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春风如缕9

    应缺大学并没有在老家省市就读, 而是去了一个奖学金最高,但距离老家也很远的城市。

    天高皇帝远,这句话虽然不一定适用于所有情况, 但用在应缺身上, 也算有一半适用,至于另一半……则是因为哪怕距离不远,也没人能改变一应缺的决定。

    在大学毕业后,应缺并没有听从父母对他的生活和工作建议,而是毅然决然拒绝保研, 放弃考公, 也放弃在大城市里的高薪工作, 带着他没有发挥丝毫用处的名牌大学的学历,回了落后老旧,远离豪华大都市的乡下老家。

    为此, 应缺那对忙着给小儿子选择初中学校的便宜爸妈甚至难得放下成立的工作, 连夜开车杀回老家,想给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一点爸妈迟来的“爱的关怀”。

    然而他们刚到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家里两位老人给打压了气焰。

    “幺儿,晚上奶奶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拔丝红薯, 还有你爷爷清早起来专门给你炸的酥糖,你先拿着吃。”老太太笑得一脸慈和, 满脸都是对孙子的疼爱, 丝毫不顾儿子儿媳一旁的臭脸。

    应缺像个断了腿的大爷似的,躺在家里的竹编躺椅上, 一旁的藤桌上还摆放着几样瓜子水果小零食,甚至还有家里有客人来, 吃好菜时才会喝的可乐,里面甚至还加了冰块?!

    便宜爸妈一脸不可思议,怒火中烧,在奶奶说完后,当即要张口骂人教训儿子,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怼了回去。

    “吵吵吵……吵什么吵!有什么可吵的!”

    老太太拿起扫把对着儿子,“没用的东西,就知道骂儿子,你敢骂你儿子,我就要骂我儿子!你要是敢动手,老娘今天让你回忆回忆童年!”

    便宜爸爸讪讪把细竹枝放下,却还是不满皱眉:“妈,你能不能别溺爱孩子?你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别人辛苦考研,他却把送上门的保研机会给扔了,老师让他继续深造,他偏要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你说说,这还不该打?!”

    老太太听着也心疼,他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明明那么优秀,明明前途无量,明明……

    算了,不想了,越想她也要跟儿子一样意难平,“不就是研究生?研究生怎么了?多个研究生我孙子能多长出个脑袋?你要是想要,你自己去考啊,凭什么逼我孙子?凭你是他爹?我还是你娘呢!”

    老太太战斗力爆表,实在难缠,夫妻俩凑一起也比不过。

    应缺在老太太的维护下,硬是抗住了便宜爸妈的一波攻击,没让他们沾到半点衣角。

    老太太干活之前,还特地警告他们不许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欺负应缺,转头和颜悦色地和应缺说:“幺儿,你先休息,累了就回屋睡一觉,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我知道,奶奶你也不要太累,活儿干不完,还有我爸呢。”

    便宜爹手又痒了。

    奶奶一听正是,当即转头瞪着儿子一眼,“愣着干什么?看你老娘累死累活也舍不得搭把手?”

    便宜爹:“……”

    到了私下只有母子二人,便宜爹一边帮老娘除草修沟渠,一边质问:“妈,你干嘛护着那混账小子?”

    老太太年纪上来了,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你还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非要让孙子去城里读书生活,城里人那么多,压力那么大,他一个小年轻哪里受得了,为了给你们考个好成绩,人都累病了。”

    便宜爹……便宜爹怀疑亲娘说的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个人。

    他虽然也喜欢儿子成绩优异,但他什么时候为了成绩逼迫儿子了?那小子的成绩就没让人担心过,更不需要逼迫啊,而且看他轻轻松松,犹有余力的模样,怎么就压力大了?

    再大能有他们起早贪黑工作大?

    老太太近几年也就过年能见孙子一面,便宜爹多少比她多上一点,当然也更了解现在的应缺一点,知道老娘肯定是被儿子花言巧语给哄了,而心疼孙子的老太太也选择性忽略了孙子从小是什么德性,暂时被蒙蔽了双眼。

    接下来几天,便宜爹这个干活工具人终于找到私下和家里的小皇帝儿子说话的机会。

    “你奶奶也就是这会儿信你的鬼话,等过几天肯定发现真相,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现在你和我回城,去你们学校还来得及。”便宜爹威胁道。

    应缺微微一笑:“那就不用你操心了,至于回学校,你就别想了。”

    在应缺的控制下,便宜爸妈的消息延迟,现在事情早就定下来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果然是骗你奶奶的!”便宜爹怒道。

    应缺摸出手机鼓捣一阵,没一会儿,便宜爹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

    应缺:“打开看看。”

    不知道他闹什么幺蛾子,便宜爹摸出手机一看,脸上神色顿时愣住。

    半晌,才严肃道:“你哪儿来的这些钱?”

    应缺:“来路正经,合法合规。”

    “有没有工作和前途,在哪里生活,并不影响我的收益状态,这样的话,你们应该能安心回城里生活了?”

    应缺给出的理由实在质朴又直接,堵住了便宜爸妈大半话头。

    虽然即便没有这些,也不影响他的决定,但后续能少些麻烦,他也不介意安抚一下。

    便宜爸妈当然还有诸多理由要应缺回去,然而在见识到这个儿子意志坚决,不肯更改后,也只好不甘不愿地离开。

    两人刚走后没两天,应缺买的机器就被人送上门了。

    收割机、播种机、翻地机……能用在地里的,他都来了一辆,引来了村里无数人围观。

    “张老太婆,你孙子这是赚了大钱,孝敬家里了?”

    老太太笑眯了眼,“他一个刚毕业,能赚多少,都是小钱,就是心疼我们两个老的,愿意花钱。”

    村里人又是一阵羡慕,夸了应缺好一阵,老太太听得身心舒畅,孙子不读研的郁闷也散了不少,临了还十分客气地和村里人说,需要用什么可以来家里借,机器干活可比人快多了。

    应缺交了躺平保护费,心安理得地不干活,两位老人空巢多年,难得有孙子在家陪伴,每天都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有了应缺送的手机,甚至还学会了上网刷抖音,生活好不热闹。

    等春风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应缺骑上新买的自行车,车后拴着几个五颜六色的气球,行驰在已经铺了水泥路的山间,笑容张扬明艳如朝阳。

    “青青,抓紧了喔,气球都是送给你的,飞了就没有了哦。”

    说罢,不等春风反应,便脚下用力,加速行驶起来。

    气球在风中被拉扯,春风一时竟有些无措,既担心它们飞了,又想用力抓紧,然而风越是用力,拉扯就越大。

    等应缺的轻笑声传来,春风才回过神来,他是风啊,气球在车上又或是在空中,都在春风里,应缺刚刚就是误导他,他竟然真顺着他的话去想了。

    意识到自己犯傻,春风稍有羞恼,用力一吹,气球一只一只飞离,红色、黄色、绿色、蓝色……

    一只又一只,都跟随在应缺身后,相互间隔着些许,青年英俊帅气,气球缤纷艳丽,形成一副难得的春日游乐美景。

    春风无形,凌乱的发丝衣角,飞舞的气球,飘摇的树叶,却都是他的痕迹。

    处处不见你,处处都是你。

    画面定格,将青年与春风锁进时间里。

    第212章 春风如缕10

    应缺回家躺平这事影响最大的不是家里老头老太太。

    也不是那对望子成龙的便宜爸妈。

    而是应缺那即将上初中的便宜弟弟。

    在暑假回老家, 发现自家那个从小压他一头,成为他和亲戚朋友所有榜样的大哥,在家安心躺平咸鱼。

    不用上学, 不用上班, 不用辛苦劳累,没人指责,爷爷奶奶身体硬朗,在应缺机器取代人工后,地里农活也解决了大半。

    应缺每天的任务, 除了偶尔扫个地生个火, 没了。

    其他时间就是玩, 天气好有心情的时候,他能一个人上山下河,饭点都找不到人, 或去别人家蹭饭, 或自己在外面弄野味,好好的老家,被他玩成了野炊。

    天气不好或者人犯懒的时候,他能在屋里打一整天游戏,看电视看动漫看小说, 一点也不腻。

    是的,这人还给家里牵了网线, 开的最高套餐, 网速一点也不比城里差。

    天呐,这是多么能腐蚀人心的生活?

    那么多娱乐活动, 怎么就没让他噎死呢?

    最让他眼红的是应缺会员随便开,皮肤随便买, 他做梦都是偷偷玩他哥的账号,被同学们羡慕嫉妒拍马屁拜大佬。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哥还是真大佬,自从被带飞过后几次,他就念念不忘那个味道,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当小弟竟然那么快乐。

    那仿佛能在别人的庇护下随便浪的感觉,任何一个人感受过后都难以忘怀。

    这也让他这些年对应缺的羡慕嫉妒和不满,全都变成了崇拜。

    学习上的仰望只能让小学生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我认真我也可以。

    游戏上的碾压却能让他甘拜下风,心甘情愿跪在应缺面前喊爸爸,一点也不介意应缺取代亲爹上位,给他涨一个辈分。

    游戏菜是真的菜,救也救不了那种。

    便宜弟弟对应缺好日子的羡慕嫉妒在见识到一次,应缺竟然躺在竹筏上睡着了,一晚上没回家,爷爷奶奶竟然也没教训他的时候彻底达到了顶峰。

    随着一起达到顶峰的,还有对应缺的敬佩。

    这个从前的好学生好榜样自己家的小孩儿,彻底变成了小说电视剧里那样的隐世高人。

    自在山水间,谈笑莫等闲。

    这是怎样厉害的大哥,竟然夜不归宿都没人说个不?!

    想想自己玩手机都要限时,去同学家玩天还没黑就开始紧张接听父母打来的催促回家的电话,回家晚了半个小时都要说出一二三个理由。

    弱爆了,简直弱爆了!

    便宜弟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应缺,双膝跪地抱住他大腿,“哥,哥你还缺全职弟弟不?不上学不上班,上过小学,专职在家陪你玩的那种?”

    “我不要工资,只要你包我吃喝包我游戏,我就随你奴役!”他一副要把心肝都给应缺掏出来的模样。

    应缺看向他的双眼仿佛洞察了一切,拍了拍他的脸,轻飘飘开口:“乖,别做梦了,洗洗上学吧。”

    凭什么他都要上学这小子不用?

    凭什么他都抱不了大腿这小子可以?

    放心,他一定替便宜爸妈监督,这小子有一天偷懒,肯定准时给便宜爸妈打小报告上眼药,让他有个完整的童年。

    哦,已经不算儿童,算青少年了。

    一样一样,都一样。

    因为应缺以前一直在老家,后来搬去城里读书,也一直住校,和便宜爸妈便宜弟弟待在一起的时间少,尤其便宜弟弟还心存排斥,不怎么愿意和这个处处压着他的大哥相处,应缺当然喜闻乐见。

    以至于直到现在,便宜弟弟对这个大哥的了解还没有爸妈深,并不知道对方人模人样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副恶毒的心肠。

    很快。便宜弟弟就接到爸妈的电话,询问他的假期学习情况,并且让他将每天的学习任务完成后,拍照发给他们。

    罪恶的科技发展,根本没考虑到孩子们幼小的心灵。

    应缺小时候家里还是座机,连手机都没有,现在却不一样,只要便宜爸妈想,他们甚至可以开视频实时监督儿子读书做题。

    尤其是在大儿子搞了那么一出,放着大好前途不要,非要回老家抠脚后,这对父妻对小儿子的管教更严了,坚决不许第二个儿子的人生也跑偏。

    这一切都多亏了应缺的功劳。

    对此他笑眯眯地表示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都是他应该做的。

    家里的核桃成熟结果,应缺这两天最喜欢做的就是爬上树去打核桃。

    哪个顺眼就打哪个。

    坐在树上,斑驳的阳光叶影映在应缺身上,将他的浅色T恤都烙上了岁月的模样。

    草帽被他随手顶在手上,转得飞起,偶尔扇上一下,微风拂过汗水,带走热量,余下丝丝风凉。

    接下来一个月,家里满院都是核桃香,新鲜的核桃鲜嫩可口,尤其皮是黑褐色的甜味更浓,应缺一个人就炫了一盆。

    在老太太严厉禁止之前,应缺终于停止了自己的狂炫行为,但还是有点上火,被他悄悄瞒了下来,没让老太太发现。

    久久叹气:“宿主,虽然青青不是人,但他肯定也知道健康的身体对人类很重要。”

    应缺随手往嘴里扔了一颗糖,“你现在已经只会用青青压我了吗?”

    久久一噎。

    应缺还在说:“虽然你资质一般,但好歹跟了我这么久,多少能学聪明一点吧?怎么现在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久久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是的呢,比变态,我永远比不过宿主。”

    什么身体健康,随他去吧。

    反正应缺这具身体原本就是要早亡,没了上头的大哥,从小玩心重不爱学习的男主才会沉下心来发奋图强,逆袭成功。

    现在应缺虽然没有死,但他也以其他方式努力推动便宜弟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且已经有了显著效果。

    所以他从来没有看不顺眼,打击报复,那都是一颗对弟弟拳拳爱护的心。

    反正他信了。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当然还是心理上的满足更重要,人如果不快乐,不满足,那么他活着也是死了。”应缺又开始扯他那番乍一听似乎有点道理的歪理。

    久久对此并不陌生,因为前段时间老太太催应缺找对象结婚,应缺也是这样忽悠对方的。

    只可惜应缺高估了老太太,又低估了老太太。

    对方虽然一辈子待在农村读书少没见过世面,说理说不过应缺,但她也有老头老太太们的专业技能,顽固不化,意志坚定,比之应缺也不遑多让。

    这一顿理论注定只是两败俱伤。

    应缺坚持不结婚,老太太也坚持人就是应该结婚。

    幸好应缺没和老太太说什么自己有对象就是她看不到这种话。

    老太太指定领着他去求神拜佛,拜托天上各路神仙菩萨帮她把缠着孙子的脏东西给赶走。

    经过一轮交战,应缺对老太太的战斗力有了数,之后再也没有和对方讲过理,只要老太太一提,他就或回屋或外出,虽然嘴上不说,但用实际行动向老太太展示了自己的耍赖大法,我不听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他长了腿,还能跑,谁能管得住?

    想想难缠的老太太,久久觉得自己应该多向对方学习,而且它比对方还多一个优势。

    对老太太,应缺可以跑。

    可是他的话,应缺能跑到哪里去?

    应缺微微眯眼,“想学习吗?我专门给你买个手机,给你下载各种网课,什么语言的艺术,三天搞定难缠客户,通通给你下载报名,到时候你每天学几个小时,完了写两千字的学□□结,我会在旁监督你,指点你,保证让你短时间内高效学到东西。”

    久久没说话。

    “怎么样?”应缺问。

    还是没反应。

    应缺挑眉,笑眯眯道:“是不是太激动说不出话来了?”

    “不用谢我,好歹当过你爹,一日为父,终身为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久久把自己缩了起来。

    谢谢,但请当它死了吧。

    远离城市,远离工作,对时间的概念就会模糊许多,尤其是乡下地方,时节比年月重要。

    从应缺儿时到现在,虽然这里有些变化,房子修得越来越好,路也从土路柏油路变成了水泥路,家家也停了汽车。

    但相较于城市,改变还是太少太少。

    应缺在这儿生活,似乎也跟随了这个地方,随着它四季变换,随着它岁月流转,但山还是那个山,水也是那个水。

    人也还是那个人。

    只是身形更成熟,轮廓更分明,眉眼流转间,神色依旧,经年不变。

    应缺仿佛被冻结了时间,在他之外的世界却始终运转流年。

    老头老太太身形微变,便宜爸妈生了白发,便宜弟弟也从当年不爱学习的小少年,一路高中大学工作恋爱结婚,成了繁忙世界中的一员。

    过年时的偶尔相聚,二人站在一起,一时竟分不出谁兄谁弟。

    从当年的隐世高人,到现在都不老神颜,很好,便宜弟弟又多了一个嫉妒他的理由,现在连觉得应缺比他大,多半也比他先老先走的想法也不太牢靠了。

    因为有的人真的是妖孽。

    应缺本人却坚决否认这个指责。

    他自觉养生办法十分简单。

    那就是忘记时间。

    应缺将便宜弟弟比他还老的消息告诉春风。

    春风都有些好奇和惊讶。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你弟弟吗?”

    应缺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他太三心二意吧。”

    春风疑惑:“是吗?”

    应缺哄道:“你看我们,我只守着你,你只陪着我,不去想其他人,一直轻松惬意。”

    春风觉得有道理。

    春风也没有时间的观念,在过去睡前是应缺,醒来也是应缺的平凡日子里,他只是陪着他的人类,朝朝和暮暮,岁岁又年年。

    第213章 春风如缕11

    应缺忘了时间, 时间却公平地没有忘记任何人。

    在便宜弟弟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俨然已经达成人生赢家目标的时候, 老头老太太的身子却明显不如以往。

    生命像太阳, 朝阳日出东方,升到最高处,终要缓缓坠落成夕阳,日月轮转,千年不改。

    有时变故也像突如其来的阴云, 不过片刻便遮住了日光。

    前一天老头还能爬山下河, 四处串门, 第二天却在午睡的时候突发意外。

    开车送去医院,却在半路上就没了生命迹象,连句遗言也没有。

    老太太当天哭了一场, 但到底知道年纪到了, 本也正常。

    自己总有一日也有这一遭,哭完也就罢了。

    但老头的意外离世到底给她带去了一些影响。

    对方走得突然,什么征兆都没有,什么话也没留下,她怕自己将来也会像对方一样, 于是想着有什么事,一定要在现在做完。

    想她一生还算圆满, 一辈子在乡下, 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一生顺遂, 儿孙也孝顺。

    尤其是最后这些年,一直有孙子陪伴, 她心里可满足着呢,觉得自己比村里只剩孤寡的亲戚邻里幸福多了。

    因此,在几个儿孙里,她最爱的就是大孙子。

    然而临了临了,最放不下的也是大孙子。

    自己走了,儿子和小孙子有自己的家,大孙子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她有心让对方找个伴儿,想着自己这条老命应该还是有点用处的,便将人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开口劝道:“你爷爷走了,估计我也快了,奶奶没什么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这岁数想找个对象还来得及,让你弟弟给你介绍介绍,他认识人多。”

    久久:弟弟真可怜,不仅要被宿主玩弄,现在还要化身媒婆,牵线搭桥。

    应缺:怎么就我这岁数了?我这岁数怎么了?我难道不是天天二十岁吗?

    老太太一朝捡起多年前放弃的业务,多少也有些变化,没有从前的强硬,反而处处示弱,试图让应缺心软妥协。

    然而应缺此人油盐不进,从不为他人妥协。

    只是今天与从前到底有些不同,却见应缺并没有像多年前那样严词拒绝,而是转而说:“其实我早就有对象了,就是你们没见过而已。”

    老太太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天呐,真的吗?!

    老太太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真的只是试试而已,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小子有多坚定,从前那么多年都没让他改主意,现在她其实也没多少信心。

    应缺见状却是莞尔一笑,谈笑随意,“你不信啊?”

    老太太当然不信,觉得这多半是孙子在哄自己。

    应缺开始给她讲述自己的对象。

    “他超美的,没人不喜欢。”

    老太太听这第一句,就觉得不靠谱了,肯定还是孙子哄自己的。

    “还很温柔和煦,有阳光的时候是暖的,有风有雨的时候是凉爽的。”

    “他还很乖,遵纪守法,在城里都不超速的。”

    “他很安静,一般情况下不怎么说话,但是我要和他说的话,他也会跟耐心地陪我。”

    应缺越说,老太太越是一脑门的问号,孙子这说的是谁啊?这是对象吗?

    真要是孙子说的这样,那她怎么之前一直没有看见过?

    难道是网恋?

    老太太是知道的,现在的人网上恋爱甚至可以一次谈十个八个,就是玩玩,也不认真。

    但孙子说的有模有样,也不像不认真的样子。

    “那你什么带他和我见见?”老太太不管是不是网恋,反正人带来见见,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应缺却意味深长看了老太太一眼。

    看得老太太心中发毛,心说果然是假的,孙子哄她的。

    应缺却轻笑一声,“奶奶,虽然我很愿意让他见你,但很可惜,你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老太太浑身骤然有种寒毛倒竖的感觉。

    正如多年前应缺猜测的那样,听见应缺这话,老太太很轻易联想到了鬼神之事。

    什么看不见也听不见?网恋也不是这样啊。

    除了鬼神,她想不到任何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存在。

    还好是白天,阳光也正好,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应缺肩上,没好气道:“臭小子,竟然知道吓唬你奶奶了!”

    应缺笑了笑道:“您看出来了?”

    老太太心里一松,果然,都是假的。

    “下次再胡说八道,我就是要走了,也要先揍你一顿不可!”老太太怒道。

    说罢,她转身去了厨房,去厨房看饭好了没。

    应缺轻叹一声,“这可是你不信的,可不是我没说啊。”

    久久吐槽:就你说的这种话,谁信谁脑子有问题好吗!

    应缺将这事说给春风听,春风听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没和其他人打过招呼。

    自己的人类被他们养大,怎么也该打声招呼的。

    只是想着自己说话别人也听不见,他也收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之后在吹向老太太时,刻意柔和了不少,一阵风过后,老太太那已经全白的头发都没怎么乱。

    老太太微微眯眼,心说这风怎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她看家里没什么菜,想让应缺去菜地里摘一些茄子蒜薹,走到门口,却见应缺正躺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彩色风车,手指随意按动,风车转出道道风旋,分明无形,却又当真存在。

    应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似在耐心听着谁诉说,片刻后还回了句:“是吗,那一定很有趣吧。”

    “下次或许可以试试。”

    他说话时的恬静怡然,让老太太想起了几十年前,应缺还是小孩儿时,听到老头子抓到一只兔子,兴致勃勃跑去看的情形。

    兔子在他们这儿可遇不可求,遇到一只能记上几年。

    应缺还自告奋勇养了几天,最后发现兔子乱拉还不听话,这才让老头子做成盘中餐。

    一晃经年,应缺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孩子,什么都没变。

    或许,孙子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存在,陪着孙子许多年。

    所以,不用担心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也不用担心他觉得寂寞,无处倾诉。

    在那之后,老太太也没再提过这事,只是私下叮嘱儿子和小孙子多照看一下大孙子。

    便宜弟弟心中想法无处倾诉。

    他完全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照看他那大哥的地方。

    对方过着什么日子,自己过着什么日子,他有什么资格照看对方?

    这次回老家奔丧的时候,他还特意戴上定制的假发,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老太太虽然说自己也快要跟着老头子去了,但她却还是撑着那副老朽的骨肉,又过了七八年,才在一次睡梦中离世。

    葬礼过后,应缺将几十岁年龄的老房子推了,重新改建。

    家里的许多东西也要处理了。

    送人的送人,转卖的转卖。

    家里的田早在十几年前就没再承包,现在应缺更是只留了几块菜地,其他都转给了亲戚邻居。

    房子修的简约风,应缺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装了许多纱帘、风铃之类的小装饰。

    从前院子里的几棵树也都还在院子里,只是改了一下布局。

    除了这几棵真树,应缺还装了几棵装饰树,玻璃材质,通着led灯带,树枝上绑了不少五颜六色的风车,微风轻轻吹拂,满树的风车都开始转动,灯光一开,美丽又梦幻。

    房子装修好时,正是冬天的最后一点雪衣正化去,春风吹拂万里,温暖和生机解锁了冬天的寒冷与空寂。

    色彩缤纷的风车飒飒作响,明明无枝无叶,难动分毫,却仍然生机勃勃地屹立在这春风里。

    春风醒来时,入目却是陌生的环境,本有一丝慌乱,却在见到这风车树时心中一定。

    他绕着院子里的树吹了半天,没有丝毫要停下的痕迹,树叶和风车运动碰撞发出的动静,是他愉悦欢快的声音。

    应缺站在楼上,双臂搭在窗户上,望着院中的风景。

    不需要听他说话的声音,他也知道是他来了。

    谁说春风无声无形,我见草木是你,见花叶是你。

    听竹林潇潇是你,听风铃清清是你。

    第214章 春风如缕12

    应缺在楼上看了许久, 看着窗外花红柳绿,满目春景,看着万物勃发生机, 随风响应。

    明明没有人言语, 他却觉得此时热闹至极。

    春风扶摇而上,撞响了床前的珠帘,水晶珠帘胡乱撞击,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耀眼璀璨的阳光,像坠落的满天繁星, 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

    “好漂亮……”

    春风的声音依旧那样波澜不惊, 但隐约却又能听出其中的雀跃欢喜。

    为那几树风花, 为这满院春景。

    “现在还是白天,到了晚上会更漂亮。”应缺说。

    应缺也没说空话,他的审美在线, 经过他之手布置的景观, 自然别有意境。

    春风怀着期待等到了晚上。

    院子里的各种灯光打开,刹那间,眼前的一切恍若仙境。

    琉璃风车树就是瑶池玉树,四面垂纱的小凉亭就是月下仙宫,护栏的月形柔灯正与夜空明月争辉, 美不胜收。

    院子里铺的不是寻常地板,而是星空屏, 此时正循环播放着各种星空幻影, 抬头望天,低头看地, 恍惚间,甚至难以分清谁是天, 谁又是地。

    片刻后,地上的星空又变成了繁花,花瓣纷纷扬扬飘洒天地,随着脚步千变万化,当真让人仿佛置身于梦中仙境。

    春风忽来,吹来汹涌生机,为这副梦中美景注入了活力。

    此时再看,只觉得树是活的,花是活的,月亮灯是活的,连这纹丝不动,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墙壁,仿佛也被春风吹醒,阻挡着更多的凉意入侵。

    满院的风车和悬铃都随风摇曳,清脆悦耳的声音悠扬动听。

    春风绕着应缺,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应缺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却只感受到春风从指间穿过的清凉爽意。

    一缕细小的春风顺着应缺的指间盘桓旋绕,轻抚过指尖,明明微凉,却又隐隐回暖。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总是清晰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送我雷霆闪电,我回你疾风骤雨。

    你送我繁花仙境,我回你春风拂煦。

    简简单单,仅此而已。

    “喜欢这里?”应缺眼眸微转,含笑的双眸似乎带着些许狡黠揶揄,不知道又动什么坏心。

    “喜欢……”春风回得毫不犹豫,丝毫没察觉应缺此时的不怀好意。

    他喜欢这院子里的景致,喜欢这满天繁星,更喜欢眼前的人类。

    应缺如今已经年过不惑,虽心态不变,身体却仍然有极限,受时光约束,眼尾已经悄悄染上些许岁月的痕迹。

    春风却从不在意。

    无论对方是何年岁,是何样貌,都是他养的人类,是他守护的幼崽。

    区区四十年,对春风而言,也确实称得上幼崽二字。

    他却没想到,自己养的人类,却有了异心。

    “可这里是我家,而我家除了我,只允许有另一个人。”应缺引诱道。

    久久:“……”所以它算什么?挂件还是胚胎?

    春风完美避开眼前的陷阱,“我不是人……”

    所以不算其中。

    应缺:“……”

    “你会说话。”

    久久:所以它不是人,知道了。

    “别人听不到……”听不到就不算。

    应缺:“我能听到。”

    春风一顿。

    他喜欢自己养的人类,也只想着伴随对方一直走下去。

    从未想过时光快慢,岁月长短。

    他却没想到,自己养的人类,有朝一日竟有了异心。

    春风不缠着应缺了,安静地将绕着风车树转,然而此时看着璀璨夺目,比白天更漂亮的风车树,春风却没了刚才的喜悦。

    “你嫌我吵……”

    应缺一噎。

    久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逗人却把自己搭了进去,久久这是知道了,就算是简单纯粹的阿爹,也不是被人欺负的。

    事实如此,面对这样的青青,应缺难得败下阵来,“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以后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春风:“原来不是吗……”

    应缺:“……”

    应缺能怎么办呢?他真的只是想哄对方说几句喜欢他,是他的伴侣这些话而已啊。

    无奈之余,最后只能乖乖微笑:“是,当然是,无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你都是这里的主人。”

    春风高兴了,重新回到应缺身上,绕着他旋转飞舞,似要倾尽一切欢喜。

    但他的欢喜也如其他所有情绪一样,并不炽热浓烈,反而柔和轻盈。

    应缺本可以带他走遍山河万里,赏遍世界春意,如今却只想在此间停留,让两个灵魂暂时在此地栖息,欣赏时光里的风景。

    所谓自由随性,潇洒不羁,不过是想走就走,想停便停。

    第215章 春风如缕13

    虽然老家如今只有应缺一个人住, 但便宜爸妈和便宜弟弟过年回老家的习惯却一直没变。

    本来孩子暑假也应该回来的,只是因为孩子不喜欢离开自己的同学朋友去远离大都市的乡下,耍脾气不肯回来, 便宜弟弟也没办法。

    作为应缺唯一的弟弟, 他倒是很乐意去乡下看看自己那空巢大哥,但他想来应缺还不乐意呢,说自己忙着呢,让他没事儿别给他打电话。

    刚挂完电话,便宜弟弟就看到自家大哥的游戏上线提醒。

    好嘛, 没空接弟弟电话, 倒是有空上网打游戏。

    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让这家伙打得游戏不能自理呢?

    想想便宜大哥在乡下过着什么日子, 而自己又过着什么日子,他就觉得这工作不是人干的。

    最近听说又要延迟退休,再延迟下去, 他人都没了说不定都还没退休。

    心里怀着羡慕嫉妒恨, 便宜弟弟冷酷地打消了回老家陪空巢大哥的想法,直到过年才拖家带口和父母一起回去。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应缺把老家房子推了重建。

    等回来的时候,看着眼前比城里还精致漂亮的别墅楼房,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了。

    应缺穿着薄款羽绒服, 手里拿着铁锹下来,看到外面的人和车还愣了一下, 下意识道:“你们怎么来了?”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疑惑。

    嗯, 这家伙把过年都忘了,对他来说天天都是过年。

    就像不工作的人, 天天都是放假一样。

    便宜弟弟无语,便宜爸妈扬声问:“我们喊了你好几声, 你都没听到?”

    应缺无奈表示:“刚睡醒。”

    便宜弟弟望了望天,嚯,日上三竿才醒。

    “汽车声都没把你吵醒?”

    应缺皱眉,一副你们怎么无理取闹的表情,“这里每天都有车路过,我怎么知道是你们。”

    是的,路修好后,为了方便村里人去镇上或者城里赶集,应缺特地买了一辆面包车,将车给村里人开,每天来回两趟,赚的几块钱钱还不够油费,应缺还要给开车的人工资,属于从开始到现在都在倒贴钱的项目。

    但他不在乎,毕竟有了这辆车,他每天取快递都不用自己去了,足不出户享受服务,多方便。

    “哥你愣着干什么,快点开门啊,外面暖气都没有,冷死了。”便宜弟弟忍着冷没跺脚,但他那对儿女却已经忍不住把帽子拉链都拉上,挡住脸了。

    应缺只好放下铁锹,给他们开门。

    大门被他换成了密码锁,这几人就是想开也进不去。

    “你拿铁锹干什么?”便宜弟弟问。

    应缺:“铲雪。”

    便宜弟弟看了眼外面,只觉得这点雪根本没有铲的必要,他大哥真是闲得发慌。

    应缺才懒得解释,就是因为雪少,不铲到一起他怎么堆雪人?

    要是便宜弟弟知道应缺的想法,只会在心里更加确信,他哥果然很闲。

    家里来了候鸟,应缺也只好放弃铲雪计划。

    便宜弟媳看应缺的时间久了点儿,笑着说:“大哥越来越年轻了,和应年站在一起,别人都要以为他才是哥哥。”

    “弟妹也越来越漂亮了,再过几年就能和他演老少恋了。”应缺这张嘴从不放过人。

    便宜弟弟当即就想放下手里的东西撸袖子和他干起来。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孩子们的面儿,他干不过岂不是很丢人,想想只好忍了。

    哼,他妻贤子孝,儿女双全,事业有成,妥妥的人生赢家,大度,大度,不要和孤苦伶仃的空巢大哥计较。

    应缺一个人在家当然不会大摆宴席,但有人回来就不一样,便宜爸妈和便宜弟弟包揽了厨房的工作,应缺为了给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十分贴心地没去打扰,而是扛起锄头出了门,上前挖冬笋。

    两个孩子对这房子正新鲜,不想出门,而是留下来乱逛。

    他们将这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终最吸引他们的还是院子里那几棵风车树。

    尤其是临近傍晚,天色渐暗,风车树自动亮灯,将整个院子都照亮。

    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脚下踩的也不是普通地板。

    两人在这个堪称梦幻的院子里兴奋地转圈,一时间都有些不想走了。

    等应缺回来,两人当即眉开眼笑地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大伯!我们想一直住在这儿可以吗?”

    应缺想也不想道:“想得美。”

    他将背篓放下,将背篓和锄头分别交给两人,“帮我放回去。”

    自己抱着笋进厨房提供加餐了。

    两个孩子有些失望,但也只能遗憾叹气,正当他们要去放东西时,外面响起了车子的声音,没一会儿,一辆面包车稳稳停在了应缺院子外。

    “哥!哥!你东西到了!”

    便宜弟弟:“……”这人谁啊?怎么乱喊人哥?

    两个孩子还没问,就见那人已经用推车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见到他们还愣了一下,“哦,这是家里来人了。”

    “这些是什么?”两个孩子好奇问。

    来人将推车推上前,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应缺已经快步走来。

    “还能是什么,快递看不到吗?”

    他将推车接过,“谢了,明天上我家吃饭。”

    那人挠头不好意思一笑:“应该的。”

    两孩子眼睁睁看着应缺推着推车回屋,一副丝毫没有对此感到有什么的样子,甚至见他们呆愣在原地,应缺甚至难得热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

    两孩子扯了扯嘴角,“没……没什么。”

    这就是乡下吗?这就是他们大伯的乡下吗?

    难怪每次爸爸提起大伯就是咬牙切齿。

    如果这就是大伯的乡下生活,那他们也不介意留在这里当全职侄子侄女。

    可惜应缺郎心如铁,过完年就将他们打包送上车,无视了两人哀求的眼神。

    等这一行人有了,应缺才将弄坏的一个风车树枝上重新装上一个风车。

    “毛手毛脚的小屁孩儿。”

    才几天就弄坏他东西,留下来还得了?

    还好家里还有备用的风车,否则就春节这物流,等东西到手,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开春。

    能不能完完整整地迎接青青。

    春风极喜爱这风车树,每天都要让它们转好久,这回也不例外。

    它甚至还细心地发现了有一架风车换新了,询问怎么回事。

    应缺随意道:“小屁孩儿不小心碰坏了,正好我也想给你换新,现在的都有些旧了,只是东西还没到,只能先将就。”

    “这回我买的是带荧光细闪的彩色,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春风也这么觉得,明明还没看见,他却已经非常期待。

    他想,自己养的人类就是与众不同,还知道回报自己。

    愉快的心情让他情不自禁绕着自己的人类转圈,却又十分小心体贴地隔着些许距离,不让凉意穿骨入髓,伤到人类,这还是去年应缺难得生病的那次经历带给他的心理阴影。

    万物展现他的降临,风声传递他的欢喜。

    一同传出的,还有他几十年如一日,含着愉悦的:“你好啊,我的人类。”

    你好,世上最简单也最轻易让人忽略遗忘的祝福。

    春风却从未忘记。

    寒冬尽,春伊始,新年已至。

    这是春风与自己的人类度过的第四十四个春季。

    春风丝丝缕缕,攀上人类眼尾眉睫,缱绻温柔。

    应缺眉眼舒展,神色惬意。

    桌上杯子里飘着奶茶的香气,平白给这春风染上一丝甜意。

    任由那缕缕春风抚上眼角眉梢,吻过岁月的痕迹,又依依眷恋,迟迟不去。

    第216章 春风如缕14

    春秋几逝, 世事倥偬。

    应父应母年轻时为了挣钱耗空身体,年纪渐长,身体的各种不适也逐渐显露, 好不容易熬到退休, 闲暇的退休生活还没享受两天,身心就感受到了比辛苦工作时更让人难受的空虚。

    家里有保姆,不用做家务,孙子孙女也大了,完全不需要他们带。

    他们在家享受着人人羡慕的养老生活, 心里却并没有多乐意。

    终于, 在又过了半年后, 两人还是打算回老家。

    说来也有意思,年轻时拼尽一切想在城里安家,做城里人, 年老后却又更眷恋霸占了他们整个童年至青年时代的那片土地。

    故土难离, 游子归乡,实乃人心中难以割舍的感情。

    唯一的问题是当年那处老房子被老爷子老太太留给了应缺,现在的房子更是应缺独自修建,他们说想回去住,多少有些厚颜。

    毕竟身为父母, 在孩子面前还要维持做父母的体面,轻易不想向孩子示弱, 更不愿意接受孩子在金钱上的照顾和施舍。

    但要是说给应缺钱, 别说应缺不缺钱,别人知道了, 说不定还会说应缺的闲话。

    应年知道他们所想,干脆道:“我在旁面买一块宅基地, 再给你们盖一栋房子。”

    应父应母哪里肯,他们不想占大儿子的便宜,当然也不愿意占小儿子的便宜。

    应年无奈,只好给应缺打了电话。

    应缺倒是对便宜爸妈回老家住无所谓,反正他在无视别人这件事上十分熟练,对不敬老人不听老人言这种事也很有心得。

    反而是便宜爸妈的心态有待考验。

    但,都是退休老头老太太了,应该也锻炼出来了吧?

    “简单啊,我不收他们的钱,但是可以收你的钱啊,他们搬回来,我提供陪伴和情绪服务,你提供经济服务,很公平不是吗?”

    这个理由说服了便宜爸妈和便宜弟弟,没多久,便宜弟弟就帮便宜爸妈搬了家。

    应缺家里本来就给过年会回来的他们准备了房间,倒是不需要再布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只是帮爸妈布置好房间后,便宜弟弟坐在沙发上,看着这里堪称别墅,应有尽有的房子,眼里都是羡慕。

    转头和妻子说:“你说我提前退休怎么样?”

    他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大哥,从小到大对方都是人生赢家。

    虽然在外人眼里,自己也是功成名就,家庭美满,但和他哥比起来,却远远比不上。

    男人没有不爱潇洒的隐士,看着平平无奇,实际深藏不露,他觉得他哥就是这种人。

    不受血缘束缚,不被世俗约束,不为他人目光左右。

    那样的无拘无束,谁能不爱?

    妻子冲他白了一眼,“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家里多了两个人,生活似乎也没多大变化。

    为了照顾两位老人,便宜弟弟甚至高价请了保姆,否则家里三人平均年龄六七十岁,没人看着还真让人不放心。

    于是这也导致应缺现在连饭也不用做了。

    他闲闲等来开春,风车树已经连风车带树都换了一轮,但无论是新人旧,都是那样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前几年应缺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棵流苏树种,将它栽种在院墙外。

    几年过去,从前的小树已经逐渐长大,如今已经高出院墙不少。

    开花时花团锦簇,如花如雪,仰头望去,仿佛人间还在冬日。

    春风格外喜欢这棵树,从有了它,他每次都要缠着这棵树吹许久,今年也是。

    哪怕现在还没彻底开花,但他依旧喜欢得紧。

    看着空中摇曳的枝叶,应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有了它,我都要失宠了呢。”

    “果然人不如树,你们都是春天繁生,我却是要度过一年四季,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生物。”

    “生物是什么……”春风顺势而下,回到应缺身上,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应缺微微挑眉,神色似有变化,片刻后道:“当年我读书的时候,你总要我认真听课,我还以为你也很好学。”好学的春风怎么现在连生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春风微赧,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过去太久,不能怪我……”

    春风知道人类需要学习,他们的世界和生活充斥着各种春风不懂也不需要懂的复杂规则,想要融入,就必须学习。

    但那是人类需要做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听课有什么错?

    他又不是人类,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知识一点也不奇怪。

    他只是风而已,春风需要知道那些吗?

    春风只要快乐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便轻易说服了自己,方才的些许赧意也彻底散去。

    但即便不知道人类那些知识,他也不觉得自己笨,他只是不懂人类总结的那些复杂话语。

    却也知道应缺的意思。

    树不是人,它长于山野,属于自然,有生命却无意识,它与人类相差太多。

    春风也不是人,无生命却有意识,也属于自然,属于春季,属于节气,他也与人类相差太多。

    人类太复杂,他们却很简单,一个只需要享受阳光雨露,自然生长,另一个只需要在世间呼啸流动,让每一寸土地都得到他的轻抚。

    因而即便春风与树也不相同,却也仍被应缺归于一类。

    不属于人,属于自然的一类。

    可春风却不认同。

    “我怎会与它相同……”

    他绕着应缺一圈又一圈,缠绵又缱绻,“你是我养的人类,你才属于我,怎会与它同……”

    人类属于春风,树却是路边过客。

    他们相遇于人间,异类于世俗,他们才是独立于世间,只属于彼此的相爱相融。

    第217章 春风如缕15

    大约也是知道应缺是什么德性, 便宜爸妈回来后,并没有说应缺什么,几十岁的人了, 再说那些也没什么用。

    只是多对孙子孙女叮嘱了几句, 之后多照看着大伯,免得他在家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事实上应缺觉得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可是几乎每天都有快递要送到的人,要是送快递的一两天喊人没回应,多半是会想办法翻进来看看情况的。

    忘记说了, 原来负责接送村里人和取快递的人早在几年前就不干了, 现在接手他工作的是他小儿子, 年轻力壮身体好,翻个墙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虽然退休养老,但便宜爸妈也不习惯一下子闲下来, 便接手了家里的菜园子, 闲来无事种种花浇浇菜,还从亲朋好友那里牵回来一只小土狗。

    小狗刚到家时才一个月,也就巴掌大,在两人的投喂下,见天长, 一天一个样,没多久就长到了成年。

    几年下来, 小狗也成了大狗, 老狗。

    狗生不过十几年,它却已然过半。

    不变的是它从刚到家开始至今的活泼和亲近。

    应缺受小动物喜爱的体质一直没变, 虽然接小土狗回来,养它的人是便宜爸妈, 但每次只要看到应缺,小土狗就欢天喜地地往他身上扒拉,两只毛爪把应缺抓得满腿灰。

    这些年下来,应缺被祸祸的裤子都不知道有多少条。

    便宜爸妈见状说应缺干脆认这狗当儿子好了,反正应缺孤家寡人不仅没儿子,老婆都没有。

    应缺敲了敲久久:“有人抢你地位,这还能忍?”

    久久:“……”

    不然呢?它踹狗子狗子也感觉不到,

    应缺揉了揉狗头,“虽然你狗腿的样子很可爱,但我已经有儿子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当我孙子……”

    想起这狗的性别,他又改了口:“不对,是孙女。”

    狗子听不懂,但这次应缺没有推开它,就是可以扒拉的,它扒拉来扒拉去,最后在应缺坐下时也跟着在应缺腿间坐下,尾巴一摇一晃,没一会儿就悠哉悠哉卧下,严阵以待不过八秒,懒样也像学了应缺。

    应缺:“我给你认了个闺女,你也是做爸爸的草了。”

    久久:“……”

    我谢谢你。

    它都还觉得自己小呢,狗爹就给它涨辈分了。

    院子里的桃树结了果,颜色正逐渐由青转红,半青半红,交接相融,瞧着便美。

    香味也随着微风飘散在整个院中。

    应缺捡起地上一颗被鸟雀碰掉的青涩桃子,擦了擦,丢到小土狗面前。

    小土狗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这桃子酸得狗都不吃。

    应缺啧啧两声,“爷爷亲手给你投喂的水果,还嫌弃上了,不肖子孙。”

    久久一时竟不知道应缺是在说小土狗还是说自己。

    春风决定这也不能怪狗,这桃子确实很酸,他从它周身刮过,都能带上几缕酸气。

    春日渐尽,应缺从网上买了新鲜的成熟的蜜桃,将它们削皮切块做成水果捞,端去凉亭一边感受着凉爽的夜风,一边品尝香甜的蜜桃。

    春风从蜜桃上刮过,品味着那香甜气息,竟也升起一股仿佛与应缺一起品尝过的满足。

    “咱们树上的桃子也能长得这么好,味道也不比我买的这个差。”应缺晃着摇椅,悠然闲适,恬静怡然。

    “就是可惜你等不到。”

    院子里的桃子,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成熟,那时春风都已经睡了。

    春风不觉得可惜,他还能品味到眼前这份香甜。

    而且……

    “青涩也未必不好……”

    人类吃桃不赏桃,对自然而言,无论桃子是青涩还是成熟,它们都是桃。

    只是一个是荫荫萌生,一个是硕果已成。

    像路边的小苗,和参天的大树。

    小苗依依摇曳,代表稚嫩,大树遮天蔽日,象征茂盛。

    无论是稚嫩还是茂盛,于自然而言,不过是不同的风景。

    稚嫩有稚嫩的娇小可人,茂盛也有茂盛的巍峨根深。

    春风不吃桃子,他只品味那一抹桃香袅袅,像每一朵鲜花,每一株绿草,像山间的泥土,山下的河水,它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味道。

    独一无二,汇成各种斑斓的色彩,晕染世界的画卷。

    春风像笔锋,将它们这些斑斓的色彩尽数勾连,再不分彼此。

    像他的人类,从幼年时弱小,到如今日渐衰老,对春风而言,这还是他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我牵你走过青春年少,度过无数暮暮朝朝,见你渐生华发,仍唤你一声幺儿,得你微微一笑。

    爱你风华正茂,也爱你残光暮景。

    第218章 春风如缕完

    山茶花开了又败, 败了又开,往复多少遍,随逝水流年。

    应缺此人是挺能活的, 都说祸害遗千年, 把寿命和道德水平划上等号,在别人哪儿适不适用不知道,但是在应缺这儿却绝对的真理。

    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从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应缺,悠悠然度过大半辈子, 早年送走了爷奶, 几十年后, 又送走了父母。

    回头一看,如今家里年纪最长的竟成了自己。

    “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应缺随口一说。

    刚刚回老家给爸妈办完葬礼,还在伤心难过的便宜弟弟顿时心头一梗。

    没好气瞪了应缺一眼。

    “就没见过你这样一张嘴, 平时不饶别人也就算了, 竟然连自己也不肯饶过。”

    哪有人咒自己早死的?

    应缺看了看他,片刻后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也对,不一定呢,虽然我比你大十岁,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能比你活得久。”

    这下便宜弟弟干脆扭头不跟他说话了。

    丧事过后, 便宜弟弟领着他的儿孙回家,他自小生长在城里, 对这个老家的眷恋并不如父母, 他的亲朋好友都在城里,如今即便退了休, 也不会回老家住。

    这个偌大的房子,终究只剩下应缺一个人。

    不, 还有一条狗,和一缕风。

    小土狗已经很老了,老得应缺觉得对方也活不过自己,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还要费心帮这条狗找地方养老,毕竟人类养狗都是从小养,没有养老的。

    春风拂过山间的坟头,一抹抹青色便从泥土与石缝中冒出,来年又会遍布整片土地。

    应缺瞧了又瞧,才开口道:“等我死了,才不要堆坟立碑。”

    久久悠悠道:“说得好像你看得到自己死后管的了死后似的。”

    应缺神色不变:“我是管不了啊,所以我说的是我期望中死后的样子,至于实际上是什么样,关我什么事?”

    久久:“……”它快被绕晕,只能说精神胜利法万岁。

    应缺一向是个十分想得开的人。

    春风却想,那样的话,他就看不见应缺了啊。

    应缺已经好些年没骑自行车了,但家里依然还有一个库房,用来存放应缺以前买的自行车,从旧到新,各式各样,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身上都有属于时间的痕迹,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看着那些痕迹,仿佛能窥见很久很久以前,应缺在这世间走过的岁月。

    应缺彻底收拾了一遍家里,发现了许多类似这样的杂物,都是一些应缺懒得丢,不想丢的,如今都成了难以处理的旧物,像过去数十年,烙印下的种种记忆,经年已过,却仍挥之不去。

    看着这些难以处理的东西,应缺幡然醒悟,“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交给别人就好了嘛。”

    便宜弟弟就是这么拿来用的,感谢爸妈,给他生了个好工具人。

    这么一想,应缺干脆将库房一锁,假装里面什么都没有。

    坦白来说,应缺并不怕死,但他不喜欢老,老到跑不动,老到一阵寒风就能吹得他身体不适。

    当味觉逐渐退化,甜食也不再那么美味时,他觉得无趣极了。

    细细算来,应缺活到这个年纪的世界算比较少的,顶天也就两三个,上一个他待在虚拟世界里的时间远高于现实,并不算难过,感触远不如如今。

    冬天是最难过的,家里虽然有空调地暖壁炉,有各种取暖设备,但老到每天几乎不动弹的小土狗,依然在一个寻常的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应缺将它葬在了后山上,和他送走的其他人一起。

    从山上下来,除了一个没有身体的不孝子,应缺又成了孤家寡人,这回连春风都没能陪着他。

    苍茫的白雪浅浅覆盖着大地,撒下片片孤寂。

    久久还想着要不要多和宿主说说话,好歹关爱一下孤寡老人。

    然而第二天应缺就在家里烤起了红薯,差点把家里点燃,用实际行动证明有的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绝不会安安分分,孤苦无依。

    倒是他跟匆匆赶来的邻居道歉道谢的样子看着可怜兮兮,让人舍不得怪罪。

    等人一走,又立马恢复本来面目。

    一个人嘀嘀咕咕,“我就是眯一会儿,怎么就睡了一下午呢?”

    他可怜的烤红薯,彻底成了焦炭。

    久久以为他能长点教训,然而当晚,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的应缺,又重新将他那烤炉架起,又烤了几个红薯。

    久久:“……”

    不是,这烤红薯就非吃不可吗?

    不过没过多久,久久也是看出来了。

    不是狗爹太过闲得无趣,而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跟年龄没关系。

    应缺就是那种想要什么就去做的人,无论是年幼还是苍老,依旧是那样任性。

    因而,这样的应缺在某些事上的决定,也无人可以劝服改变。

    翻过年来又一春。

    春风再见应缺时,他正将将院子里的风车树换了个新模样。

    “不是才换过吗……”

    应缺一般两年一换,去年刚换过,今年怎得又要换?

    应缺闻言也面露苦恼,“可是我之前买了更多,不用就浪费了。”何止是这次要换,他还打算五天一换,反正仓库里太多,根本用不过来。

    春风从不和应缺在这等小事上争执。

    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和应缺有过什么争执,便是当初应缺不想去城里上学,春风也从未疾言厉色,言语逼迫。

    他向来尊重应缺的任何决定。

    因此,应缺这次也十分有信心。

    流苏树长得高大茂盛,抬头望见便是巍峨,应缺却再无法像小时候那样肆意攀爬。

    他站在楼上窗前,望着远处盛开的四月雪,也算是与春风同赏别样雪景。

    “我还记得以前你还把我从树上掀翻,差点掉下去。”应缺不知怎的,竟翻起了旧账。

    春风有些心虚,“那是因为你太调皮……”

    应缺没继续追究,而是笑着问:“那现在呢?”

    春风绕着他转圈,“有何不同……”

    应缺笑容更灿烂了,“对,有何不同?没有不同。”

    他始终是那个应缺,喜欢融入自然山水,喜欢穿行于田野山林。

    时间能困住他的身,却从未困住他的心。

    他伸出手,去勾那一缕缠绵不去的春风,明媚耀眼的阳光下,春风无形似有形。

    “青青,我还想抱你一回。”

    他迷恋与风相拥时的肆意,享受春风给予他的无限柔情。

    春风穿行于他的掌心,盘旋而上,吻上应缺的眼角眉梢,回应着他的期许。

    “好……”

    略带些许岁月痕迹的红木桌上留下一抹雪白的痕迹,再仔细瞧瞧,隐约能看见上面的黑色字迹。

    一支彩色风车压在上面,窗口的风一吹来,安静的风车又缓缓转动,像被赋予了生机。

    应缺在傍晚到达山顶,将兜里一袋彩纸折成纸飞机,用力一抛,让它们顺着风飞落下去。

    应缺也不管它们能飞多远,会不会在半途就折戟沉沙,又或是失了方向,撞了南墙。

    陡峭的断崖石壁,向下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虽不是清晨,却仍有浓雾弥漫,夕阳悬在那重重层云中,将天边映得火红,璀璨夺目。

    最后一只纸飞机消失在崖上,应缺望着天边的夕阳,感受着盘旋在周身的春风,微微一笑,满目柔情。

    言行却是带着独立于世间的疯狂决意。

    跟无论何时都纵容他的春风一起,形成异于世俗的风景。

    应缺已经忘了上一次拥抱春风是什么时候,就像他早就忘了,自己什么时候不再骑自行车,也不再逆风奔跑。

    就像时间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使命,等恍然回神时,再也来不及。

    但无所谓,他即将再次感受到去拥抱春风,将自己完全放纵进春风的自由和肆意。

    只要一想,仿佛那老迈腐朽的身躯,也脱胎换骨一身轻。

    他闭上眼睛,倾身而下,唇边的笑意从容淡定,空留一句散在风中的余音,“青青,抱紧我啊……”

    猛烈的风席卷而上,再不是拂面般柔情,却似夕阳般浓烈艳丽。

    若风有温度,必定像阳光般炽烈。

    若风有颜色,必定像彩虹般绚烂。

    它的声音如海浪般汹涌澎湃,翻滚而来,一道又一道,刮过应缺耳边,回应的“好”却带着与势头并不相同的温柔。

    人类以永别于世间的决意,倾赴与春风的约定。

    春风一改从前的和煦,迅猛地拥抱向他奔赴而来的人类。

    有限的生命燃烧了余烬,完成了阔别多年的双向奔赴。

    他们相逢在春风里,携着隽永的爱意,紧紧相拥,再不分离。

    第219章 春山恋1

    天涯海角, 明月暗照。

    月光洒落之迹,隐有青绿渐生。

    小草悠悠舒展叶片,让它们吸收月辉, 莹莹月光落下, 似轻纱笼罩。

    新生的小草懒洋洋地躺在山石间,故作姿态地摇头晃脑,很是可爱。

    清风自崖下袭来,吹晃它的身影,立于危崖之上, 悬在高山间, 小草却没有丝毫危机感, 任由自己随风而动,仿佛下一刻便会在这崖风中折腰。

    不知何时,崖风渐停。

    悠悠夜色中, 一道仿佛来自天边, 又好似来自耳边的声音传至小草神魂中。

    “小东西,谁许你在这儿的?”

    小草晃了晃脑袋,看了看四周,才反问道:“我?”

    它不知谁在说话,也不知自己在和谁回话, 没听见回应,它却也自然而然接了下去, 不见丝毫忧惧。

    “我当然在这儿。”它语气理直气壮, 理所应当,仿佛它生在这儿就是天理, 晃着自己的翠绿叶片,看上去仿佛手舞足蹈。

    那声音竟也没再继续, 只问了那么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疑惑却并未散去。

    这山崖皆是陡峭石壁,冬日严寒夏日酷暑,寸草不生,向来光秃秃一片。

    而今祂不过打了个盹,醒来却见到一株幼嫩的青绿点缀在山石间,成为这座山上唯一的一抹翠色。

    瞧它慵懒姿态,似还十分惬意。

    祂看了许久,见它性子懒散,无甚危害,终究是任由它就在崖上留了下去。

    虽说在自身上生了另一抹灵识有些奇怪和别扭,但祂并非是容不下对方的神,思及此,便也不再关注。

    然而小草听见那道声音,知道这儿竟还有灵可寻,仿佛得了个新玩具,也不拘对方是何存在,便时而总要说几句话。

    有时是日出时的一句“起床了”。

    有时又是太阳落山是的一句“睡觉了”。

    下雨时它会舒展叶片在雨里跳舞,吹风时它会随风而动,那时它自己便是自己的玩具。

    虽然只有一株草,但它自己就能玩得不亦乐乎。

    山神存在不知多少年月,却也从未觉得这天崖竟能这般吵闹。

    是的,吵闹。

    虽然那小草两三天才说一句话,但比起过去寂静宁静的许多年岁,祂仍觉得吵。

    但山神是个心胸宽广的神,哪怕觉得吵,也没将这株草扔下去。

    一草一神相安无事多年,成了最和谐的模范邻居。

    草习惯了这里有个不爱说话的神,神习惯了山上有株爱闹腾的草。

    直到有一天,小草那块山石经由风化碎裂,摇摇欲坠。

    而扎根于它的小草也跟着岌岌可危,小草整个身子几乎倒垂在崖上,随着风晃来晃去。

    远处隐有海浪声遥遥而来,天涯与海角相隔遥遥,却又转身相遇,近在咫尺。

    小草还在想自己若是掉下去,能不能借着清风荡去海角。

    便感觉自己被清风托起,吹回了崖上。

    小草抖了抖根系上的石土,重新在崖上找了个地方扎根。

    当然,它也没忘记和对方说一句:“谢谢。”

    好不乖巧。

    然而山神的这一举动,让小草得寸进尺,不再如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待在崖上,反而时不时便要挪一个地方。

    它每挪一次,都要和山神说上一句,仿佛在等山神反应,试探山神底线。

    而山神的一时心善,以及长期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许。

    小草晃着叶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得寸进尺有什么问题。

    山上这么大,它这么小,要多少年才能把每一寸土地都住过?不敢想不敢想。

    搬家搬了几年,小草又觉得无聊起来。

    它用叶片轻敲山石,“为什么你都不说话?你不无聊吗?”

    山神还是觉得它吵闹,“不。”

    小草却挺了挺叶片,“你说话了,肯定是觉得寂寞了吧!”

    山神:“……”

    小草晃着身躯,试图给山神展现最漂亮的自己,“我是株好草,你寂寞了可以和我聊天哦。”

    山神不理它。

    小草也不以为意,继续自己的山崖生活,饿了就吸收阳光雨露,困了就睡觉,除了时不时调戏一下山神,它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只是偶尔脑海中会闪现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被冰雪覆盖的高山,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风雪漫天,满目空寂。

    小草晃晃脑袋,将那让它分不清是真是假,是醒是梦的画面抛去。

    山神真切觉得,不是自己无聊,而是这株草无聊。

    毕竟这座光秃秃的天崖,除了山石之外,只有一个仿佛不存在的山神。

    直到有一天,山神和小草一觉醒来,发现山上多了一株和小草很像,但是比小草还小的草。

    就挨着小草不远处,一眼瞩目。

    小草:“???”一觉醒来被偷家了?!

    山神比它更生气。

    “你竟敢在我身上繁衍?”

    小草:“我不是,我没有!”

    它试图辩解,然而小小草却小声细气喊了一句:“……爸爸?”

    场面霎时僵硬。

    活生生的草证,让小草的辩解毫无说服力。

    百口莫辩。

    第220章 春山恋2

    来历不明的小小草刚被发现, 就差点引发了一场家庭战争。

    山神以为这是小草生的,心想自己容忍一株小草在山上已是破例,这小草竟还敢得寸进尺, 随意繁衍, 难道它还想在祂身上生出千千万万株草不成?大逆不道!痴心妄想!

    小草看另一株草也生气,心说这是哪儿来的野草?不知道这座山有主了吗?这山上哪怕一块石头都是它的,竟敢来占它的地盘,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还是不想活了?

    野草还晃了晃叶片,摇摇摆摆像小草卖萌:“爸爸!”

    小草气得两片叶子叉着腰, 怒道:“你叫谁爹呢?谁许你乱认爹的?!”

    小草虽小(它自以为), 但也知道自己的繁衍方式, 从根系划分,如果想要繁衍,只要催生旁支, 让旁支变得粗壮, 逐渐生出它自己的根茎枝叶,待到能够独立,就可以切断联系的根系,让它自成一株。

    所以它有没有繁衍,有没有生野草, 它当然知道。

    眼前这株野草绝对不是它生的!

    小草决心捍卫自己的清白。

    它一叶片把野草拍趴下,几条叶片噼里啪啦朝着那株野草落下, 一副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和这株野草绝对没有仇人以外的关系。

    边揍还边质问:“快说!你这株来历不明的野草, 到底是从哪里偷渡来的?还想抢我的地盘,痴心妄想!”

    “呜呜……爸爸别打了, 痛痛……”

    说来也怪,野草被这样胖揍, 竟也没有还手,只是努力躲,然而它身体不如小草壮大,叶片也不如野草长,怎么躲也没能全然躲开,被结结实实揍了好几下。

    一阵风吹过,强行将两株草分开。

    山神的声音远远传来,虽威仪仍在,怒气却消了不少。

    “好了,不必再解释。”

    仅凭这野草长得和这小草一般无二,二者的亲缘关系便做不了假。

    “你也不必担忧我驱逐它,堂堂山神,并非容不下一株草。”

    “只是事先警告,今后没我允许,不许私自在山上繁衍,如若再犯,你和你的私生草都将另寻他处扎根。”

    山神自觉自己十分宽容,祂决不允许有草在祂头上胡作非为,却也懒得对一株野草痛下杀手,说完了这些便继续陷入沉睡。

    小草那个气啊,它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这株草绝对不是它私生的!

    祂竟然不相信它?!

    野草见山神应允,也不再恨不得将脑袋全然埋进土里,而是试探着抬起头来,叶片朝着小草晃了晃,似乎是在打招呼。

    “爸爸?”

    然而这一幕落在小草眼里就是威胁炫耀了。

    看,我随随便便就让山神同意收留,抢了你的地盘还抢你的神,逼你喜当爹,我这么霸道,你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妥协?

    好啊,它就知道这野草就不是个好东西,刚刚就是故意在山神面前装模作样,假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现在山神一同意,果然现出原形。

    别说它从哪儿看出来的,直觉,就是直觉,刻在灵魂里针锋相对让小草一眼就将野草当成了眼中钉,不除不快。

    今天它不让这野草知道好看,它就不姓草!

    咦,它好像本来就不姓草,它姓什么来着?

    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小草却没能抓住那点灵光。

    算了,不管了,先揍再说。

    小草叶片噼里啪啦再次砸下来,伴随着一起来的还有它愤怒的声音。

    “你个死绿茶,哭啊,继续哭,我爱听!”

    野草一边躲着打,一边心在颤抖,好、好可怕……

    作为山上一霸,小草从来当天崖山是自己的地方,现在来了一株野草企图抢占自己的地位,它当然不能忍。

    然而不能忍又如何,山神都同意了,那就是过了明路,好好一个家,突然来了个小妾进门,它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山神嫌它吵,才找来另一株草取代它的位置。

    然而观察过后它又否决了,因为它发现这野草比它还吵。

    每天缠着它喊爸爸,一副当真是它好大儿的模样,要不是它知道自己绝没有过繁衍,说不定还真会被它给骗了。

    一天天的,烦得要死。

    不过很快小草就灵机一动,它在山上喊了又喊,又说:“这家伙比我还吵,未免打扰你休息,不如把它赶下山吧。”

    第一次没得到回应,小草也没放弃,之后时不时就要对山说上这么一句,想着或许过段时间山神就会答应。

    第十天的时候,野草竟然找到了小草,“爸爸。”

    小草想说别喊它爸,就又听那野草继续说了下去。

    “爹爹让你别说话了,祂被吵得脑壳痛。”

    小草:“……”

    槽多无口。

    到底是谁吵?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还有,你喊谁爹?怎么就是爹了?人家认了吗?它都没喊过!

    还有……

    “凭什么是你说?祂不能自己跟我说吗!”

    综上,肯定是这株讨厌的野草自作主张,像妄想它是它爸爸一样妄想了这一切。

    一切都不是真的。

    野草悄悄探出头,心虚地瞅了小草一眼。

    这更坐实了小草心里的猜测,这株胆大包天的野草竟然假传神谕,看它不等山神醒了好好告它一状。

    野草叶片对叶片,对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爹爹说你好烦,祂不想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它重新躲回地下,主打的一个不拘小节,能屈能伸。

    小草叶片暗暗勾起的微笑弧度一僵,心中的自信和愉悦顷刻之间化为恼羞成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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