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道防备的声音又响起，“究竟是谁偷偷摸摸躲在那儿？有本事出来。”
童稚的嗓音，听着年岁也不过和他们一般大，语气却有几分嚣张。
紧跟着另一道比他稳重的嗓音响起，“我瞧着没有人，是不是有猫跑过。”
年岁不大，又能在皇宫行动自如，大概率是皇子。
沈时遇猜测着。
若是其他皇子还好，如若碰上沈贵妃儿子萧誉，以他野蛮的性子势必会刁难萧离一番。要是被沈贵妃发现，那他和萧离只有被遣送回太子府的份了。
而以第一道声音的暴躁程度，贤安帝为数不多的孩子里确实仅有萧誉有这么野蛮无礼的暴脾气。
沈时遇头疼地扶了下额，很难想他和萧离的运气竟会差到如此地步。
萧离察觉到他微弱的情绪变化，盯着他看了一会，手指微微一蜷。
半晌，似是克服了心理障碍，他伸出手替沈时遇按了按太阳穴。
沈时遇愣了下，抬眼看他，就见萧离木着一张脸，好似沈时遇欠了他钱一般。
但沈时遇能感受到，萧离在用自己仅有的认知安抚他。
感受着脸上温热的触感，沈时遇心底溢出丝丝慰藉，体内也涌入一股暖流令冻僵的手脚恢复了些许知觉。
这时外头传来一段对话。
“尉公侯最近如何？”
“我爹还能如何，天天觐见皇上报告哪里又出了动荡，哪里又有百姓流离失所……”
沈时遇蓦地抬起眼。
尉公侯是大梁有名的军事家，曾出使塞外立过功，因而尽管尉公侯整日催促贤安帝处理政务，打扰他流连美色，贤安帝也处处忍他几分。
而尉公侯的儿子顾骁，则是萧离未来最得力衷心的助手。
当时两位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刚去往前线，有消耗不完的精力，在战场兵刃相接、无往不利，风极一时。
萧离是年少成名、战功赫赫的将，顾骁便是他英勇善战的兵。
思及此沈时遇牵起萧离的手便扒开藤蔓钻了出去。
外面的日头已高高挂起，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锦的美景。
沈时遇这才知道密道的另一个出口通向御花园。
这确实是块偷情圣地。
顾骁察觉到动静，警觉地挡到三皇子萧允跟前，“到底是什么人躲在后面？”
顾骁和萧允的侍从听到声音也纷纷赶了过来，掏出手里的剑上前查看，就见假山的后头走出两个衣着狼狈的孩童。
众人一时愣了下。
萧允却一怔，“五弟？”
自萧离被沈贵妃收养后，便没再自由出入过寝殿，所以宫里大部分奴才从未见过这位小太子。但三皇子今年一十有二，比萧离年长了五岁，自是见过几面的。
萧允不敢置信地走向萧离。
察觉到他的意图，萧离眉头一皱，抓着沈时遇的手臂后退，眼神提防地看着萧允，动作中已然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萧允的侍卫想跟上前保护三皇子，被萧允抬手拦住，“你们别跟着。”
萧离带着沈时遇节节后退，却反被沈时遇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安抚地道：“别怕，他们与我们一般大，伤害不了我们。”
萧离对人本能的不信任，但沈时遇这么说了，萧离就真的停下了脚步。尽管沈时遇能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抵触。
萧允走到萧离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灰扑扑的衣着和头发，“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
这里的动静闹得不小，没多久便吸引来了不少附近的宫女太监，事不宜迟，沈时遇没给他们兄弟多余的寒暄时间，便道，“殿下，是这样的……”
另一旁得到消息的刘央急匆匆带人往御花园赶，在他赶到时，三皇子萧允正一脸凝重。
他立刻上前，“三皇子吉祥。”
刘央是沈贵妃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处处为沈贵妃做事，作威作福且心狠手辣。
要放在平时，萧允绝不会与他多言。毕竟他母妃曾多次提醒过，他是贵妃娘娘的眼中钉，平日出行一定要小心。能不惹萧誉，就千万别惹。
但这会他作为萧离的兄长，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变成这般模样。他壮着胆子挺身，端出架势，“刘央，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照顾五弟的？你可还记得他的太子身份！”
刘央立刻低头，“三皇子，您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哪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说着他抬眸瞟了一眼萧离和沈时遇，眼神颇带几分威胁的意味。
刘央对萧离十分了解，他就是头不会说话，也不会告状的畜生，极易掌控。
但沈时遇不同，他年岁已大且饱读诗书，想法自然多。
刘央眼中一扫而过的阴狠，面上却笑着说：“三皇子，贵妃娘娘近日给小殿下找了位陪读，自从这小陪读来了之后，小殿下的心思便不在读书上，日日想着法儿偷溜出来玩。”
刘央一脸惆容，“小殿下今日还有功课，太师这会还在书房等着，我这不就急着来带小殿下先回去了。”
刘央说着朝身边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点头便直接朝萧离和沈时遇走去。
这几人都是沈贵妃派来的，就是怕找萧离的途中出什么差池，所以下了令，必要的时候直接强行带走。其他都由她来善后。
萧允见他们似乎想硬来，立刻想站去萧离跟前，“你们想做什么？”
刘央拦住他，“三皇子小心，您千金之躯，要是磕着碰着，老奴可担待不起。”
萧允身边的侍从见状立刻掏出剑站到萧允跟前。
刘央身边的侍从也上前两步挡到刘央身前。
一时场面剑拔弩张。
刘央却在得意的笑。
另一头见人逼近，萧离将沈时遇挡在身后试图抵抗，然而他使多大劲也抵不过两个成年男子，很快便被掌控。
经过一夜的折腾，沈时遇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被人整个提起来时，脑子一阵晕眩。他的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正在强制他进入昏睡。
沈时遇双目模糊，强撑着最后一丝体力，看对面死死挣扎的萧离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他。
仅仅几日，他已经这般艰难，萧离的七年又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沈时遇不敢想，意识朦胧间也想朝他伸出手。可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般，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沈时遇知道萧离的命运，不管再艰难，他都会有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只要熬过去就好。
但他不确定，他这种炮灰人物还会不会有醒来的机会。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萧离一定会报仇。
刘央该死。
沈贵妃该死。
贤安帝也该死。
他们最后全都会死在萧离的手上。
也挺好的。
-
一道飞快的身影狂奔出宫，一路赶往公侯府，马车在自家小公子身后穷追。
车夫驾着马车喊：“公子，要不您坐马车吧。”
但马车在街市限行，哪有顾骁的腿快，他不一溜烟转个身就抄了近道，遥遥一截便将马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一路飞奔到家时，连气都顾不上喘，“爹……”
“爹个屁。”尉公侯看到他就来气，“天天就知道逃课……”
顾骁急匆匆打断他的话，“爹、爹，你先听我说，我这次真有大事。”
尉公侯冷着脸教育逆子：“你这么屁大点孩子……”
“有关太子的！”顾骁直接吼道，“太子殿下被贵妃娘娘软禁了，已经折磨得不像样了。”
“你说什么！”尉公侯大惊失色。
片刻后，听完前因后果的尉公侯一脸凝重，神色匆匆地离开府邸，赶往相府。
-
太子府。
萧离寸步不离地守着沈时遇，将想要来带走沈时遇的太监宫女一一喝退。
萧离跟疯了一般，出手强悍。哪怕一群奴才群起而围之，仍被他吓得节节败退，不敢靠近。
待刘央向沈贵妃禀明事务回到太子府时，就看一群奴才守在殿外焦头烂额。显然是没把事情办成。
刘央冷冷瞥他们一眼，“一群废物，耽误了时辰，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刘央一甩袖子，踏进了宫殿。
萧离一看到刘央，便竖起了浑身的刺，眼神凶狠戒备，似是恨不能将他啖食殆尽。
刘央似无所觉，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沈公子如今半死不活，娘娘特意吩咐我来带沈公子去太医院。您若是拦着不让，沈公子恐怕就真的没命了。”
萧离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牢牢抓着沈时遇的手，全神戒备着，仿佛只要他一靠近便会与他拼命。
然而如今刘央也管不了那么多，御花园的事早晚会传出去。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单一个虐待太子的罪名就足够让他们整个太子府的太监丫鬟死一百次。
为免夜长梦多，如今只能迅速处决沈时遇。
刘央没再同萧离多说，上前一步就想动手，萧离立刻整个扑到他身上与之搏斗。
刘央净身前习过武，手上功夫了得，又是成年男子，很快便将年幼的小太子制服，而后沉着一张脸吩咐人将沈时遇带走。
萧离看到沈时遇被小太监扛走，立刻发了疯地想要冲过去，却被刘央死死擒着。
萧离虽然年幼，力气却十分大，在他手上拼命挣扎着，刘央一时竟难以招架住他。
见他反抗得厉害，刘央一时也没了耐心，掐着他的手愈发用力。
萧离眼睁睁看着沈时遇被带出去，压根不管身上的疼痛，发了疯地在刘央身上乱抓乱打。
刘央自进了宫便会阿谀奉承，因而没干过什么重活，身上细皮嫩肉的。被萧离这么一抓一挠，白皙的皮肤立刻渗出斑斑血迹。
见以他一人之力无法完全制服萧离，他恼着脸，朝门外吼：“还不快来帮忙。这小畜生，我今天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萧离攻击性本就强，此刻更是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小兽。众太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萧离原本就是刘央当畜生一样亲手训出来的，可此时他面对这个失控的小畜生，竟有几分恐惧。他从萧离那双血红的眸子里看到了决绝凛然的杀意，仿佛想将他活生生啃食啖尽。
这还只是七岁，若是年岁再大一点……
刘央后背冒出一层汗，几乎不敢想。
他内心泄出一丝恐惧，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萧离把他抓得全身都是伤，刘央一气之下抄起手就想往萧离身上招呼，“你这个小畜生，我好生教你养你，你竟敢咬我……”
这时门外响起年迈而声色俱厉的一声，“住手！”
来者身着绣有仙鹤腾飞的紫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身旁跟着尉公侯，以及顾骁和三皇子萧允，昏睡的沈时遇也被萧允的侍从拦截带回。
一行奴才见状登时吓得一哆嗦，齐齐往后缩。
丞相柳明坤满腔怒火，怒目而斥：“大胆奴才，你可知道你在骂谁！”
见事情败露，刘央噗通一声跪下，萧离却没肯放过他。
他像一只撕咬上瘾的野兽扑到刘央身上，力气之大恨不能将刘央整个撕裂。他的嘴角和手指全是血祭，几乎失去了理智。
场景触目惊心，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萧允立刻冲上前想拉开他，却被萧离猛地一声喝退。萧允被他的嘶吼吓得连连后退两步，被顾骁挡着才站稳。
看着失去理智的萧离，萧允不知他这么多年究竟是如何过的，眼眶不禁一热，立刻扬声道：“快把太子的陪读带进来。”
萧离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字眼，身子缓速一滞。
萧允见他有所反应，立刻大声催促：“快，快带进来！”
萧允的侍从立刻抱着沈时遇进来。
萧离看到侍从手里仍处于昏迷的沈时遇，动作慢了一拍，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松开痛得嗷嗷叫唤的刘央，站起来走到萧允侍从跟前，直直看他。
他的眼神天真犀利，透着纯粹的野性，萧允年轻力壮的侍从一时竟被他看得有几分忐忑。
他定了定神，道：“太子殿下，沈公子昏过去了，您抱不动，我替您抱着吧。”
萧离眼神漠然，抬起手，“给我。”
侍从拗不过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沈时遇放到他身边。
萧离抱着失而复得的沈时遇寻了个安全的角落坐下，表情这才有了些许松动，模样恢复如初，仿佛刚才可怖的一面没发生过。
只是他身上血迹斑斑，脖子和手背都有伤痕，令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柳明坤更是气得差点高血压发作，还好一旁的尉公侯及时扶住了他。
柳明坤是开国宰相，一生辅佐帝王，此刻却神色悲怆，“我泱泱大梁，储君竟被宦官欺辱成这般模样，这将我大梁皇室颜面置于何处！置于何处！”
尉公侯吓得手都抖了一下，“柳相，您冷静点。”
柳明坤却不管不顾，年迈的嗓音发着颤，“我下去后该如何跟先帝交代！！！”
这时外头高声喊道：“圣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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