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冲喜25

    冬雪簌簌, 风霜阵阵。

    年关将近,王府也日渐忙碌,时常有人递帖拜见, 上门做客。

    王妃接待众人时, 也让崔拂衣跟随身侧。

    客人们瞧见,自然也会对崔拂衣大夸特夸。

    “早知王妃得了个贤惠孝顺的世子妃,今日倒是舍得带出来给我们瞧瞧了。”

    “拂衣年轻,咱们喜欢的东西,他们年轻人未必喜欢, 从他进门我便要带着他接管王府庶务, 他却没甚兴趣, 若非前两日我受了凉,他担心我身子,这才愿意照顾我时顺便帮我分担, 今日你们也见不着他。”

    “果真如传言一般, 王妃能得世子妃这样的儿媳,可真是福气,既是王妃之福,亦是世子妃之福。”

    “听说侯夫人的二公子也要成亲了,等新媳妇进门, 你可又要多一个孝顺闺女。”

    “借王妃吉言,我儿婚事必定顺顺利利, 和和美美。”

    崔拂衣眼看着王妃与客人互相吹捧, 这已是近些日子的日常,他不过静静看着, 并未插嘴。

    即便见到曾经相识之人,即便有些内眷甚至还是曾经从他那已经被赶出家门, 落魄至极的亲生父亲口中提过门当户对的相看之人。

    待到应酬结束,客人离开,王妃面上才放下客套礼貌的笑容,捏了捏眉心,“这靖侯夫人来回就会说那么几句话,我还得费心找话题。”

    “母妃不妨称病歇歇。”崔拂衣给她倒杯茶。

    他从前未曾经手内宅之事,如今却发现,其中门道比之官场亦不逊色。

    或者说,它们本就息息相关。

    王妃:“往年我都推了,今年却不便,若是推了,我又如何能向他人介绍我这他人比不上其万一的好儿媳?”

    王妃微笑,并不同于方才的客套,此时笑容满是真心与温度。

    是了,她这般身份,除了进宫需要亲自前往,其他宴请若不想去,差人送礼即可。

    只是崔拂衣未曾想到,王妃会这般说话。

    “拂衣不过行份内事,未有足以称道之处,母妃谬赞了。”崔拂衣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若非王妃是应缺亲娘,他恐要以为对方在给他戴高帽。

    王妃却看他如看亲子,“是你小看了自己。”

    “拂衣,若非有你,我都不知缺儿会如何。”

    “这些年来,他虽掩饰得极好,可我是他母亲,看着他长大,如何能不知他并不快乐,未曾开怀?”

    “便是对我与王爷,他也未必不曾有怨。”

    见崔拂衣起身,王妃微笑拍肩,“不必紧张,你我母子,说说私房话罢了。”

    “我与王爷并非是好父母,他如今情况,亦是因我与王爷而起,我们心知肚明。”

    “王爷虽时常往桃园送东西,却鲜少亲自踏足,不过是心中有愧,无颜面对罢了,我、我亦是如此……”

    因是相似之人,才更了解对方。

    “自你进府,缺儿与往日有所不同。”

    “上回他说的那番话,我听时虽觉伤心,过后却更觉安慰。”

    “只因他所言句句真心。”

    “他心悦你。”王妃语气肯定,“在有你后,他便当真心满意足。”

    “你心中有他,他也当真……死而无憾。”

    她感激他,感激崔拂衣圆应缺一生,感激他送他最后一程。

    当晚,应缺是因一阵香味而醒。

    他稍一转头,便见崔拂衣正围着炭炉,上面烤着一些肉菜,香气扑鼻,勾人心神。

    自来此间世界,应缺便从未能在饮食上随心所欲过,连想吃口好菜,都得一缠再缠,一求再求。

    往日崔拂衣却也贴心,除去偶有的逗弄玩笑,并不故意勾引自己。

    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明目张胆在他眼前摆起了烤肉。

    香料一撒,应缺差点没能止住唾液溢出。

    他躺在床上,深吸口气,生无可恋哀叹道:“夫人,你可是要谋杀亲夫?”

    应缺受不住这苦楚。

    崔拂衣闲闲瞥他一眼,“夫君醒了?”

    “既醒了,那夫君便与我一起吃,如何?”

    应缺微微睁眼,眸中皆是不敢置信。

    他那连口水果都要按颗数给他的夫人转性了?

    片刻后,应缺看着眼前的芋头,心中一叹:并没有。

    但崔拂衣能在吃烤肉时记得自己,给自己烤了两芋头,已是不易。

    虽连盐粒也未放,可芋头香味也足以勾人,应缺由着崔拂衣喂食,心中倒也满足。

    一个芋头吃完,应缺目光当即落向另一个。

    却听崔拂衣道:“芋头不易消化,夫君不可多食。”

    应缺:“……”

    于是乎,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应缺便眼睁睁瞧着崔拂衣一片一片,一块一块,一个一个……将那炭炉上的肉菜皆扫荡干净,半点不剩。

    而自己却只能喝着丫鬟喂的药粥,口苦心苦。

    应缺眼泪差点落下来:他明明可以吃独食,竟然还分了我一个芋头,他真的,我哭死!

    999晃着小脚丫,兴致勃勃得看着眼前这一幕,自觉可以记在小本本上,作为它将来带孝子行为的事例典范。

    洗漱更衣后,应缺靠在床头,手中翻阅着崔拂衣从书房寻来的教学书本。

    待崔拂衣回来时,便见应缺半晌方才百无聊赖地翻上一页。

    俨然兴致缺缺。

    崔拂衣款步而来,轻敲应缺额头,“夫君不听话,看书半点也不认真。”

    应缺自觉冤枉,“夫人,如你我这般,我便是看了书,也无甚用处。”

    应当看书之人,是崔拂衣,而非是他。

    崔拂衣眼眸微转,“谁说无用?”

    “夫君看了便可以吩咐我。”

    他眼眸一瞥,轻飘飘自应缺身上扫过,明明目光如常,并无波澜起伏,却硬是让应缺瞧出暗流汹涌来。

    “夫君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如此,夫君也不愿吗?”

    他望着他,眼眸清澈,应缺却只从他微湿的发丝、淡粉的肌肤、自带风情的眉眼、隐约能窥见内里风景的单薄衣衫,瞧出满是勾引二字。

    应缺想,若是他不上钩,怕是能让他人确定,自己当真不行,是个废人了。

    紧接着又想,夫人果然聪颖好学,天资不凡。

    因着身体,薛府医为他们定了房事频率,十天半月方才一回,而今,他们也不过才有过三晚。

    仅仅三晚,他夫人便已进化至此。

    应缺输了。

    既输了,便甘愿俯首称臣。

    而崔拂衣也当真听话,应缺如何说,他便如何做,伺候得应缺心中想,若是今后世界也能如此,或许他兴致能维持得久些。

    崔拂衣俯身附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夫君,你可欢喜?”

    应缺思绪恍惚,差点未能分辨崔拂衣所说的话。

    半晌,方才低声应道:“喜欢……”

    他扶着崔拂衣的腰,微湿的掌心感受着灼热的温度,烫人不已。

    崔拂衣却似能一心二用,一边沉溺情爱,一边还能与应缺闲谈说笑。

    “今日母妃与我说,她感激我。”

    应缺微微睁眼,只觉帐外烛光亮得晃眼。

    崔拂衣微微一笑,“这声感激,我本不想应下,但母妃说完,我便应下了。”

    “夫君可知,母妃说了什么?”

    不知是烛光晃眼,又或是一心二用,应缺总觉崔拂衣此时笑容略有些刺眼。

    “无论母亲如何,我都是夫人的。”应缺轻搂崔拂衣后背,指腹在光滑细腻的脊背上轻抚。

    崔拂衣神色微敛,动作也似因疲惫而缓了下来。

    “母妃与我说,她感激我让你圆满,让他们心中安慰。”

    “莫说是母妃,便是我,听了也十分感动。”崔拂衣面上神色动容。

    “娶了我,感动我,让我情难自禁,夫君死而无憾,母妃父王愧疚缓解,倍感安慰,人人都得其所。”

    “夫君,我可是王府的恩人。”崔拂衣笑。

    应缺心跳加快,不知是因身体燥热,又或是因崔拂衣那磨刀霍霍的软刀子。

    “可是夫君,你们都圆满了,那我呢?”崔拂衣语气一转,略带疑惑。

    他仍是那般温柔,便是低头亲吻应缺,也是辗转缠绵,舍不得用力。

    “我摒弃前尘,孑然一身,明知前方无路,仍心甘情愿,赴汤蹈火,才心悦你,便要失去你。”

    应缺像那流星萤火,亮过即灭,只有片刻光辉。

    他却要用这片刻光辉,走过往后数十年。

    谁圆他不满?!谁填他不平?!

    崔拂衣别的不知,但论如何戳应缺的心,世上大约无人比他更会。

    他眸如秋水盈盈,望向应缺时,无辜悲哀又深情,“夫君,我原以为自己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却不知人心贪婪,永不满足。”

    “越是幸福,便越是不甘。”

    他苦笑一声,分明难过至极,却仍未伤应缺半分。

    “夫君,你告诉我,我当如何呢?”

    仿佛当真是迷茫无措之人。

    应缺想,若是池眷青当时有崔拂衣一半功力,他死时能比那时难受好几倍。

    他的青青,别的没学,如何伤他倒是学得炉火纯青。

    一如既往精准刀人,既温柔又狠。

    可他又能如何?他忽然发现,便是青青刀人时的模样,也让他沉迷眷恋。

    在此之前,应缺从未发现自己竟有受虐狂的潜质。

    刀他越狠,便爱他越深,应缺贪恋的并非是刀,而是这份唯他独有的偏爱。

    心绪波澜起伏下,身体也迎来最激动时。

    待激情稍退,应缺方才将人揽腰收紧,拥人入怀。

    “夫人也说,人心贪婪,永不知足。”

    “夫人如此,我亦然。”

    “夫人越心悦我,我便越不知足。”

    “便是上一刻觉得死而无憾,下一刻却又想更贪恋一分。”

    应缺眉目温柔,似被风刀霜剑加身,仍言笑从容。

    “我与夫人,当真天作之合,合该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第122章 冲喜26

    白雪红梅, 雀上枝头。

    应缺自雀鸣中醒来,未曾出去,便自窗边窥见院中身影。

    霜白院落中, 唯有一桌, 一纸,一笔,另有彩墨缤纷,那人一身雪白大氅,默然立于院中, 只手中画笔勾神, 寥寥数笔, 便将红梅点画,青雀勾勒。

    “咳咳……”

    丫鬟上前,“世子, 窗外风大, 还是关上为好。”

    应缺:“不必,我不过是瞧瞧。”

    说罢,便使人推他转身至炭炉边。

    窗户仍是半开,唯余隐约风景。

    应缺平日唯有无风放晴时方可出门,今日之景断不允许, 分明崔拂衣便在屋外,在院中, 他却不得沾染半分。

    他恍惚回神, 心道:若是夫人生气,只要去而不回, 自己便连见他都不能。

    这般情景,竟是断绝了夫妻吵架之路, 无论谁赢,左右他都输。

    崔拂衣午时方归,他刚进门,便见应缺已然醒了,唇角微勾,“我画画忘了时辰,怎得不派人去唤我?”

    应缺:“怕夫人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崔拂衣:“……?”

    应缺失笑,“玩笑罢了,是见夫人画得投入,不忍惊扰。”

    崔拂衣微微一笑,“若是夫君,无论何时,打扰也无妨。”

    丫鬟们摆菜上桌,崔拂衣进里间换下衣衫,将那在屋外浸染的一身风霜褪去,重新披上屋中的暖,行至妆台对镜整理仪容时,却瞧见桌上纸张似有动过。

    他随手一翻,便见那纸上墨痕。

    应缺作画笔墨风格如出一辙,无论是画乌龟亦或是其他,线条都极优雅流畅,让人瞧着便赏心悦目。

    寥寥几笔,便将窗户、院景、人影、作画悉数勾勒,勾其形,画其神,未有色,却有魂。

    方才他在院中,应缺在屋里。

    他在院中画景,应缺在屋中画人。

    崔拂衣手中微紧,却又放松,似是怕伤了纸上风光。

    小心将纸收进抽屉,免得让下人当是不重要的废纸给收拾了。

    回到桌上,丫鬟已然摆好碗筷,天寒地冻,饭菜容易放凉,桌上菜食皆盛在热水上,时有丫鬟更换热水。

    “下次吃暖锅,便不必如此麻烦。”应缺如是道。

    崔拂衣回望问道:“夫君可问过薛府医?”

    应缺:“……夫人,如你这般,那我便除去药,无甚东西可吃了。”

    崔拂衣忍俊不禁,“就是得多吃药,苦一苦你才好。”

    应缺抿唇,“夫人可是觉得我不中用,嫌弃我了?”

    崔拂衣:“……”

    抬眸一扫在场丫鬟们,果不其然皆纷纷低头忍笑。

    “夫君,用膳,莫要说话。”

    在应缺面前,他虽已无当初那般羞赧,却仍受不住应缺当着他人之面提及房中事。

    至此,应缺便再未张口。

    当晚倒真吃上了暖锅,只是因着应缺,这暖锅也是药味,幸而还有沾碟,否则崔拂衣只怕也吃不了半碗。

    年节当晚,应缺与崔拂衣再次在家宴上露面,只是这回再无人触应缺霉头,众人皆知今后如何,只怕还要看应缺脸色,毕竟前些日子王妃要应缺在宗室中选人,应缺拒绝后,王妃便也当真未再提此事,大家众所周知。

    应缺能掌握过继人选,仅凭这点,只要应缺活着一日,他们便要捧着对方一日。

    今晚阖家团圆,若有人惹是生非,定不会被轻饶。

    也是今日,崔拂衣瞧见那几个庶子院中,竟有足足近十位有孕显怀的侍妾通房,哥儿女子皆有,也不知是否因为以为应缺偏爱哥儿,便觉哥儿所生之子更有优待。

    这还仅是显怀的,未显怀的不知还有多少。

    应缺想,人类身体果然能超越极限,要想让这么多人有孕,他的那些庶出弟弟们也不知被榨干没有。

    他已然瞧见有几人精神萎靡,黑眼圈甚重,若再如此下去,只怕自己还未归西,他们便已经精/尽/人/亡。

    未免当真造成如此境地,应缺觉得自己应当多努力些,尽快将999送进崔拂衣腹中,如此,也算解救那些可怜的庶出弟弟们。

    “夫人,你辛苦了。”应缺这般说着,还让侍候的丫鬟给崔拂衣盛了碗鸡汤。

    崔拂衣虽不知应缺何故说这话,却也未拒绝这汤。

    只是不知是否有些凉了,他喝着并不美,略微蹙眉,因着桌上王爷王妃皆在,崔拂衣仍是忍着将鸡汤喝下。

    瑞王见二人夫妻和乐,难得笑了笑夸道:“今年是你们成婚后过的第一个年,父王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几间不值钱的铺面,待会儿把房契地契给你们送去。”

    众人无言以对,瑞王口中的不值钱与他们所以为的不值钱大约不尽相同。

    应缺微笑应下,“多谢父王。”

    崔拂衣自那日起,便也不再与瑞王瑞王妃客气,今日自也是随应缺一起应下,倒也称得上夫唱妇随,更显恩爱。

    灯火荧荧,应缺望着满庭花团锦簇,只觉崔拂衣最为醒目,宛如烟火中最灿烂那颗,一绽放,便无人争辉。

    崔拂衣抬眸余光轻扫四周,见他人并未光明正大看他们,这才指尖轻戳应缺手臂,小声低语:“夫君瞧什么?”

    应缺微微一笑:“我瞧夫人生得美。”

    崔拂衣原是不愿当众展露情绪,此时也不由微弯眉眼,“不如夫君。”

    他本想给应缺盛鸡汤,思及今日鸡汤不好喝,便又转手盛了甜汤,总归无论什么汤,只要甜的,应缺便都喜欢。

    “夫君,仔细点喝。”

    他这么说着,眼神说的却是:安静点喝。

    应缺敛眸垂目:“我分明是夸他,他却嫌我话多,不过是想多听听他人夸我们恩爱的话罢了,夫人竟这也不愿。”

    “唉,果真是糟糠之夫,被嫌弃了。”

    假模假样地自怨自艾半晌,却未得999半点回应,连吐槽也无,应缺不由又戳了戳,“你说是不是?”

    仍未有回应。

    应缺微怔。

    “夫君?”崔拂衣唤他,“又想什么?”

    应缺抬眸,怔怔望他,眸中似飞速闪过无数神思,百转千回,令人分辨不清。

    半晌,方才微微一笑,握着崔拂衣的手,低头珍重一吻。

    “无事……”

    “无事……”

    喉中似有堵意。

    应缺本当自己只道寻常,却如今也是心神微乱,原来他并非毫不在意。

    原来……终是不一样。

    崔拂衣余光一扫,面色微赧,见他犹自出神,不由出声道:“夫君,再不喝,汤便凉了。”嘴上这般说,却是并未抽回手来。

    应缺敛眸莞尔:“好,听夫人的。”

    完了又添一句:“今后都听夫人的。”

    第123章 冲喜27

    年关尚未过完, 崔拂衣有孕一事便传遍王府。

    本该热闹的元宵,也因王妃担心有人冲撞崔拂衣,而取消了家宴, 允许各院自行过节, 内眷也可出府赴宴或者逛街。

    然除去一些对世子之位不关心的庶出姑娘和侍妾,其他人皆无心过节。

    听闻四公子罕见动手打了一名有孕的通房一巴掌,三公子在书房闭门不出,其他公子也不曾安宁下来。

    众人皆震惊以致难以置信,就应缺那种连站立都很艰难的身子, 竟还能让人有孕?!

    那样半截身子已然入土之人, 竟然还能留下一丝血脉?!

    老天何故对他如此偏爱?

    分明是个将死之人, 却让他娶妻生子,竟将这身血肉延续了下去。

    事到如今,那他们又当如何?他们该怎么办?

    四公子咬碎一口牙, 有那么一瞬, 他甚至想铤而走险,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身处这王府之中,一举一动皆在他人注视下,若当真动手, 很难做到不露痕迹。

    届时,便是他当真成功了, 却也定会被严厉惩治, 以王爷王妃的性子以及对他那个好大哥的看重,被赶出家门都是轻的。

    为他人做嫁衣这等事他可不干。

    “公子暂且不必如此着急, 视世子妃腹中胎儿为眼中钉肉中刺之人又并非只有我们,便是我们不动, 其他人也不动吗?我们暂且蛰伏,坐山观虎斗,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罢。”大丫鬟笑盈盈地坐进四公子怀中,温声安抚道。

    四公子皱眉:“我那些兄弟当真有这般胆大之人?”他蛰伏,其他人也跟着蛰伏,如此岂非是让那孩子平安无虞?

    “公子有所不知,有孕之人最是危险,一不小心不止留不住胎儿,甚至可能一尸两命,月份越大,越是危险,如今虽已过三月,等到八/九月时,方才是最易下手之时。”

    “便是当真生下又如何?是男是女是哥儿尚且不知,从那孩子长大亦需多年,若是他如世子一般身体孱弱,亦或是长成个五毒俱全,无恶不作的纨绔,王爷能放心让他继承王府?”大丫鬟言下之意,便是他们胜算依旧很大,四公子最大的对手仍是其他兄弟而非那还不知性别的胎儿。

    四公子听得眉眼舒展,“有些道理。”暂且不必对世子妃这胎下手,可教他心中放松许多。

    抱着丫鬟温存起来。

    秦侧妃在屋中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世子有后,世子之位还轮得到你吗?怎么就有后呢?那样的身子一看便知不中用,这都能有孕?当真是老天眷顾还是另有隐情?莫非是世子妃不甘心守活寡……”

    “母妃!”三公子厉声呵斥。

    秦侧妃一噎,“我、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凶什么!”

    三公子揉着眉心,“隔墙有耳,若是被王妃听见,您就得和郑侧妃一样被送去庄子上,您可愿意?”

    那自是不愿的,秦侧妃也知自己这张嘴易惹祸生事,好歹收敛一二。

    片刻后低声道:“可我说的也是事实,世子那身子,若能生育子嗣,几年前王妃便该张罗了,却是迟迟未动,直到这世子妃进门,有问题的,当然是世子妃。”

    “府中戒备森严,绝无可能有人胆敢私相授受,犯上作乱。”

    秦侧妃却觉得,相比世子之位被他们得去,王妃更宁愿让世子妃怀个野种。

    然这毕竟不过是她的猜想,没有证据,便算不得真。

    无论如何,世子有后一事在瑞王府中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府中暗流涌动,风波难平。

    应缺未曾在意那些人,左右都有王妃看着,想来出不了什么乱子。

    比起无关紧要之人,此时他显然更应在意身边人。

    崔拂衣正坐于窗前,凝望远方,雪虽停,却未化,几树红梅屹立院中,更渲染这冬日之景。

    应缺却瞧着崔拂衣双目失焦,俨然心思并未在窗外雪景上,不知飘去了何处。

    “咳咳……夫人若是欲教久久陶冶情操,大可唤乐姬来弹琴奏曲,请画师作画,委实不必在窗前吹风,免得受寒。”

    崔拂衣回神,羞惭道:“我并无此意,不过是一时走神。”

    自知晓有孕后,他尚且如在梦中。

    那日应缺笑说:“我梦见久久说它来了,此时正在夫人腹中,不若请薛府医来瞧瞧?”

    本是玩笑之言,崔拂衣亦是随意配合,谁知薛府医到来诊脉后,竟当真诊出喜脉。

    听着众人喜笑颜开,口称恭喜,崔拂衣脑中却只有莫非夫君未曾哄他,托梦是真,久久亦是真?

    之后待到王爷王妃闻讯而来,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崔拂衣也仍未能全然回神。

    还是应缺勉力应付片刻,才以咳喘之声提醒王爷王妃时候已久,他们需要休息。

    王妃仍不放心二人,便把自己身边的林嬷嬷留下来照顾崔拂衣。

    先前还带崔拂衣接见客人,如今也不让他跟着了。

    可以说,此时的崔拂衣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王妃恐怕也会想办法将其摘下。

    珍贵药材流水般送来,王爷王妃以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他们要留下这孩子的决心。

    毕竟无论是男是女是哥儿,都是应缺唯一的血脉。

    从前崔拂衣也被看重,如今却仿佛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便是起身倒茶,也有丫鬟接手。

    “夫人如今,倒是比我更受宠了。”应缺说笑道。

    崔拂衣闻言却是眉心微蹙,起身关窗,回到床边,“夫君这般想,可是心中不满?”

    应缺哪有什么不满。

    “既非不满,那便是吃醋了?”崔拂衣抿唇盯他,似在兴师问罪。

    应缺无言。

    崔拂衣好心提醒,“夫君心心念念的孩子,如今也要吃醋吗?”

    应缺伸手揽他腰身,手掌恰好轻抚在崔拂衣小腹处,似在感受那尚未成熟的孩子。

    “便是当真醋了又如何?夫人要为它训我?”

    应缺轻挑眉稍,似含倔强。

    崔拂衣方才兴师问罪的模样已然演不下去,眉眼一弯,忍俊不禁,伸手轻点应缺微撅的唇角,又在应缺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不如何,便只好多爱夫君一点了。”

    他自然是爱这孩子的,可他却从未忘记,爱它的前提,是因为应缺。

    他最应爱之人,也是应缺。

    应缺转怒为笑,唇角也从撅变成了翘,他抬眸望着崔拂衣,半晌,方才轻吻那双含笑的唇瓣。

    崔拂衣由他亲吻,未曾拒绝半分。

    “我因夫君而爱重它,你为先,它为后,夫君为何还会心生嫉妒?”

    应缺不承认,“夫人莫要冤枉我,我何曾嫉妒于它?”

    崔拂衣挑眉,莞尔道:“既如此,那为了这孩子,今后我与夫君分房睡如何?”

    应缺反对:“不行。”

    崔拂衣抿唇,“为何不行?寻常人家皆是如此。”

    应缺当即道:“寻常人家还会为丈夫备好通房。”

    崔拂衣一噎,视线向下一瞥,意味深长道:“夫君这般身子,何须通房?”

    应缺抓住关键:“所以我这般身子,连在床上尚且难以动弹,夫人还担心我伤到它不成?”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崔拂衣心头一跳。

    抬眸望去,正与应缺四目相对。

    半晌,二人皆是低头垂眸。

    “夫君,我方才口不择言,其实并无此意。”

    他从未嫌弃过应缺。

    应缺自是知晓。

    方才不过是话赶话,说到此处罢了。

    应缺低头轻轻一吻,以示安抚,“我自是知晓夫人心意,方才不过是玩笑话。”

    崔拂衣由他亲,由他抱,“我不喜这等玩笑。”

    应缺微微一笑,“好。”

    崔拂衣:“今后夫君不说了吗?”

    应缺:“看我心情。”

    崔拂衣:“……”

    应缺忍俊不禁。

    崔拂衣方才还觉得如今说为孩子陶冶情操委实过早,如今看来,应是越早越好。

    若将来子随其父,头疼的还是自己。

    等明日,他便将乐姬画师会识字的丫鬟备上,一人弹琴,一人作画,一人读书,三线并行,处处不落,方有可能让孩子不受生父影响。

    应缺目光在崔拂衣唇上逡巡,半晌,方才缓声道:“夫人,我也会读书作画,我也想亲自为它做胎教。”

    他不提还罢,一提,崔拂衣便想到那书上的优雅乌龟。

    眼皮微微一跳,心中又暗自决定,还是不找画师了,将府中买来的画作每日拿来瞧瞧,便算是熏陶了。

    毕竟其他画师也能画乌龟。

    崔拂衣:“夫君不必操劳,身子最重要。”

    应缺掩面失落,“我不过是想多陪陪夫人与久久罢了。”

    崔拂衣哪里能见他这般作态,明知他故意如此,仍是有些心疼。

    “那夫君便念诗罢。”诗短,既不劳累,也无需应缺自由发挥。

    找到活计,应缺当即有所行动,他要做第一个为孩子胎教的人。

    丫鬟寻来一本诗集,崔拂衣率先翻看一番,确定其中未有不妥之处,这才交给应缺。

    应缺拿着诗集便开始读。

    此人不正经时当真不正经,正经起来时却又十分靠谱。

    他声音温柔,潺潺如溪流,听着便悦耳动听,似乐而非乐,似画而非画。

    崔拂衣听得睡意渐生,靠在床边,缓缓阖眸。

    又过了片刻,应缺声音放缓,余光将身边人瞧了又瞧,故意读错几个字,曲解诗中意,却未见崔拂衣睁开双眼。

    遂放下诗集,一边看人,一边又将掌心落于崔拂衣小腹。

    半晌,方才浅浅落吻于崔拂衣眼尾。

    低声轻叹:“我与夫人不过仅能伴须臾数载,它却能陪夫人一生。”

    第124章 冲喜28

    年关过后, 又是一年春。

    春暖花开时,被迫窝在家中小半年的应缺终于寻了机会踏出府门,与崔拂衣一同。

    未免横生枝节, 二人并未提前商议, 告知任何人。

    不过一句:“今日天气晴好,不如出门散心?”便匆匆定下此事。

    花朝刚过,街上仍是五颜六色,花香满道,行走的姑娘哥儿也个个头上簪花, 喜乐欢颜。

    楼上读书人念着酸诗, 楼下贩夫走卒走街串巷, 孩童最是无忌,笑声如铃,响个不停。

    许久未曾出门, 乍然出来, 倒真像是换了一方世界。

    应缺看得目不暇接,却也没忘记身边之人,小心握着崔拂衣的手,“夫人,可有累着?”

    崔拂衣笑, “夫君真当我是纸糊的不成?”

    连薛府医都说他身子很好,这孩子也很安分, 不曾折腾他。

    应缺自觉有功, 若非他每晚对着崔拂衣的肚子认真叮嘱,那小崽子未必这般听话。

    如今也有四五月, 正是最安稳之时,否则王妃也未必同意他们今日之行。

    “夫人若当真是纸糊的, 我便贴身携带,倒比如今还方便安全。”应缺认真道。

    崔拂衣知他时而会开玩笑,此时却也不知他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

    垂眸望去,但见应缺表情乖巧,看着便像是最听话之人。

    若这孩子有一半如他父亲,想来应当能得到所有长辈的偏爱。

    怎会有人不爱呢,崔拂衣想。

    一顶帷帽自崔拂衣头顶摘下,抬手便落在应缺头上。

    应缺大半视线被帷帽遮挡,不由微微抬头,“夫人,我不冷。”

    帷帽除去遮掩容颜,还能挡风。

    很显然,此时应缺便以为是后者。

    崔拂衣一本正经道:“夫君容颜甚好,自当遮掩,莫要被他人瞧去,被占了便宜。”

    应缺虽是自恋,却也只在青青面前,平日里他却心如明镜。

    比如此时,虽不知自己这副病容哪里惹眼,但他皆当是青青夸他,自然全盘接受。

    夫人让他戴,那他戴上便是。

    远处楼上,几人正对坐清谈,一人倚靠窗边,正意兴阑珊,随意垂目赏街景。

    不过片刻,目光便在一道身影上顿住。

    “王兄,看什么看走了神?”另一人也正要过来。

    王七迅速关窗,淡定回身,“不过是瞧见有一人像我那大哥,快别看了,免得大哥瞧见我们翘班喝酒,回家告诉家中长辈。”

    闻言,众人也纷纷关窗,生怕屋中人被外面瞧了去。

    王七公子回想方才所见之景,崔子衿……崔拂衣与身边人谈笑风生,自在从容,瞧着竟比从前还要开心自在。

    王七公子便知他如今过得很好。

    之前听闻瑞王世子妃已有身孕,今日一瞧,竟非虚言。

    如今的崔拂衣有夫有子,已无需从前崔子衿旧友打扰。

    王七尚且记得去年一面时崔拂衣所言,“崔子衿已死,便让他自在死去,只存于世人心中便好。”

    “他是以哥儿之身赢过天下读书人之人,不应有回到后宅,安居一隅的结局,本该去死,死了才好。”

    “我已是苟且偷生,便应与崔子衿无关。”

    自那时起,王七公子便知,崔拂衣已然摒弃前尘,有自己的新人生,无意再与从前纠缠。

    然那时他只当崔拂衣是不得已才如此,心中仍有无数不甘,面上从容,心中郁郁。

    如今再见,却方知崔拂衣哪里是郁郁寡欢,分明是喜乐安然。

    从前所言多半也是出自真心。

    无论从前是否有所不甘,此时崔拂衣已然心甘情愿,再无需他人操心。

    那瑞王世子应当是个极好极好之人,否则怎能让崔拂衣心甘情愿至此。

    但愿他活得久些,越久越好。

    崔拂衣回头望去,却只见窗门紧闭,窥不见他人半分身影。

    应缺微微抿唇,“夫人,我尚且在此,却竟有他人将夫人迷了眼,可是方才夸我样貌皆是虚言?”

    崔拂衣回眸一瞥,“夫君亦有乱花迷眼,何故说我一人?”

    应缺:“我不过是瞧那些花皆不如夫人貌美得心。”

    崔拂衣眉眼舒展,“亦然,我也瞧他们不及夫君万一。”

    从前事当归从前人,如今天是崔拂衣,也仅是崔拂衣而已。

    应缺极好哄,说句好话便眉开眼笑,当真是变脸第一人。

    周围护卫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两位主子打情骂俏。

    午时,崔拂衣目光环视四周。

    “夫人在寻什么?”应缺问。

    “时候不早,当寻个地方用午膳才好。”

    虽可以回府,但今日难得出来,二人显然都不愿这么早回去。

    只得委屈应缺,没有药膳,只能用些清淡饮食。

    ……虽然应缺大约不觉得这是委屈。

    应缺牵住他,“午膳我已让人备好,你我前去便是。”

    二人回了马车,崔拂衣却见这马车方向并非王府,而是城外,“夫君这是去哪儿?”

    应缺对他眉眼弯弯,说出的话也透着不正经,“带夫人私奔。”

    崔拂衣:“……”若只论字面意思,倒也算得上私奔。

    但……

    “夫君忘了它了?”他将应缺的手带向自己腹部。

    感受掌下的触感与弧度,应缺嘴角微垂,差点忘了,如今无论如何哪儿,都非是他与崔拂衣二人,而是三人行。

    分明从前久久也一直跟随着他,怎得没如今这般碍眼?

    思来想去,应缺方才寻到缘由。

    从前青青并不知晓有久久,更遑论在意,如今却是应缺稍有忽略,崔拂衣便引他提起。

    竟比从前朝寒沅还可恶万分。

    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偏这石头还非砸不可。

    第125章 冲喜29

    城郊的路不如城中平坦, 幸而马车沉稳,内里布置也十分周全,便是在车厢中煮茶, 也无不可。

    崔拂衣这时才恍然, 原来应缺一早便想好要带他出门,否则也不会安排这辆马车。

    不知行路多久,马车方才停下。

    崔拂衣掀起车帘,却见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外。

    郊外的宅院?

    “到了。”

    下了马车,本在休眠的应缺也悠然转醒。

    望着眼前挂着“春庭别苑”匾额的宅院, 崔拂衣莞尔道:“我还当夫君要带我去寺里拜拜。”

    应缺自然牵起她的手, “你我又未在神佛前许愿, 何必求神拜佛?”

    “难得出门,自是带你游玩赏景。”

    “到了,还请夫人赏脸。”应缺抬眸一笑。

    王府再好, 也习以为常, 且府内人多眼杂,自然不如自己的别苑更自在。

    原主名下产业自己都未曾弄清,这处别苑还是王妃的嫁妆,后来送与原主,因这风景极佳, 还引入温泉,是个度假散心的好去处。

    二人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此时崔拂衣腹中空空, 已然饿了。

    二人进去后,率先去了备好午膳的院中。

    既是自己产业, 又有提前叮嘱,这里的饭食如在王府一般, 也有药膳。

    却也有所不同,比如有些用别苑中自有的食材烹饪的菜品,鱼肉鲜嫩,山禽味美,春笋野生菌菇更是现采现做,崔拂衣尤其喜爱那道野生菌菇,几乎一人吃了个干净。

    便是从前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崔拂衣也可以说,那是他吃过最鲜香味美的菌菇。

    应缺毫不犹豫地接下夸赞,也是此时,崔拂衣方才知道,这些菜肴竟受过应缺的指点。

    应缺是否在厨艺上有所造诣暂且不提,崔拂衣此时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夫君一早便决定今日来这儿了?”崔拂衣歪了歪头。

    应缺今日多吃了几块糯米糍,那是不易消化之物,平日里两日能吃上一块便足以,今日超额,他眉眼早已不自觉弯起。

    “却是早先定好,却未必是今日。”

    “之前便想带你踏青,听说那些书生喜欢,时常诗兴大发,来上一首,我家夫人亦是读书人,说不定也喜欢。”

    转头却见崔拂衣忍俊不禁。

    应缺不明所以:“夫人笑甚?”

    崔拂衣神色微敛,眉眼却仍染着笑意,“夫君莫非当真以为但凡读书人,便都能触景生情,诗兴大发?”

    诗都是提前写好的。

    “不过是书生刷才名的手段罢了。”

    他这夫君虽也是读书人,虽也读过许多书,从前却未与外人接触,更遑论了解读书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虚虚实实。

    应缺大松口气,“原来如此,从前只当自己不如别人文思泉涌,自觉愚笨。”

    崔拂衣对他笑意盈盈,神色认真,“若是夫君也算愚笨,那天下可称聪慧者凤毛麟角。”

    应缺倒是并不在意的模样,“无论聪慧亦或是愚笨,只要夫人不嫌弃便好。”

    崔拂衣抿唇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夫君为何不问久久?问问它是否喜欢夫君这样的父亲?”

    应缺表情瞬间冷酷,“它还没出生,没有选择权。”

    崔拂衣:“夫君将来定是个严父。”

    应缺心说那正好。

    崔拂衣:“听说严父易出不孝子。”

    应缺:“……”

    不等他说什么,崔拂衣紧接着又道:“玩笑罢了,溺爱纵容孩子的父母才易出不孝子,将来等久久出生,定要给它讲讲,它父亲为了它的出生付出多少。”

    应缺思来想去,仍未想到自己为了这孩子付出了什么,“夫人说的是?”

    崔拂衣眼眸微转,面色赧然,却仍是道:“比如,带病上阵?”

    上阵?上什么阵?

    应缺眸光幽幽,越是盯着崔拂衣,后者面色便越是泛红。

    “听红梅说,已经备好了温泉,我去瞧瞧是何模样。”

    从应缺身旁路过时,却是被应缺抓住手腕。

    崔拂衣半点也不怕他,莫说从前应缺便从未动过他分毫,如今他可是有护身符。

    他挺着微隆的小腹,含笑问:“夫君,可是要与我同去?”

    应缺也回他一笑,“既有夫人相邀,那我自当陪同。”

    崔拂衣:“……”

    应缺笑容不减,“正好,夫人如今身子不便,若要泡温泉,有我瞧着,也能帮忙搭把手。”

    你一个病秧子,轮椅都推不动,能搭什么手?

    想法一闪而过后,崔拂衣进而想到,应缺要在一旁看他泡温泉。

    看他衣衫褪尽,看他灯烛下一览无余,看他……

    尽管二人早已坦诚相待,崔拂衣此时仍觉脸热。

    “夫君,不必如此,今日逛街有些疲乏,想午睡片刻,不想泡温泉了。”

    “温泉解乏,今日你走路不少,怕是腿酸脚疼,正好泡泡。”

    崔拂衣还要推拒,却听应缺道:“数月之前,本就想带你去庄子上泡温泉,却是因其他事耽误了,如今过节,才算有了机会,便特地带你来此。”

    “夫人,当真要拒绝我的心意?”应缺认真望着他,眼中仅是期待,似乎崔拂衣一旦拒绝,这期待便会转为失落。

    被这目光盯着,崔拂衣拒绝之言一时竟难以出口。

    迷迷糊糊被领往温泉池时,崔拂衣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冒出一个疑问。

    今日过的什么节?

    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便是那令人羞赧的温泉时光也已过去,重新换上衣衫,便是天色已从明转暗,暮色天空,明月高悬,崔拂衣也仍未想到。

    直到应缺换上一身藕粉衣衫,崔拂衣低头一看,俨然与自己身上是相似款式,不过是一个男装,一个偏向哥儿穿。

    见他笑意盈盈望着自己,身□□中红灯如星辰,嗅闻地上花香满院,崔拂衣方才福至心灵。

    去年如今,正是他锒铛入狱日,也是嫁与应缺时。

    他们成婚,将将一年。

    崔拂衣俯身,低头与应缺唇齿相依,应缺方才不知又吃了什么,他尝着只觉得甜,很甜,非常甜。

    胸腔中热血沸腾,似有那鲜血上涌,泛入口中,分明是血,却更像糖,甜遍全身。

    应缺的回应总是不疾不徐,缓慢从容,他们浅浅相拥,却未敢抱紧。

    一是应缺身体病弱,而来崔拂衣身子不便。

    将人凑在一起,竟是凑不出一具好身体。

    但即便如此,崔拂衣也已心满意足。

    他浅坐应缺身旁,与他轻轻相拥。

    “夫君。”

    “嗯。”

    “夫君……”

    “我在。”

    去年这时,也是一个如今晚般的日子,他们成婚初见。

    虽非那时桃花路,却有香如故。

    崔拂衣却不知,近日也有另一个特殊日子。

    近日本该是应缺去世时。

    他本该死于今年春日。

    如今期限已至,今后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日子。

    有一日算一日。

    若问上天可长久,且把神佛求。

    佛曰:不可留。

    第126章 冲喜30

    回府不久, 应缺小病了一场。

    幸而天气渐暖,这场小病并未持续多久。

    但崔拂衣仍是小心谨慎,并在后续两个月中不许应缺外出。

    而两个月后, 崔拂衣身子也更为不便, 应缺更不能不顾崔拂衣的身子,非要出府。

    明明孩子还未出生,应缺却已然体会到被孩子裹挟,不得自由的父母的日子。

    世上怎会有孩子这等恼人的东西?

    整个夏日,应缺都被困府中, 他只好暗暗想, 外面日头毒辣, 他本就不想出门。

    半夜,崔拂衣被疼醒,迷糊醒来时, 一直守夜的丫鬟也听见动静赶来, 快步行至床边,动作熟练地给崔拂衣按揉双腿,并小声询问:“世子妃可要起夜?”

    崔拂衣点头示意后,便有另一人前来伺候他穿衣起身。

    几人动作轻缓,声音不大, 却如老鼠般窸窸窣窣,嘈杂漫长。

    等到崔拂衣回来, 重新躺下时, 已是过去两刻钟。

    崔拂衣挥退丫鬟,双腿虽仍有不适, 却在清醒之下尚能忍耐。

    他刚闭目养神,试图重新入梦, 身上的薄被却动了动,身后传来一道清浅声音:“隔壁尚有一间厢房,不如分房睡?”

    崔拂衣缓缓睁眼,想翻身面对身后之人,却又因大夫所言不便随意改换姿势,缓了半晌,方才开口:

    “夫君可是嫌我不小心将你吵醒?”

    应缺也不知何时醒来的,但大约是将方才之景瞧得清楚。

    “夫人明知我并非此意。”似是语带叹息。

    “那夫君便莫要再说这般话。”崔拂衣缓缓闭眼,“有夫君在身侧,我才能安心入眠。”

    应缺竟是低低笑了,“夫人如今有腹中那个,哪里还需要我相陪,不嫌我碍眼占地方,已是我的荣幸了。”

    瞧瞧这忍辱负重的姿态,听听这委曲求全的语气,崔拂衣想,哪怕应缺不是王府世子,在戏院卖艺也定能红红火火。

    “否则怎会半点不体谅我忧夫人之心,非要我与他父子相亲呢。”

    崔拂衣心说我何时是此意?随后便又明白,不过是应缺说笑罢了。

    笑过之后,便是正经。

    崔拂衣听着身后之人轻叹一声,“夫人有孕,我非但不能为夫人分担与陪伴,竟还要夫人忍让迁就。”

    “夫人,我很心疼。”

    崔拂衣心头一恸!

    心如乱麻,隐隐作痛,好似那万千蚂蚁在心上啃食,密密麻麻,暗无天日。

    他睁开眼,再无睡意,手缓缓抚上心口,想翻身回头,却又有些惧怕回头。

    二人便如此,一人侧卧,一人正躺,各自一被,将床榻两分。

    翌日,崔拂衣虽仍是不愿分房,却也愿退一步,在屋中再设一面屏风一张床,分床不分房,便是在起夜,也不会打扰许多。

    夏末初秋,晚风渐凉。

    这时的太阳最是舒适宜人,应缺让人将美人榻搬去院中,而他则在院中享受这般午后时光。

    崔拂衣坐在身边石桌旁,手持笔墨,落画于纸上。

    一画树叶枯黄,二画野猫红墙,三画美人卧榻,悠然安详。

    崔拂衣画技自觉一般,不如旁人许多,因而每次下笔都是斟酌再斟酌,谨慎又谨慎。

    他虽已请技艺高超的画师为他与应缺画过许多画像,却仍希望有那么几幅是自己亲手所画,不介意好不好,更无所谓像不像,只要是他亲笔即可。

    以便将来有朝一日,他刚拿着画告诉久久,那是他亲自画的夫君。

    画里有他,有夫君,有久久。

    崔拂衣从前便已听说,有孕之人易多思多虑,当时他尚不能理解,如今却因亲身体验,方才体会那明知不好,明知不对,明知无理取闹,却仍遏制不住的想法。

    晚风拂过,崔拂衣担心应缺受凉,便将披风换成了薄被,盖在应缺身上,头上更是戴上一顶小帽子,看着便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方才作画时他便想如此,将这帽子给应缺画上,如今当真戴上,便算不得他弄虚作假。

    崔拂衣仔细端详片刻,方才忍俊不禁。

    笑声将应缺惊醒,缓缓睁眼,便瞧见崔拂衣凑得如此近,笑容几乎怼在应缺脸上。

    “何事这般好笑?”

    崔拂衣神色坦然,“夫君不妨自己猜?”

    应缺眨了眨眼睛,“夫人在我脸上作画?”

    崔拂衣摇头,“我可不似夫君,随处便可画乌龟。”

    他伸出手指,在应缺脸上轻点几下,不重,却十分亲昵,“还有夫君这细白肌肤,我也舍不得被墨汁污染。”

    他想,若是应缺身子好些,如正常人一般,定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会在课堂上给先生画乌龟,带着同窗将课堂闹得鸡飞狗跳。

    希望久久可不要学他爹。

    应缺环视一圈,仍未瞧见有何不妥之处。

    崔拂衣却见他目光灵动,不由想象久久出生后的模样,定与应缺有八分像,头顶虎头帽,脚踩铃铛鞋,胖乎乎,圆滚滚,憨态可掬动静皆宜。

    不知是否是腹中胎儿有所感应,一般都不爱动弹的它竟是在此时抻了抻腿,挥了挥拳。

    见他面色微变,应缺伸手抚上他的腹部,“不许闹。”

    不知是血脉压制亦或是其他,腹中当真安静下来。

    崔拂衣笑:“也就听夫君的话,若是夫君,日后定能好生将它教导。”

    应缺:“棍棒底下出孝子,夫人日后可莫要太过心软。”

    崔拂衣看了看应缺头上的虎头帽,“若它长得如夫君这般模样,站在我面前乖乖认错,我大抵是不忍心打的。”

    “所以还是夫君亲自来好。”

    应缺却未应下,只静静望着他,唇边含着浅笑。

    崔拂衣微微抿唇。

    不知何处吹来一道晚风,崔拂衣打了个喷嚏。

    应缺伸手在榻上寻摸,“我的披风呢?”

    崔拂衣还未来得及开口,应缺便已碰到什么,本就尺寸不合,不过是虚虚搭在头上的虎头帽自榻上滚下,落在地上。

    崔拂衣呼吸一滞。

    秋风拂过落叶,却是寂静无声。

    第127章 冲喜31

    “要掉了。”

    话音刚落, 虎头帽便从崔拂衣头顶落在了地上。

    虎头虎脑,憨态可掬,原本被崔拂衣用来形容应缺的词语, 此时同样还了回来。

    崔拂衣不便弯腰屈身, 而是丫鬟眼疾手快迅速赶来,将那虎头帽从地上捡起,重新递给崔拂衣。

    崔拂衣待丫鬟重新退回,方才手中捧着虎头帽,稍稍偏头, 低声对应缺道:“夫君, 已有一个时辰了。”

    若是仔细听, 便能听出这声音中略带些许心虚气弱。

    他已然按应缺要求,戴了一个时辰,如今自然不需要继续下去。

    应缺闲闲掀起眼皮, 将崔拂衣淡淡一瞟。

    “夫人下次莫说是给我戴虎头帽, 便是想要我做那小孩儿装扮,只要提上一句便是。”应缺淡淡道。

    崔拂衣莞尔,“只要提上一句,夫君便许吗?”

    应缺却道:“自是要夫人与我一起。”

    果然没那么好的事。

    崔拂衣神色自若地收回话题:“久久尚未出生,夫君与我身为其父, 便不要抢它的服饰穿着了。”

    应缺眉眼一弯,“夫人放心, 久久该有的, 等它出生后,自然少不了它, 如它还未出生,便无需为它考虑太多, 你若喜欢,吩咐人朝你的尺寸做上一些便是。”

    崔拂衣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自己戴个孩童尺寸的虎头帽,尚且能说是初为人父的欣喜与促狭,若当真戴个自己尺寸的虎头帽,那便是不伦不类,为老不尊了。

    ……虽说他如今与老这一字实在牵扯不上半点关系。

    “……夫君说笑了。”

    应缺却不觉自己在说笑,“皆是旁人见夫人与久久戴着同款帽子,穿着同款衣服,一眼便能瞧出是父子。”那便是亲子装了。

    崔拂衣神色一顿。

    应缺似是当真有了兴趣,继续畅想,“若有机会,我却也想要一套。”

    “自然有机会。”崔拂衣不等他继续,便唤来丫鬟,“方才夫君的话听见了吗?”

    丫鬟点头,崔拂衣便吩咐道:“将几套久久的衣服也做两身我与夫君的尺寸。”

    随后转而又看向应缺,微微一笑道:“如此,夫君便算如愿了。”

    “待衣物做好,夫君与久久穿了,必定更有父子相。”

    应缺抬眸一扫,微微一笑道:“夫人也是。”

    崔拂衣微微倾身低头,在应缺唇上浅浅一吻。

    终归,还是能穿的。

    崔拂衣回到自己床榻,虽相隔屏风,却也隐约等窥见对方身影,听见对方动静。

    只需一人出声,便有丫鬟上前应答。

    未免惊扰对方,崔拂衣寻常极少唤人,今日亦然。

    不知是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日崔拂衣在梦中见到了久久,它头顶虎头帽,穿着与之同款的衣服,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崔拂衣连忙声伸手接住对方,仔细打量片刻,却仍是未能窥见久久全貌,只隐约觉得对方当真如了自己所愿,与应缺相似极了。

    “世子妃……”

    “世子妃?!”

    “夫人。”

    耳边似有阵阵呼唤自远方传来,原本崔拂衣只当未听到,直到那声夫人,崔拂衣方才恋恋不舍轻抚久久脸颊。

    “是你父亲,他在唤我。”

    “我得先走了。”

    久久乖乖点头。

    好乖。

    崔拂衣心念微动,低头在对方模糊不清的脸颊上亲了亲。

    “比你父亲乖巧多了。”

    久久双眼一亮,似是极喜欢这种话。

    崔拂衣却只是笑。

    也比它父亲好骗多了。

    半夜三更,睡梦中腹部疼痛难忍,崔拂衣也未曾醒来,更不曾唤人。

    还是应缺浅眠,今夜更是不知为何,难以入眠,方才听得一二动静,连忙唤人前来。

    丫鬟快步行至床前时,崔拂衣也从睡梦中惊醒,他手抚着腹部,面上仍有怔然之色,犹在梦中。

    直到腹部再次疼痛,方才生生将他从梦中情形惊醒。

    “世子妃,您觉得如何?”丫鬟担忧问道。

    崔拂衣额上鬓边已有汗珠滑落,眉心拧紧,半晌方才咬牙吐出一个字:“疼……”

    丫鬟忙去喊人,“快去叫稳婆和府医,世子妃要生了!”

    周遭突然忙碌起来,置身于这份紧张嘈杂中,崔拂衣却只觉耳边异常清净,头脑也十分清醒。

    他转头望向屏风另一侧,声音微扬:“夫君……”

    “咳咳……”不知是紧张亦或是担忧,应缺断断续续咳了几声,声音略重。

    “我在……”

    崔拂衣长长喘气:“方才我在梦里……听见你唤我了。”

    他浅浅弯唇,似是想对应缺笑笑,却又因疼痛未能成功。

    抿唇咬牙半晌,崔拂衣方才将自己想说之言说出口:“我还瞧见久久了,它……它与你很像,也很……喜欢夫君,想见夫君……”

    应缺如今是边笑便咳,声音更重,真是辛苦夫人了,竟是编出这样的话哄他开心。

    应缺自然不会戳穿对方美丽的谎言,他握紧手中锦帕,藏住那缕血丝,含笑低低应声。

    “嗯,我知道……”

    第128章 冲喜32

    秋风瑟瑟, 寒鸦夜深。

    崔拂衣半夜发动,惊醒了王府所有人。

    王妃披着披风匆匆赶来,长发散落, 甚至没来得及梳洗。

    她不放心别人, 自己亲自赶来坐镇,等询问过稳婆和府医,得知是正常发动,并非意外后,才稍稍放心。

    却也并未放心多少。

    作为过来人, 她知道生子有多危险, 不到结束时, 谁也不知会有何种意外发生。

    “世子呢?”

    桃园下人皆忙碌起来,难免对应缺有所忽略。

    “世子睡在里间,方才世子妃发动, 下人们有所忽略, 此时将世子移出去已是不便。”林嬷嬷刚张罗完下人们各司其职,前来回话。

    寻常男子自然不便进生产房间,但应缺这身子,非要强行将他请出来对他也是负担。

    原本院中也准备了专门生产的房间,只是崔拂衣发动突然, 又是深更半夜,让他们一时也手忙脚乱, 待到想起要将崔拂衣转去生产房间时, 已然来不及了。

    这才有此时崔拂衣生子,与应缺只隔一扇屏风的情形。

    应缺本不想睡, 然而身子如此,未免给它加重负担, 应缺只好顺应身体需求。

    然而屏风外忙得热火朝天,喧嚣扰人,又时常将他惊醒。

    如此这般,今夜便在应缺的时醒时睡间逐渐过去。

    待到天边将明,晨曦微光晕染窗台,一声啼哭传遍王府。

    “生了生了!”稳婆忙出来向等待一夜的王妃报喜,“恭喜王妃!恭喜王妃!是位健康的小公子!刚出生便白白净净,玉雪可爱,我接生这些年也从未见过,天上文曲星下凡也不过如此。”

    王妃大喜过望,喜极而泣,却不忘问:“世子妃如何?”

    “世子妃身子好,只是累着了,等休息好了便会醒来。”

    不多时,已经洗干净被包在襁褓中的孩子被林嬷嬷抱着给王妃看。

    孩子已然不似方才那般通红,此时当真如那稳婆所说,玉雪可爱。

    只一眼,王妃便泪如雨下。

    当年她的缺儿也是这般模样!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王妃方才有种血脉传承的真实感。

    这是缺儿的儿子,是她的孙子。

    她小心翼翼将孩子抱起,走进已经被下人清洗过的屋子,去瞧了瞧睡着的崔拂衣,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应缺抬眼,疲倦之色实在浓重。

    “母亲……”

    他喊着母亲,视线却除了第一眼,其余皆落在王妃怀中的襁褓上。

    王妃双目通红,将孩子抱给他看,“你瞧瞧,他与你出生时一模一样。”

    应缺似是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我的儿子。”

    看来那小子还挺听话,自己将来或许应当对它、对他好些。

    他手臂微抬,似想摸一摸小家伙的脸颊,最终却因无力而放下。

    他只好这么瞧着,仔细瞧过对方五官,却也没能瞧出哪里与崔拂衣像。

    心中不由暗骂小笨蛋不争气,他只说长得像他一些,却没说一点也不要像崔拂衣。

    “他为何不哭?”

    “孩子还小,需要睡觉。”王妃解释,“他很乖,都不闹人。”

    见应缺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孩子,王妃一笑,知道儿子虽初为人父,有些生疏,却也是想与孩子亲近的,便将这孩子放在应缺床边。

    “待会儿拂衣醒了,再叫人将孩子抱给拂衣瞧瞧。”

    父子俩同睡一床,一人身体孱弱,一人被困襁褓,也无需担心谁会伤到谁。

    王妃虽还想与儿孙亲近,却因昨夜守了一宿,此时已然疲倦不已,要回院歇息。

    转身之际,却听身后应缺唤道:“母亲……”

    王妃回头,对上应缺一脸病容。

    应缺本就因身子不好而形容枯槁,苍白面色比那涂了铅粉的妇人还要差,昨夜休息不好,比寻常更多了几分憔悴。

    王妃忽略面上一凉,伸手一摸,方才发觉自己竟是又落下泪来。

    “儿子此生未尽孝道,将来怕是也无法在您与父王身边偿生养之恩……”

    王妃摇头,“为娘好好的,无需你尽什么孝,你父王更不配。”

    应缺微微一笑,垂眸落在久久身上。

    “今后我不能长伴母亲身侧,幸有贤妻幼子替我照顾您与父王……”

    “若母亲不弃,望您将来也替我多看顾他们几分……”

    王妃如何不知,应缺此时所言是为何。

    哪里是说让这刚出生的孩子替他尽孝,分明是在向她托妻托孤。

    余光瞥见床头枕下的锦帕,分明有些许深色痕迹。

    王妃心头一紧,霎时间,孙子出生的喜,与儿子托孤的悲相互交织纠缠,将她的心头搅得稀碎。

    “母亲……”应缺望着她。

    王妃回神,抹去脸上泪痕,“缺儿,这是你的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怎好将自己的重担交到儿子身上。”

    “你忍心……看他没有父亲,看不到他长大成人?”

    “教养也好,尽孝也好,你亲自来,别欺负你儿子,他还小。”

    说罢,王妃便不再看应缺,转身离去。

    刚出房门,却是抓住林嬷嬷的手臂,咬牙低声道:“去,唤薛府医来!”

    应缺转头看着身边只知酣睡的笨蛋儿子,片刻后,看累了,遂转过头去。

    “别说我管生不管养,给你找了大腿,可要自己抱紧。”

    “不许累着青青。”

    崔拂衣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当他在梦中走过漫长黑夜,在白昼中幽幽转醒时,便听见耳边似有哼哼唧唧的声音。

    待意识回笼,手抚上腹部,原本隆起的腹部已然平坦。

    “夫人醒了?”

    惊喜声随之而来,崔拂衣转头看去,却只觉唇上一暖,竟是正迎上应缺的吻。

    应缺眉眼弯弯,“夫人主动送上来的,可不能算我偷袭。”

    崔拂衣微微抿唇,“孩子呢?”

    应缺面上笑意更浓,凑近与崔拂衣额头相贴,“在我身旁。”

    “多谢夫人生下久久。”

    “我很喜欢。”

    第129章 冲喜33

    屋中暖意融融, 屏风山河锦绣。

    绯色帐幔垂落,恍惚间,崔拂衣脑中竟回想起成婚当日情景。

    那时他才出虎穴, 又入狼窝, 心如浮萍,身旁还有位陌生的夫君,当真是坐也别扭,躺也别扭,最终, 也是望着大红帐幔, 方才陷入睡眠。

    如今分明是同一地方, 相似情形,却再与那时心情不同。

    崔拂衣刚从睡梦中醒来,身子惫懒倦怠, 虽不似昨日般剧痛, 却也仍有如受刑后漫长无望的疼痛。

    崔拂衣微微抬头倾身,回了应缺一个浅浅的轻吻。

    望着应缺苍白唇色,崔拂衣不知他守了多久,等了多久,自己生产时, 他又是否反复煎熬,难以入眠。

    他微微弯唇, “是久久吗?我只匆匆瞧了一眼, 还未看清他是何模样,像不像夫君。”

    他不知自己此时唇色与应缺竟相差无几。

    应缺目光在他唇上流连片刻, 方才唤人来,将久久抱到二人中间, 方才还亲密无间的夫妻二人,此时却隔着个孩子。

    孩子当真是夫妻亲近之大敌,应缺再次想。

    崔拂衣如何得知应缺所想,他半支着身子,望着尚未睁眼的婴儿,小心翼翼抚上它的脸颊,心中仍有些不敢置信。

    眼前这孩子,竟是来自自己腹中,结合了他与应缺的血脉。

    从前常听圣贤书中写父子情深,骨肉亲情,他却从未有所感觉。

    面对自己血缘上的至亲,崔拂衣除去厌恶,仍是厌恶,未有半分不由自主的亲近之感。

    然而此时望着面前的婴儿,崔拂衣不得不承认,圣贤不愧是圣贤,所说的话,总有几分道理。

    至少对眼前这未曾对他付出,未曾给他好处,甚至未曾对他笑过的孩子,崔拂衣是当真心怜心软。

    好似瞬间从冰天雪地来到春暖花开。

    “瞧着与夫君倒是有几分像。”崔拂衣语带喜悦。

    应缺遗憾叹道:“若能与夫人也像便更好了。”

    崔拂衣抬眸扫他一眼,“夫君当真贪心,既要又要,怎得尽为难孩子去了?”

    应缺面上一怔,片刻后方才回神,双眸微眨,“夫人为了他说我……”

    表情虽未有变化,语气却委屈浓浓。

    崔拂衣只好将视线从小孩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大孩子身上,失笑道:“夫君欺负久久,久久无法反驳无法反抗,便只好由我说句公道话了。”

    应缺在乎的哪里是他的公道话向着谁,而是:“你我之间,也要公道话吗?”难道不是无论如何,你始终偏向我的吗?

    崔拂衣忽然发现,久久能让他心软的本事未必全然因为父子亲情,还因为他继承了应缺的血脉。

    最能令他心软之人,分明是眼前人。

    此时此刻,崔拂衣也忽然觉得孩子有那么点麻烦,挡在二人之间,妨碍了许多。

    “嗯,向着夫君。”

    指腹在唇上轻点两下,又将其落在应缺唇上,也是两下。

    如此,倒像是亲吻似的。

    崔拂衣眉眼弯弯,尽显柔情。

    应缺莞尔。

    “嗯嗯……哼哼……”二人之间的小人儿动了起来,试图挥舞自己还没成人手掌大的小胳膊小拳头。

    应缺唤来丫鬟乳娘,给这小东西喂奶换尿布襁褓。

    也不知是否因为并非新生灵魂,便是没有记忆,也未像寻常小孩那般哭闹扰人,若是有需求,便会自觉发出声音提醒他人,极为好带。

    照顾他的乳娘逢人便夸,她还从未带过这般乖巧的孩子。

    王妃说他像应缺,应缺儿时也这般乖巧。

    崔拂衣只当是应缺从前胎教管用。

    应缺……应缺回想999的模样性子,最终还是将之归结于自己教导有方。

    刚认识时便也罢了,相熟之后才发现999并不算乖巧。

    整日除了拆台便是腹诽他。

    见王爷王妃和崔拂衣都对他喜爱非常的模样,应缺自觉999应该感谢自己,否则对方哪能有机会经历这完美幸福的人生。

    “夫君,你也累了,休息片刻,久久我会看着。”崔拂衣道。

    应缺:“夫人莫要劳累,将他交给乳娘照顾便好。”

    崔拂衣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可我想多瞧瞧他,让他睡在我们身边不好吗?”

    好,如何不好,直说舍不得不就是了?

    “夫人所愿,亦我所愿。”

    说来也可笑,他们这张床上三个人,竟是伤的伤病的病小的小,凑不出一个全乎人。

    出生第三日,久久便睁开眼睛,也是这时,应缺才发现,与自己极像的久久,竟是有双与崔拂衣如出一辙的眼睛。

    眼眸如星,清澈明亮,滴溜溜转动,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灵动可爱。

    见他看向自己,仿佛是崔拂衣望着自己。

    应缺不过这一走神,便见原本安静盯着他的小家伙忽然朝他挥舞小拳头,含糊不清的嘴里还发出“哈”、“哼”等意味不明的声音。

    应缺有理由怀疑他在挑衅自己。

    可见即便没有记忆,有些东西也是自灵魂里带着的。

    崔拂衣却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久久白嫩柔软的小脸,笑道:“久久很喜欢夫君呢,还和夫君打招呼。”

    “别人逗他,他理都不理,夫君什么也不做,他却也这般主动和你玩。”

    应缺:确定是打招呼而不是想打他?

    见崔拂衣当真这般觉得,应缺识趣闭嘴。

    不过后一句崔拂衣说的没错,这几日见过久久的人也有两位数之多,可便是王爷来了,他该不理不理,该睡觉睡觉,沉稳至极。

    王爷夸他有大将之风。

    唯有应缺隐约窥见些许什么,心虚地想:莫非他们当真有父子相?否则这如出一辙的懒劲如何解释?

    第130章 冲喜34

    还未满月, 这孩子大名便定了下来,王爷本想了诸多寓意美好的字,最终却都被他否决, 还是用了应缺取的小名的字。

    应久。

    不求他成龙成凤, 只求他长命百岁,这大约是长辈能给予的最好祝福。

    消息传出,四公子砸了屋中杯盏。

    耳边似有魔音贯耳,将他吵得心浮气躁,四公子怒声呵斥:“哭!就知道哭!哭什么哭!”

    尚未成婚的庶出公子皆住在同一院落, 比邻而居, 院落虽不小, 可多人同住也十分拥挤。

    几人各自纳妾,更将那仅有空闲占据,若非孩子出生, 伺候下人增加, 王妃开恩将隔壁小院也分给他们居住,下人当真要睡屋外去。

    相隔极近,左右相闻,从前尚且不觉如何,然随着子嗣接二连三降生, 众人顿觉如坠地狱,夜半被哭声惊醒乃是常事, 最为可怕的, 乃是一人哭,其他孩子也闻声而哭, 似是比赛,要分出个胜负。

    当真是平生可怕之最。

    四公子府中姬妾有比崔拂衣先有孕者, 自然也比久久先出生。

    比之其他几位公子,四公子运气尚可,率先生下王府长孙,其他几位公子也有一二比他先出生的子嗣,却都是女孩,唯他一举得男。

    虽是庶出,到底是长孙,王爷倒也赏赐了一些东西,从价值与份量上看,四公子胜过其他几位公子,四公子好生威风了几日。

    然威风不过几日,待久久出生,一切便都打回原形。

    仅是乳母,久久便有三个,新衣住所还有照顾的丫鬟,他一人便能将其他几位新生孙辈尽数压了去。

    如今更是明显区别对待。

    新生子嗣容易夭折,未免排序不便,寻常人家多是过周岁亦或是三岁方取大名。

    王府之中,已经过百日的几位庶孙小姐庶孙公子尚未取名,那出生不足一月的小崽子便先有了名字,上了族谱,这等偏爱,如何能让他们不心生嫉恨?

    四公子此时心中难免后悔翻涌,若是当初胆大些,在那小崽子出生之前,便将他扼杀于崔拂衣腹中,也不会有今日。

    然他又心知肚明,以王府对崔拂衣以及腹中孩子的看重,凭他无权无势之人,如何能毫无痕迹动手?结局也不过是鸡飞蛋打,反为他人做嫁衣。

    事到如今,四公子只觉无力,并且认为其他人也如自己这般,动也是输,不动也是输。

    只能眼睁睁机会自眼前溜走,自己离世子之位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

    久久满月,王府大摆宴席,请来京中一众高官显贵,王公贵胄,整整三日方歇。

    此前更让人在城外施粥一月,如今已无人不知瑞王世子有后。

    来赴宴之前,尚有人心下猜疑,许是瑞王妃不愿让那群庶孽继承世子之位,方才寻了个婴儿来充当世子之子。

    来之后,见那孩子与王爷王妃皆有相似之处,眼眸更是像极了崔拂衣,虽未见瑞王世子,众人却也信了这孩子的身份。

    传闻中即将不久于人世之人,竟还能在将死之际延续血脉。

    若非是那算命道士当真有些真本事,算出崔拂衣与应缺乃天定姻缘,那便是给应缺看病的大夫医术高明。

    传闻中的道士不见踪影,薛府医却是活生生的人,且因对久久出生有功,也在满月宴席上。

    邀他过府看诊之人络绎不绝,毕竟谁不愿雄风大振?谁不愿多子多福?

    作为今日主角,久久不过是露了一面,秋夜风凉,未免生病,他很快便被抱了回去。

    而崔拂衣也以照顾他为借口离席。

    待他抱着久久回到桃园,便见院内灯火通明,彩灯悬挂,错落有致,走进卧房,应缺已然坐在轮椅上,见他归来,莞尔一笑,似是早有所料般自然道:“晚膳刚上桌,夫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乳娘要接过久久,久久却稳坐于崔拂衣怀中,不为所动。

    崔拂衣要将他递给乳娘,他便伸手去抓崔拂衣,明明手小人小,除去空气,什么也抓不住,却仍固执伸手,口中哼哼唧唧,眼珠清澈灵动。

    崔拂衣心中一软:“我再抱会儿。”

    乳娘退至一旁。

    应缺微微抿唇,视线在那耍赖待在崔拂衣怀中不愿动弹的小东西身上瞧了又瞧。

    “夫人对久久未免过于溺爱。”

    崔拂衣抬眸,“……不过是多抱片刻,这便是溺爱了?”

    应缺面不改色,“以小见大,我瞧他性情惫懒,极会耍赖,若是长大,夫人怕是制不住他。”

    口口声声似是真心为崔拂衣着想。

    崔拂衣却目光怪异地在应缺身上打量一圈。

    半晌,方才笑道:“夫君尚且孝敬父母,爱重夫郎,疼爱幼子,久久既与夫君百般相像,想来将来也定是夫君这般优秀之人。”

    应缺:“……”

    明夸暗损,方才他还说久久性情惫懒,任性耍赖,崔拂衣便说久久与他相像。

    当真是半分委屈也受不得。

    忽而,眼前伸来一节藕臂,张开手掌,似要触摸什么。

    “夫君,久久也想你了,想摸摸你呢。”

    崔拂衣笑意盈盈,面上满是讨好卖乖,显然知晓方才自己所言得罪了应缺,此时正要弥补一二。

    应缺分明瞧得一清二楚,却仍是微微抿唇,方才抬手,轻轻戳了戳久久掌心,肉感十足,柔嫩可爱。

    要离去时,小手抓紧,握住他一根手指,仿佛得了极佳的战利品,欢乐得笑眯了眼,瞧着竟是与崔拂衣有几分相像了。

    应缺多瞧了片刻,再回神时,便是久久抱着他的手指含在口中,嘬出声音。

    崔拂衣匆匆抱着久久,让他松开,讪讪笑道:“夫君,久久还小,想与你亲近才会如此,夫君可莫要误会才好。”

    应缺觉得自己并未误会,方才那小子分明是将他手指当成了奶嘴。

    “瞧着是饿了,都开始饥不择食,让乳娘将他抱下去,免得还以为王府亏待了他。”

    这回,任由久久如何耍赖,也仍是被无情地塞进了乳娘怀中,抱去了厢房。

    崔拂衣取出锦帕,沾着清水将应缺手指擦了擦,含笑道:“夫君当真嫌弃?看来我也应当收敛一二,不应与夫君亲吻缠绵。”

    应缺抬眸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夫人最是疼爱久久,想来是愿意将手指给他含着或者磨牙的。”

    崔拂衣面不改色道:“出嫁从夫,夫唱妇随,拂衣自是听夫君的。”

    “秋夜风凉,未免饭菜冷却,夫君,你我还是先用膳吧。”

    本是特地带久久回来与应缺一同庆贺满月,然小主人公却因得罪了亲爹被发配厢房喝奶,无缘享用一桌饭菜。

    当然,以他年岁,便是留下,也不过是闻闻饭香,兴许还不如喝奶。

    用过晚膳,应缺终于大发慈悲放久久回来,一家三口围炉而坐。

    前厅觥筹交错,灯火通明,这里红炉小火,静谧安然。

    吃饱喝足,久久睡意袭来,崔拂衣将他抱回床上,守在一旁轻拍哄睡。

    应缺静静望着他们,心中一片安宁。

    烛火摇晃,光影朦胧,屋内大半灯烛已然熄灭,唯有角落尚留有余晖。

    借着这点余晖,应缺瞧见崔拂衣温柔侧颜。

    恍惚中回想到刚成婚时。

    那时的崔拂衣身体还在,心火却灭,眸中寂然。

    此时却俨然焕然新生,心火重燃。

    应缺其实对生下久久一事有多次迟疑,不知这究竟是给崔拂衣留的希望还是负担。

    此时瞧见这一幕,心知从前一切迟疑皆是庸人自扰。

    崔拂衣远比他要坚定许多,也比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应缺眉眼微弯,低声轻叹,“夫人,我如今倒真羡慕久久,能做夫人的孩子,当真幸运。”

    若有机会,他也想尝试一回。

    崔拂衣知道应缺时常口无遮拦,说些奇言怪语,如今已然能如常应对。

    “若夫君当真要做我的孩子,可就不能亲吻,不能缠绵,不能坦诚相待,不能亲密无间,如此,夫君也愿意吗?”

    应缺沉思良久,斟酌许久方才道:“或许可以换种方式,做夫妻之下的父子。”

    崔拂衣不明所以,却见应缺微微一笑,伸手与他食指相勾,“爹爹?”

    崔拂衣:“………………”

    崔拂衣只在与应缺床笫之欢时感受过浑身酥麻的感觉,此时此刻,却同样由应缺以另一种方式让他品尝了这种感觉。

    只是不同于床笫之欢的酸软酥麻,此时的崔拂衣只觉寒毛倒竖,方才用过的晚膳隐有要从他腹部回归来处之感。

    半晌,崔拂衣方才僵硬抽回手,“时候不早了,夫君,我们还是先去洗漱歇息吧。”

    说罢,起身匆匆离开,自背影看去,隐隐有落荒而逃的模样。

    应缺微笑看着,直到崔拂衣走出房门,方才放开方才压制着的咳意。

    锦帕捂嘴,将那剧烈得仿佛要将人胸腔震碎的声音皆藏在锦绣下,藏于肺腑中。

    “世子,可要请府医来瞧瞧?”丫鬟关切询问。

    应缺摇头,“不过是一时岔气,夜已深,不必兴师动众,也不必告知世子妃。”

    丫鬟犹疑片刻,在应缺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威严下,仍是只能听话应下。

    因着身子不便,应缺洗漱时间总比崔拂衣长些,加之今日耽误了片刻,等他回来时,便见崔拂衣已然躺在久久身侧安然入睡。

    坐在床边,伸手分别在久久与崔拂衣脸上轻点几下。

    久久轻哼两声,崔拂衣微微侧头。

    应缺微微一笑,之前崔拂衣说久久睡觉与他相像,此时见二人皱眉的小模样,分明才是像了八九分。

    心中贪念愈演愈烈,一日胜过一日,欲将他焚烧殆尽。

    越是满足,便越是不甘。

    此时此刻,应缺心中竟生出些许从前绝不可能有的念头。

    我想你永远记得我,又盼你不要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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