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李明实出门较平日晚些,侯在门外的秦澜即使一夜未眠,依旧将腰板挺直,双手怀揣着沈风铃留下的药罐,心中重复的默念着昨夜想好的说辞。
“吱嘎——”
门被推开,李明实卷起黑发,手里挽着灰布行囊。秦澜见状一愣,练习的话抛掷脑后,手中的药亦忘了送,几步上前径直问道:
“明实要出远门?”
李明实看了一眼秦澜,没有言语的往庭院门外走。秦澜撂下药罐,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而去,被拦住去路的李明实停下脚步,抬起平静的眸子与之对视,清清凉凉的问道:
“何事?”
秦澜咽了咽口水,白袖掩盖下掐着手指,看向李明实认真的问道:
“想邀明实同去迎水节,你可有空?”
“没空。”
“你有何事吗?”
“去迎水节。”
“与柳姑娘?”
“是。”
短短几句,秦澜僵在原地,目中隐有难言的情绪流转,可李明实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甚至没有好奇秦澜因何知道柳芝芝。秦澜哑了声音,在李明实平静的注视下垂低了头。
秦澜故作无事的小步侧身让开道路,李明实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又忍不住伸手钩住李明实的手腕,低声的耳语确认道:
“可以...不去吗?”
李明实挣脱束缚,沉默的给出答案。
迎水节是沙洲中最为重要的节日,初始为了祈祷来年水源充沛寄托美好愿望,现如今商贸借机聚集打造每年最大的沙洲集市,周围居民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乐意赶路数日前往绿洲一同欢庆。李明实与柳芝芝便是赶了一日的路途才至绿洲,休息足后柳芝芝迫不及待的催着李明实推她去集市逛逛。
“哇!李姑娘,这对赤玉你觉得美吗?”
柳芝芝笑眯眯的从摊位拎起一对赤玉玉佩,在李明实眼前晃了晃,李明实认真的看后点了点头,两三秒后又补了一句:
“好看。”
柳芝芝闻言爽快的付了灵石,将玉佩揣进怀中,而后又一脸兴奋的让李明实推她继续穿梭在集市中。直至夜色渐暗,绿洲西侧的沙丘上人头攒动,叫柳芝芝心生好奇。
“啪——”
星星点点的火光划亮黑夜,原来是在打铁花。
“啪——”
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希望般,映在每个人的眸中,柳芝芝笑的餍足。
“啪——”
星星点点的火光不太懂事,照亮四周的一瞬让李明实看清火光对面一张熟悉的的面容,片刻的对视后,那人主动移开目光,隐入人海。
柳芝芝似有察觉,她回头看向李明实问道:
“李姑娘可是见到熟人?”
李明实收回目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柳芝芝笑着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我听镇上旁人说,这段时间李姑娘家中来了个华贵女子。”
李明实闻言双手不动声色的攥紧轮椅木制推手。
“啪——”
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对视的李明实和柳芝芝。
“她是何人呢?”
李明实抿了抿唇,该如何定义那人,她也没有答案,最终用沉默回答了柳芝芝。柳芝芝眼中透着狡黠,悠悠给出答案:
“是能让李姑娘在我府中多待数个时辰的人。”
“...”
李明实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柳芝芝的察觉,她“扑哧”笑出声,不再挑逗李明实。
李明实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集市的最高潮,男女老少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三三两两围聚写下来年的愿望,挂于孔明灯上。点燃的孔明灯在寂静的沙漠中,陆陆续续带着期许飞向夜空、飞向繁星、飞向每个人向往的地方。
“李姑娘?”
柳声声提笔在红纸上写下一列字,颇为满意的收笔后呼唤李明实,却不见对方回应。
“李姑娘?”
“嗯?”
李明实回过神来,柳芝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明实,似有所指的说道:
“李姑娘,要珍惜眼前人。”
不待李明实回答,柳芝芝迫不及待的举起红纸给李明实看,兴奋的问道:
“如何?”
李明实恍惚的看着那列清秀的字...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七个字似有法力般,紧紧抓着李明实的目光。
一生一世一双人,年少懵懂只觉美好,阅尽千帆却是遗憾。李明实有些艰难的从字迹上移开目光,又看向一脸期待的柳芝芝,嗓音稍显干哑的说道:
“好。”
柳芝芝莞尔一笑,将红纸别于孔明灯上,在李明实的协助下,承载着愿望的孔明灯慢慢脱手飞向空中,直至与其他孔明灯混在一起难以分辨,李明实才似有心事的收回目光。
一同收回目光的还有远离人群,匿于绿洲棕榈树林中的秦澜,她的右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放过了那只李明实放飞的孔明灯。她眼神晦暗,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无论其中写的什么,秦澜仍希望李明实能得偿所愿,即使与自己无关。
秦澜孤身站在树荫下,双眼放空的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的聚集,又陆陆续续的散去,直到这片沙漠归于寂静与黑暗,直到深夜的寒凉让她止不住的咳嗽,直到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你醉了。”
平静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秦澜似是没有听见般,迎着月光仰头抬起左手,酒囊中的清液洒入口中,辛辣充斥着口腔,引出几声咳嗽,溢出的酒水浸湿了衣襟,让她不再体面。
李明实皱了眉头,几步上前抬手按住酒囊,一言不发的盯着秦澜。秦澜腰板不再笔直,她有些摇晃的倚靠着棕榈树,迟钝的抬眼看向李明实。
沉默的气氛在二人间缓慢流转,李明实眉头紧锁目光如炬的看着眼前人,而秦澜眼神迷离的笑而不语,咫尺天涯却无人主动开口。
良久后,李明实先有了动作,她轻而易举的夺过酒囊扔在地上,问道:
“为何饮酒?”
秦澜唇角噙笑的看着李明实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李明实凌冽的目光又移向秦澜裹着愈灵纱的右手。
“哈!”
秦澜笑道,却仍是不言不语。
“说话。”
李明实强硬的说道。
秦澜闻言愣了愣,唇角依旧勉强勾起,可李明实的目光越来越凉,秦澜终于笑着垂下目光,意想不到的伸手按在李明实肩上,将她转过身去背对自己。
“我都看得到。”
秦澜笑着凑近,低声说道。
“看到什么?”
李明实不明所以。
秦澜低着头没再触碰李明实,温热的鼻息洒在对方的后颈,短促而紊乱。秦澜几番吞咽口水,唇启唇合断断续续的在李明实身后说道:
“看到你见我皱眉,看到你听我说话皱眉,看到...”
醉意掀起前所未有的酸涩,有些画面浮现眼前,有些话语止于喉头,兜兜转转化为一声无奈的笑。
“哈...”
秦澜无力的靠回棕榈树,散落的黑发掩不住落寞的神情,她低声喃喃道:
“七年前不辞而别是我的错。”
秦澜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压不住的情绪让她勉强挤出:
“七年后突然闯入也是我的错...”
话止于此,秦澜强撑着的笑意看向李明实,李明实沉默不语的转回身,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点点晶莹。
面对而立的二人,又有陷入无止境的沉默。
高悬的月光被云层遮了露,露了遮,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绿洲的烈酒,卸下秦澜所有伪装,她捂着左肋咳嗽几声后,似是确认般自言自语道:
“你...不需要我的。”
说罢,秦澜顺着棕榈树慢慢坐下,含有醉意的目光越过李明实,看向漆黑的沙丘。晚风没有带走酒气,但带来了惆怅,秦澜多言的慢慢说道:
“记得涂药。”
秦澜点了点自己的手腕,而后笑着说道:
“昨日清晨,本想跟你说...说...”
她抿了抿唇,又是一笑说道:
“哈,罢了。”
而后秦澜敛了所有笑容,她抬头认真的看着李明实,似乎把对方模样一刀一痕的描摹在心中,当最后一笔的落下,秦澜说道:
“你该走了。”
曲终有时,秦澜收回目光垂着头,左手插入发根,揉揪着自己的黑发,茫茫夜色中孤单又狼狈。
听秦澜醉酒絮叨半天的李明实,终于冰冰凉凉的开口说道:
“起来,回去。”
“嗯?”
“夜路凶险,你来引路。”
说罢,李明实不再停留,迈开步伐走向绿洲外。
当秦澜疑惑的走出绿洲时,李明实已经骑于骆驼之上,缰绳松松垮垮的挂着。秦澜思索片刻后,走上前去牵着缰绳,慢慢走向城镇的方向。
驼铃成为夜里唯一的奏曲,悠长空灵。秦澜借着醉意,突然问道:
“柳芝芝与你?”
“无关。”
意外的答案让秦澜疑惑的回头看向李明实,只见她迎着月光,恍惚间回到从前。李明实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的说道:
“她有心上人,名叫陈茹。”
“陈敬生之女?”
“是,她未死,现下镇守疆域。”
“那你日日去寻她作甚?”
“教她中州文字换取灵石。二人久分,她欲与陈茹书信。”
秦澜属实喝醉了,依稀记得陆陆续续的又问了许多,李明实耐心的一一作答,除了一个问题。
秦澜记得自己问道:
“那她与你说珍惜眼前人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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