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遇这会才觉出他和萧离之间的体力差距,明明他这幅身体比萧离还年长两岁,却愣是矮了萧离半个头,轻而易举被对方掌控。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在书中萧离自出征沙场便有了“第一战神”的称号。武力是他的天赋。


    沈时遇被擒着身子,仍淡定无比,以防被萧离误伤,他用稚嫩的嗓音出声提醒:“是我。”


    萧离自然知道是他,倒是沈时遇的直白令他愣了一下,好像对方早已猜到是他。


    萧离并未降低防线,眸色中流露出怀疑之色,就像小狼崽子,天性藏着多疑和强烈的攻击性。


    沈时遇被他擒得喘不上气,微哑的喉咙压着声,带着对小孩的诱哄:“你先松开我,你放心,我打不过你。”


    萧离仍旧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底闪过疑虑。


    沈时遇坦然地与他对视。


    这是一种心理博弈的过程,萧离尚且年幼,在这方面显然没什么经验。


    四目相对,很快落了下风。


    良久——


    久到辛夷都开始好奇他俩在打什么哑谜时,萧离才逐渐有了反应,眼神不自在地闪烁,手上的力道也缓缓松开。


    萧离一放手,沈时遇就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随后瞥到他手上啃了一半的鸡腿,语气带着安抚,低声问道:“你饿了吗?”


    萧离似是感到窘迫,绷着脸,视线移到别处,手上的鸡腿不知该拿着还是该扔掉。


    这个年龄的小孩本就自尊心强,沈时遇没再继续戳破他,反而坦白地笑道:“我也饿了,我让辛夷过来偷了只鸡。”


    “偷”这个字令萧离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沈时遇装作没看见,从辛夷手中拿过烤鸡,快速拨开外面包裹的油纸,撕了一只肥美的鸡腿递给他:“我烤的,要试试吗?”


    萧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沈时遇好一会,又看向他手里的烤鸡,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沈时遇早有预料,拿起手上的鸡腿左右啃了两口,又重新递还给他:“我吃过的,你可以放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这个行为确实打消了萧离大半的疑虑,他盯着香脆的烤鸡腿,越看越饿,不禁咽了咽喉咙。片刻,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烤鸡的香味碾压了最后一丝理智,萧离接过鸡腿啃了起来。


    他从小被豢养在深宫,一日三餐都有沈贵妃的人负责,从未吃到过如此美味的食物,不禁一顿狼吞虎咽,很快就把一只鸡腿啃了个精光。


    沈时遇见状又把另一只鸡腿撕下来给他。


    起初萧离还有些别扭,但一想到那烤鸡的味道便很快克服了心里障碍,接过鸡腿啃了起来。


    沈时遇看着面前大口朵颐的小反派,心中一时竟有几分酸涩。


    沈时遇自小无父无母,由爷爷抚养长大,自爷爷病逝后,性情更显凉薄寡淡。穿进这本小说本身就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到了此刻仍游离在外,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那些小说中未竟描述的片段一一在面前发生。


    如若问他此刻内心对这位未来的大反派产生的那一丝微弱的怜悯来源于哪,那大抵是同病相怜的怜惜。以及这位大反派算是那本书中他唯一喜欢的纸片人角色,可能类似于追星的感觉。


    亲眼见证“偶像”的黑化也算是一种不小的冲击。


    待萧离一只鸡腿啃完,沈时遇的体力刚好消失殆尽,他冲萧离浅浅一笑,强撑着最后一抹意识带着辛夷离开,徒留萧离怔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


    如同他的到来。


    在拐出膳房院子的最后一秒,沈时遇再也熬不住直直昏厥过去,把辛夷吓得不轻,立马背起沈时遇往偏殿跑。


    -


    深夜。


    太子府寂静如斯。


    皎月透过窗栊流泻入室,洒下一地冰凉的月光。


    太子寝殿的卧榻,萧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到窗外人影晃动。


    萧离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并未过度慌张,以最快的速度悄声离开床榻,而后以匍匐的姿态向外室移动。待黑影点完迷香破窗而入,萧离以迅雷之势从外室的窗户翻越而出。


    床榻空荡一片,只余敞开的窗户被风声吹得“嘎吱”响。


    “不好,又被他跑了!”


    两个黑衣人咬牙对视一眼,齐齐追了出去。


    ……


    从膳房回来后,沈时遇昏睡了半个多时辰,醒来时辛夷已经贴心地为他热好烤鸡,煮好汤药。


    今夜倒春寒,天气异常的冷,沈时遇病体未愈,待用完汤药,辛夷便催促着伺候他上床睡觉。


    这几日沈时遇的身子也撑到了极限,待辛夷熄了烛火离去便堪堪入睡。然而还未等到睡熟,外面便隐隐有动静传来,沈时遇警觉地睁开眼,一眼望去,月光流泻的屋门前站着一道拉长的人影,在漆黑的夜色里十分渗人。


    沈时遇心头一跳,当即屏住了呼吸。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思考着是沈贵妃派来的人还是刘央擅自做主想除掉他。显然按照眼前的形式,这两种猜测都不合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关键,眼下如何安全度过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很显然,这对一个体弱多病的九岁孩童来说,基本是死局。


    难不成他比原主还命短?


    然而始料未及的灾难并未如期降临,屋外的身影徘徊了一阵似乎有远去的迹象,沈时遇冷静下来才觉察出不对。这道身影相较于寻常的刺客似乎矮了点,轮廓隐隐被月光拉长,姿态有些僵硬。


    沈时遇隐隐有了猜测,下了床轻手轻脚朝门边靠近,透过门框的缝隙,果然看到萧离身着单薄的里衣,静静站在回廊底下。


    沈时遇正纳闷着萧离这么晚过来做什么,忽然听到回廊尽头传来快速移动的脚步。


    这些脚步声与往常宫女太监的脚步不同,带着杀伐果断的气势,令沈时遇下意识皱起了眉。


    他看到萧离的身子猛地一怔,而后迅速往他这个方向瞥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提步想要离开。


    沈时遇立刻明白了什么。


    眼下的情形不容他多做思考,几乎凭着本能,沈时遇毫不犹豫打开门一把拽过萧离,几欲使出了吃奶劲。


    萧离毫无防备,被沈时遇拖着一把狠狠朝里拽去,两人齐齐倾倒摔在了地上。


    紧跟着沈时遇迅速爬起来关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几乎在关门的瞬间听到刺客的脚步踏上回廊。


    命悬一线,肾上腺素猛烈飙升,沈时遇靠着门框喘气听门外的动静,看到萧离傻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时遇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黑暗中,萧离亮晶晶的眼神静静注视他,片刻之后,点点头。


    一室静谧,只余彼此紧张的心跳和喘息,他们在漆黑的夜色中注视彼此,仿佛无声的安抚。


    良久,外面逐渐没了动静,沈时遇仍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蛰伏门下许久,确认外头始终没声音,沈时遇才透过门缝望出去,却见门外笔直竖立着一个黑影。


    咯噔——


    心跳一下停滞,沈时遇猛地向后仰,余光却瞥到萧离迅猛地扑到他跟前,似乎想要跟黑衣人单挑。


    尽管他未来是第一战神,但现在也才七岁,冲上去根本只有挨打的份。沈时遇来不及多做思考,伸手就想拉住,哪知下一秒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紧跟着四肢一阵瘫软,晕眩袭来。


    失去意识前,他隐约感觉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他。


    “这两个哪个是太子?”


    “管他呢,一起带走。”


    随后陷入昏睡。


    -


    再次睁眼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鼻息间全是枯腐的绣味,沈时遇听到接连不断的隐忍哀嚎,迷迷糊糊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两个蒙着面的男人正在对萧离实施拶刑。


    拶刑是用五根小木棍套在手指间用力收紧的一种刑罚,是皇宫十大酷刑之一,专门用来惩治重犯,书中有带过一笔。也是自这之后萧离迅速开始黑化,逐渐丰满羽翼,在短短两三年内亲手灭了沈贵妃助长起来的太子府的宦官之势。


    萧离痛苦压抑的哀嚎一声声钻入沈时遇耳膜,令沈时遇药效未过的脑袋愈发昏沉。他原本以为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都是一支笔、一张纸创造,他可以平静面对一切。


    可眼前惨烈的一幕还是令他感到震撼,内心充斥着浓浓的窒息感。


    残留的迷药在沈时遇虚弱的体内发挥着作用,他昏昏沉沉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离受刑。


    一声声痛苦的放声哀嚎不仅未激起行凶者的怜悯,反而令他们开怀大笑,愈加得逞地讨论起怎么折磨这位小太子更有成就感。


    其中一个似是玩上了瘾,走到萧离面前,一只脚踩着他手指蹲下,别过他脑袋,居高临下地看他,笑道:“尊贵的小殿下,要不你求求我吧?要是你求我,我兴许会看在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身份上放你一马。”


    萧离趴在地上,被迫面向他,感受着自手指传来的钻心刺骨的疼痛,如狼一般凶狠冷厉的眼神剜过他,在男人想继续开口说话时狠狠啐了他一口。


    男人立刻敛了笑意,擦一把脸,“娘的”说着抬手就想抽萧离,被同伴及时拦住。


    “别惹事,给点教训就行。万一他死在这,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主子那也不好交代。”


    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个理,只能不甘心地骂几句,踹了萧离好几脚才勉强泄气。


    最后离开时他们将萧离捆绑着关进了水牢,恶臭的死水漫过刚绽开的伤口,疼得萧离龇牙咧嘴。


    药物干扰了神经,沈时遇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听到萧离微薄的喘息。


    他曾经只觉得萧离这个人物很有魅力,但同时也忒心狠手辣。虽然他欣赏萧离杀伐果断的做事风格,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他向往和平,所以并不认同他凶狠残暴的谋逆之行。


    然而亲眼看到他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这一夜,沈时遇忽然完全理解了萧离的黑化。


    他本该是一张白纸,是这暗无天日的皇宫为他增加了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贵妃该死,贤安帝也该死,太子府每一个太监宫女都死得其所。


    在所有可以选择的时刻,太子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堵住了他所有正确的出路,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只能一头栽进无尽的深渊。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药效才逐步褪去。


    沈时遇僵硬的身躯渐渐恢复行动力,他动了动手腕,强撑着身子看向萧离的方向。


    阴暗的地下水牢,年幼的太子殿下一头乌发潮湿,眼神黯淡无光,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沈时遇心底像是被小刀割肉似的阵阵钝痛,他强行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那座溢满血腥味的水牢。


    或许书中的结局是注定的,或许反派的命运不可改。


    或许——


    有太多或许。


    他穿进这本小说,拥有先天的预知,但把自己和萧离的命运紧紧牵连在一起,仍有太多不可知。


    ……


    短短几步路,被沈时遇这幅血条几乎消耗殆尽的身体拉得极为漫长。


    许久才站到萧离跟前。


    他死气沉沉地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要不是沈时遇知道他的生命力有多顽强,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断了气。


    沈时遇静静看着他,在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的皇宫牢笼里,身体尚且年幼的沈时遇第一次真正动了恻隐之心。


    “萧离……”


    他虚弱的出声,温和而坚定,朝那个注定会踏上悲剧之路的小太子伸出稚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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