字很好,点点头就道:“这般简单也好,现在许多菜肴取名上就要弄许多花头,倒让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雪糕’,冰雪糕饼,一听就知道是哪样食物这般味美,本就不用再在名字上做噱头了。”
雪糕确实是大获成功!第二天,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年轻妃嫔来拜访素娥时,素娥就拿了雪糕做招待——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滤’,排除那些别有用心的,性格合不来的,素娥也有了几个渐渐能交往的‘朋友’。
或许还说不上有什么深厚情谊,但在这偌大后宫,平日里交际一番,互相消遣时光、排遣无聊,维持基本的人际交流,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相聚是提前说好的,因为几人中只有素娥一个人是主位,她这里最方便,所以就都来了玉殿——来客有三个,一个是素娥做国夫人时关系就不错的越国夫人上官琼,一个是此前认识,但做了才人才熟悉的宝明殿才人宋觉真。
说起来,素娥和宋才人是有些前缘在的,当初素娥在罗司珍的安排下去各处送东西,其中一个去处就是宝明殿。不过当时宝明殿的目标是怀孕了的才人范明珠范明珠的运气也很好了,已经平安生下一个皇子,因着这个她升了美人,又做了宝明殿的主殿娘娘。
不过她生下的小皇子如今还是病殃殃的,没人敢掉以轻心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当时素娥往宝明殿送东西,自然也有宋觉真的份儿,当时的她们也没想到,如今会关系不错。
最后一个来客,就是范阳郡君李虫儿了。她是素娥成为才人后才认识的,因为她就住玉殿隔壁,大小算个邻居,因此打交道比较多。接触的多了,双方都觉得对方合得来,这才有了现在还算不错的关系。
李虫儿觉得素娥虽然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但真的打起交道来,其实是很平易近人的。从来不端有品嫔妃的架子,那种一点儿也不高人一等的感觉,不是努力演出来的,甚至不是因为良好教养和谦和性格,特意约束了自己她是真觉得大家都一样。
而素娥觉得李虫儿大约是宫里比较少见的爽朗人了,是那种市井的爽朗。这种‘爽朗’让她在很多人眼里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素娥没有这种偏见。甚至因为被困在深宫,很难见到这种有活力的人,还挺喜欢的。
大约是人以群分,这三人之前不管认不认识,在和素娥熟悉起来后,相处的也不错。这也是三人约着一起聚到玉殿的原因,不然只是为了素娥,要忍耐其他相处不来的人,那还是有些困难了。
“高妹妹准备了什么游戏?”一走进小花厅,宋才人就注意到了摆放在显眼位置的‘玩具’。素娥常常有新鲜东西弄出来,之前拿出来给郭敞的‘台球’已经有不少人在玩了——主要不是在宫中流行,而是士大夫们喜欢,这甚至导致京城里的象牙小涨了一波。
“这个游戏么?可以叫它‘连点成线’。”素娥笑着说道,一边就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小卡片。小卡片上是乌丝栏的格子,格子里有随机填入的数字。
这其实就是‘宾戈游戏’,只不过稍加‘本土化’了一下而已。
摆在小花厅中央的是一个很精巧漂亮的机器,由淡蓝色的球架,和深黑色的手摇滚轮两部分组成。球架本身就像个小桌,下方是支架,上方才是球架本体。球架左侧印着清晰的字体,从上至下是‘甲乙丙丁戊’——这原本应该是五个字母,即‘B-I-N-G-O’,宾戈!
不过这个时候真要是用宾戈就没人能懂了,所以就用了华夏最容易理解的天干地支。
每一个天干字后是一排15个球洞,‘甲’的后方就是1-15号球,‘乙’后就是16-30号球,以此类推,总共75个木制小球。都用一种颜色深沉的硬木制成,打磨的光滑精美,泛着微微细光就是此时阿拉伯数字没传到华夏,数字编号没那么简练。
当然,华夏也有符号化的数字,让长数字不会那么赘余,小球上用的就是那种。但对习惯了阿拉伯数字的素娥,看着还是觉得眼花。
“瞧,按一下这个,小球就会落下来,最终会有一个小球被摇出。然后我们的纸笺上,看到那些数字了么?找到对应的数圈起来,看谁的数能先连成线,横竖斜都可以。”素娥简单解释了玩法,就按了一下按钮。
球洞下方的支架立刻打开,小球落到底部,滑到一旁的手摇滚轮中——李虫儿觉得有趣,自告奋勇要帮忙,素娥就让她摇滚轮。
很快就有一个小球掉了出来,李虫儿拿起来看了看:“‘甲-七’?我瞧瞧我的纸笺上有没有这tຊ个数啊,还真有!运道不错。”
数字卡片是5*5的规格,所以每人的卡片上都有二十五个数字,这样算的话每次摇出的小球能在自己的卡片上找到的几率是三分之一这样还真是运气好了。这一轮除了李虫儿,就只有上官琼同样画上了圈圈。
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这个游戏的乐趣在哪里,但也没人反对这个游戏,因为此时有很多游戏比这看起来更难解。然后玩着玩着,乐趣就上来了,每当出来一个小球,自己的数字卡上又恰好有那个数字时,快乐是微小而又确实存在的。
如果是自己‘连点成线’的关键数字,那就更别说了,快乐立刻会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对了,没有准备赢家的奖励,和输家的惩罚。”上官琼忽然想到了这事儿,问其他人:“现在补足么?不然每人拿一件首饰出来,归给最后的赢家。”
李虫儿却不大赞同这个,道:“这个主意太偷懒了一些。”
后宫很多游戏最后就是这样给赢家奖励的,所以李虫儿说这事‘偷懒’。
素娥笑了笑:“是我做的不周到了,原本已经想好了奖惩之事,却忘了说小福,拿纸笔来——我们不奖只罚,一人写下一样惩罚,到时候除了赢家,其他人都要抽一样惩罚去,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我是想着,这奖励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我们到底都是后妃,能如何呢?一个添头就罢了,还真能为奖励上心?如此这般的话,倒不如设置一些处罚,写一些为难,但又无伤大雅的要求,这倒是有趣刺激的多。”
“当然,一定要是为难的、刺激的,但又不会伤了和气的。”素娥还强调了一遍。
“这个主意好!”李虫儿立刻赞同,她之所以会强调上官琼那个主意‘偷懒’,正是因为她更喜欢这种有趣新鲜的。但她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就问:“如何算是为难又刺激,但不会伤了和气呢?”
素娥想了想,便先给其他人打了个样:“你们看看我写的。”
很多后世能玩的‘惩罚’,现在都不太合适。有些是笑点不对,这时候的人get不到。有些则是在此时来说,对于一个后妃太‘不雅’了不过挑挑拣拣,总有一些能用的。
比如说素娥这次写的,就是让抽中的人闭上眼睛左转三圈,然后右转三圈,最后睁开眼睛回到自己的座位——想也知道,最后会变得相当滑稽,自然而然就做出身体搞笑了。这个惩罚的‘好处’在于,并不需要执行者有什么搞笑天赋,也能逗乐其他人。
而且歪歪倒倒什么的,还不至于到‘不雅’的程度,她们几个后妃关起门来玩一玩并不过分。
“也不一定要是如此叫人‘出丑’的,还有叫人表演的,如唱个曲、说个笑话,这和‘击鼓传花’时定的惩罚有些像。还有问问题的,写一个有些叫人为难,但不至于冒犯的问题,规定一定要说真话。哦,罚酒,罚酒当然也可以”
素娥说了这么多,一下就启发了大家,不同的惩罚列了出来,归在了一个签筒中。
‘宾戈游戏’继续,大家玩的挺开心的。这个游戏的刺激性其实恰好,大家能够一边靠游戏提供一些情绪上的刺激,另一边也可以尽情分心到聊天这等别的事上——这倒是和捶丸等游戏有相似之处了,实在是适合贵人们的社交节奏。
玩了一轮后,赢家出现,正是李虫儿。这个时候大家又抽惩罚,不必说,又是笑料。
玩过笑过了,素娥才让人送来了冰淇淋,向其他人推荐道:“这是昨日新弄出来的一样点心,名为雪糕,实在是夏日消暑的佳品!姐姐们都来尝尝有两种味儿,一种是奶味儿的,一种则是带着点儿桃子味儿。”
奶味就是经典原味口,主要就是奶油和糖来起口味。带桃子味的则是在原料里面放了一些桃子果泥,素娥也是调了几次才找到了合适的比例。既能比较顺利地凝成冰淇淋,桃子味又不至于太淡——到底是天然的桃子,而不是浓缩果汁、香精这些。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玛瑙碗,小碗里放着两个球,一个球是奶味儿的,一个球是桃子味儿的。拿小银勺舀着吃,吃第一口大家的眼睛立刻亮了!
不出所料,大家真的太爱冰淇淋了!就连一向不在吃上上心的宋才人都忍不住道:“平素咱们也吃过冰雪,夏日吃冰,确实是一大享受,但哪有这样柔和甘美的?”
吃完了之后,听素娥说还有,她还要再加两个球,这次要两个桃子味儿的,她更喜欢这个。
“那就再用些。”素娥笑了笑,让侍女给宋才人加两个桃子球:“只是这就别再要了,不是妹妹小气,这些都做出来了,不吃也要化了去,有什么可吝啬的?只是夏日里吃凉的,脾胃弱的容易闹肚子。”
“妹妹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吃雪糕也心中有数。姐姐们的情形就不知道了,姐姐们要自己有数才是。”
在场的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譬如上官琼,她本来就是脾胃弱的,夏天多吃些瓜也会不舒服(这时吃的瓜都是甜瓜,西瓜也有了,但完全不是后世的样子,更像是‘水瓜’)。因此吃完了那两个球,就是再喜欢,也没有让侍女添碗。
但越是如此,越是心心念念。等到稍事休息,大家要开‘宾戈游戏’的第二局了,正写着惩罚时,上官琼还说道:“高才人这里是不必说的,会调.教司膳内人是出了名的。御膳房专给官家做御膳的司膳内人,不是也要从玉殿内膳房拿菜谱么?”
“我之前也吃了高才人这儿的点心,的确是佳品,比御膳房过节时进的还强。但这次这样‘雪糕’还是不同,这大热天吃一回,竟是叫人念念不忘了。”
大家说着‘雪糕’的美味,又想偷看其他人写的惩罚是什么,一时之间嬉嬉闹闹,气氛愉悦融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素娥在宫廷这么些年,也是难得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候,仿佛是回到了上辈子,和闺蜜们玩耍。
然而,然而
然而终究不是,突然打断这氛围的是快速跑进来的宫人,禀报了郭敞即将到的事。郭敞似乎有意来个‘偷袭’,所以这通报其实没什么用,几乎是才说完,郭敞就从外面走进来了。
素娥和其他人赶紧叉手道万福。
“难得,难得你这儿竟然有客人。”郭敞微微一笑,免了妃嫔们的礼,又问素娥:“方才朕远远的就听到你们笑闹声了,有什么可玩的,这样高兴?”
王志通瞧见官家如此,也是纳罕:昨日官家在皇后处先是生气,然后又不生气了。这当然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推出了个钟如兰,官家笑纳,于是两边扯平和好。事实上,官家对那个叫钟如兰的宫娥没什么兴趣
甚至服侍完后,官家那种什么兴致都没有的状态,叫人摸不着头脑之余,更加提心了。
今日上朝也好,处理政务也罢,官家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王志通等人不敢乱开解,只能耗着,好容易官家松口,说要来玉殿,大家的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高才人总有办法叫官家恢复正常。
这会儿一走进玉殿,高才人还没说什么呢,官家就笑了王志通真正纳罕的是,官家这会儿心情其实没恢复正常。嗯,当然没恢复正常,这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会恢复正常?而且王志通可了解官家了,官家的状态是看得出来的。
这一笑大约是在给高才人做脸,总不至于高才人这儿有客人,他还板着一张脸,那倒是不好看了。
这种心态,王志通倒也能理解。寻常人家夫妇不都是这样?不管内里如何,对着‘外人’的时候,总得为自家‘内人’做脸,有事也得做出无事状。
宫廷岁月079
素娥和郭敞说明了她们刚刚玩儿的游戏, 输家完成的惩罚,还有美味的雪糕,所有的都说了——就如同往常一样, 素娥真的很擅长叙述这些‘日常’, 一切就在她生动而诗意化的描述里, 显得格外美好。
刚刚的冰淇淋还没吃完, 素娥还让侍女舀了两个球给郭敞。郭敞尝第一口后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亦是眼前一亮。
吃着美味的‘雪糕’,一起写了惩罚的条子,然后加入到了‘连点成线’的游戏中。一开始他tຊ同样不知道这个游戏的趣味在哪里, 但玩着玩着感觉就来了而且说实话, 这种不够刺激的游戏可能正适合当下的郭敞。
他的情绪从昨晚起就处在罕见的低潮中。
郭敞有高兴的时候, 也有生气的时候, 但即使是生气, 也不该情绪低潮。他可是皇帝,就算不爽了, 也不用内耗,直接发泄出来就好了, 有的是人愿意, 或者说, 只能承担他的怒火, 成为他情绪的垃圾桶。
但他确实情绪低潮了,那种由内而外的空虚感,让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今天来到玉殿这边,其实不是他有这个兴致了, 更多还是潜意识的‘求助’。
这时候真要有什么特别刺激的游戏,过于低潮的郭敞反而会应付不来。
一开始, 宋才人、上官琼和李虫儿,还因为郭敞有些放不开,不过好在‘宾戈游戏’是靠运气进行的,放不开也不影响玩耍。慢慢的,郭敞一直是挺亲切的样子,她们也就放轻松了小花厅内的气氛越来越融洽,和之前相比也没太大区别了。
“这次是丙-三十五被朕得着了。”郭敞笑呵呵的,在自己的数字卡对应数字上做了个记号。当下五个人里,进展最快的就是他和宋才人,很有机会取胜呢。
这个时候郭敞也有余力问更多了,便说道:“怎么定下来是罚输家了?宫里的游戏,大多只有奖,谈不到罚,再不然也是奖罚并行。你这样只有罚,却是不怕别人说你吝啬,召集姐妹游戏,连个彩头都没有。”
素娥笑着将之前那番道理又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彩头有什么稀罕的?左不过是几件顽器,再不然头上戴的钗,手上穿的镯,谁没有呢?真的玩游戏了,也没什么人在乎,官家在乎么?”
“官家如今还是怕抽中惩罚条子罢?”
“还想看臣妾们受罚,最好出一回丑”
郭敞点了点素娥:“难道你们不是这般想着朕的?呵,这可是大不敬!”
“游戏哪里能说大不敬呢。”素娥眨了眨眼睛,很快就这个话转移了出去,指着新摇出来的小球道:“丁-四十七官家,臣妾中了!”
这一局玩到最后,是上官琼赢了。说实话,她也不想赢的,她宁愿郭敞赢,这样她就不用坐立不安地等着官家仇惩罚条子了——虽然她们之前玩的时候并不真正介意惩罚,可谁知道官家在意不在意呢?
郭敞在意不在意?素娥能确定他是不在意的。郭敞的性格中有相当封建君主的一部分,譬如说唯我独尊,但也有很不拘小节的部分。后者大概来源于他的天性,如果他不是皇帝,说不定会是一个有很多朋友的人。
郭敞确实不在意,在抽到一个表演的惩罚后,他还借了素娥的琵琶(就是他送给素娥,小时候用过的那一把),真的给素娥他们弹奏了一曲——见郭敞抽到这个,素娥以外的三人还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惩罚’不会冒犯到官家。
素娥则是抽到了自己写的那个,她在惩罚条子上写了一首‘口吃诗’,惩罚就是念诗了。‘口吃诗’是古代文人版的绕口令,其中的笑点也是明摆着的。
“江干高居见——不,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躬——不算,再重来,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赓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
这是苏轼的《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并引》,以此时的官话口音来念,简直绕口的要命。素娥算是个咬字清晰,说官话非常流利的了。但念完这首诗,也是不知道吃了多少次螺丝,咬了几次舌头。
郭敞在一边听得直笑,不是多好笑,而是素娥总是这样,轻易就能让他轻松起来。而人一旦轻松起来就是这样的,一点点小事都会笑。
“这是哪里的口吃诗?这样游戏之作还能如此出色,写诗的人该是个高手。”郭敞随口问道。
‘大燕’是不会有东坡居士了,素娥想了想也只能说:“不记得是在那部旧书里看过的了,只记得是个姓苏的文人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作的——这首诗名为《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还有一个‘引子’。”
“予往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题一句云:玄鸿横号黄槲岘。九曲亭即吴王岘山,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荷花极盛。因为对云:皓鹤下浴红荷湖。坐客皆笑,同请赋此诗。”
华夏历代的文人作品太多了,其实多数作品都没有留下作者名字,作品与作者绑定的牢牢的,那才是少数。所以素娥这样说,又通过‘引子’说明了这首诗的前因,郭敞也就没在意了,还跟着笑了笑。
东坡居士不愧是善谑的,这引子听来寥寥几句,不知怎的,当时满座皆笑的场景就勾勒了出来。如此,这首口吃诗也顺理成章了。
玩过、罚过,这会儿就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在王志通的暗示之下,宋才人等人也没有留下,而是非常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了——虽然在刚刚的游戏和惩罚里,她们并没有什么地方叫郭敞不满,但王志通看得出来,官家已经不想要其他人打扰他与高才人了。
人都走了,郭敞忽然没有一点儿前情,一下将素娥搂在了怀里。
奇怪,素娥这样想着郭敞已经很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了。他喜欢和构建起亲密关系的人肢体接触,就算不到皮肤饥渴的程度,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但在素娥有意通过他这个小小‘弱点’和他搭建起更亲密的联系后,他其实已经好了不少,毕竟需求被满足了么。
但不管多奇怪,素娥都是不会拒绝郭敞的,她温柔地接纳了他。
素娥没有问郭敞是不是心情不好,郭敞之前经过一番游戏,已经重新有了点活泛劲儿的内心其实还是有些活力不足,素娥是能感受到他的异样的——但她没有问,而是尽可能抚触郭敞的脊背、后脖颈,还用脸颊去贴他的脸颊。
动作轻柔到了极点,就像是对一朵刚刚开放的花,又像是在对一只翅膀纤柔,几乎受不住风的蝴蝶。
郭敞在慢慢变得平静,同时身体里空缺的一大块好像慢慢得到了补足。然后他仿佛整个人泡在了温热的水中,热水将他包裹住,要祛走身体缝隙里最后一点儿寒意在这个夏日的傍晚。
“官家要用膳么?”过了好一会儿,素娥才在郭敞耳边小声说道。
郭敞点了点头,又看了王志通一眼,王志通忙道:“回禀官家,御膳房的膳食已经去取了”
这是早预备着郭敞会在玉殿用晚膳的意思。
不一会儿,素娥和郭敞的晚膳都放了上来说实话,夏天其实都没什么胃口。特别是郭敞,刚刚经历了一场罕见的情绪低潮,就算有素娥帮忙恢复,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怎么想吃东西。而看到摆上桌的山珍海味琳琅满目,食欲就消失的更快了。
素娥见郭敞用膳用的艰难,想了想对一旁的肖燕燕吩咐道:“今日在冰里镇着的葡萄酒取来罢,那葡萄酒最开胃不过,正好与官家尝尝。”
去年素娥酿的香槟酒,她之后一直在喝。不过要说消耗最快,还是得最近。香槟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本来就是夏天的专属,一定要冰镇了用在酒会上才好素娥觉得这没毛病,酒精版快乐水也是快乐水,碳酸当然是和夏天更配。
不一会儿,肖燕燕就从厨房取来了一瓶香槟酒,用开瓶器启开后,拿素娥指定的水晶杯盛了,才端到郭敞面前。
“葡萄酒?倒是没见过这样晶莹的。”郭敞想起来素娥是说过自己酿葡萄酒的事。只不过酿的方式和时下大不同,怕人说闲话,就不献给郭敞了。
素娥自己知道香槟酒酿造的没问题,她都是按照标准方法来的,但别人不知道啊——酿酒其实是一个很需要经验的工作,一个不小心,酿出来的酒喝死人了也不奇怪呢!所以妃嫔私酿一点儿酒自己喝,当做是一种生活情.趣,这可以。
但私酿酒拿给官家喝,这就不行了。
“臣妾没进宫前,曾在街面上认得tຊ个一赐乐业人,他说他在家乡经营着葡萄园,专酿酒的。是他告诉臣妾,葡萄酒原来有两种,一种是连葡萄皮一起酿酒,酿出来的酒便鲜红。还有一种,只用过滤的葡萄汁,酒成了便是这样清澈透明的。”
“臣妾只用葡萄汁,这样还能少些果子酒的涩味再者,酿造完毕后还放了好些糖——原本是想着叫果子酒更甜一些,只当是甜水喝了,却没想到,放过糖之后就全变了,是另一种滋味。”
果酒的涩味很多都来自‘单宁’,而葡萄籽中有不少单宁。所以只用果汁发酵,单宁确实减少不少,涩味就会轻一些。
“尝过之后臣妾很喜欢那味道,但也不敢乱喝还是用宫中的老鼠试了试,见它们吃了这酒都是好好的,这才知道这算歪打正着,成了一种新酒。”
“去岁臣妾住在保和殿,有了自己的住处,许多事方便了许多,就多酿了一些这葡萄酒。今年夏日里,常常冰镇了品尝,才发觉它是最适宜这样饮用的官家也尝尝。”
素娥说的这样煞有介事,郭敞对这葡萄酒的期待也高了起来,然后就喝了一口。‘嘶——’的一声后,都惊住了——人对于第一次尝到的味觉刺激,总会有些反应不来。气泡酒那种特别的碳酸刺激,在此时果然是闻所未闻的。
但那种刺激之后,清爽感也是立竿见影的。郭敞这才明白素娥的意思,为什么说这酒极适合冰饮,而不好像很多酒那样烫过后喝才好。冰镇之后的冰爽,简直和这种微微的舌尖刺激相得益彰,一下就除去了夏日燥热。
素娥其实不太确定郭敞会不会喜欢‘香槟’,这种事还是要看个人口味。哪怕是她上辈子时,人们的口味因为全球化越来越包容了,还不是有人喜欢快乐的碳酸刺激,有人接受不来么?
不过看郭敞的表情,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素娥也就放心了。
“太妙了,这酒可有名字?”郭敞是真的喜欢,饮下一杯后又叫满上,继续再饮。
“倒没有,据说葡萄酒是用颜色分的,红的就是红葡萄酒,晶莹澄澈的便是白葡萄酒。这酒虽是从白葡萄酒而来,但到底不同了。”素娥见郭敞是真的喜欢,索性提议道:“既然这酒得了官家青眼,不如就由官家来赐名罢。”
“那等西夷人就是如此,取名总过于直白,没甚意趣。”郭敞似乎是对红白葡萄酒的说法有些接受不来,但也不怪他有这样的吐槽。要知道此时大燕有名的酒可多了,个个都有响亮的名字呢!
香泉、天醇、醽醁、瑶池、瀛玉、玉沥、金波、眉寿、流霞、雅成春、千日春、酴醾香、错着水、竹叶清、白云泉、锦江春、浣花堂、至喜泉、十八仙、莲花清、换骨玉泉、银光香桂、齐云清露、蓝桥风月、万象皆春真是听着都要醉了。
“这酒适宜冰饮,夏日开胃,味道独特玉冰露或者龙珠春,如何?”郭敞想了想道。
“玉冰露更好些。”素娥没说‘龙珠春’哪里不知道,只是说了玉冰露更好——草龙珠是葡萄的别称,而‘春’又是美酒常见的名字,所以翻译过来,还不是葡萄酒么。
郭敞也是一笑:“说的也是,玉冰露更好些,就叫玉冰露罢”
‘玉冰露’喝了颇为开胃,今天一天都没好好吃饭的过程似乎是突然觉得自己饿了。胃口一打开,倒是比平日吃喝的更多。吃完了正经餐食后,他竟然还记得问素娥:“方才的‘雪糕’还有么?”
素娥怔了怔:“官家,那雪糕是冰凝东西,难得存住,所以都是做多少吃多少。若有剩下的,必然都是叫司膳内人和侍女们分了眼下没有,不过再做也容易,官家略等等?”
“做得容易?瞧着倒不像朕是见过做冰饮的,要做得那个样子,碎冰都是件麻烦事。”郭敞显然不知道冰淇淋是怎么做的,还以为那是用冰屑做的呢!
素娥一听就笑:“官家想来是不知道根底,臣妾叫司膳内人近前来,当着官家的面做吧只要食材准备好了,做起来是很容易的。”
素娥一吩咐,罗颂贞就带着手摇式冰淇淋机,还有做冰淇淋的原材料过来了。当着郭敞的面,将各种原材料以一定比例倒进搅拌桶里封上。然后郭敞就见她摇动手柄,不一会儿揭开搅拌桶,雪糕就做得了。
雪糕特别好吃!郭敞吃了一大份后心满意足。
今晚是真的吃饱了,而吃饱了后就更不会‘空虚’了。如果说,素娥之前是用看不见的温情填补了他身上空掉的部分,那现在就是食物填满了实实在在的空间。
郭敞同素娥坐在窗边乘凉消食,郭敞还想着要不要喝点儿消食茶。转头看向轻轻摇着扇的素娥,忽然郭敞就释然了或许今后素娥也会变,变得空洞,变得和曹花容、张皇后、钟如兰没什么不同。但他会永远记得,有这么一次,她叫他觉得不再空虚。
“素娥”郭敞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素娥看向郭敞,目光中带着疑惑。而郭敞也是叫出名字后才反应了过来,这下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清了清嗓子争取时间,一下想到了什么,立刻抓住了说道:“那玉冰露,素娥你这儿还有多少?”
真的这么爱吗?素娥有点儿茫然了,这是要问自己要的意思?
不管心里想了什么,素娥回答郭敞的话还是很快的:“臣妾这儿倒是还有□□斗,都用酒瓶分装了当初酿得了十余斗,这些日子饮得多了些,就只剩这些了。”
就算天热时喝的多,只有素娥一个人消耗,再加上偶尔给侍女们尝鲜的,也用的有限。说实在的,素娥原本还有些发愁怎么办呢以此时的保存手段,葡萄酒这种低度酒是很难陈放的!香槟酒的特点则是让它比一般葡萄酒更难久存。
所以即使后世有办法陈放保存了,气泡酒大家依旧很少说陈酿,就是这个道理。有人要是以陈酿为噱头卖香槟,那大抵是销售手段,没别的意思香槟酒陈放又不会更好喝,根本没意义。
说起来,此时华夏的酒好像也是这样,虽然有高度酒会被陈放,可主流的那些酒,大家也是推崇新酒的
“朕倒是真喜欢,素娥可愿意分朕一半?”郭敞笑着问道。
“官家自取就是了。”素娥算了一下自己这个夏天还能消耗掉多少,就道:“臣妾也只是夏日里喝一些,能喝多少?官家是晓得的,臣妾并不好酒,从不多饮官家给臣妾留下三斗,其余的都叫人取了罢。”
留下三斗,已经是素娥算足了余量了。郭敞也知道素娥没和他客气,便点点头:“你既然这样说,朕也不与你客气了”
郭敞喝酒的量和素娥真的完全不一样,不,应该说,这时候任何一个有喝酒习惯,并且财力足够的人,在酒水上的消耗都是恐怖的,和素娥这种浅尝辄止的不是一回事——此时的酒不只是酒,它更是一种非常大众化、日常化的饮料。
大概是因为选择不多,而且酒精度数大都不高,大家喝酒真是‘豪饮’。
“朕不占你便宜,朕瞧着你这殿中,又是雪糕,又是冰镇各种瓜果的,屋子里也用冰。冰该十分短少吧?”
素娥解释道:“今日是几位姐姐来,所以屋子里放的冰多了些。至于雪糕,那些用过的冰,厨房依旧拿来保存食物也是无碍的”
当然,不管素娥解释多少,玉殿缺冰也是事实。应该说,夏天来了,宫里就没有哪里不缺冰的!哪怕是郭敞这个皇帝,也不是说能随便用冰的。这种时候,钱都不好使,想要买一点点冰,或者冰饮,那没问题,可一旦多要,就是花钱都买不到。
素娥只是一个小小才人,哪怕作为主位,内膳房的份例冰也可以挪用一些,但说到底就是那些了。
“总之还是短少。”郭敞一句话做了结,轻松道:“回头从朕的份例里拨一些冰给你。”
冰不冰的其实无所谓,虽然多些冰确实能舒服很多,可现在的生活,在古代背景下,素娥已经没tຊ什么不满了。不过,素娥是不会这种时候扫郭敞的兴的,所以只是顿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多谢官家不如臣妾将这‘玉冰露’的酿造法写下来,好叫尚食局今年也能酿一些。到时候官家要喝,再便利不过了。”尚食局之下有司酝司,专门负责酿酒的事儿,素娥这样说也是方便郭敞日后喝酒。
“你倒是从不吝惜这些东西的。”郭敞看了素娥一眼:“罢了,也别交给尚食局了王志通,你回头接了高娘娘的酿酒方,叫外头酒坊酿了,只供宫中采办,并京中各正店——一应首尾,皆照着之前清风露故事。”
宫廷岁月080
这个夏天过的既快又慢, 无事发生、平平静静的,好像一下就过去了。但正是因为‘平静’,后宫什么大事都没有, 偶尔停下来看看, 就会觉得过的很慢一日挨着一日, 白日无事, 天长夜短,百无聊赖。
直到夏天的尾巴,后宫才算是出了一件叫所有人议论的大事,立刻就是沸沸扬扬!
“居然这样不声不响的, 忽然之间有这件事, 还真是叫人意外。”上官琼在素娥这里说起了最近宫里的大新闻。
“其实也算不得意外了, 婉仪娘娘原本就是能封妃的, 不过是先前妃位里没得空缺而已。如今等了这么久才传出消息, 已经是念着体面了。”素娥虽然也是刚听说曹婉仪要封淑妃的消息,但接受良好。
尚才人刚把淑妃位置空出来那会儿, 是不好让曹婉仪直接上位的。接的那么紧,到底是想说尚才人就是为了给曹婉仪空出位置, 这才被‘赶走’的, 还是说官家真那么‘无情’, 一点儿体面都不留给尚才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 但就如素娥上辈子那些男男女女,如无必要,前男/女友和现男/女友之间也不会接那么紧。心态情绪上调整不过来是一方面,看上去不好看也是非常实际的另一方面。
“也是”上官琼无聊地吹了吹自己刚染的红指甲, 有些惆怅地道:“这位置曹婉仪几乎是志在必得了,对了, 难道才人这些日子一点儿风声都未听得?官家可是常召才人伴驾呢。”
“常常伴驾官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啊。”素娥无奈地说。
“也是。”上官琼一想,可不是那么回事么。如果素娥不主动打听,官家是闲的没事了,才和她说要封曹婉仪做淑妃的事儿?至于说素娥会不会主动打听,那必然是不会呀!上官琼如今也算是了解素娥的作风了,她就不是个爱探听的人!
上官琼不知道的是,特别是在郭敞面前,素娥还要更多一份谨慎,越发不会打探后宫其他人的事了。
这些事打不打听,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提前知道又能怎么着呢?是有些人能靠着‘情报通达’做点儿什么,但素娥在后宫中并无主动出击的野心(同时她也很清楚,自己没那个能力),所以还是没必要。
“如今消息是传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旨意出来,叫曹婉仪真正成了曹淑妃,穿上妃位的礼服。”上官琼想着这些事,心情都有些复杂了,自嘲道:“其实这也不干我什么事儿,我一个国夫人,怕是到时候不送贺礼,曹婉仪也不知道这回事儿。”
“但还是要送的,若真的计较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素娥知道上官琼只是这会儿过嘴瘾而已。
上官琼乃是一个没品级的国夫人,这样的‘小贵人’在曹婉仪那里自然是没存在感的。她就算没送礼祝贺,曹婉仪也很大可能从头到尾发觉不了。不过倒也没必要省那样一份礼物留下后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
如素娥她们这样的后宫‘普通妃嫔’在议论曹婉仪要封淑妃的事,漱芳殿这边,曹婉仪自己自然更是满心欢喜,动作不断。
“娘娘,尚功局又送了些东西来。”心腹宫女走进房间内,禀报了一回。自从传出曹婉仪要封妃的消息后,本来就是热灶的漱芳殿更热闹了!宫里的人都是这样,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追涨杀跌是最常见的。
听得这话,一旁给曹婉仪扇风的宫女就道:“尚功局一向见机快呢,过去孝敬就勤快。如今娘娘就要封妃了,她们越发乖巧,事事都要来上赶着。”
对于侍女们这些略显放肆的点评,曹婉仪不置可否,随手摆弄了一下尚功局送来的‘孝敬’,就摆摆手让人拿下去了。以她的身份和眼界,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东西本身?这会儿愿意看看,都是尚功局一贯殷勤的缘故。
“也不晓得旨意会哪一日下来”曹婉仪发了一会儿呆,就念了起来。现在封妃的事儿是板上钉钉了,但越是这种时候,‘等待’就越是难熬。
“娘娘别着急,官家肯定是要选一个好日子给娘娘的。”心腹宫女连忙说道。
曹婉仪也点点头,打起精神道:“定然是如此了呵呵,圣人之前还那样阻碍本位,如今再看呢?她是白白与官家打了这一回官司。也不看看,这两月间,官家去坤宁宫越发稀了——与官家硬顶着,她要是能一直撑着,我才佩服她呢!”
之前郭敞就要升曹婉仪的位份了,只不过张皇后不同意,当时这件事才搁置了下来。这事儿是发生在坤宁宫,张皇后对坤宁宫的掌控也还可以,按理来说她要是有心,这样的消息不应该流出去才对。
但这件事恰恰是没法瞒住曹婉仪的,郭敞都答应曹婉仪要给她一个妃位了,最后却是去了一趟坤宁宫,就说不成了这里头是什么问题,曹婉仪就算是个傻的也一眼明白了。
而有了这样的认知,再看坤宁宫这段时间的状态,能推测出来的东西就多了——官家明显是对张皇后不满了啊!虽然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但曹婉仪就是觉得那一晚官家和皇后是大吵了一架!
抱着看好戏的心,她就算一时没能封妃,也没有太过不高兴。至少在郭敞面前演的不错,稍稍表达了一下委屈,就是乖乖巧巧,不愿意郭敞为难的样子了。完全和张皇后的表现反过来,就是曹婉仪的‘策略’。
这方面有她自己的‘直觉’,也有方采薇这个军师的‘提醒’。
“哪能一直顶着呢?圣人再是强势,在官家面前也要低一头。真的惹怒了官家,日子也不好过这些日子,坤宁宫已然是上下不得,只不过圣人骑虎难下,一时难以转圜。如今官家旧事重提,要给娘娘封妃,圣人自然顺口答应下来,由此缓和与官家的关系。”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女,这句话是不错的。正是曹婉仪大胆惯了,她的侍女也算的十分大胆,竟然就这样大大咧咧说起皇后来了。就算是背后议论,这样话里话外无甚尊敬的样子,也叫人咋舌了。
曹婉仪轻轻‘哼’了一声,这自然是针对张皇后的:“到底是圣人呢,便是与官家这样拧着干,最后也能轻松过关瞧瞧尚才人,与官家争吵了一回,如今是什么样子?”
曹婉仪被张皇后嫉妒着,但同时也嫉妒着张皇后。不管官家对皇后有多少宠爱,作为皇后,她天然就立于一种不败之地曹婉仪也不是没想过要取而代之,随着她越来越得宠,她不只是想过,还想了很多呢。
当然,眼下这种不快只是一闪而过,算不得什么,曹婉仪更多还是沉浸在自己即将封为淑妃的喜悦中的。
没过几日,果然有封妃的旨意下来,如此曹婉仪就变成了曹淑妃——封妃的仪式感还是比素娥封才人那会儿强了许多,但老实说,依旧很有限。没有内外命妇来觐见,也没有正经的庆祝活动。
不过,曹婉仪自己在漱芳殿开了一场小宴,邀请了所有有品级的妃嫔,这也算庆祝了。
郭敞还为此补贴了曹婉仪,毕竟她这样宴请众妃,排场不能小了。除了筵席本身,还要有歌舞演出甚至于往外放赏,这更是大头——放赏的对象自然是宫人,以及宫外的家人。前者是人数太多,后者则是放赏的人少,体面却是一点儿少不得的。
素娥如今tຊ已经是才人了,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想着大家都去,她若是不去,倒是不成样子,便在那一日早早就过了。
既然决定要去,姿态就要好看一些,早些去是应该的。
素娥虽然去的早,但在去的众妃嫔中却不显眼,因为有人比她去的更早。而且考虑到她本来就只是个小小才人,晚去反而不像话,如此倒是情理之中了。
去到漱芳殿,送上礼物,便有人将素娥引到了一张桌案前。漱芳殿今日小宴是在前殿办的,打通了穿堂厅和两边的明间,总共三大间,够使用了——一张张桌案摆上,每张够做四人到六人不等,遵循的是越重要的人,安排的桌位越靠中间的原则。
素娥并不是穿堂厅两桌上的人,宫女将她安排在了前殿东间一桌。不过,她也不是在最边缘,这一点看同桌的都是美人、婕妤就知道了。
大约是看素娥还得宠,而且也是个主位娘娘,这才这样安排的。
等到她们这一桌人来齐了,素娥的视线从陆美人滑到楚美人身上,最后又落到了对面余婕妤脸上。都是认识的这不奇怪,就算素娥不爱出门,每个月还有两次的坤宁宫请安呢,那时候总要见过不少人的。
陆美人不必说,还曾是素娥的主位娘娘呢。楚小怜楚美人的话,其实素娥在做嫔妃前就认识她了,她就是当初常买素娥手工皂的那位娘娘。不只是她买,她还带动了她宫里其他人一起买,是素娥的大客户。
素娥做宫女的时候手头松快,也有人家的‘恩惠’。
当然,陆美人本身并不熟悉素娥,甚至没在素娥做宫女时见过她。买手工皂什么的,都是她殿中的侍女包办的——也是当初那个侍女,有意在素娥失去顾尚功的庇护后,就要弄她的手工皂方子,素娥才和她的联系断了。
左右后来素娥没过太久就做了宋国夫人,大小也是个嫔妃了,没有道理再做这种‘小生意’。
“又有十来日没见过高妹妹了!近日可好?”余婕妤见素娥看她,立刻笑眯眯说道。
素娥和余婕妤走的不算近,两人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不过说起来,真的接触过后,素娥并不讨厌对方,甚至还挺喜欢的。
余婕妤的性格非要说的话,就是‘坦荡’。她知道自己总是推荐美女给官家,不讨人喜欢,知道自己的出身王府舞姬,被人看不起。知道很多时候,她都是别人的谈资,活在闲话中。但她不躲避,正遇上别人说自己,都能坦坦荡荡出现。
她非常洒脱,想的明白,知道什么对自己重要,什么不重要。而且性情上也有些捉弄人的样子,总觉着一些场合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想的也没错。
余婕妤对素娥的兴趣一直很大,大约是经常给郭敞推荐新人的关系,她对郭敞在女人方面的喜好研究极深,也特别注意这方面第一次看到素娥的时候,她其实并不觉得素娥是郭敞最喜欢的那种。
郭敞喜欢的女子,是不能太规规矩矩的,哪怕是温柔腼腆之下,都要有一丝鲜活。看看当初的姚贵妃,再看看如今的曹婉仪,其实都算不得后妃典范,但确实活泼泼的,叫人看了就欢喜。
而素娥,她表现在外的样子太温驯了,考虑到她出身不高,如此倒不奇怪。
在余婕妤的设想中,官家应该会宠爱她,只是不会出格——毕竟是那样的美人,即使寡淡些,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呢。
现在看看官家对她的样子,余婕妤的设想好像都成真了然而要余婕妤自己来说,完全没有好么!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或许盯着彤史看侍寝频率,会觉得高素娥这个人有宠,但不至于夸张,不必十分关注。可余红云总是注意着郭敞的喜好变化(方便每次推荐新人时,总是合郭敞的心意),再加王府做舞姬时已经练出来的对男人心理的揣摩,她敢确定,官家对高素娥绝对不一般!
这里面有理性分析,也有她的直觉:官家对高素娥有一种难得一见的亲密。
她是撞见过一回的,官家带着高素娥在宫中闲逛,由头是叫高素娥出门走走,整日闷在自己殿中,人都要闷坏了。那是正遇上余婕妤,余婕妤向官家行礼时就见到高素娥有意将手从官家的手中抽出来,似乎是觉得在余婕妤面前还拉着手,有些害羞。
另外,素娥也要向余婕妤行礼才是,而行礼便要叉手。
然而官家没放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最后场面甚至有些进行不下去了。还是余婕妤见机的快,开了一个玩笑,略过了还有行礼这回事儿。
那次的事情虽小,但就是这种小事,才能见到真章呢!明明只是牵着手不肯放开,但当时的余婕妤是真的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甚至觉得,官家那一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压迫感有多大。
他不想要高素娥挣开手,以一个君主的权威。
这到底是怎样的魅力?余婕妤忍不住观察素娥,想从她身上找到官家那般在意的原因。
美女,当然是美女,但这应该不是重点然后她很自然地注意到了素娥温柔之后的坚韧。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可以包容一切,但在包容之外,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这正是余婕妤在王府时,警告过自己,绝对不要的样子!
无论是王府,还是皇宫,她都能如鱼得水,就是因为身段柔软。只要上位者喜欢,她尽可以做出各种改变。
然后余婕妤就有些明白了:那样的坚持己见何尝不是一种鲜活呢?
当然,前提是姿态要漂亮,足够让官家喜欢,不然所谓的不为任何人改变,也只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固执而已。瞧瞧如今被大家私下议论的皇后娘娘吧,她就是明摆着的例子。
“托婕妤的福,一切都好。”素娥对余婕妤回以场面上的套话。虽然她还挺喜欢余红云的,但她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这场‘小宴’到这时,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于是就由曹淑妃主持开始,她看想去神采奕奕,光彩比往常更甚。这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对于曹淑妃来说,这几日来就没有事情不好,一切都那么顺利、愉快。
还有,所有人都围绕着她,她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有数之不尽的笑脸和好话曹婉仪喜欢这些,这些令她满足。
“真没想到,贵妃娘娘也会来”余婕妤也是打量着她们在这边说话,穿堂厅那边两桌根本听不到,这才能说出这话。
这话一说出来,陆美人只当没听见,素娥的性格也不太可能说什么。便只有楚美人抿唇一笑:“是啊,我也以为贵妃娘娘又要托病不来了呢。”
其实姚贵妃的身体不算差,就是后宫女子普通的‘娇弱’。但这几年,她‘托病’的时候很多,凡有什么事,大家都去,人群里有人格外风光,她就会搬出生病做理由不去——说的明白些,她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曾经的风光和骄傲,见不得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全都成了别人的。
“贵妃娘娘的性子是极要强的”余婕妤没有把这话说到底,笑了笑又说:“如今贵妃娘娘也来了,竟是除了圣人,大家都到齐了。不过圣人没有到的道理,以尊贺卑,看着是不像了。”
嗯,其实除了皇后外,还有一个尚才人没来,不过这就不必说了。
这下就连楚美人都不搭话了,不是这话太过分,而是话里话外糊弄的意味太重了。大家都听出了余红云的意思,但她都不说透的,同桌其他人就更不会说透了——皇后娘娘不来,以尊贺卑不妥,这是个说法,然而也就是个说法。
以尊贺卑这种事多了去了,就连郭敞也曾出宫去恭贺过一些重臣呢!更别说皇后,往常不是没有其他娘娘有喜,皇后出面的时候。
皇后不来,说到底还是表明一个态度。
然而这样表明态度其实没什么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没用。而且就算皇后不来,皇帝也来了——小宴进行到一半,郭敞来了,还在小宴上待到了结束,素娥她们这些宾客告辞tຊ离开了,他依旧在。
显然给曹淑妃撑场面这件事,他算是做到头了。
第二日,曹淑妃才闲下来,有功夫看看昨日小宴,后宫诸嫔妃们给她送的礼物。倒也不是在乎礼物,她更多还是享受‘被重视’这件事本身当然,礼物也是重要的。不少人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要讨好她这个新鲜出炉的淑妃娘娘,送的礼物可是非常贵重的!
这样算起来,即使是对曹淑妃来说,也是好大一注财了!
曹淑妃笑意盈盈地听着大宫女给她报礼单,听到感兴趣的礼物,还要挑出来做安排——或直接就要拿来使用,或预备着将来给别人做礼,再不然直接赏赐到娘家,都是有的。
一旁方采薇也是陪着曹淑妃的,时不时奉承两句,叫曹淑妃检阅礼物这件事显得没那么‘单调’有个直接炫耀的对象,显然能叫当事人更加愉快。
“高才人贺仪,前唐古董铜瓶一对,玉佛一尊,蜀锦十二端,嵌宝手镯四只。”
念到了素娥这里,礼物挑不出错来,都是珍贵之物。别说是才人了,有的美人这次送的礼,价值还不一定比这高。不过考虑到素娥是主位娘娘,还颇为受宠,有这样的手笔也是应该的。她要是真像普通才人一样送礼,倒有些得罪曹淑妃这边了。
“东西倒罢了,怎么没有‘玉冰露’?”曹淑妃挑了挑眉,有些不满。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郭敞是真的喜欢气泡酒的特殊风味,这就导致其他人不管喜不喜欢那个味道,都会追捧起来。而且郭敞从素娥那里得到的香槟又只有那么些,平常自己喝之外,只有极少数的场合才会让别人也能尝尝鲜——这样的结果就是‘稀缺’,而稀缺是会带来更多追捧的。
曹淑妃也不见得多偏好‘玉冰露’,在郭敞那儿尝过一次后,只是觉得味道非常特殊,所以印象深刻从这个角度来说,‘玉冰露’也很成功了。此时的名酒说是各有特色,但要有这么高的辨识度,那也是做不到的。而‘辨识度’本身,又是树立‘品牌’的绝佳利器。
如今外头还没酿成‘玉冰露’呢,竟已经多的是正店,还有达官贵人家打听,想要预先下订单了。
曹淑妃会问有没有‘玉冰露’,其实是一个月前皇后生日,过千秋节,素娥送皇后的生辰贺礼中,就包括了四瓶‘玉冰露’。如今曹淑妃正和皇后暗中较劲,倒是格外在意这种事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曹淑妃原本不爽那么一下也就过去了。谁知一旁方采薇不轻不重地就说道:“说来,官家还真是喜爱这‘玉冰露’,听说高才人自酿了些,多数都给了官家,自己倒是没留多少。官家不叫高才人吃亏,今夏还拿自己的冰供应补贴高才人。”
“其实哪里就吃亏了?高才人这‘玉冰露’仿照前头‘清风露’的惯例在外发卖,又是细水长流的一份收益。大家都说,高才人这下定是最富的才人了——这可比一次给些赏赐强得多,赏赐给了就给了,总有限度,这样的收益才是长长久久的。”
“官家对高才人的眷顾,也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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