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遇合上书，“剑练完了？”
萧离点点头，将长剑插入鞘，走去沈时遇跟前。
今日风寒，沈时遇柔弱的身子吹不得一点风，因而披着一件缀着兔毛的绯色披风。
他乌黑的青丝垂在雪白的毛色边，梨花纷纷落落顺着青丝飘下。
萧离看着这一幕，眸色隐约透出两分愉悦，替他拂去头顶几片粉白相间的梨花瓣。
沈时遇喉间蓦地呛了一阵冷风，轻咳了几声，萧离闻声立刻皱了眉，给他从一旁烘烤着的暖炉里倒出热水，“今日风大，怎么没在屋里休息？”
沈时遇喝了几口热茶润口，身子便暖和了许多，“还行，不算太冷。”
他放下茶杯，同萧离交流了一些学习上的事。
萧离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心只关注他的身体。
花园外传来仆人的对话，沈时遇隐约听辛夷的声音提起近日宫外流传的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
沈时遇倏地话音一顿，往拱门外看去。
察觉到他的走神，萧离的目光也顺着他看出去。
不多时辛夷便从那头跑了进来，“少爷。”
他毛毛躁躁停在沈时遇和萧离跟前，“殿下。”
沈时遇放下茶杯，“你们在聊什么？”
辛夷茫然一愣：“啊？”
沈时遇问：“什么第一美人？”
沈时遇性子清冷，很少对什么好奇，萧离闻言看了他一眼。
辛夷一听沈时遇有兴趣，立刻来了劲，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近日宫外一直在传我大梁第一美人是位男子，据说国色天香，美貌无双。被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近日他来了京城，无数公子哥都为了目睹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容一掷千金，不乏有特意从外地赶来的，甚至把采花大盗都招来了。京城里这会乱糟糟的，听说都加强了锦衣卫巡逻。”
说罢辛夷不服气道：“要我说，他们非得见了您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第一美人。”
沈时遇抬眸看他。
辛夷笑嘻嘻地改口：“第一美男，您和太子殿下都是我大梁王朝的第一美男。”
沈时遇没听他油嘴滑舌，心中想着宫外传的那位第一美人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位。
书中的主角受于矇。
曾经只在书中看过的情形真实发生在身边，沈时遇觉得有趣，笑道：“难怪三皇子说顾骁近日忙得脚不沾地。”
萧离静静凝视他片刻，问：“兄长有兴趣？”
沈时遇比萧离年长两岁，因而私底下无人时萧离便唤沈时遇一声兄长。
沈时遇抬眸看他，脑中的弦忽而一转，反问：“你没兴趣？”
萧离干脆道：“我为何要有兴趣？”
沈时遇对他这个答案很满意。
虽然萧离的命运轨迹略有浮动，但还好，没影响他的事业线，依然是个对主角攻受毫无兴趣，断情绝爱的大反派。
不过沈时遇虽穿书已有十载之余，却仍记着书中对主角受名动京城的美貌描写，如今有机会亲眼看到，他还真想见识见识。
沈时遇思量着，给刚练完剑的萧离倒了杯水，问：“明日要不要出宫去找顾骁玩？”
萧离盯着他不说话。
半晌，反问：“你想去看那位大梁第一美人？”
沈时遇淡声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何不可？”
-
翌日。
京城第一茶馆天轩汇，说书先生在台上侃侃而谈书中的主角攻，靖轩王之子箫策的英雄故事。
“话说萧世子出手迅猛，一个反擒便将贼寇拿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沈时遇和萧离易了容坐在茶馆二楼视野最好的一角。
这趟出门原是想见第一美人，顺道来品尝天汇轩著名的糕点和说书，倒是没成想还有其他收获。不愧为主角攻受，连出场的时期都要挨在一块，还真是天定的缘分。
沈时遇听得有趣，吹散盏中茶叶，刚喝一口便听一道清冷峻雅的嗓音响起——
“这未免吹得太过荒谬。”
众人纷纷朝那道声音看去，却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纱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男子。
见他扫兴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群津津有味的听书人不乐意了。
“你谁啊？你要觉得荒谬，不妨你上台将你知道的实情说出来。”
“就是，你要真知道什么实情你就上台说，别在底下砸场子。”
“下次撒泼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京城天轩汇，天子脚下第一茶楼。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惹得起的地方，想来砸场子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斗笠纱帽男子冷冷一笑：“他本就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有何不可说？”
又是一番讨伐后，二楼另一角蓦地响起一声笑，“登徒子？这位公子是听闻萧策是登徒子还是真实经历过？可据我所知——萧策对男子不感兴趣。”
沈时遇转着手中的茶杯，越看这一幕越有意思。
没想到随意挑的茶馆竟还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沈时遇当年只把这篇小说的剧情线看完了，感情线记得有些模糊，所以印象并不深。
但他对箫策和于矇这两位主人公的人设还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当下一眼便识出了他们的身份。
一楼戴着斗笠纱帽的男子便是书中的主角受于矇，而二楼那位自然是开了金手指，一路过关斩将，不费吹灰之力登上皇位的主角攻萧策。
想来气氛如此剑拔弩张，他们应当还不认识，今日或许便是他们相识的开端。
沈时遇看到萧离一言不发地垂眸喝着茶，剥了一颗果子递到他手中。
萧离抬眼。
沈时遇问：“很无聊？”
萧离摇摇头。
过了片刻，他问：“你似乎对萧策的英雄事迹很感兴趣？”
沈时遇笑笑：“还行，当个乐子听罢了。”
说着想起什么，眼神悠悠地转到萧离身上。
说到英雄事迹谁能勇得过他这位年少成名的大梁第一战神。
只是沈时遇不确定萧离的事业线是否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延迟或发生什么意外状况。
毕竟书中一战成名的萧离也不过才十七，和如今的萧离一般大。
察觉到沈时遇的目光，萧离稍定，“怎么了？”
沈时遇道：“没，只是想到皇上的生辰宴即将到来，或许萧策会代靖轩王来祝寿。”
萧离瞥了眼纷乱的茶馆，“或许已经来了。”
沈时遇意外地看他一眼。
萧离解释道：“近日京城频发异动，各方势力涌入，他或许会提早来。”
沈时遇问：“你为何知道他会提早来？”
萧离看了沈时遇两秒，道：“根据他以往的作风判断。”
沈时遇与他对视片刻，倏地笑了。
确实。
毕竟是爽文主角攻，自然是哪里热闹便要在哪里大展身手。
笑完沈时遇想到什么，眸色逐渐淡下，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你既知道近日京城频发异动，为何还要出来？”
萧离垂着眼，半晌才道：“我想陪你。”
沈时遇喝着茶，不发一言。
早在萧离年幼时，沈时遇便察觉萧离对他太过信任与依赖。
虽说他确实想获取萧离的信任，争取以自己这副身躯的绵薄力量助他一臂之力。
可书中危机重重的太子本就是靠他的多疑和不信任人才活下来的，若是让他重新拾起对人全权交付的信任，以萧离所处的地位和角色必然是一场灭顶之灾。
以至于多年来，沈时遇时刻与萧离保持着适可而止的亲疏，以及训练他对人恰到好处的信任度。
这其中的分寸感非常难拿捏，尤其在萧离年少一路长大无数次想与沈时遇亲近时的推拒。
既不能放纵，让他过分相信人性，又要将那根操控他的缰绳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免得走向书中不可控的局面。
良久沈时遇才漠然道：“你要知道，你的这一点优柔寡断，可能会在未来葬送了你的性命。”
萧离抬眼看他。
沈时遇平静地与他对视：“若将来有人拿我胁迫你，难道你真要受他威胁？”
萧离眸色定定，因着这个假设呼吸变得有些许沉重。
沈时遇一无所觉，径自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若你在意这零星半点的感情，将来谁都可以利用你的弱点接近你，除掉你。”
萧离一言不发，沉默良久才道：“为何你认为他们可以利用我的弱点？”
沈时遇深知他未来会遇到三十六计，缓缓吸了口气，才道：“因为你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有了弱点，敌人便可通过你的软肋，朝你一招毙命。只有你不带感情，敌人才能无法找到你的破绽。”
萧离嘴唇微动，想解释什么，然而喉结翻滚两下，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想说他的弱点只对沈时遇管用，但这话沈时遇听了只会更生气。
因为他是太子。
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从小没了母后，也没了乳母。
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会遭受非人的对待和驯养。
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从小到大无数次想要亲近沈时遇，想抱抱他，想和他一起睡都会被拒之千里。
因为足够安全环境之下的亲密会滋生他对人的过度信任和依赖。
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能拥有。
因为早晚都会失去。
茶馆的气氛愈加吵闹，沈时遇对主角攻受你来我往的爱情交锋没那么感兴趣，又坐着喝了会茶便打算先回客栈休息。
一上了马车，他们便把易容面皮撕下。
沈时遇坐到马车最里头，萧离则走到了与他最远的另一头坐下，随后便沉闷地闭眼假寐。
沈时遇知道他很郁闷，长期缺乏亲密关系本身就会很郁闷。
但沈时遇做的每一步都考虑到了书中既定结局中的存活率，努力增加萧离活下来的可能。
说白了他和萧离活得每一天头上都悬着一把刀，因为他们在书中的命运就是会死。尤其萧离，他是书中的关键人物，他是否死亡会对主角攻受的主线产生深远的影响。沈时遇只是在努力挣扎着，想要试一回能否逆天改命。
沉默了半晌，气氛有所缓和。
沈时遇主动打破僵局：“要坐过来吗？”
萧离一言不发。
沈时遇便牵过他手，“坐过来吧。”
萧离一动不动，坚/挺了片刻睁开眼，看到沈时遇在看他，便败下了阵，很没骨气地坐了过去。
仅是牵手和挨坐在一块，已是萧离能获取到的最大程度的亲密了。
他贪恋这种靠在沈时遇身边听他讲话的时刻。
马车穿过街道，拐进人少的巷子，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后，四下的声音变得十分清晰。
说话间沈时遇隐约听到女子的求救声传来。
他一顿。
求救声再度响起。
沈时遇与萧离对视一眼，立刻勒令马车停下。
得了指令的暗卫第一时间顺着求救声冲进巷子，便看到有人光天化日掳劫女子，“大胆，什么人！”
见行径被拆穿，采花贼第一时间丢了肩上被迷晕的女子想跑路，却被身手敏捷的暗卫飞快拦下，一把剑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采花贼立刻缴械投降，求绕道：“不知这位英雄哪门哪派？想必你是误会了，我与这位女子实则是……”
他说到一半，蓦地看着前方呆住。
沈时遇穿着一袭白衣，举止翩翩，走近时更是天人之姿。萧离则身着玄衣劲袍佩着剑站在他身侧。
从气质便能一眼看出两人身份不凡。
看到采花贼直勾勾看着沈时遇的眼神，萧离眸色一暗。
暗卫立刻觉察到主子的情绪，一脚踹在了采花贼肩上，“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采花贼一眼便看出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立刻朝两人解释：“两位公子，是误会，我与这姑娘是相好的。分开时她骗了我钱，我这才好不容易找到她。只是想向她讨回我省吃俭用留下来的盘缠。”
暗卫又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说话老实点，而后便将人压倒在地，听候沈时遇与萧离的吩咐。
沈时遇打量一眼男子脸上的刀疤，以及脖子和手臂的细小抓痕，便知这不是个好货色。
不过他和萧离是秘密出宫，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将此事处理得太过招摇。否则很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此事最好的法子便是交由顾骁来处理，既信得过，又妥帖。
沈时遇思量片刻，道：“放了他罢。”
暗卫不疑有他：“是。”
采花贼没想到这两位公子哥看着谪仙一般，却如此好骗，心中暗暗一喜，表面却连连道谢。爬起来时眼珠子一转，色胆包天地扑到沈时遇脚边，抱着他脚踝一阵痴迷地猛嗅，“谢谢好心的公子，您真是菩萨下凡……”
沈时遇皱起眉，下意识后退一步。
萧离手速迅猛地一把抓起采花贼的头发，将他狠狠甩到一边，重重踹了几脚。
他发泄似的，将人踹得嗷嗷直叫。
沈时遇怕萧离出手不知轻重，喊道：“萧离。”
萧离闻言及时停下，走回他身旁，面上不带情绪。
沈时遇瞥了一眼远处哀嚎着的采花贼，吩咐另一个暗卫将女子背去街边人多的地方，便转身离去。
被打得趴在地上的采花贼见他们离开才龇牙咧嘴地捂着脸爬起来，看沈时遇的背影消失在长巷尽头，而后忍不住嗅了嗅手上残留的香味，一脸痴迷地骂道：“娘的，一个男的长成这幅模样，这不就是生来给x的！这他娘要是能睡到一觉，就是明天死了也值！”
采花贼越想越兴奋，回去的途中一路都在想怎么搞到沈时遇。这么一个绝色美人，他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搞到手。
他一脸猥琐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这要是能给我带回去养在家里，啧啧啧……”
他原本是冲那位江湖传言的第一美人来的，这会见了沈时遇，甭管第一美人了，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觉得不得劲。
采花贼光是想着心里就美，一路美滋滋地哼着小曲，走进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而后拐进一条更为隐蔽的小道，走进临时找的栖息地。关门前他还警惕地四下查看了一番。
一关上门吹着小曲回过头却发现屋里蓦地多出一道人影。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不待他尖叫着转身逃跑，便手起刀落刺穿了他的手掌，将采花贼吓得当场跪地，“英雄，我再也不敢了，英雄，是我有眼无珠，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求英雄饶过我一命，求英雄饶命……”
萧离眸色沉沉，看着那只碰过沈时遇的手掌上血珠滴滴答答地流下，听他一遍遍求饶，嘴角极淡地一扯，而后一抹无情的剑光扫过，将采花贼的脖子划开一道口。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不明白为何他半生作恶都侥幸躲过，却会死在一个尚未得手的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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