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人,大典要开始了。”
门外弟子恭敬的声音传来,李明实淡淡回答道:
“好。”
她身着繁贵的祭祀华服,将最后一枚金饰别于黑发中,垂首抿好唇脂,李明实看着铜镜中陌生摸样的自己,眼神空洞的微微一笑,扣上半遮脸颊的银质面具,毅然起身走向门外。
“明实。”
秦澜唤住她,没有阻止李明实去履约,只是轻叹后说道:
“早去早归。”
李明实回头看向秦澜没有作声,却弯了弯眼眸。
半个时辰后,悠长的笛声和节奏的鼓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霜宫弟子响彻山门的高呼:
“肃静祈愿。”
秦澜在呼声中独自走到揽云崖,面色严肃的看着下方祭台,一抹熟悉的身影身披陌生的红衣,依着鼓点赤足踏上祭台,红袖翻飞翩跹掠影,她却没有观赏的闲心。
点点祈愿浮光自跪拜的万民处拢于李明实周身,她单薄的身躯承受着超乎寻常的气运,搅动着风云变幻,万里晴空竟发出阵阵摩擦撞击的轰鸣声,一时间天地灵气倾泻而来。
秦澜迎风伸出右手,大量的灵气在她指尖快速流过,她下意识的收拢手指试图留住灵气,但毫无意外的落了空。秦澜淡漠的眸子看着跪拜的万民皆是贪婪陶醉的模样,运功享用着醇厚的灵气净化精进修行,她的眉头慢慢锁紧。
忽然,祭祀台上的红影一个踉跄,秦澜的视线瞬间锁定,紧盯着祭台上的人儿。只见那人的舞步渐显凌乱,动作开始力不从心,贯通身体向外疏导的灵气也断断续续的偶有滞顿,种种迹象无一不在透露她已经逼近极限。
秦澜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倘若祭台上的人力竭,她将随时出手打断大典,即使会与霜宫,甚至整个小北域为敌。
因为她是秦澜千年来温养调理的唯一一尾小鱼儿。
因为她是秦澜不满林声那句“若无机缘,止步元婴。”,所以逐渐费心引路开导的后辈。
更因为她是仅凭一声闷哼,便能刺破万人歌颂慷慨的呼声,落入秦澜耳中的李明实。
“呼——”
李明实的额头的汗水已经浸湿黑发,经脉被贯穿的苦楚越发强烈,庞大的灵气冲胀着她脆弱的经脉,随时要将其撑破,有好几次李明实都以为要失控爆体。
祭祀的鼓点未停,李明实的舞步便不能停,这次大典似乎格外的长,银色面具早已跌碎在地,露出苍白的面容,李明实眼前逐渐昏黑,一不留神她的赤足踏在碎裂的面具上。
“呃...”
李明实眼露痛苦,纵使她咬着下唇,苦楚声还是抑制不住的溢出唇齿。脚心不留情的被刺破,李明实吃痛脚软险些跌倒在台上,但她立马稳住身形,不留破绽的继续赤足而舞。点点血迹随着她的舞步,烙在白色祭台上,如梅花散落般凄美。
曲罢舞毕,李明实立于祭祀台正中,身躯不受控的微微颤抖,她一双眸子平静的看着下方跪拜的人群,脸上无悲无喜。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阖上眼,感受着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引来的天地灵气,却因经脉损伤无法消化一分一毫。
李明实心知熬到大典结束,意味着又偷来几年寿命。她挥手遣散了要搀扶她回入云峰的弟子,蜿蜒曲折的上山路,李明实只想自己静静的走。
“噗——”
行至半山腰,李明实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她佝偻身子扶着树干,低头喘着粗气。
“呕——咳咳。”
一滩血口呕在地上,李明实缓缓跪倚在树旁,任由鲜血浸湿华服。曲折蜿蜒的石阶出现重影,她看不清上山的归途,继而垂眸看着止不住发抖的双手,口中的鲜血点点滴滴落于掌心,李明实扯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摇摆动摇的斩妖信念,避无可避的祭祀亡路,无处追觅的杀父真凶...
一道道枷锁死死压在李明实身上,如果她不受秦澜影响,擦净双眼去看不曾领略的旖旎光景,此时回到囚笼里的李明实也不会更加痛苦。李明实抬起难以聚焦的双眼看向透过云雾洒落的金光,压抑多时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翻涌袭来,她只觉彻骨的冰冷与窒息。
金府初见时沉稳的气息,平潮秘境中自信的板直腰背,不息林里含笑的眉眼,以及鬼界内喜欢揉搓黑发的修长手指...
似乎只有她的身边留有温暖,李明实挣扎的站起身,擦净血迹理好衣衫,缓了缓神跌跌撞撞的走向她的救赎。
秦澜的气息越发真切,李明实越难以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她的脚步越走越快。
行至山巅李明实方才伸手,庭院的大门就被人率先由内而外的推开。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人面对而立,异口同声道。
李明实眼眶微润,看着秦澜无声的笑了,这一刻,她真正的卸下身上的重担。
秦澜垂眸看着上山小路印着李明实被刺破的足心留下的点点血迹,眉头拧的更紧了。她轻轻叹息后跟随李明实回到屋中,只见那人落坐在铜镜前擦净妆容。尽管李明实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颤抖的身躯暴露了她的难耐。秦澜看着李明实的背影,莫名想要关心的话发于心尖,却又止于唇齿。
“秦澜。”
李明实轻声呼唤道:
“可否帮我梳发。”
秦澜依言走到李明实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梳子,修长的手指穿过黑发,插入发根轻轻揉搓起来。
“累了?”秦澜问道。
李明实阖着眼轻轻点头,秦澜垂眸笑了笑,她的右手搭在李明实肩上,向后轻轻拉至身旁,允许李明实放松的倚靠着自己。而后秦澜将少量真气凝于指尖,随着她指尖的搓动,慢慢烘干了李明实黑发间的湿意。
感受到陈潭温暖的小鱼儿,抓住了能让她喘息的稻草。
“我还是习惯你这副模样。”秦澜轻声说道。
“嗯。”
秦澜指尖的力道舒缓了头痛,却掀起更加汹涌的情绪,李明实只觉得心脏突突作响,艰难的维持着理智。木梳穿过黑发,轻柔的从头顶梳到发尾。秦澜效仿着林声给雏鸟梳毛的手法,一下一下梳的极为认真。
“秦澜,你可知俗民间对于梳发的说法?”李明实哑着嗓子问道。
“哈,不知。”
秦澜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李明实阖着双眼,皱着的眉头轻轻颤动,她终归是没忍住低声吟唱着:
“一梳梳到尾。”
秦澜手中的木梳,恰好梳至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秦澜未曾听过这些说法,她眼含笑意不明所以的问道:
“三梳呢?”
三梳...
李明实没有回答,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定定的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秦澜,眼中隐有难以言表的情绪。她右手翻飞从芥子囊中取出那枚秦澜买的木簪。
秦澜了然的接过簪子,熟练的为李明实将黑发盘起,末了一枚木簪穿过,李明实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
“我好看吗?”
“自然。”
最后一丝理智绷断,李明实再也压不住汹涌的冲动,她赫然起身环抱,仰头咬上那副薄情的嘴唇,将强烈的情绪和口中的血腥味一起渡给秦澜,眼中传递着明显的信息。
「救我...」
“唔。”
秦澜一惊下意识的推开李明实,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李明实半步退开,她急促的喘息着,双眼湿润的看着秦澜。
「救我...」
“我心悦你。”
李明实哑着嗓子,压着情绪解释道。秦澜脸色几次变化,皱褶眉没有作声。
「秦澜,救我...」
李明实望着秦澜伸出手,试探的走向对方,回答她的却是秦澜的半步后退。
细微的动作得以无限放大,李明实瞳孔微张死死盯着秦澜后退的那只脚,汹涌的情绪一瞬间消退的无影无踪,痛彻心扉的冰凉自心头蔓延至全身,冻僵了她的躯体与四肢。
李明实不敢抬头去看秦澜此时的神情,她只觉心口被紧紧攥住,温柔的水域变成凌迟之地。秦澜皱眉看着眼前异样的李明实,她非常罕见的几次唇起又将声音咽了回去。
千年来,秦澜向来独来独往早就磨出骨子里的淡漠,从未有人接近过她内心最深处的水域,可李明实今日突然的举动似乎要踏入那片无人问津过的领域,秦澜心中有不解也隐有抵触,她斟酌的开口问道:
“可是我...秦某做了什么让你误解?”
生疏的自称像是宣判,李明实抬起明亮的双眸,看着秦澜那对满是无法理解的桃花眼,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双唇几次颤抖却又紧紧抿住。
秦澜没有等到李明实的回答,她犹豫了片刻,皱着眉继而问道:
“只是结伴而游,不好吗?”
李明实怔怔的看着秦澜,回想着往日种种亲昵和如今冰凉的话语,直到明亮的眸子不再光泽,直到传递信息的眼睛不再呼救,直到枷锁桎梏的身心坠入更深的黑渊,她平静又干哑的说道:
“抱歉,是我误会了。”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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