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奚只觉身上热得很。
她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可又控制不了自己。
她不像是被侵染了那般逐渐迷失自己,而是一股由内而外的渴望,好像自己必须这样,也只有这样才算是天经地义。
——在餐厅饱餐一顿,理应付费。
——在商场买了漂亮衣服,必须付钱。
接受到了馈赠,也需要偿还代价。
献祭90的生命只是仪式的启动条件。
此时此刻才是邪神索取的代价。
林也奚难耐地在沈让尘身上蹭了蹭,想唤他名字,又根本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她知道这是沈让尘。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是一个人,换了个名字罢了。
林也奚不排斥和季燕北做这个。
她隐隐知道,这应该是一切代价中最轻盈的一个。
若是两情相悦,几乎不能称之为代价。
她这状态明显不对,沈让尘僵直着后背,一碰都不敢碰她。
“林也奚。”
“……嗯。”
“你……”他话没说完,只觉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脖颈上。
沈让尘心神一颤,点了她一个定身术。
林也奚动不了了,她望着他,眸中尽是委屈:“我想……”沈让尘又点一个禁言术。
不能动不能说。
林也奚立在那儿,委屈得要哭了。
她满身是血,本就瓷白的面庞,此时更是没了血色,偏偏唇瓣艳红,一双圆亮的眸子本就会说话般灵动,此时蕴着薄雾,像是在撒娇。
沈让尘:“…………”
他强行别开视线,从空间袋中取出一枚六品续命丹。
倒不是没有九品的。
而是林也奚眼前太虚弱,品阶过高的丹药也意味着药性猛烈。
他怕她受不住。
沈让尘将丹药喂到她唇边。
林也奚被定身术定着,根本动不了。
沈让尘:“……”
他顿了下才道:“我解了你定身术,你专心服药。”
林也奚也不知听到没有,只用一双漂亮眸子直勾勾看着他。
滚烫炽热。
沈让尘知道她看着的不是他。
而是“杀戮”。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代价,会响应在他身上。
他不是“杀戮”。
林也奚并非他的眷属。
沈让尘解了林也奚的定身术,同时将续命丹放到她唇边。
林也奚并非神智全无,她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生命值消耗了90,剩下的10也在缓慢流逝,再造作下去,她能立马死过去。
吃下续命丹,热流瞬时涌满全身。
哪怕没有玉简提醒,她也知道生命值在迅速增长。
人有力气了,欲|望越发压不住了。
鬼使神差的,林也奚在沈让尘的指尖上tian了一下。
这下,两人都僵住了。
林也奚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没忍住。
沈让尘快速收回手,定身术还没落下,林也奚已经贴到他身上,环着他脖颈。
沈让尘:“……”
他正要释放定身术,整个人却是一阵战栗。
林也奚敞开了自己的识海,完完全全对他敞开。
那澄澈的天空如一面透亮的镜子,照出了下方金灿灿的海洋,天地之间是那般明媚璀璨,柔软的神识像轻盈的薄纱般环住了他,邀请着他……
沈让尘一个恍惚,林也奚顺势亲上他的薄唇。
金色海洋漾起愉悦的波浪。
溅起的水花斑斓夺目。
让本就如梦似幻的识海,绽放了更加迷人的光景。
沈让尘若非静修无情道多年,此时早已沦陷。
他闭了闭眼,释放了一个昏睡诀。
林也奚当即失去神智,倒在他怀中。
沈让尘只觉她烫人得很。
这软软的身体有着惊人的破坏力。
他碰到的每一处,都泛起阵阵刺痛。
他看向破天剑。
破天剑化作一张软榻,林也奚靠在上面。
沈让尘仍是指尖颤了颤,许久才慢慢平复了心境。
-
乾坤峰上本是四季如春。
五百年来都是一副模样。
如今却是天降白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雪花盖住了倒下的巨人,崩裂的肉块和染红山林的无尽鲜血。
那一张人皮笑脸被永远埋在了乾坤峰上。
沈让尘检查了许轻如和离游的状态。
两人的皮肉伤很重,好在灵海未毁。
他心思微动,细细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杀戮”的痕迹。
若非得了“杀戮”的印记。
他们此时早已因直视“伪善”而爆体而亡。
沈让尘带着他们回了苍澜峰。
他走进护盾时,白灿灿和秦安安等人立刻跪倒在地。
他们从未见过苍澜真人,可他们知道,这是苍澜峰真正的主人,那位闭关数百年之久的天下第一剑修。
沈让尘拂袖,道:“此地将要崩落,随我离开。”
众人齐声应下。
破天剑上雪光闪烁,剑身陡然拉长拉宽,古朴的玄铁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繁复华丽的雪白色。
白色本该是素净的。
可这般层层叠叠重在一起,竟堆出了清冷的华丽感。
破天剑化作雪白巨船,稳稳当当地悬于空中。
沈让尘大步上船,白灿灿等人先是一愣,而后才谨小慎微地挪动步子,陆陆续续走上去。
十七个人安安静静,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巨船腾空而起,瞬间飞至云端。
白灿灿向下看了眼,整个人如遭雷击。
其他人也看到了,他们一个个笔直站在船上,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薄薄的云层遮不住荒芜的乾坤宗。
树木枯萎,楼阁崩裂,就连山石也在一股无形巨力下化作飘扬粉齑。
一道道黑线笼罩了偌大个乾坤宗,那线条像是密密麻麻的刀刃,将如此广袤的土地切割吞没,黑线上似乎有无数张嘴,它们无声地咀嚼着,吞食着……
很快,便是彻头彻尾地漆黑。
只剩下不断蠕动的线条,贪婪地向外渴求着。
那是什么?
他们经历了什么?
白灿灿只觉脑中一阵嗡鸣,他恍惚间记起了。
——师姐,你怎可如此糊涂!
——难道在你心中,许轻如比我们重要吗!
——你知不知道,你一时糊涂,我们都会跟着你死!
白灿灿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说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居然差点杀了林也奚!
白灿灿身体踉跄,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我……”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扑簌簌落下。
他甚至不敢去看林也奚。
秦安安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其他记名弟子也面露汗颜,可因着入门时间长短不一,倒也不至于像白灿灿和秦安安这般崩溃。
秦安安和白灿灿是前后脚上的苍澜峰。
他们原本都是其他峰的记名弟子,偶然间被分配了去苍澜峰后山杂扫的宗门任务,因完成的出色,莫名就得了掌门宋万鹤的传唤。
那是他俩第一次见到宋万鹤,他生得英俊和气,虽一身恢弘法衣,却因一张笑脸而让人生出了亲近之感。
宋万鹤问他们:“苍澜峰后山……景色如何?”
他俩的回答是一样的:“后山云雾缭绕,弟子什么都看不清。”
宋万鹤又问:“什么都看不清,又该如何杂扫?”
秦安安面上涨红,白灿灿年幼,直白道:“任务时限是四个时辰,弟子便在后山待满了四个时辰。”
这话说完,宋万鹤笑道:“我看你们与苍澜峰有些缘分,可愿去峰上久居?”
这话对于当时的白灿灿和秦安安来说,犹如放逐。
谁不知那苍澜峰冷冷清清?
谁不知那峰上没有长老前辈,只有独自苦修?
可两人位低言微,只能磕头应下。
秦安安和白灿灿在苍澜峰的日子很苦,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苦。
乾坤宗是灵气充盈之地,虽说七十二峰各不相同,像他们这些记名弟子待的地方多是灵气稀薄之地,可再怎么稀薄也比这苍澜峰上好得多。
期初他俩还觉得苍澜峰如此之大,许是有那灵气充盈的地方,反正峰上没旁人,他俩随便挑选地方。
哪知走遍了苍澜峰,也寻不到一处灵气充盈的地方。
不止如此,这峰上还没有灵植灵草。
寒松填不饱肚子。
他俩别说修炼了,吃饭都成了问题。
直到一年后,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被宋万鹤带到了苍澜峰上。
宋万鹤对他们说道:“她叫林也奚,是我代师弟苍澜真人收下的亲传弟子,以后……你们便唤她一声师姐吧。”
修真界的辈分有很多讲究。
比如亲传弟子高于外门弟子高于记名弟子。
再比如入门时间早的哪怕年龄小也高于入门晚的。
再就是看境界高低了。
白灿灿和秦安安理论上根本没有入门。
林也奚是这峰上唯一的正统传人,他们唤一声师姐反倒是沾了光——前提是苍澜峰像其他峰门般有自己的传承。
宋万鹤放下林也奚后,什么都没说便御风而去。
白灿灿也还是个孩子,他瞧着林也奚可爱,却也不敢同她亲近,只小声问秦安安:“我们日后……”
秦安安早已成年许久,她的年龄都可以做他们的母亲了,道:“这么看来,掌门早有安排,我们估计是提前上山,等着伺候她的。”
如此便说得通了。
他们是来伺候林也奚的,在这无人问津的苍澜峰上。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俩没想到反被七岁的小女孩给照顾了。
她来了之后,苍澜峰上莫名多了些灵气。
天品灵根有聚灵之效。
跟在她身边,秦安安和白灿灿都感应到了灵气。
一年后,就连林也奚常去玩的那片空地也蕴含了灵气。
白灿灿和秦安安只顾着惊讶,林也奚却是早有打算,她道:“我买了种子,咱们自己种吃食吧!”
于是,他们有了一小方灵田。
秦安安的境界高一些,在林也奚的陪伴下和灵食的滋养下,竟慢慢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白灿灿也终于凝气入体,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木系灵气。
他喜欢灵植,终日泡在灵田中,竟逐渐让米缸里有了余量。
那一年。
他们三人凑在一起,吃着去灵食堂换来的烧灵鸡,过了一个热腾腾的除夕夜。
眨眼又是三年。
秦安安闭关冲击筑基境,林也奚时常往演武场跑,白灿灿一个人打理灵田很是吃力,她索性去人事堂放了个帖子。
苍澜峰收记名弟子。
这个职权,林也奚还是有的。
苍澜峰越发热闹了。
从两个人到三个人再到一群人。
他们终于有了峰门的样子,虽说和其他峰门比起来很是寒酸。
可大家伙心思单纯,也没什么勾心斗角,一个个佛系咸鱼,很是悠闲自在。
他们感激林也奚,也由衷地喜欢她。
若是没有她,他们要么在这无人问津的山峰上蹉跎一生,要么一辈子都在扫院子挑水或是砍柴。
林也奚一手拉起了苍澜峰,给了他们安逸平和的生活。
可是……可是……
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们给林也奚下药。
他们对她说了那般恶毒至极的话。
他们甚至想……想杀了她。
白灿灿和秦安安无法释怀的是……
那一字一句暴露了他们的私心。
如此邪恶,如此自私,如此让人作呕。
“伪善”只是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伪善。
若是心中没有,又怎会说出来?
沈让尘看到了崩溃痛哭的苍澜峰弟子。
他无意安抚任何人。
若是连这些都承受不住,那他们也不适合醒来。
-
五百年了。
沈让尘闭关前,是为了不让“疾病”降下灾厄。
如今看来……
一切比他想象中糟糕。
四十七星并未守住天塌了的世界。
乾坤宗不是个例……
正如宋万鹤所说的,外面的世界更加糟糕。
乾坤宗极大,相当于一个小型国家。
沈让尘一个人的话,能轻松驶出这篇区域,可如今破天剑上还有二十个筑基甚至是练气的修士。
——破天若是飞得太快,以他们的灵台状态是受不住的。
照这个速度,破天至少要飞上七天七夜。
这点时间对于沈让尘来说倒也无所谓。
至于躁动的“疾病”……他还是能用丹药吊住这几人的,不至于让他们被侵染。
沈让尘忧虑的是林也奚。
她召唤了邪神,代价已然相应,若不偿还,会对自身造成不可逆的反噬。
昏睡诀只是饮鸩止渴。
她需要那位执掌着“杀戮”的大司命。
沈让尘闭了闭眼,弯腰抱起林也奚,径直走进了船舱。
船舱内宽敞明亮,里面的家具都是他五百年前用过的,如今也没什么改变,仍旧雪白如冷玉。
他对着椅子点了下,椅子幻化成一方玉床。
沈让尘将林也奚放到床上。
红衣上的鲜血被洗涤,因着续命丹的缘故,她瓷白的面庞上透着淡淡的绯红,水水嫩嫩的,仿佛间溢出了薄薄的甜香气。
沈让尘:“……”
他喉结微微耸动,起身离开。
林也奚是“杀戮”的眷属。
索取情|欲这个代价并不过分。
可以说是最轻盈最克制最温“理性”的了。
若是她心仪于他,甚至都不算是代价。
沈让尘眸色微黯,面上冷若冰霜。
是了。
她不受他侵染。
想必也不受他侵染。
她并未受邪神蛊惑,而是甘愿成了他的眷属。
“嗯……”轻轻的低吟响起,林也奚竟破开了昏睡诀,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白衣男子,滚烫的思绪更加焦灼。
“师尊……”林也奚轻轻唤他。
沈让尘明显怔了下,他望向她:“你知道我是谁?”
林也奚缠上了他。
并非身体上的,而是识海。
她无师自通,竟借着破天剑,轻轻柔柔地踏进了沈让尘的识海。
朝阳刺破浓夜。
阴霾的青紫色识海犹如迎来了一轮明日。
世界陡然明亮。
林也奚所到之处,明媚灿烂,她直勾勾看着他,咬了咬下唇:“可以吗,沈让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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